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已是初春了,一層薄薄的鵝黃色從洗劍以西的天都山那邊鋪排過來,轉眼之間就把西郊機場的斑駁雪痕覆蓋了。

這段時間,岑立昊一直在琢磨兩件事情,一件事是在266團以教導隊為主體,組建一個模擬對抗中隊,共五個排,相當於一個加強連,基本上以F國為樣板,集中全師最先進的地地導彈、地空導彈、傳感通信設備和裝甲輸送車,按常規狀態下養兩個營的經費投入來裝備這一個中隊,並將這個中隊的實際戰鬥力和常規狀態下的兩個營放在一起對抗評估。這項工作前期務虛,相對要簡單一點,岑立昊已經佈置給副參謀長韓宇戈和266團副團長孫曉農,讓們根據有關資料現行計算論證。

第二件事是怎樣把總部的建設數碼化作戰單元課題爭取到88師。總部立項意向已經得到了確認了,經費不是很多,另有一批裝備,也不是很多,但很重要,這意味着機械化步兵作戰單元的數碼化建設已經拉開帷幕。岑立昊交代馬復江,讓司令部充分準備,拿一個詳細的方案,本部的數碼化建設方向、遂行任務設想,假想作戰對象,現有裝備利用率,編製結構機制,技術支撐體系等等方面充分論證,按照國際標準可以搞出一個營的作戰單元的計劃。

在爭取課題的問題上,岑立昊還握有一個殺手鐧,即關於軍、師(旅)數碼化作戰單元的體系支撐,他有一個便攜式區域載波建設的方案,即不依託衛星設備在區域內進行數碼化信息傳輸,是國內外目前惟一的一個解決落後裝備和經費匱乏的數碼化建設方案,但這個方案目前實施起來還存在一些困難,所以暫時不宜拋出。

正月初二,岑立昊給宮泰簡副部長打電話拜年,從宮泰簡的話里他聽出意思了,戰區的111師師長孔憲政對這個課題的活動力度很大,年前帶着參謀長秦萬豎一直在北京盯着。

這天又有一個不利的消息傳了過來,部里已經成立了特種數碼化作戰單元課題評估論證小組,總負責的首長是在八十年代擔任過111師的師長的一位首長,擔任組長的是六局副局長孫進東,最初也是從111師上去的,而孔憲政早在春節期間就同孫進東打得火熱。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岑立昊心裏暗暗叫苦,想當年他在六局當副局長的時候,簡直就把孫進東看成是一頭貴州驢,哪曾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竟要被他捏巴了。

111師同88師相距一千三百多公里,在南方的圖符市,也就是說,無論是乘飛機還是火車,到總部至少要比88師多走一千三百公里的路程,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把爭取課題的工作做到了88師的前面。

岑立昊摸清有關情況之後,又給宮泰簡打了一個電話說,“老領導你不是不知道孫進東這個人,這麼大的事,交給這個同志你們放心嗎?”

宮泰簡說,“這也不是部里定的。當然,他們那個課題評估論證小組是初步的,決策還在部里。”

岑立昊說,“我們想請老領導來88師檢查工作。”

宮泰簡笑笑說,“現在去?不合適吧?太顯眼了。111師我是去年去的,準備比較充分,你們要有思想準備。”

岑立昊說,“老領導你那一票可是要向88師傾斜啊!”

宮泰簡笑笑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關鍵還得看硬件。”

放下電話,岑立昊悵然若失,感覺宮泰簡的態度很曖昧。為什麼現在來就不合適?是不是暗示什麼?為什麼要提到去年去111師?是不是說我太功利了,臨時抱佛腳?

想不明白,就去找政委辛中嶧。辛中嶧說,“不排除111師已經把動作做到前面了,但我們現在還不晚。”

岑立昊不知道怎麼去做動作,辛中嶧說,“首先要把硬件搞硬,方案既要切合實際,又要有新意。”

岑立昊說,“他們也不搞公開招標,很多情況我們不摸底,拿方案沒有準頭。”

辛中嶧說,“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一方面要準備課題實施方案,另一方面要‘跑部’。”

岑立昊沒聽明白,困惑地問,“跑步是什麼意思?怎麼跑?”

辛中嶧說,“這是從地方流傳過來的說法,說是村裡跑科,鄉里跑處,縣裏跑廳,市裡跑部,越級跑。”

岑立昊說,“跑也得手裏有東西才能跑啊,我們在這裏把方案搞得天衣無縫,哪怕完全是按實戰要求的,但不知道這次上面決心有多大,投入有多少,指導思想是針對誰,遂行任務立足點是什麼,再好的東西不對路也不行啊。”

辛中嶧說,“這就是‘跑部’的重要性了。初級階段,那個課題評估論證小組非常重要,他把信息資料透給誰,誰就主動。”

岑立昊說,“這樣操作太不科學,完全沒有公開競爭的基礎,我甚至覺得有些人可能會利用這個機會撈取個人好處。”

辛中嶧看看岑立昊,沒接話,笑笑。

辛中嶧改行升任師政委后,在師黨委會上表過一個態,88師好比一艘大船,政委就好比舵手,把着方向,但船跑得快慢,就看船長的了。當然,起用辛中嶧擔任師政委,實際上也暗示了一個信息,88師已經成為軍區的訓練改革先行師,師長是一個成天把改革、把提高戰鬥力掛在嘴上的海歸派,政治委員又是師長堅定的支持者和後盾,訓練改革的這把火就不愁不燒透22集團軍半壁河山。

岑立昊主持召開訓練形勢分析會,其中一個議題,要大家就爭取總部的數碼化作戰單元課題任務各抒己見。大家都覺得撓頭,因為這件事情是需要活動的,有些事能說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說,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岑立昊居然大張旗鼓地拿到會上討論,實在幼稚,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倒是266團政委范辰光放了一炮說,“拿課題方案,有岑師長和辛政委親自抓,咱們師應該沒問題。要說攻關,也別討論了,你把經費交給我,我來辦。”

岑立昊說,“什麼經費?攻關就是彙報情況,爭取支持,哪裏有什麼經費?又不是去買項目,旁門左道堅絕不走。”

范辰光說,“那我就沒招了。這年頭,要辦事就得打點,空手套白狼誰也辦不到。”

岑立昊火了,他覺得范辰光這樣看總部的工作作風,不僅是對上級機關的侮辱,對他本人也是個侮辱。岑立昊說,“我就不相信,我向上級機關要的是軍費,居然還要給個人回扣,這樣的事打死也不能幹,簡直是助紂為虐,毀我長城。”

然後就讓大家集思廣益。大家也都發言了,主要是硬件要硬,關鍵看黃阿平和姜曉彤他們搞的那個RE-JJ模擬指揮平台和BIC魔方進展情況如何,有沒有說服力——這些話都是隔靴搔癢,等於沒說。

會後辛中嶧對岑立昊說,“現在風氣如此,可能真得出點血呢。吃小虧沾大便宜嘛!”

經過一個上午的扯皮會議,岑立昊也認識到“活動”的現象比較普遍,既然辛政委都這麼說了,也就有點動心。他問辛中嶧這“血”怎麼個放法,辛中嶧含含糊糊地也說不清楚,說還是問范辰光吧,這夥計這幾年搞了不少現場會,要經費的事情他有經驗。於是又把范辰光叫過來,范辰光聽說當真要他帶着傢伙去北京攻關,心裏倒是虛了起來,說,“現在這行情,我還真是不摸底,根據過去的經驗,兩千萬拿回來,沒有這個數恐怕不行。說著伸出了一個指頭。”

岑立昊瞪着眼睛問,“多少,一萬啊?”

范辰光說,“岑師長你開玩笑,一萬你打發叫花子啊!”

岑立昊說,“我讓你出一趟差,斷不至於讓我拿十萬塊錢出去吧?”

范辰光嘿嘿笑着,“按照百分之五的比例,除了開銷,純的你得給我一百萬。”

“一百萬?”岑立昊幾乎叫了起來,“老范你狗日的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張嘴就是一百萬,一百萬夠槍斃好幾個人了。”

范辰光說,“岑師長,遠處不說,就彰原市,要動真的,按照你的標準,那不知道要槍斃多少人。沒聽說過嗎,把彰原市科以上的幹部排成橫隊用機槍少,可能會冤枉一些好人,要是隔一個斃一個,肯定要漏網一大批。”

岑立昊一拍桌子吼道:“危言聳聽,簡直是惡毒攻擊!”

范辰光困惑地看着岑立昊說,“岑師長,是你讓我來受領任務的,真要較真,你也是犯法的。”

岑立昊頓時愣住了。一直沒有說話的辛中嶧這時候開口了,說,“大家都心平氣和一些,這不是在想辦法嗎?范政委講的情況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社會謠傳,往往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說明風氣確實差了。”

范辰光說,“我說的這還是通常情況下,現在111師也做了動作,恐怕把行情哄抬上去了。”

岑立昊冷冷一笑說,“那好,老范你去試試,開空頭支票,把證據掌握了,我一分錢不花要把事辦了。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

范辰光說,“我空着手怎麼去搞證據?岑師長你把這個問題想得太簡單了,這裏面有一套完整的、嚴謹的遊戲規則,還能讓你拿出證據?那不早就翻船了嗎?這個任務我無法完成。”

岑立昊看看辛中嶧,辛中嶧說,“我看這件事情還是從長計議,先放一放吧,別弄巧成拙。”

連續幾天,岑立昊的心情很鬱悶,還不僅僅是爭取項目的問題,范辰光的話給他震動很大,他當然不能相信范辰光的一派無恥讕言,他不相信高級機關會有人拿着軍費吃回扣洗黑錢的事情。但是,高級機關也是由具體的人組成的,中央委員和將軍都有犯罪的,你怎麼敢肯定機關里就沒有幾個害群之馬呢?四總部有成千上萬個幹部,出一兩個貪官污吏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尤其是這次項目評估論證是由孫進東負責的。別人他不清楚,孫進東他是太清楚了,酒囊飯袋,公子哥兒,吃回扣洗黑錢的事情他是完全能夠幹得出來的。

一想到孫進東,岑立昊就覺得窩囊,怎麼會讓這樣的人來辦這樣重要的事情,簡直是豈有此理。窩囊之後突然又想,就孫進東那樣低水平的人,難道除了錢就擺不平了?那就更沒水平了。用錢買錢的事情絕對不能幹,這還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維護上級機關的尊嚴,保護上級機關的幹部。

2月14日上午9點鐘,岑立昊把黃阿平叫到了師長的辦公室,介紹了數碼化作戰單元課題和111師“跑部”的情況,分析了88師因消息閉塞動手太晚以及工作風格帶來的被動局面,要黃阿平想辦法。岑立昊說,“在這個問題上,111師既有硬件優勢,更有軟件優勢,而軟件優勢看來是決定性的優勢,因為硬件優勢88師不亞於111師。現在是醞釀階段,大家都不會公開地爭,但都在暗中緊鑼密鼓。評估論證小組主要負責人最近仍在111師,而至今未來88師一趟,這本身就能說明問題。非常情況,必有非常手段。”

黃阿平說,“師長是不是想讓我到111師出一趟差?”

岑立昊說,“資訊時代,不一定事必親躬。”

黃阿平問:“是不是可以在內部情報上做文章,抓住暗箱操作的把柄?”

岑立昊說,“這是必須的,但不是根本的。他在暗處,我在明處,暗最怕的是什麼?就是明。暗箱操作就是為了明箱操作,等他操作成熟自然就是明箱了。我們的對策就是幫助他們,提前把暗箱變成明箱。”

黃阿平怔怔地呆了半晌,突然跳了起來,大叫:“師長,我明白了!”

范辰光以後把那天岑立昊和他的對話當笑話講給劉尹波和翟志耘聽。翟志耘說,“你們軍人的思維確實根本上形勢了,現在是什麼時代,市場經濟時代,沒有市場意識寸步難行。”

那是一個休息日,在趙王渡翟志耘的老兵俱樂部里,幾個人喝茶閑聊。劉尹波知道岑立昊曾經想讓范辰光攻關的事情,也知道這個問題最後是派黃阿平出馬擺平的,至於怎麼擺的,在88師是絕密,只有岑立昊、辛中嶧和黃阿平知道,其他人也不好多問。劉尹波說,“老范以後你別拿這事到處說了,對你沒有好處。”

范辰光說,“我事後想想都后怕,我虧了沒聽老岑的,真的去了,事情做成沒做成兩說,老岑和辛大人恐怕懷疑我一貫搞這一套,是老油條了。沒準還會因此懷疑我有經濟問題呢。”

劉尹波說,“這一層你早就應該想到。”

范辰光警覺了:“老劉你是不是聽到什麼說法了?”

劉尹波慢吞吞地說,“說法倒是沒聽說,反正你上次表演得不是太……怎麼說呢?旁門左道不僅不能走,路頭熟了也不行。是啊,你是怎麼知道這條路的?”

范辰光怔住了,看着劉尹波,半晌才說,“老劉,最近動幹部,你得給我盯着點。咱們四大金剛,你和老岑一個正師一個副師,連老翟在地方都是政協常委了,我還是個正團。”

劉尹波不吭氣了,兩眼落在電視屏幕上,那裏正播放着時裝表演節目,一群妖嬈的高個子美女在鏡頭上扭來扭去,面料太薄,美女胸前的兩砣白肉和肉上的豆豆隱約可見。

范辰光見劉尹波沒接他的話茬,有點尷尬,也把眼睛看着電視,換個話題說,“媽的像什麼話,毛主席活着的時候,她們敢這麼穿嗎?”

翟志耘說,“毛主席活着的時候,你敢這麼肆無忌憚地看嗎?”

范辰光說,“這種衣服,能出門嗎?”

翟志耘說,“時裝嘛,代表一種追求,表演是一種宣傳,也不是說馬上就要穿上在大街上扭。”

范辰光說,“你說這話有意思,好看不一定好用。”

翟志耘說,“那只是個時間問題,領導時尚的東西,今天不一定是主流,但明天肯定是主流。”

范辰光說,“明天好看的東西,放到今天就不雅觀。看看,整個是透明的,奶子亂跳,我估計這種時裝在中國很難流行。”

翟志耘說,“那可不一定,你覺得不可思議的,偏偏有人敢穿你信不信?前段時間我這裏來了個複員老兵,鋦了一頭白髮,看得我直起雞皮疙瘩。後來他又來了幾次,還帶了幾個鋦黃的,鋦紅的,鋦綠的,看多了也就習慣了。只要他把錢花在我這裏,他就是把腦袋鋦成猴腚,我也照樣歡迎他下次光臨。”

劉尹波一直沒有參加他們對時尚的評論,但聽他們議論,倒是也有一些心得。時尚這東西,就像翟志耘說的,今天不一定是主流,但明天肯定是主流,趕時髦也很有學問,見時髦就追,往往鶴立雞群,很孤立,弄得不好就成為笑柄。但是老是跟不上時尚也不行,顯得暮氣沉沉,同樣孤立。對待時尚的正確態度是結合實際審時度勢,能接受多少就接受多少,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現在還要加上一個古今中外未來綜合考慮着用,關鍵要同所處的環境協調。劉尹波突然把這個想法同現實結合起來聯想,他覺得岑立昊就像一個拚命追求時尚的人,不顧實際情況,不看周圍的反應,往往一意孤行,像是大冬天裏穿着超短裙的女郎。而范辰光則正好相反,就像在露天浴場上,別人都穿着袒胸露臂的游泳衣,他卻穿着西裝棉褲。這這兩種人實際上都是不合時宜的。

劉尹波現在有點替范辰光可惜,岑立昊雖然有冒進傾向,但岑立昊在88師有生存和發展的土壤,范辰光則全憑自己左右開弓上竄下跳地抗爭,才終於有了今天。而從目前的形勢看,再往上走,恐怕就更艱難了。

由於政治部主任離職,姜梓森下團任職,最近上面有動議,要給88師超配一個副政委,劉尹波掰着指頭算,在幾個團政委中間,論資歷和威望,應該輪到范辰光了。但奇怪的是,師里常委會從來沒有議過這個議題,辛中嶧不說,岑立昊也不說,他這個副手當然更不能說。但他總覺得辛、岑二人心目中已有人選了。

劉尹波的分析沒錯,近兩三個月以來,集團軍政治部主任鄭少秋已經跟辛中嶧交換過幾次意見了,也就是說,關於88師副政委的人選問題,打了幾個回合,集團軍推薦的是秘書處長林用三,被辛中嶧婉言謝絕了,辛中嶧說,“劉尹波副政委就是從集團軍機關下來的,這次再下來一個,我們這些基層的政工幹部就被堵死了。”

鄭少秋是從88師出去的,知道辛中嶧為人敦厚,一般情況下不會不給上級機關面子,其實鄭少秋也主張由88師黨委自己推薦。

辛中嶧在同岑立昊議論增配副政委人選的時候,范辰光也是視野里重要的一個目標,但岑立昊態度遲疑,岑立昊憂心忡忡地對辛中嶧說,“你是老領導了,也是看着、手把手地幫着我們這幾個人成長起來的。對於老范,我何嘗不希望給他個交代啊,上次鍾參謀長來,在西郊機場,我真的想過,要把老范推薦上去。可是感情不能代表原則啊。”

辛中嶧說,“范辰光在部隊反映還是不錯的嘛,除了組織練兵差一點,但你要考慮,他畢竟是政工幹部,不能過高地要求他的軍事素質。”

岑立昊,“恐怕還不僅是個軍事素質的問題。我有種感覺,老范這幾年跟地方、跟上面打交道多了,也油了,好的沒學會多少,壞的恐怕學了不少。”

辛中嶧知道是上次議論跑課題項目,范辰光因為表現出諳熟黑道門路而引起了岑立昊的警覺,岑立昊好幾次在他面前說,紀委要早發現問題早解決問題,要把問題扼殺在萌芽狀態,以此保護部隊保護幹部,這肯定不是無端生事,而是有的放矢的。另外,岑立昊幾次在辛中嶧面前說過炮團政委高三明軍政素質雙優,那可不是隨口說的,只不過考慮副政委直接歸政委領導,所以岑立昊才沒有貿然提出來,他在等待辛中嶧提出來。辛中嶧對高三明印象也很好,此人工作作風紮實,維護班子團結,有長者風範,同兩任團長配合得都很好。但高三明學歷太低,是個大專生,提起來有爭議,這是當初鄭少秋政委還沒走的時候就議過的事情。

五月一日那天鄭少秋來看部隊,又向辛中嶧和岑立昊提出,鑒於把88師政治部主任離崗住校,宜早日定奪增配副政委人選,集團軍黨委尊重88師的意見,由他們推薦一個上報。

辛中嶧說,“鄭主任也不是外人,我看就我們幾個人先議個意向怎麼樣?”

鄭少秋說,“行啊,你們說,我聽着。”

辛中嶧說,“高三明怎麼樣?這個同志政策水平、管理能力和思想作風都是很不錯的,群眾基礎也好。”

鄭少秋說,“這個同志口碑不錯,但是辦事有點死板。這還是次要的,主要問題是學歷問題,我們軍區卡得比較死,大專生一般不進師以上班子。”

辛中嶧說,“范辰光怎麼樣?這個同志當團政委也五六年了,老同志了,有基層工作經驗。”

鄭少秋說,“這個同志在集團軍範圍內影響不錯,政績也比較突出……當然,關鍵還要師里認可。”

兩人正說著,岑立昊在一旁笑了起來,也不說話,拿了一根香煙在鼻子底下嗅來嗅去,看着鄭少秋笑。鄭少秋被他笑得發毛,問道:“岑師長你笑什麼?”

岑立昊說,“高三明大專生,鄭主任說他文化程度低,你問問辛政委,范辰光是什麼程度?”

鄭少秋說,“這還用問嗎?范辰光現在是我們22集團軍學歷最高的政工幹部,而且是雙學位,政治學院的碩士,指揮學院的學士。”

岑立昊吃了一驚說,“不會吧,鄭主任你問問辛政委,當年這個同志就是因為把小學文化改成初中文化,沒能提干,曲折了很長時間。我在266團當團長的時候,也只知道他搞了個函授大專文憑,怎麼轉眼之間就雙學位了?簡直天方夜譚。”

鄭少秋不高興了說,“岑師長,這些話恐怕還不太好隨便說,對上下團結不利。再說,一個團政委是個什麼學歷,當師長的不知道,說起來也是個笑話。”

岑立昊說,“本來就是個笑話。”

鄭少秋說,“岑師長,可不要給人落個官僚的把柄哦。”

送走鄭少秋之後,岑立昊和辛中嶧在院子裏轉悠。岑立昊說,“辛政委,我原來還有點猶豫,但現在我覺得該下決心了,還是推薦高三明吧。這個同志可靠。范辰光確實讓人放心不下。”

辛中嶧若有所思地說,“范辰光年齡也不小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

岑立昊說,“我原來也有點顧慮,我聽到過一些議論,說我看不起老范,老范呢,對我的尊重也是表面的,說這些年我和老范團結倒是團結,那是互相利用。我今天跟老首長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有點看不起老范,何止是看不起啊,我是真的不放心。”

辛中嶧沉吟着問,“那你想把他怎麼辦?”

岑立昊說,“讓他走吧,今年考慮轉業。”

辛中嶧有點意外,問道:“就是因為他有個雙學位?”

岑立昊說,“老首長你想啊,雙學位他都能搞來,還有什麼他搞不來的?266團有人反映,光QW-709訓練基地上那個‘金剛部隊百戰百勝’的牌子,你知道他花了多少錢?說出來嚇人,底價70萬,陸陸續續填那個窟窿,已經花了上百萬了。還有營建、開現場會、跑項目的費用,這裏面個人有沒有貓膩?老范在266團一個人說了算,他那樣的人,常在河邊走,那有不濕鞋的啊?我在這裏說句負責任的話,你讓紀委按那幾封匿名信查一查,一查一個準。”

辛中嶧沉默了,他相信岑立昊的分析,可是真的查起來,麻煩就大了,拔出蘿蔔帶出泥,投鼠忌器,沒誰不明白。范辰光如果真的有經濟問題,那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尤其是跑項目和開現場會,弄得不好還會牽涉到上級領導和機關。其實辛中嶧手裏也有匿名信,反映范辰光在翟志耘趙王渡老兵俱樂部里有股份,在266團大肆宣揚老兵俱樂部如何如何辦得好,是老兵情感的家園,是新兵技術的學校,是沒當過兵的人圓夢的溫床,鼓動官兵到那裏消費。這些話,辛中嶧自然不會輕易說出來。

岑立昊說,“也別查了,單憑這個同志的軍政素質,憑着他的那一套捉襟見肘縫縫補補的工作作風,他已經不適應部隊、尤其是不適應在266團政治委員的位置上再幹了,再幹下去,一害組織,二害個人。”

黃阿平把事情做得很漂亮。他利用幹部科長的有利條件,首先從111師所在的D軍區55集團軍通訊自動化站物色了一名彰原籍的副營職工程師李勇勇,並了解到李勇勇新婚不久,家屬隨軍工作安排擱淺以及李勇勇有改行搞行政工作的願望等情況,然後就提了一堆慰問品,到了李勇勇在彰原市的家裏,當著李勇勇老婆和老娘的面給李勇勇打了個電話,開宗明義地說88師要挖掘人才,要挖55集團軍的牆角,岑立昊師長和辛中嶧政委指示,88師幹部科當前半年的工作就是要把李勇勇挖回到彰原市來。李勇勇在55集團軍受到重視不夠,之所以想改行搞行政就很能說明問題,一看家門口部隊的幹部科長親自到家策反,首先虛榮心就得到了很大的滿足。李勇勇跟黃阿平約定,利用五一放假的機會,回彰原市面談。

這一談,就談出了效果。李勇勇近水樓台,弄到了不少111師同孫進東等人往來的資料。黃阿平根據這些資料炮製了一則消息,大致是這樣的:在全軍掀起科技練兵的高潮中,111師首長機關緊緊把握時代脈搏,深入研究世界軍事變革最新動向,同時結合本部隊實際,探討開發機械化步兵作戰單元數碼化建設道路,提出了三退三進、原裝套裝、實兵虛編的設想,同上級機關的課題意向不謀而合,因此得到了大力支持。同時,在上述理論的基礎上,111師開發出HJK-111系列軟件,經總部有關論證評估機構檢測實驗,其功能先進於國際最新水平。作者署名為“揚威”。

這則消息通過李勇勇之手粘貼在D軍區內部訓練局域網站“綠色潮頭”頁面上,然後又被總部“動態”網站轉載。D軍區司令部和55集團軍分管訓練的部門也發表了評論,認為111師動作迅速,下手準確,針對性強。

某日,111師司令部參謀長秦萬豎從網上看見了這則消息,秦萬豎很得意,他跟師長孔憲政雖然是F國留學同學,但孔憲政對他一直不是很放手,覺得這個參謀長有點毛糙,開發出HJK-111系列軟件,是秦萬豎的得意之作。秦萬豎跑到孔憲政的辦公室,掩飾不住一臉喜悅,親自上網點擊,向師長報喜。孔憲政起初也沒有反應過來,邊看邊交代秦萬豎,要抓緊,要保密,不要掉以輕心功虧一簣,但說著說著孔憲政的臉色就變了,厲聲質問這個揚威是誰。秦萬豎一看師長變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回答說不知道揚威是誰,但是稿源是從“綠色潮頭”頁面上出去的,只能是111師或者55集團軍內部知情者,而且是能夠在絕密網絡里運作的高手。孔憲政眉頭一皺說,“要僅僅是好大喜功報個喜訊也就罷了,我擔心是有人故意發佈這條消息。”

秦萬豎困惑地說,“誰吃飽了撐的多這個事啊。我覺得動機是好的,造勢嘛,把生米做成熟飯。”

孔憲政說,“好,你這個造勢說得好,加大火力把飯煮熟那當然好了,怕就怕有人故意提前掀鍋蓋,把我們這鍋飯做成了夾生飯。”

秦萬豎一聽這話有點懸乎,說,“不至於吧?就這一則消息,就把我們的飯搞夾生啦?”

孔憲政說,“老秦你還沒有研究透,你來看看這個消息,這裏有兩個關鍵詞,一個是不謀而合,一個是檢測實驗。不謀而合是什麼意思,換個說法就是照葫蘆畫瓢,也就是說,這則消息暗示了一個信息,111師的數碼化作戰單元設想是根據總部課題意向制定的,那麼在考核幾個野戰師、最後確定試點部隊之前,總部的意向是保密的,我們為什麼就能做到不謀而合?這豈不是暗示我們竊取總部意向或者有人透露這個意向嗎?第二,說111師開發出HJK-111系列軟件,經總部有關論證評估機構檢測實驗,其功能先進於國際最新水平。情況確實如此,但這也是保密的,因為論證、評估和檢測實驗都沒有正式啟動,這等於是向全軍公佈,其他的野戰師都還在摩拳擦掌,比賽還沒有開始,勝負已經內定了,這就暗示着有人暗箱操作。那麼是誰?一目了然啊!”

秦萬豎這才聽出玄機,頓時就嚇出一身冷汗,但仍然懷着僥倖心理說,“也許就是那個揚威同志的……認識水平,不至於是有人刻意提示吧?看文風不像啊,如果真是蓄意而為,他幹嗎不把話挑明了說,而是正面報道呢?”

孔憲政說,“是啊,這是個疑點。但願它就是一個消息。我們可以從最好的方面想,但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也許……”孔憲政的臉色又嚴峻下來,站起身體背起了手,眉頭皺了很久才說,“也許這正是他們的高明之處,如果他直接把問題點明了,就說某某某部隊使手腕爭奪課題,某某某評估論證機構暗箱操作,這就等於是告狀了,告狀者的身份也就暴露了,無非是那幾個同樣覷覦數碼化課題的野戰師,像這樣明火執仗互相拆台效果並不好,搞得不好雞飛蛋打兩敗俱傷。他高明就高明在他不告狀,他讓人感覺是你自己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你自己迫不及待地表功張揚,你自己大火做飯,得意忘形自己把自己的鍋蓋掀開了,這鍋夾生飯是你自己造成的,而他們則可以順理成章地坐收漁利。”

秦萬豎說,“哎呀,聽師長如此這番分析,還真像有人搞鬼,可他是誰呢?”

孔憲政仰臉看天,突然一偏腦袋,問秦萬豎,“咱們那批留洋的同學,有幾個在野戰軍?”

秦萬豎說,“大都在師長師參謀長的位置上。”

孔憲政說,“岑立昊是88師師長,王學慎是44師師長,譚有生是77師師長,楊國放是99師師長……你覺得誰最有可能?”

秦萬豎說,“估計都有可能,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

孔憲政說,“恐怕最有可能的是老岑,這狗日的對數碼化最痴迷,而且從手段上看,也像他的風格。老秦,你要密切關注,防止意外。”

秦萬豎說,“要不要跟孫副局長通報一下,有個思想準備。”

孔憲政斷然說,“No,別搞得沸沸揚揚,沒事找事亂了自己的方寸。”

後來的情況果然印證了孔憲政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就在那篇消息在軍內絕密網上公佈不久,幾大戰區的主力野戰部隊44師、77師、88師、99師都紛紛往總部打電話,詢問考察評估還沒有開始,為何就把課題定到了111師,這其中是否有什麼內幕,是不是某個首長直接點將的,如果直接點將了,還要我們勞民傷財地準備什麼?這種暗箱操作到底是因為什麼?

接到電話最多的是宮泰簡,宮泰簡開始不明就裏,等他到網上看了那則消息,就知道孫進東又把事情搞砸了。好在這項工作沒有進入實際操作階段,還沒有造成後果,順水推舟,乾脆公開考察論證,以示高級機關光明磊落的作風。

最後的考察評估論證一攬子工作於這年的八月份開始,88師穩操勝券,終於把數碼化單元作戰課題的任務弄到了手。

就在88師和111師逐鹿中原爭奪數碼化單元作戰課題的同時,另一個戰場的戰鬥也正在洗劍山下高科技訓練基地緊張而有序的進行着,那就是“數碼化步兵營火力配系”軟件開發工作。具體地說就是設計BIC魔方:便攜式區域載波——數碼化作戰單元與支撐系統區域對接的最後工序。

朱定山教授帶領姜曉彤、李勇勇、張京民等人,經過四十多天的尋找,決定採用“赫氏焊接定理”,此定理的最大優點是可以利用普通計算機甚至是隔代落伍計算機的原材料,進行拆裝組合,三點對接,微量驅動,從而變成重不足一公斤、體積不過如普通電話機般大小的數碼化傳真機。朱定山把這種未來的裝備命名為BIC魔方,其功能兼具綜合探測顯示、自動定位、自動預警以及高效的通信能力,即“士兵C4I系統”,可以將各種文字、圖形、圖像、聲音等信息轉為二進制數序列形式的數字電信號,經計算機編碼處理並由信息數字設備傳輸到指揮所后,再由計算機還原成所需要的文字、圖形、圖像、聲音、數據或控制指令。一旦研製成功,配備到每一單兵,將極大地提高傳統武器的自動化程度和協同作戰能力,延伸“火力臂”,在地面戰場上形成一個從偵察監視、發現目標、決策打擊、指揮控制到“軟”“硬”殺傷的一體化地面作戰系統。通俗地講,就是把每一個單兵都變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聲傳千里、能打會躲的現代鬥士,除了不會騰雲駕霧和七十二變,其他能力不比孫悟空差多少,有些方面孫悟空恐怕還望塵莫及。這不是神話,這樣的部隊在發達國家裏早點投入戰爭實踐了。

目標是很振奮人心的,但是,真正要把BIC魔方研製成功並裝備到88師,委實是一件高難度工程。總參N部基本同意接受岑立昊的申請,撥給經費儘快完成師、團兩級指揮支撐體系。同時,軍區司令部專項撥款三百萬,鍾盛英希望88師最先攻克最後的難關——RUK對接參數。這個參數的難度是常人難以想像的:在一塊不到零點零二平方厘米的面積上,有一萬一千七百多組數據需要加減乘除,要運算十八萬多次,答案就在這十八萬多次運算里。然而,這可不是體力活,在十八萬多次運算里,只要有一次失誤,那就前功盡棄,還得重新開始,還是十八萬次。用姜曉彤的話說,這比大海撈針還難,因為大海撈針你大概還知道針的位置,你手裏還有個傢伙。而這個RUK對接參數你不知道它在哪裏,除了機械地坐在計算機旁,在數字的海洋里一遍遍漫無目的地計算,別的沒有什麼好辦法。

朱定山為嘎爾瑪參數傷透了腦筋,快六十歲的人了,成天像個小學生,物理學家快變成數學家了。他正在實驗UKU的數列排序法,一旦成功,就是通向嘎爾瑪參數的最佳捷徑了。

岑立昊倒是從不催促,而是以另外一種方式表示他的急切。自從去年這項工程上馬之後,他就經常到BIC工作室來問寒問暖,關照朱定山教授的健康和休息情況,還一次次地拉着朱定山到健身房下圍棋,說是陪教授換換腦子。岑立昊從來不問一句關於嘎爾瑪參數的話,但他越是不問,朱定山就越感不安。朱教授敬重這個年輕的師長,這個師長不會玩嘎爾瑪參數,但他會玩心理戰,他只要人在洗劍,就天天到BIC工作室來一次。他來幹什麼?其他技術問題都攻關了,課題經費已經劃撥了,軍區的經費也到位了,連“數碼化營”的編製結構都有了雛形,可以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等他這個嘎爾瑪參數了,一旦成功,馬上生產,裝備下來,即便支撐體系暫時還不能配套,但有了一個數碼化作戰單元,感覺也勢必大不一樣。他一個躊躇滿志的師長,能不盼着這一天早日到來嗎?

岑立昊着急只能是着急而已,朱定山的着急才是具體的。

這一天儘管是星期天,但朱定山還是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畢后,穿一身沒有肩章的馬褲呢軍裝,沿着一條砂石路向山上做慢跑運動。

氣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停下步子,轉過身來喘氣。眺望遠處,白雪皚皚,山巒隱約起伏。俯瞰山下,洗劍山下的營區似乎還在沉睡。

就在這片山下,在一個衛星也很難察覺的山坳里,集中了一批精英,幾乎與世隔絕,卻又洞悉全球風雲,幾乎聽不到那種連營的號角了,卻又醞釀著戰爭的壯闊。這同樣也體現了年輕師長的魄力和遠見卓識。跟這樣的年輕人在一起,他也感到了年輕。年輕的師長會說話,說他本身就是集成了千萬個元器件的動態存儲器,他的價值就是四兩撥千斤的價值。那麼,現在還不釋放能量,更待何時?山下,一個兵強馬壯的教導隊正在躍躍欲試,又如嗷嗷待哺的幼獅虎崽,就等他的RUK對接參數了。他能夠想像得出來,當這個參數清晰了之後,當他的BIC魔方——便攜式區域載波器交給這些兵的時候,會爆發出怎樣兇猛的威力。每當想起這一點,一種豪邁之情就油然而生,一種天降大任臨戰受命的自豪感會激活渾身的血液。他當然年輕,他沒有理由衰老。

身後有了動靜。近了,就看見姜曉彤哈着熱氣跑上來了。姑娘的小臉蛋兒在一片銀白的世界裏被襯托得紅潤嬌嫩。姜曉彤這段時間也是慪心瀝血,連日跟計算機過不去,為了岑師長急需的BIC魔方,她幾乎把令她心馳神往的國際關係大學都給忘了。過去淚為國際關係大學而流,現在心血全流在BIC上。過去夢裏見到的是那些風度翩翩智慧機敏的外交家,現在夢中凈是奇奇怪怪的代碼,還有手裏拿着奇怪玩意兒的士兵。

姜曉彤老遠就打招呼:“朱教授,幹嗎起來這麼早啊?今天天氣不好,不會有日出。”

朱定山說:“人老覺少,我睡六個小時已經很奢侈了。”

姜曉彤說:“教授,您昨天讓我做的五維曲線已經做好了,TR突破還是沒有成功,通道可能不在這裏。”

朱定山說:“噢,今天把馬爾德編程再分解一次,看看第三條線有沒有FDS。”

姜曉彤答應了一聲,說:“教授,您不能老站着,當心感冒。您這個高配置的動態存儲器要是出現短路了,我們岑師長還不找我麻煩啊。”

朱定山說:“人老骨頭硬,越老越有勁,我雖年紀大,但是沒有病。時不我待,豈敢生病啊!”

姜曉彤說:“哈,教授您還會作詩呢。不過您這詩作得實在不怎麼樣。”

朱定山哈哈大笑:“我這叫什麼詩,順口溜。這樣好的雪景,在城裏還真難得一見,詩人見到這樣的風景,那詩情畫意就像油井,呼呼地往外冒。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姜曉彤說:“教授您作詩不行,吟詩還滿像回事,抑揚頓挫,起伏跌宕,很有味道呢。”

朱定山說:“那當然,當年,我還是學生會的文體骨幹呢,會朗誦,會下棋,班級前三名。不過嘛,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是走下坡路了。”

姜曉彤說:“教授您可別這麼說。我們師長說啊,您現在正是成熟期,正處在黃金分割線上。”

朱定山說:“姜曉彤,你是不是很崇拜你們師長啊?”

姜曉彤說:“說崇拜恐怕誇張了點,但是我真的很……怎麼說呢,應該說是敬重。我們師長優秀吧?”

朱定山說:“說優秀恐怕也誇張了點,但是你要說他不優秀,那就更誇張了。反正我是被貴部尤其是你們二位蠱惑了,老老實實地給你們打工。”

姜曉彤說:“您老人家是給中華人民共和國打工噢,我們師長說,您的工錢是一場戰爭的勝利,這個價碼夠高的了吧?”

朱定山說:“看來你這個師長是夠有凝聚力的,我的學生現在已經變成他的小衛星了,言必談我們師長如何如何……”說到這裏,朱定山突然凝重起來,收斂笑容,雙眉一皺:“哎,曉彤你等等,你剛才說什麼?”

姜曉彤怔了一下:“我沒說什麼呀,我就是說您老打工的價格不菲……”

朱定山說:“不,不,不是。再往前想。”

姜曉彤說:“那就是說我們師長優秀。”

朱定山說:“還不是。看看,我這個腦筋啊,老了,真是老了,靈光一現,稍縱即逝,捕捉,跟蹤,失之交臂,瞬息萬變,飛翔,它到哪兒去了呢?”

姜曉彤獃獃地看着朱教授,朱教授自言自語,若有所思,聚精會神,又像是胡言亂語,瘋人瘋語。她嚇壞了,迅速做出判斷,恐怕是朱教授連日操勞過度,弦綳得太緊,神經出問題了。姜曉彤失身喊道:“教授,您怎麼啦?”

朱定山沒有理睬姜曉彤,旁若無人地一邊踱步一邊點頭,然後又搖頭。終於,朱教授的步子停了下來,兩眼望着姜曉彤,放射出兩道銳利的光芒:“黃金分割,對,就是黃金分割。曉彤,立即下山,打開UU文件夾所有備份的子目錄,查找TY的原始數據。”

接到翟志耘和陳春梅兩口子鄭重其事的邀請,岑立昊有點躊躇,雖然那個老兵俱樂部的主意最早還是他給翟志耘出的,但是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親自光顧過,他也知道,自從實行雙休日之後,劉尹波、范辰光、韓宇戈甚至馬復江等人都經常到趙王渡去休閑,但他始終認為,作為彰原市駐軍的最高長官,他不能輕易去,他去了,就會被翟志耘利用。

岑立昊躊躇再三,給翟志耘打了個電話:“什麼主題?”

翟志耘說:“無主題變奏曲。來吧,就你一個人來。”

岑立昊想,一個人去,那就是不帶林林了,估計也不是狗屁四大金剛聚會。按以往的習慣,所謂的四大金剛聚會,都是帶老婆的。岑立昊說,“不說清楚不去。”

翟志耘說,“來了就知道了,不來會後悔。”

岑立昊更加覺得蹊蹺,但最後還是決定去,哪怕是鴻門宴呢。岑立昊說,“那好,我吃過晚飯去。”

翟志耘說,“行啊,怕我的飯不幹凈,那就悉聽尊便。”

在家裏吃過晚飯,岑立昊跟林林說,“翟志耘讓我去一趟,不知道是什麼事,你說去不去?”

林林現在已經調到集團軍自動化站當站長,這段時間正在88師休假。林林說,“自從你回來當了師長,你們那四大金剛就疏遠了,老岑,也別太清高了,忙裏偷閑,還是聯絡聯絡感情吧。”

岑立昊說,“我分析,翟志耘這時候請我去,恐怕跟范辰光有關。”

林林說,“你真的要讓范辰光轉業?”

岑立昊說,“你別問了,這件事情你還是不摻和的好。”

林林看着岑立昊,神色有點黯淡,說,“老岑我知道你從來不把個人感情帶到工作里,可別人不一定這麼認為。有人說,你們四大金剛從來就是互相看不起,就是因為范辰光敢於提你意見,你就容不得他。”

岑立昊勃然變色,說,“林林你怎麼也聽這些謠言?范辰光的問題不是跟我的關係問題,這個同志已經非常不適應部隊工作了。我提議讓他轉業,既是愛護部隊,也是保護他本人。”

當晚,岑立昊帶着一副很不舒服的心情,自己開了一輛三菱越野車出門了。還沒到趙王渡,手機響了,是翟志耘打來的。翟志耘說,把車停到橋頭上,從東頭那條路往前走。

岑立昊吼道:“搞什麼搞?神秘兮兮的?”

翟志耘說,“我敢神秘兮兮的嗎?是有人這麼佈置的。”

岑立昊說,“不會是綁架吧,綁架人民解放軍的師長,那是要槍斃的。”

翟志耘說,“師長大人放心,正是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才讓你棄車步行的。”

岑立昊無奈,只好按照翟志耘說的,把車停在橋頭,剛停下,就看見陳春梅過來了,笑盈盈地說,“師長大人,把車鑰匙給我,免得車子在這裏顯眼。”

岑立昊沒好氣地說,“你們搞什麼鬼,屁大的事都像地下工作,錢多了有什麼好,整個是蝙蝠心態。”

陳春梅說,“想當年我約你出來,想跟你搞對象,結果你把老翟派來了,反而促成了我們這一對資產階級暴發戶的姻緣。當年我是有心栽花花不開,難道你就不想重演當初你盼望的那一幕?”

岑立昊失態地叫道:“難道是她?”

陳春梅笑道:“她是誰啊?”

岑立昊說,“老陳你把我的車開走吧,我自己轉轉。”

說完,把鑰匙扔過去,也不管陳春梅怎樣反應,甩開大步,下了石橋,急匆匆地向東走去。此時已是月明星稀,身後燈火逐漸隱去,一個空蕩蕩風輕輕的小草地便撲面而來。這已經是秋天了,空氣里瀰漫著收割后的田地的氣息,腳下有輕微的塵土捲起。岑立昊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終於,他看見在前方快要接近西跑道邊緣的那條小路上,隱隱約約立着一個身影,他的心跳立即加快了。顧不上想她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地方、以這樣的方式同他見面,更顧不上想她為什麼會同他見面。

顯然,她已經在這裏等了一會兒了,也知道正在向她走來的是誰。遠遠地,他看見那人影動了一下,像是慢動作舞蹈般的旋轉。在離她還有三四米遠的地方,他站住了,看着沐浴一身月光的她,她好像穿着連裝裙,就像怕冷似的抱着膀子。四目相對,穿越了月光,穿越了時空,靜靜地,像是無聲抖動的河流。終於,他開口了:“是你嗎?”

“是我,是我,你……真的來了。”她的聲音很輕,細若遊絲,讓他的心頭不禁掠過一絲寒意。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來尋找已經飄逝的夢。”

“是你嗎?”

“是我。”

岑立昊猛地向前跨了兩步,抱住了她的肩膀,她卻把頭一偏,避開了岑立昊的目光。

岑立昊驚呆了,站在他面前的女體是陌生的,宛若幽靈,又像一個風吹即倒雨淋即散的組合物,蘇寧波的豐盈和圓潤在這個組合物上蕩然無存,捧在岑立昊的手上,輕飄欲飛。岑立昊想看清她的臉,但她像一隻受傷受驚的動物,竭力地把臉部深藏在岑立昊的臂彎里。

“對不起立昊,別看了。”

“寧波,你怎麼啦?”

“立昊,我只能說對不起,我不該這個樣子來見你。可是,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見你,請你原諒。”

岑立昊的心在顫抖,語無倫次地說,“寧波,別這樣,這到底,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翟志耘他們……”

“立昊,看看天上,這月亮給了我們一半,還有一半它在那裏啊?陰晴圓缺,悲歡離合,真的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命啊,到了我這一步,就信命了。”

一股熱血湧上了岑立昊的腦門,他扳着她的肩,想把她的臉扳過來,非要看個清楚不可。她開始拒絕,但她的力量太微弱了,終於,她的臉與他的臉相對,他靜靜地看着她已經失去人形的臉,一言不發,她仰起臉來,伸手在頭上掠了一下——她那掠頭髮的動作,曾經是那樣的嫵媚,那樣的溫馨——他看見了,在她掠過的地方,出現了觸目驚心的一片空白——她戴的是假髮。他的眼睛被灼痛了,他閉上了眼睛,倏然,大滴大滴的熱淚像珍珠一樣砸在她的臉上。他一用力,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寧波,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問過,你是怎麼過來的,你幸福嗎?我是,虛榮心,自尊心,還有上進心,還有恨……這一切的一切,把我的心變得冰冷一塊,我是個男人,可是我缺乏一個男人應有的氣量,我發誓不再見你,不再想你,絕不打聽你的消息,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啊,怎麼會這樣啊?”

草場還是那片草場,月光還是那片月光,秋風還是那樣的秋風,可是,星移斗轉恍如隔世,那個健康的、笑容如陽光一樣燦爛的女孩呢?那個歌聲甜潤步伐輕盈俏皮的女孩呢?那個手臂像蔥白一樣健康敏捷的女孩呢?那個淘里淘氣把他畫成腿短腦袋大的“團座”的女孩呢?歲月無情,生活無情,疾病無情,說到底,生命是多麼的脆弱啊,美麗是多麼的短暫啊,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段初戀的情感,一份苦澀的回憶。

坐在趙王渡東邊冰涼的西跑道邊上的草坪上,蘇寧波向岑立昊講起了她這二十年的經歷。就在她同那個叫章直達的畫家婚後不久,一次夢裏她叫出了岑立昊的名字,章直達當然知道岑立昊是誰,但是章直達沒有流露,章直達以不斷更換畫室的女模特並把女模特帶上床、她和他共同享用的雙人床,作為對她夢中呼喚的回答,夫妻間的冷戰持續到1997年,那一年岑立昊正在F國YKT軍事學院留學,章直達和蘇寧波當時在俄羅斯,過着窮困潦倒的勤工儉學生活,後來章直達得到消息說岑立昊也在俄羅斯,一次蘇寧波參加一個女友的派對,因身體不適留宿女友家中,章直達一口咬定蘇寧波去會岑立昊了,酗酒之後大打出手,導致蘇寧波大出血,以後血小板不斷減少,以至於滿頭青絲化為烏有。直到去年,兩個人辦了離婚手續,蘇寧波回國求醫。這個消息被陳春梅知道了,陳春梅拉着翟志耘到北京把蘇寧波接了過來,遍訪彰原市民間中醫,已經在洗劍的一個小鎮上住了半年了,過着隱居的生活,病情才算沒有繼續惡化,但仍然沒有根治,時好時壞。

岑立昊說,“我在俄羅斯買過你的一幅油畫你知道嗎?”

蘇寧波說,“就是那幅油畫惹的禍。那畫都是章直達偷出去賣的,你買的那幅畫根本沒有人要,我越是鬧着找,章直達越是起疑,跟攤主說十美元就賣。攤主倒是規矩,按百分之三十提成,把二百一十美元給了章直達,他更加懷疑了。你不知道那個攤主那天看我的眼神有多巴結,一幅本來沒指望賣出去的畫他就賺了九十美元。但是我們後來沒有再跟那個攤主聯繫了,章直達認為他可能就是我跟你取得聯繫的渠道。”

岑立昊說,“其實我第二天就回F國了,我那樣說,只不過是在攤主那裏抬高你的身價。我是想幫你,沒想到害了你。”

蘇寧波說,“不是這樣的,這是我的命運,我對我的錯誤選擇付出的代價,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岑立昊說,“翟志耘這兩口子倒是仗義,可他們為什麼瞞着我?瞞了這麼長時間,太不應該了。”

蘇寧波苦笑着說,“那不是他們的錯,那是我請求他們保密的。立昊,你看我這個樣子,我真不想讓你看見。可是,我還是想見你,我孤獨,我害怕,我不會活得太久了,我得見你最後一面啊。”

岑立昊說,“寧波,別再回到那個小鎮了,要相信科學,我今天就回去跟林林商量,把你送到上海去,我有一個戰友,在上海市衛生廳工作,我要幫你找回你自己。”

蘇寧波苦笑着說,“我的病我知道,國外的醫療條件不比國內的差,也是無能為力。我還是留在天都山吧,就是死了,我也想死在我熟悉的土地上。”

岑立昊說,“別說傻話了寧波,就這麼辦。”

蘇寧波說,“立昊,你要是愛我,請你尊重我,讓我平靜地生活,讓我平靜地死去,這也算是我們的愛情善始善終了。”

岑立昊說,“不,你一定得活着,活着就是勝利。”

蘇寧波說,“我何嘗不想活着啊,我的好日子還沒開始呢。”

岑立昊說,“翟志耘做了一件大好事,我會感謝他。”

蘇寧波苦笑,說,“我今天來,就是想見你,我連報恩的想法都沒有了。”

岑立昊說,“寧波,你暫時安心在那個小鎮上養病,我還是要給你想辦法。等着我,我會去看你,會去接你。”

蘇寧波說,“不,你絕不能去,翟志耘也不會帶你去,除非我死了,或者我的病好了。”

忙裏偷閑,黃阿平結婚了。

女方是彰原市公安局的幹部,基本上是媒妁巧言,彼此看看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就結婚了。這次快速行動也是為了落實岑立昊的指示,儘快結束一個幹部科長的鰥夫生活,所以整個戀愛過程沒有多少浪漫故事。婚後,倒也情投意合。

黃阿平的事業已經進入到高峰境界。去年秋天,岑立昊指定幹部科副科長王春生留守師部主持幹部科的日常工作,黃阿平則被抽調到“陸戰思想政治效能研究中心”,擔任副主任,主任是政治部副主任姜梓森,而姜梓森大部分時間是在師政治部,黃阿平實際上就是這個中心的主任。他的手下有五名軍官和兩名計算機操作員,重點任務是對全師軍官綜合素質進行量化分析,內容是政治素質、專業水平、組織能力、應變能力、體力、新知識接受能力以及心理素質、性格傾向等等。黃阿平將要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對營以上軍官進行摸底測試,方法有面談,群眾評估,電話答辯等手段。岑立昊規定他在五月一號以前要拿出一份綜合報告,除了依據翔實的情況反映,還應該對高技術戰爭條件下的陸軍地面部隊幹部配備工作提出行之有效的設想。岑立昊說,對一個軍官的使用,要做到三、五年早知道。今天提拔到一個位置上,就要對三、五年後的發展心裏有數。愛護幹部,要為他的長遠發展鋪設道路。如此之高的要求,黃阿平的工作量自然十分巨大。這些工作雖然繁瑣一點,但多數屬於案頭工作,倒也累不死人。黃阿平最頭疼的還是范辰光的轉業安排問題。

范辰光終於轉業了。關於范辰光的轉業有多種說法,有人說是范辰光寫了岑立昊的匿名信,想扳倒岑立昊,結果弄巧成拙,被岑立昊回馬一槍殺得人仰馬翻。也有人說,范辰光在團政委的位置上斂了一筆錢,到軍區跑關係,被鍾盛英參謀長罵了個狗血噴頭,鍾盛英一怒之下,下令讓他轉業。還有人說,范辰光同彰原市大老闆翟志耘是結拜兄弟,翟志耘出錢出面幫他在彰原市買官買了個好位置。

其實都是扯淡。

范辰光轉業,註定是要折騰出一番風波的,這一點不用懷疑。岑立昊、辛中嶧找范辰光談話的時候,黃阿平作為幹部科長也在場。岑立昊是這麼說的,“老范,是我向常委提出讓你轉業的,常委內部有不同意見,現在我們徵求一下你自己的意見。”

范辰光說,“徵求我個人意見如果有用,我表示擬不同意。如果是決定,我服從。我先請岑師長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讓我轉業?”

岑立昊說,“你的思路,你的工作能力,不適合在戰鬥部隊擔任領導。但可以在地方發揮。”

范辰光說,“論思路,所謂的不適合,也就是同你岑師長不對路。論能力,用你的話說,杜朝本更不適合在部隊。看看你的考核記錄,還有很多比我差得多的人。”

岑立昊說,“這是事實。咱們明人不做暗事,他們是不如你,但是他們沒有阻礙師黨委的決心。”

范辰光說,“那你認為我是絆腳石了?”

岑立昊說,“阻礙或者干擾,思路跟不上,能力越強製造的阻力越大。”

范辰光笑了,說,“老岑你還算知人善任。關於我轉業,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你們就醞釀了,看來老岑你確實不容我了。”

岑立昊說,“最終的決定權在常委和上級黨委。”

范辰光嘆了一口氣說,“既然如此,我何必賴着不走呢。老岑,我成全你,我這個絆腳石自己滾蛋。但是咱們把話說在前面。我已經是六年的正團了,而且是建制團的政委,不是技術幹部,不是機關幹部,轉業可以,但不能降職。在部隊我是正團,在地方我要正處,而且必須是實職。否則,我這個轉業幹部你很難交出去。”

岑立昊說,“老范,你也是相當一級的領導幹部了,說話要有風度。組織上自然會儘力把你安排好,但你自己不能無理取鬧。”

范辰光一拍桌子說,“老岑,岑立昊同志,我怎麼轉眼之間就成無理取鬧了?不是你處心積慮讓我轉業,我會在這裏無理取鬧嗎?你們看着處理吧,我等着。”

說完,居然摔門而去。

這以後就苦了黃阿平了。岑立昊給黃阿平佈置的任務,一定要把范辰光安排好,哪怕讓他當省委書記,只要離開88師就行。黃阿平絞盡腦汁,找了不少關係,最初給他聯繫的是他家鄉河南省某市農業學校紀委書記,實職副處,被范辰光一口回絕。然後又給他聯繫到他家鄉縣,常務副縣長,范辰光還是拒不接受。

實在沒有辦法了,岑立昊又追求快刀斬亂麻,最後只好動員辛中嶧一起出面,去找彰原市現任市委書記於庭傑。

於庭傑一聽范辰光的條件,連連搖頭,說:“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啊,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們部隊的官也是上得太快了。這個小范,當年結婚的時候,我是副廳級,他是副營級。這十多年下來,我從副市長到常務副市長,到市委副書記,到市長,到市委書記,看起來升了四級,實際上就是從副廳到正廳。可是你們呢?辛政委那年是團長,現在是師政委,扎紮實實的兩級,你岑師長呢,那年是團參謀長,扎紮實實的升了三級。小范也是三級。”

岑立昊說,“所以要降職安排啊,但是於書記,我要是轉業了,你給我安排一個副局長都行,可是我希望這次你做做工作,網開一面,老范的職就別降他的了。”

於庭傑說,“一個團政委,要求不降職,還要實職,我從哪裏去給你們搞這個實職啊?”

岑立昊就開動腦筋,口若懸河地曆數范辰光的種種優秀,說:“這個同志工作有魄力,善於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是難得的領導人才。”

於庭傑說,“既然這好那好像一朵花,你們怎麼不留着自己用啊?”

一句話,又把岑立昊僵在那裏,最後只好說,“這個同志能力確實不差,就是不太適應部隊工作,但是在地方,他那一套風風火火的路數還是可以大顯身手的。”

辛中嶧也說,“當年在范辰光的婚禮上,你於書記可是當著88師許多幹部的面表態,像范辰光這樣的,有多少接收多少。”

於庭傑說,“是啊,我是說過,問題是要求也不能太離譜了吧?我們彰原市的幹部有的一個職務干到退休,你憑什麼一職都不降,還要實職,真是太過分了。”

好說呆說,軟纏硬磨,再加上翟志耘確實從中斡旋了一把,過了半個月,於庭傑總算鬆動了,給岑立昊打電話說,“88師給彰原市做出了不少貢獻,這個范辰光我們就要了,先安排在工商局,當黨組書記兼第一副局長,正處實職行不行?”

岑立昊開始還有點嘀咕,怕老范繼續刁難,豈料跟范辰光一通氣,范辰光喜出望外,說,“行啊,老岑,你把我當垃圾甩了,沒準把我甩到聚寶盆里了。那咱們就各走各的道吧,我去!”

直到此時,黃阿平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乾淨催辦手續,生怕夜長夢多,豈料范辰光比他還積極,手續還沒辦全,就到彰原市工商局上班去了。這一去,還真的趟出了一條陽關大道,僅僅過了九個月,就取代了局長,坐上了彰原市工商局局長兼黨組書記的位置,坐騎換成寶馬,只要在街上遇到岑立昊的三菱越野車,呼啦一下就超了過去,威風得一塌糊塗。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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