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雲再起江湖會
第1節俠影再現黃鶴樓
這是民國開端最神秘的一段歷史。
中華山,共進會。
最早發現這個神秘江湖組合的,是長沙百姓,與混雜在百姓之中的文人墨客。但是沒有人知道,正是這個神秘的江湖社團,將徹底地改變中國。
長沙!
搶米風潮。
烈焰騰空!
長沙搶米風潮,說起來應該是岑春煊這廝惹出來的亂子。當時長沙人心思亂,莫不惶惶,於是紛紛搶購米糧囤積,搞得市場上米也缺,糧也缺,人心愈加惶惶。偏偏岑春煊那廝出任湖南總督,他在調查了湖南的米食供應情況之後,知道糧食九九藏書足夠富裕,就任由百姓折騰去。
這一折騰,就折騰出事了。
明明是米糧充足,卻偏偏有人活活餓死,世道黑暗啊,居然還有洋鬼子跑來買米……
長沙饑民大憤,蜂擁而至撫署,要找老岑這傻瓜討個說法。岑春煊煩不勝煩,就躲在衙署里偷看,這一看,把老岑嚇了一大跳。
岑春煊發現,亂民之中,有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正幸福地咧着嘴巴,咔嚓咔嚓地鋸着撫署的旗柱。
當時老岑心裏那個火啊,心說你那塊頭,有力氣不去碼頭扛麻包,怎麼偏偏這個節骨九九藏書網眼上跑到我的撫署來鋸旗柱,欺負我老岑老實啊?我老岑老實就該讓你欺負啊?
開槍!岑春煊下令。
砰——轟!槍聲響處,撫署的旗柱應聲而倒,人群中卻早已不見了那大漢的身影。
那大漢哪裏去了?
眾衛兵端槍找了半晌,突然發現那大漢正在第二根旗柱前忙碌着,眾衛兵大駭,急忙開槍,又是砰——轟一聲,旗柱折倒,大漢已經無影無蹤。
旗柱被鋸倒,亂民愈發鼓噪,就在這混亂之中,突見一條人影,手提兩隻西洋怪箱,縱身凌空一躍,偌大的身軀輕若無物,竟然跳上了屋頂。饑民驚呆了,好半晌才有人突兀地叫了起來:這廝便是剛才鋸斷旗柱的大漢。就見那大漢咧開嘴巴,向眾人抱拳執禮,分明是江湖人物。
饑民歡聲如潮,撫署的衛兵趁機瞄準了大漢,瘋狂射擊。
子彈打在瓦片上,未傷及大漢分毫,只見他扭開提箱的蓋子,將箱中的煤油灑在屋頂上,放一把火,然後身形縱起,消失了。
饑民趁勢鼓噪,蜂擁而沖入撫署,見東西就搶,逮人就往死里打……
這時候那慣會飛檐走壁的大漢已經施展輕功,到了長沙中學,看這所學校蠻好,學校屋舍的屋檐竟高三丈,就跳上去放了一把火,然後接着往前跑,跑到了海關關署,發現海關關署也不矮,再放一把火。
數不清的長沙百姓跟着大漢的身後狂追,卻又如何追得上?只落得滿街都是跑脫落的鞋子,和被眾人赤腳踏踩得半死不活的老腐儒,那老腐儒一邊嗚咽,一邊執筆在別人的臉上急速地書寫——實在是來不及找紙張了,只能就近找張人臉來打草稿——世豈真有劍俠其人哉?
是不是劍俠沒人曉得,只是這時候那身手驚人的大漢已經衝進了師範中學。
學校正在上課。
那大漢一進來,只管飛磚擲瓦,打得眾師生鬼哭狼嚎,拚命飛逃。就聽那大漢用濃重的北方口音吼叫道:快走快走,都走開,別耽誤正事……
正事就是個放火。
將師範學校的師生全部攆出去之後,那大漢又在校園裏放起火來,火光聲中,只聽朗朗大笑之聲,伴隨着一條近乎虛幻的人影,倏忽間飄飛遠去……
俄頃,有消息傳來,一個身手驚人的大漢正在益陽放火……
益陽距長沙,其間相隔二百餘里,那大漢來往神速,出入無阻,何其驚人。
第2節北道豪強
當長沙大火之時,有一名達官貴家的子弟,正登上天然台,坐在那裏悠閑地獨品香茗。忽然之間就聽到人聲吵吵嚷嚷:那啥,咱們去那疙瘩看看去,那疙瘩的風景,賊好……清一色北方口音,走上來四個身材驚人魁梧的大漢。
那官家子弟也有幾分膽氣,見此四人並不害怕,招呼道:幾位大哥居然也有此雅興,登此天然之台,便過來一同品茗如何?
四名大漢有些驚訝,突然沉臉吼道:你敢招呼我們喝茶?不怕丟了你的小命嗎?
官家子弟嚇了一跳:我好意招呼你們喝茶,緣何會丟了小命?
四個大漢走上前來,圍着官家子弟走了一圈,突然一指遠處的大火:看到長沙城中的大火沒有?
官家子弟:看到了。
四名大漢哈哈大笑:好教你得知,這場大火,便是俺們兄弟的傑作。
官家子弟這回是真的嚇了一大跳:幾位有何冤屈?為何要放火呢?
四大漢仰天長笑:你個小屁孩啥也不知道,老實告訴你,俺們哥幾個是你們兩湖道上的兄弟請來的,都說兩湖是人間寶地,可來到這疙瘩一瞧,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這兩湖地帶,饑民嗷嗷,貪官污吏卻不管不問,我兄弟路見不平,就想殺幾個貪官懲戒懲戒,可是你們兩湖道上的兄弟膽子太小了,就知道做小賊東搶西劫,真是丟盡了我們綠林道的臉面。所以我們兄弟今日小試身手,那啥,就是要讓你們湖南這疙瘩的窩囊廢知道一下俺們那疙瘩的厲害……那啥,你聽明白俺們說啥了沒有?
官家子弟目瞪口呆,連連搖頭:聽不大明白……
四個大漢有點着急:那啥,就九九藏書網是那啥,你小子要是樂意的話,就跟俺們哥幾個走,跟俺們吃香的喝辣的去。實話告你說,這世道馬上就要大亂了,你早點跟俺們走,早佔一天的便宜……
說話間,四個大漢掏出一個白布裹成的怪東西,展開來,上面滿是血手印,就聽他們勸道:那啥,你要是想跟俺們走,在這上面按個手印就成……
官家子弟定睛一看,只見那血手印一個個觸目驚心,鮮紅刺目,兀自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道,直駭得官家子弟三魂俱散,七魄不存:幾位大哥……饒了我吧,我家裏還有八十歲的老母……
見官家子弟怯了,四名大漢收起血手印,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望着四人遠去的背影,官家子弟好半晌才叫出聲來:莫非是哥老會又出江湖了?
卻也不大對頭,這些綠林人分明是從北方那疙瘩來的……
第3節老龍頭的歸來
那官家子弟一點也沒猜錯,銷聲匿跡良久的哥老會,確實是又回來了。
這次長沙搶米風潮,便是哥老會的傑作。
至於那北方口音的漢子們,卻是哥老會為壯聲勢,專程赴北方尋找到的義和團武裝。
正像我們所知道的那樣,這一次的長沙搶米風潮,的確九九藏書網不是因為湖南糧食緊張而引起來的饑民自發行動。要知道,湖南的米糧雖然未必充足,卻也沒到十數萬人吃不上飯的地步,所以岑春煊才會有恃無恐,認為只要糧食足夠,百姓就不會鬧事。
岑春煊想得也沒錯,那百姓是不會鬧事的——可是哥老會卻是一定要鬧事的!
要知道,這哥老會,已經與清廷結下了血海深仇。
第一任老龍頭王秀方,因為輔佐唐才常起兵勤王遇害,可憐平地能夠蹦起來一丈多高,可清兵硬是不讓老龍頭蹦,就這麼在紫荊湖把老龍頭的腦袋砍了下來。
第二任老龍頭藏書網馬福益,與華興會共謀起事失敗;第三任老龍頭龔春台,起事失敗后連累得哥老會萬人喪命,這一萬多條人命啊,哥老會豈肯罷休?
所以這次長沙搶米風潮,便是以哥老會為首,聯合了江湖洪天保派的兄弟,並募集了北方義和團的殘餘“青軍”,共同發起九九藏書網了一次復仇行動。
在長沙城裏四處放火,及在天然台上出現的那幾個北方大漢,便是哥老會從北方請來的義和團人物。若然不是他們,也不足以驚擾整座長沙城。
請來義和團,組織併發起這次復仇行動的人,名叫左耀國。
這個左耀國來自日本,在日本他的名九九藏書網字叫岡頭樵。
而這個日本人岡頭樵,卻又是龔春台的六龍山洪江會起事失敗后,逃到日本的哥老會龍頭之一焦煜的化名。
但是焦煜這個名字大家很少用,一般時間大家都稱呼他為焦達峰。
黨人焦達峰!哥老會第四任老龍頭!
老龍頭回來了。清廷的氣數,也該盡了。
第4節大家一起來共進
卻說六龍山洪江會起事失敗之後,會中龍頭大哥之一焦達峰亡命日本,化名岡頭樵,找到黃興並加入了孫文的同盟會,一心一意等着孫大哥帶領眾兄弟殺回湖南,為此前三任老龍頭報仇。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孫文對長江流域的革命並不熱衷,主要的原因是孫文自知無力控制兩湖綠林。所以孫文有了一個鐵的原則,同盟會的經費,只能用在兩廣的起事方面,內地的革命活動,孫文支持的力度不是太大。
眼見得兩湖哥老會十幾萬兄弟憋足了勁急欲起事,而孫文卻不緊不慢地在毫無革命根基的廣東廣西外加雲南折騰過來,再折騰過去,焦達九九藏書網峰終於火了,遂決定踢開孫文鬧革命,不跟同盟會磨洋工了,自己搞一個新的江湖組合,先幹起來再說。
1907年8月,兩湖哥老會老龍頭焦達峰、四川孝義會大佬張百祥等人在東京發起,集合逃亡於日本的綠林首領,成立了共進會,這個幫會是共和革命歷史中最缺乏資料的,這是因為會中兄弟多是大佬,不耐煩寫字記事,只琢磨着一刀一槍,殺他個痛快……
因為會中兄弟的文化水平都不是太高,弄不出什麼響亮的名堂,就將同盟會的宗旨章程能搬的搬,能抄的抄,唯其同盟會宗旨有四個字,叫做“平均地權”,兄弟們都有點保留意見的意思。
為什麼要平均地權呢?人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地,你憑什麼要跑了去和人家平均呢?
江湖大佬們要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問孫文,幸好有個比較寶氣的同盟會員閻錫山——就是後來的山西閻老西,他跑了去和孫文理論。
閻錫山:地有生地和熟地,總理聽說過吧?
孫文:生地熟地……沒錯,中醫里是有這兩味葯……
閻錫山:不是,總理,我說的不是中藥,我說的是土地,土地未開墾過的叫生地,莊稼不好長,要農家墾耕幾年之後,慢慢地變成熟地。除此之外還有山地和荒地,山地里石頭多,荒地里土質不好,藏書網舉凡農家經營山地和荒地,都要花費幾十年的工夫,慢慢地才能把地養熟,這活只有勤苦人才肯干,許多懶人根本就不樂意幹活,總理請你告訴我,憑什麼那些懶人要平均人家勤苦人的地權呢?
孫文:閻小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要知道地價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說你家裏有一塊地,開始時只值一千元,後來地皮漲價了,漲到了一萬元,這一萬元就不能歸你了,得大家一起來分……
閻錫山:擱孫總理的意思,我買一塊山地,因為地里石頭太多,只值一千元,等我全家人吃苦賣力,花了幾年工夫把地里的石頭全搬出去,地價上升到了一萬元,這一萬元就歸那些蹲我家地頭上看我家幹活流汗的懶漢了?
孫文:你這個閻小西,什麼腦子嘛,光靠蹲地里撿石頭能把地價抬到一萬元嗎?那是革命成功了,所以你的地就值錢了。
閻錫山:我還是不明白,革命成功不成功,跟我家裏的地有什麼關係?
孫文:當然有關係,革命不成功,你家裏的地只是你自己家的,當然不值錢,等革命成功了,平均地權了,你家裏的是大家的了,才變得值錢起來,你明白了吧?
閻錫山:……我更不明白了……
……
一根筋的閻錫山跟孫文抬了足足半個小時的杠,講得孫文口吐白沫,也沒能說服他。
連閻老西都想不明白的事,江湖大佬們就更拎不清為什麼要讓懶人平均勤苦人的地權了。
所以焦達峰始創共進會,把同盟會的宗旨照搬照抄,唯獨這個平均地權,特意改成了平均人權。
人權又怎麼一個平均法?
幸虧閻錫山沒資格加入共進會,否則他非得跟老龍頭焦達峰打起來不可。
連地權怎麼個平均法都沒有弄清楚,這邊又鬧出人權來也跟着平均,這純粹是瞎起鬨。大家還是盡量別提這種怪問題的好,以免大佬發火。
不提問題,那大家幹什麼呢?
大家一起來共進!
什麼叫共進呢?
共進會的宣言上說,共的意思,就是大家一起來……
一起來吧。
第5節紅花亭下拜龍頭
時間:1907年8月。
地點:日本東京牛區赤城町清風亭。
首領:
會長張百祥:四川人,兩湖孝義會龍頭。
內政部長居正:湖北人氏,秀才留學生。
財政部長劉公:湖北人氏,襄陽首富,世家公子哥。
外交部長鄧文翚:江西人氏,秘密會黨龍頭。
文牘部長彭素民:江西人氏,秀才留學生。
黨務部長潘鼎新:湖北人氏,哥老會龍頭大哥。
軍政部長孫武:湖北人氏,太平天國後人。
交通部長焦達峰:湖南人氏,哥老會老龍頭。
僑務部長陳兆民:南洋僑胞。
各路兄弟入得共進會門來,首開山水堂香。
山是中九九藏書網華山:
神明華胄創中華,鑿井耕田到處家。
錦繡山河萬世業,子孫相守莫相差。
水是興漢水:
一水源流萬里長,漢家興復起中央。
自從派衍分南北,氣勢奔騰不可當。
堂是光復堂:
堂上萬家氣象新,敬宗養老勉為人。
維新守舊原無二,要把恩仇認得真。
香是報國香:
香火綿綿未為休,祖宗一脈自千秋。
膻腥久豤莊嚴土,待買名香炦九州。
兄弟入得門來,便是一家,檄文同傳,報國復家:
嗚呼!吾同胞苦於祖國淪亡,呻吟於異族專制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百兆黃帝子孫,神明華胄而屈辱於區區百萬彈膻腥之韃虜,可恥可哀。為古今天下笑,孰有過此者?凡有血氣,皆當奮起,以雪累世深仇,此其共進會今日成立之原因,及宗旨所在也。
共進會者,合各派於革命之途,以推翻清朝政權,光復舊物為目的,其事甚光榮,其功甚偉大,其責任甚艱巨也。吾同胞甘心恭順,願認賊作父,則亦已矣。若不然者,當應撫胸自問,猶有熱血,則殺我祖宗者,即在眼前當必怒火中燒,應該揮刀直前,以圖復仇。若時有齊桓公復百世之仇,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屍,英雄吐氣。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無論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以訖江湖賣技之流,軍旅荷戈之士,皆宜負弩前驅,滅此朝食。太平天國討滿檄文有云:“忍令上國衣冠,淪於夷狄,相率中原豪傑,還我河山。”何其壯也,功雖未成,其傑亦矣。我共進會者當承其志,以競未競之功。然後可以上對祖宗,下垂後人,以齒於圓顱方趾之儔,皇天后土,實鑒斯言,弟兄袍澤,有如此約。
然後會首張百祥率眾兄弟改發——打散髮辮;洗面——面巾覆盆;改衣——換白色長衣;包頭——以紅布包頭;再換好乾凈的鞋子。
正式邁入洪門,有兄弟相問:
門前兄弟來同宗,入到洪門盡姓洪。
有仁有義刀下過,不忠不義刀下亡。
入洪門的兄弟回答:
一進洪門結義兄,當天盟誓表忠情。
長沙灣口連天近,渡過烏龍見太平。
然後引路兄弟率新進兄弟進忠義堂,過乾坤圈,飲三河水,到木楊城,最後來到了紅花亭,紅花亭的門口,懸有一聯:
紅花亭內一炷香,五龍出世立誓章。
高溪開定約本字,招得兄弟萬古揚。
紅花亭下,端坐的是龍頭大哥,會中執事立於一旁,宣佈開壇。
問:到來何事?
答:來拜天地會。
問:拜會何事?
答:反清復明。
問:有何藏書網為證?
答:有詩為證:
反斗穹原蓋舊時,清人強佔我京畿。
復回天下恭師順,明月中興起義時。
若是新進兄弟答得毫釐不差,龍頭大哥便大喜,拿你當親兄弟。如果回答稍有差池,那你就慘了,免不了要三刀六洞,活活的痛死你。
記憶力好的兄弟,能夠流利地背誦這麼一長串,那麼龍頭大哥就會帶着你斬七——斬雞頭;焚香——燒黃紙;散蓮花——摔碗;飲紅花酒——喝血酒;歃血——拜把子。
如是一番折騰,非身強力壯者,是很難支持到最後的。畢竟鬧革命是個體力活,身體素質不行,自然不在共進會的考慮之內。
第6節招搖過市的同盟會
共進會成立之後,老龍頭焦達峰化名回國,先在長沙密招哥老會兄弟,從長沙至瀏陽,沿途十里收羅乞丐饑民,謊說長沙放賑,誘之以往,並使會中兄弟扮作饑民,蜂擁而入長沙,先行搗毀糧店,繼而聚江湖兄弟並從北方招募義和團“青軍”,再加上不甘寂寞的閑雜人眾,總計萬人大鬧長沙,火燒了巡撫衙門,哄搶了米店,搗毀了洋行,逼迫巡撫岑春煊出逃。
而後焦達峰趕赴湖北武昌,與共進會在湖北的領導人孫武一同大搞抬營。
所謂抬營,就是將共進會的發展目標重點放在湖北新軍方面,運動軍隊,把清軍一隊一隊、一營一營、一標一標地爭取過來,利用軍隊現成的組織,實現革命的目標。
焦達峰之所以撇開老家湖南,跑到湖北武昌去活動,最重要的原因是湖北的民主氣氛太濃烈了,就在湖北新軍中,赫赫然竟有一個“湖北軍隊同盟會”在公開活動。
最離奇的是,這個公開活動的同盟會的負責人,居然還在監獄裏。
這位正在監獄中的同盟會首腦,名叫李亞東,他是在哥老會第三任老龍頭龔春台起事失敗后,被獵頭偵探郭堯階賣給官府的。賣就賣了,李亞東也不跟他計較,只管成立湖北軍隊同盟會,並辦了會刊《通俗白話報》,每天在獄中忙於同盟會的事務,來請示彙報工作的同盟會會員在牢門外排起了長隊,搞得監獄長目瞪口呆,於是下令禁止李亞東會客。
不讓會客就算了,李亞東大度,還是不肯計較,只不過大家這時候才醒過味來,這個已經運轉了五個月的群眾組織,打出了同盟會的旗號,怎麼官府也不說管管呢?
算了,大家考慮,為安全起見,先改個名吧,免得讓人家抓住把柄。
就改名為“群洽學社”。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古怪,以前大家就叫同盟會的時候,也沒見官府理會,現在改叫“群洽學社”了,反倒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事情的起因是大家聽說了湖南長沙的搶米風潮,有謠言說湘中已全為革命軍佔領,當時大家一聽就信了,吵吵嚷嚷地搞了好多武器,準備往湖南運,幸虧這時候黎元洪把他們叫了去,讓他們看一份剛剛從長沙發來的電報,電報上說長沙的民變已經平息,眾人這才作罷。
作罷過後,大家又覺得群洽學社太醒目了,於是決定再改名,這次改為“振武學社”。
振武學社有會員二百四十餘人,只是收會費的會計就有五人,五個會計天天在軍隊裏收會費,又被黎元洪發現了,於是大家緊急開會,再次改名。
這一次就改為文學社,社長叫蔣翊武。
這時候同盟會的老先生譚人鳳來了,老先生卻不知道這個文學社扛槍拖炮,實力怕人得很,只是聽名字叫文學社,以為是吟詩作賦的文人團體,就沒有當回事。
譚人鳳帶來一千元錢——誰說孫文不支持內地革命,這不是給了一千塊嘛——給了共進會的孫武二百塊,給了同盟會的居正八百塊,文學社一分也沒得到。文學社沒見到錢,倒也沒吭聲,可是共進會的孫武卻是老大不樂意,認為同盟會欺負共進會。
卻說廣州起義之後,孫文遠走美國,消失不見;而在上海,以宋教仁為首,得陳其美、譚人鳳相助,又搞九九藏書了一個“同盟會中部總會”出來——這種行為屬於地地道道的分裂同盟會。因為同盟會的東京總部還在,雖說現在總部只剩下劉揆一老兄一個人了,可總部就是總部,這可不是可以亂抬杠的。
東京同盟會總部名存實亡,香港同盟會因為孫文的失蹤,徹底陷入了癱瘓,唯其此時宋教仁登高一呼,恰好彌補了組織上的空缺,至少,湖北這廂的文學社也好,共進會也好,都又有領導了。
於是同盟會中部總會發佈宣言,痛責胡漢民、黃興等人的不負責任之舉,聲明中說:
同人等激發於死者之義烈,留港月余,冀與主事諸公(趙聲,黃興,胡漢民)婉商善後補救之策,乃一則以氣鬱身死(說的是趙聲),一則以事敗心灰(譴責的是黃興),一則燕處深居,不能謀一面(罵的是胡漢民),於是群作鳥獸散,滿腔熱血,悉付之汪洋泡影中矣。
雖然,黨事者,黨人之公責任也。有倚賴性,無責任心,何以對死友於地下?返滬諸同志,迫於情之不能自已,於是乎有“同盟會中部總會”之組織。
定名同盟會中部總會者,奉東京本會為主體,認南部分會為友邦,而以中部別之,名義上自可無衝突也,總機關設於上海,取交通便利,可以聯絡各省,統籌辦法也。各省設分部,總攬人才,分擔責任,庶無顧此失彼之虞也……
……舉義必由總部召集,各分會提議,不得懷抱野心,輕於發難,培元氣,養實力也。
因為去美國找一個刷盤子的臨時工比較困難,所以現在大家只好徹底地撇開孫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分裂出來的新同盟會,卻工作的重點轉移到了長江中下游。
這一次算是對了路子,兩湖這邊十幾萬人等得太久了。
路子對上了沒錯,可兩湖的兄弟們,又是如何與宋教仁聯繫上的呢?
這件事說起來就絕了,起初,兩湖兄弟到處找同盟會,也找不到,最後商量是不是得去東京找,這時候居正突然想起來,監獄裏還關押着一個同盟會胡瑛,監獄長鬍國華就是胡瑛的老岳父,說不定這胡瑛……於是就去探監,果不其然,胡瑛指點道:你們不必去日本,只要到上海四馬九九藏書網路一支香番菜館,去與宋教仁和陳其美聯繫便可。
果然,居正趕到上海的四馬路,與一支香番菜館的經理對上暗號,就見陳其美來了。於是居正獅子大開口,要槍械,要子彈,要炸藥。陳其美的回答是:給,你要什麼給你什麼,要多少給你多少,你們回去立即準備,八月十五殺韃子——正因為有陳其美這句話,才有了前面提到的譚人鳳帶來的一千元錢。
這樣大家就算是找到組織了。於是宋教仁大抱大攬,於“中部總會”中設立了五個總務幹事,分別是宋教仁、陳其美、譚人鳳、楊譜笙及潘祖義。
居正被派到湖北擔任地區主持人,焦達峰被派到湖北擔任主持人,可這老哥倆始終泡在一塊,於是焦達峰對居正說:看清楚了沒有,來了這麼多大佬,可錢還是沒有一文,你有辦法弄點錢來?
居正說:虧你還是哥老會的老龍頭,弄錢的事兒還來問我?
焦達峰仰天長嘆:神啊,我們好歹也是江湖大佬啊,可是從老龍頭王秀方那一任就窮得要死……
神?
看來要弄錢,真的只能是指望神仙顯靈了。
第7節金菩薩怪案
老龍頭焦達峰咬住一個錢字不放,那是因為他老兄的債務人身份。
長沙搶米風潮,老焦鼓動起三會兄弟超過千人,就算是每個兄弟的補貼十元錢,那也要一萬元。北方募集來的青軍要價更高,不說別的,單說放火的那幾個血手印,每人如果少於二百元的話,那人家還不得跟你玩命?
火焚衙署的時候,岑春煊那廝還悍然令部下開了槍,造成五十四人的慘重傷亡,這五十四人中多有流民乞兒,大佬焦達峰不會掏錢,但受傷和死亡的兄弟的療養費和撫恤費用,林林總總,賬目加起來,財務支出絕對不少九九藏書網於一萬五千元。
老龍頭焦達峰有這筆錢嗎?
沒有!
這麼一說我們就明白了,負責湖南事務的老龍頭天天泡在湖北捨不得走,實際上是跑湖北來逃債來了。
可憐的老龍頭,欠了這麼多的債沒辦法還,真是太慘了。
想辦法弄點錢吧,老龍頭焦達峰死命地催居正:想想辦法,快點想想辦法,到底哪兒能弄來錢呢?
居正被焦達峰纏得昏頭漲腦,就只好想破了腦袋地想,這一想還真想起來了——就在廣濟縣裏,有一個達城廟,廟裏供奉着一尊金菩薩,金菩薩金菩薩,那可是金子做的,值錢……
把金菩薩弄來!
老龍頭焦達峰當即作出決定。
先踩點,焦達峰和居正哥倆兒以遊客的身份去了廣濟縣,到了達城廟拜菩薩,果見一尊金光閃閃的菩薩,慈眉善目地端坐於法座之上。老龍頭焦達峰見了菩薩,眼淚當時就下來了,急忙磕頭: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啊,都這光景了你老人家還坐得這麼穩啊,趕明兒個我們兄弟帶你去革命……
踩點回來,證實消息無誤,於是焦達峰催促孫武快點準備工具,請菩薩那可是件大事,怠慢不得。
行動的那天夜裏,大雨傾盆。道上有句話,叫做偷風不偷雨,可是老龍頭焦達峰明顯專業不精,外行,居然就挑了這麼一個暴雨如注的日子幹活。
六條人影在焦達峰的帶領下,於午夜時分到達達城廟。
翻牆而入,急驟的雨聲掩蓋了他們弄出來的響動,廟祝睡得豬一樣的深沉,眾家兄弟已經進得廟裏,給菩薩磕頭。
菩薩菩薩別生氣,弟子請你革命去。
金身熔煉都是錢,買槍買炮買武器……
請菩薩與弟子同行……將金菩薩搬下法座,感覺好像不是太沉,就讓力氣最大的兄弟周海文把菩薩背上,其餘的兄弟斷後,一眾急急離開了達城廟。
行至藏書網半路,突見燈籠火把,絡繹而來,焦達峰大駭:兄弟們苦也,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也,只怕是官府派了兵丁追來了……
那怎麼辦?
好辦!焦達峰讓大家將金菩薩藏在路邊的麥田裏,做好記號,然後眾兄弟散開,假裝夜行路人的模樣匆匆離開。
第二天才弄清楚,昨夜碰到的兵丁,不過是蘄州的巡邏官吏,例常巡邏而已,讓兄弟們虛驚一場。
焦達峰鬆了一口氣,再率兄弟們匆匆回去,將金菩薩取回——卻是作怪,等到了藏匿金菩薩的地方一看,卻是空空如也。
那金菩薩竟然不翼而飛了。
真是奇哉怪也,九九藏書網金菩薩怎麼會不見了?
莫非是被哪個過路的拿走了——可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吧!深更半夜走路,被金菩薩絆倒跌一跤,而且這人還要有很大的力氣,能夠將金菩薩搬走……可能性太小,太小。
莫非是哪位兄弟見財起意,自己又偷偷地溜了回來……如果真是這樣,那位兄弟也不用將金菩薩搬走,他只要將金菩薩換個地方藏起來,眾家兄弟就找不到了……但是眾家兄弟為了革命,都是連身家性命都不要了的人,卻在一尊金菩薩上玩這種心眼,這種可能也不大,不大。
最大的可能是——金菩薩它自己鑽進地下去了。
第8節是興奮劑還是蒙汗藥?
老龍頭焦達峰硬是缺乏做賊的經驗,也不想想那尊金菩薩體積龐大,需要幾個人從法座上才能搬下來,可只要一個兄弟就能背起來走——若真是純金鑄造的菩薩,豈是五六個人能夠搬得起來、一個人背得動的?
那尊金菩薩,原本就是泥塑的,只是外表刷了一層金漆而已。
那一夜暴雨如注,眾兄弟將這尊泥菩薩拋置於風雨中,只顧自己倉皇而走,可憐那尊菩薩被大雨一澆,原本是來自塵土,又歸於塵土了……
這是金菩薩失蹤之案的最終破解,只要逮來廟祝嚴刑拷打,便知端的。
可是當時焦老龍頭沒心思破這個案子,就算案子破了又能怎麼樣?老龍頭缺的是錢啊!
上哪兒弄錢去呢?
可憐的老龍頭都快要愁死了。
眼見得老龍九九藏書頭如此可憐,一個叫鄒永成的革命黨人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於是就獻上了一條妙計。
鄒永成說:我有個嬸母,住在武昌八卦井,她的箱子裏有很多金銀首飾,只要略施小計,把我嬸母的首飾弄到手,革命經費就解決了。
眾人聽了大喜,偷竊不避親,兔子偏吃窩邊草,就撿老鄒的嬸母下手了。
可怎麼下手呢?
兄藏書網弟們琢磨來琢磨去,終於琢磨出來一條妙計。
弄點蒙汗藥,給老太太灌下去,這事准能成。
蒙汗藥好搞,大家都是江湖人嘛,可江湖人是江湖人,好像沒哪個兄弟有採花的經驗……就去找新軍31標的軍醫,請軍醫給兄弟們配點蒙汗藥。
蒙汗藥配製好了,鄒永成自己花錢買了瓶好酒,把藥劑摻進去,提了酒瓶直奔嬸母家,孫武、鄧玉麟等黨人一人拎一條空麻袋,興沖沖地跟在鄒永成身後,等鄒永成進了屋,大家急忙趴在窗檯下聽動靜。
孫武和鄧玉麟等了好久,就見鄒永成氣沖沖地走了出來:這是哪個渾蛋配的蒙汗藥?我嬸母越喝越精神,非要讓我再給她買兩瓶……我哪有這麼多的錢買酒?你們得賠給我……
孫武和鄧玉麟面面相覷,別是那軍藏書網醫看錯了方子,錯把興奮劑當蒙汗藥了吧?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大家決定,由鄒永成把他嬸母的兒子騙到漢口去玩,而大家則在那邊冒充綁匪,看能不能讓那老太太拿出錢來。
這一招果然管用。
老太太真的以為兒子被綁了肉票,哆哆嗦嗦地拿出八百元錢來。
革命黨有錢啦!
只是這些錢,要是發起場起義的話……好像還差點。
第9節我的小名叫公公
八百元錢明顯不夠起義的,那怎麼辦呢?
這時候大家聽說了一個好消息,共進會的財政部長劉公,他家是襄陽城中的巨富,有錢,大大的有錢,而且劉家一次性地就給了劉公兩萬元。
這兩萬元,是劉公的父親劉子敬給藏書網兒子的,劉子敬這麼捨得掏錢,是因為聽了劉公表兄弟周德麟的教導。
周德麟說:要光宗耀祖,要發大財,就必得先做大官,做了大官,發財就容易了,聽說美國人都是這樣。現在我表弟劉公是日本留學生,九九藏書網人才啊,家裏再拿點錢,給表弟捐一個道台,這樣就容易來錢了。
劉子敬聽了大喜,當即把兒子劉公叫了過來,拿出兩萬兩銀子來,讓兒子拿這些錢去省城,找個門路捐個道台,也好光宗耀祖。
於是劉公就揣了兩萬兩的銀票,又回到武昌,繼續革命。劉公弄到錢的消息不脛而走,霎時間革命黨人都激動不已,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湊在劉公身邊,晃來晃去,談東言西,都在等着劉公自覺地把錢拿出來。
可是劉公這廝卻也是九九藏書邪門了,他卻還跟大家東拉西扯,一連好幾天也不肯把銀子掏出來,把大家急得眼睛都藍了,於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說:既然劉公公死活不把銀子拿出來,咱們也不能強迫人家是不是?那咱們就回去工作吧。
於是革命黨彭楚藩要求劉公抄錄一份革命文件,劉公不知是計,洋洋洒洒,一揮而就。
彭楚藩拿到劉公書寫的革命文件,立即揚言要報官,驚得劉公魂飛天外,才知中了彭楚藩的詭計。
無奈何,劉公只好交出銀票,算是解決了革命黨的經費問題。
第10節有人在暗中操縱
革命黨人為了弄點錢,想盡了法子,出盡了洋相,真的是沒有辦法。
朝廷這邊,也始終面臨著錢的麻煩。
湖北、四川接連有幾家錢莊突然倒閉。
銀庄倒閉是正常的,但這幾家錢莊的倒閉,卻有點不正常——從民間募集來的川漢鐵路資金,至少有一多半都存在了這幾家錢莊裏,數量高達近千萬元,有這麼多的錢存在錢莊,這錢莊有什麼理由非要倒閉?
唯一的理由就是——負責經辦川漢鐵路的領導們急於先富起來,這邊錢莊一倒閉,那邊的南洋就又多了幾個愛國僑胞。
百姓捐出來的血汗錢就這樣消失了,數萬百姓哭天搶地,入京上訪告狀,靜坐示威,更有賣兒賣女、懸死於路者……報紙嚴厲批評清政府行政不作為,並大聲疾呼——政府也不說管一管!
於是政府只好出來管一管,上諭:
所有宣統三年以前,各省分設公司、集股商辦之幹路,延誤已久。應即由國家收回,趕緊興築。除支路仍准商民量力酌行外,其從前批准幹路各案一律取消。至應如何收回之詳細辦法,着度支部,郵傳部,凜遵此次諭旨,悉心籌劃,迅速請旨辦理。
朝廷的這個方案一出台,就見川漢鐵路,一片哭聲震天,督撫衙署,幾許槍聲驚心,大清國,亡就亡在這道上諭上。
朝廷這道聖諭一下,在成都的川漢鐵路大股東們登時勃然大怒!
搞什麼名堂嘛,大家湊在一塊弄點錢容易嗎?這才不過是倒閉了三家錢莊,也沒見四川人全都上了吊,本來再撈兩票,大家就可以收手走人了,可你朝廷斷人財路,這也太狠毒了吧?
給我把護理四川總督王人文叫來!大股東下了令。
總督王人文顛顛地來到,參加了四川保路會的剪綵,並給朝廷上奏章:
本月二十一日,成都各團體集鐵路公司大會,到會者二千餘人,討論合同,及於國家與鐵路存亡之關係,一時哭聲震天,座次在後者多伏案私泣。臣飭巡警道派兵彈壓,巡兵聽者亦相顧揮淚。
攝政王載灃一看這奏章,鼻子差一點沒給氣歪,鐵路收回國有,大股東撈不到錢了,當然要哭,可你老百姓們跟着哭個什麼勁啊?
沒過幾天,王人文再上奏章:
諭旨敕下內閣,會同各部妥議具奏,速將郵傳部所訂借款合同,即行廢棄,嗣後關藏書網於外債事項,請敕下資政院照院章十四條第三款議決施行。其川路公司辦理及款項事件,請敕下四川總督,令該公司照欽定股東公司律召集股東會解決,呈請查核施行。
至盛宣懷蔑法媚外,誤國殃民,尤懇嚴治其罪,以重國典。
看到這個奏章,攝政王載灃當時大大吃了一驚。
想不到這個不起眼的王人文,竟然有如此智慧。他給朝廷出了一個徹底的解決方案,宰了盛宣懷,讓老百姓們消消氣。
鐵路收回國有,這事跟老百姓一點關係也沒有,老百姓手裏有幾個錢,還想在修鐵路上撈一票嗎?明明沒你的事兒,可老百姓們非要跟着撈錢的大股東一起哭,這隻能說明一件事:
有人在暗中操縱四川民意。
倒是王人文出的這個主意比較省事,以漢奸的罪名把盛宣懷揪出來,交給百姓們批鬥,而後讓大股東繼續狂勞老百姓們的錢,一切就消停了。
可是盛宣懷也沒什麼錯,憑什麼要揪斗他呢?
既然不願意揪斗盛宣懷,那王人文就倒了霉了。
王人文被撤職,命其候訊——也就是等候處理的意思。
找一個明白人來處理四川的麻煩事。
新任護理四川總督——趙爾豐。
第11節立憲黨率領革命黨
趙爾豐!
赫赫有名的趙屠戶!
好端端的一個清白人,怎麼混了這麼一個難聽的綽號呢?
趙屠戶這個綽號,始自於他經略西藏的時候,時逢一夥暴徒違背西藏百姓意願,公然鬧事,大搞藏獨,老趙招呼也懶得打一個,揮刀一通猛砍,西藏乃定。此事過後,他就落得個趙屠戶的綽號,意思是說此人敢作敢為,盡量不要惹他為好。
雖然敢作敢為,但趙爾非也非一介莽夫,端的是個明白人,他一上任,先去保路會參加會議,並認真聽取了社會各界的聲音。
大股東們見了趙爾豐,一如見了親人,頓時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收路為他國所有,川人誓死不能從。此次鐵路借款合同,名非抵押,實則拱手奉人。況因此借債、路權、政權兩受干涉。埃及覆塵,危機在即。僉謂吾輩今日之集會,實亡國民之集會也。死中求生,惟先決死!
聽着大股東們哇哇地哭,趙爾豐心裏明鏡也似的。
蓋修鐵路這事,需要的是巨額資本,根本不是靠民間攤派能夠撐九九藏書網得起來的。全國每個省都瘋了一樣地攤派鐵路費,可是撈上來的錢呢?這川漢鐵路撈了一千多萬,還沒開工錢就沒影了。
很快民國成立,孫文出任全國鐵路督辦,提出舉國大修鐵路,在其所制定的鐵路章程上,開宗明義,第一句就是:借款修路,並給予外國人路權四十年……
但借款修路這樁事,別人做得,清廷卻做不得。別人做了是救國,清廷做了是賣國,而趙爾豐要處理的麻煩,就是這麼麻煩……
想到這裏,趙爾豐大聲說道:我堅決支持你們內爭路權、外御國侮的愛國行動,當著你們大家的面,我可以明確表態,對於盛宣懷出賣國家利益、把路權拱手送給外國人一事,我們要與之鬥爭到底,堅決不妥協……你們有沒有現成的彈劾盛宣懷的呈文?如果有的話,拿給我,我替你們代奏朝廷。
趙爾豐緣何說話顛三倒四,言不由衷?
這是因為,趙爾豐初見保路會的正副議長是立憲黨人蒲殿俊、袍哥大佬羅綸,倒也未上心思,概因這立憲派對清廷怨氣太重了,但怨氣再重,立憲黨人畢竟老成,尤以這蒲殿俊,與革命黨的年輕人是水火不相容的,按理說有蒲殿俊在,四川的事情再鬧,也鬧不了多大。
然而趙爾豐卻驚訝地看到,就在座位上和蒲殿俊擠坐在一起的,赫赫然是一大堆革命黨人,如朱之洪,如龍劍明,如曹篤,如王天傑等人,這些小傢伙都是同盟會的熱鬧人物,此時居然和蒲殿俊並排而坐,只怕這四川之事,已難善了。
所以趙爾豐一見這情形,就知道前任王人文是對的,九九藏書眼前這樁事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有黨人要趁機鬧事,鬧大事……要想避免事情鬧大,只有逮捕倒霉的盛宣懷,以漢奸罪論處,讓大家找不到由頭鬧事,然後再說……
當下趙爾豐將保路會彈劾盛宣懷的呈文報送朝廷,並拍了一封電報,警告朝廷:
此時如純用壓力,反抗必藉此而起。
先讓朝廷這邊緩一緩,緩一緩。趙爾豐心想,革命黨人混進了保路會,事情只怕非常的麻煩……這事得提醒蒲殿俊一下,告訴他可別讓革命黨人利用了……
第12節被你玩慘了
發表了講話之後,趙爾豐把蒲殿俊請到了督撫衙門,帶到書房關起門,悄悄地讓蒲殿俊看朝廷剛剛發過來的四川鐵路處理意見:
蒲殿俊將那份內參展開,就見上面寫道:
自鐵路國有命下,反抗者盡少年喜事之人。公正紳董,多不謂然。詢之蜀人,眾口僉同。請飭川署嚴重對待,以遏亂萌,而靖地方。
給蒲殿俊看朝廷密件,趙爾豐的意思是說:保路會中,確有革命黨人混入,四川保路之事,局勢是相當的複雜,他希望蒲殿俊好自為之,千萬不要被革命黨人所利用……
蒲殿俊唯唯而退。
回到保路會,蒲殿俊立即召開股東擴大會議,大股東要到會,小股東也要到會,舉凡四川百姓,哪怕是恰好出門打醬油者,都一律請來參加會議。
等人到得黑壓壓一片之後,蒲殿俊把他剛剛在趙爾豐處看到的朝廷密件告訴了大家,只聽眾人轟的一聲,騷亂起來。
報告完畢,會場一片哭聲,喊聲,罵聲,捶胸跌足聲,演說聲,糾察整飭秩序聲,會長靜眾聲……轟動會場。
時有拍案大哭,致推翻几案者數起,又藏書網茶碗破裂聲,几案倒聲,滿場熱焰欲焚。於是會場有喊須罷市者,有喊須停課者……
激情之下,眾聲鼎沸,紛紛擺好桌子,拿來筆墨,開始書寫傳單。不過一時三刻,傳單如雪片,已經飛遍了成都城:
自明日起,全川一律罷市罷課,一切厘稅雜捐,概行不納,邀求收回成命。
四川七千萬人同白。
這張傳單很快也飛進了趙爾豐的衙署,當時他正悠然品着香茗,等着蒲殿俊來向他報告好消息,突然見到這傳單,趙爾豐的眼珠暴凸而出,大叫一聲:
老蒲,你哥子玩我!
為什麼趙爾豐會認為這是蒲殿俊在玩他呢?
這是因為,趙爾豐專門把蒲殿俊叫來密談,就是想將蒲殿俊拉入到自己這一邊。從道理上來說,蒲殿俊是四九九藏書川立憲派的頭子,與地方官的利益息息相關,如果四川亂了,清政府怪罪下來,趙爾豐落不了個好,蒲殿俊當然也沒好果子吃。
可是趙爾豐萬萬沒有想到,這蒲殿俊竟然是唯恐天下不亂,那他還是立憲派嗎?這麼個搞法,豈不成了革命黨嗎?
革命黨容易對付,可是拿比革命黨更能鬧事的立憲派怎麼辦?
趙爾豐傻眼了。
第13節為啥跟我過不去
成都全市大罷工,大罷課。
趙爾豐貼出告示,苦苦相勸:
諭爾商民,莫聽浮言。
如有誤犯,拿辦可憐。
妥議路事,必須文明。
何若妄舉,自害安寧。
苦言相勸,大眾敬聽。
貿易照常,各謀營生。
蒲殿俊一瞧,趙爾豐你這筆字拽得很嘛,龜兒子格老子先人板板,再給你玩個絕的。
保路會舉行萬人集會,到場的何止萬人。不明緣由的,萬餘人放藏書網聲號啕,哭得趙爾豐心驚肉跳,坐卧不寧。心想這四川人莫不是瘋了不成?就算是鐵路不收歸國有,難道你們就能佔到便宜了?至於哭成這樣嗎……
這哭聲的效果,遠比趙爾豐的告示更有效果,成都已有半數的商家關門,另半數硬着頭皮做生意的,免不了要吃幾塊突然飛來的冷磚,店老闆被砸個頭破血流,在所難免。
保路會派出會首羅九九藏書網綸、鄧孝可二人來見趙爾豐,蒲殿俊老兄躲了不露面。
趙爾豐問二人:你們為什麼要罷市?
二人答:是因為郵傳部……
趙爾豐:郵傳部又不在四川,又不負責管理四川政務,你說是因為郵傳部罷市,那就應該進京去找郵傳部鬧,在四川你鬧個什麼勁?
二人答:罷市是民意所要求……
趙爾豐罵道:扯什麼民意?我現在負責四川方面的工作,九九藏書網你們罷市,無非不過是讓我難堪,我趙爾豐哪點對不起你們四川人了?你們這麼跟我過不去?
二人答:我們沒有跟你老趙過不去……
趙爾豐急道:日你先人板板,你龜兒子偏偏挑在老子的任上罷市,你們說這事應該由誰來解決?還不是讓老子替你們擦屁股?
二人答:老趙差矣,民意如此,我們也沒有辦法,再說現在只是罷市,又不是暴動……
趙爾豐火了:你們還敢暴動?信不信老子弄死你個龜兒子的!
二人問:那大帥的意思是……
趙爾豐:你們要想這事好好解決,趁早給我停止罷課罷市,別以為我老趙就好欺負,惹火了我老趙,讓你龜兒子好看。
二人:……
趙爾豐:你們給我回去,給我通知你們每一位大股東,今天晚上十一點半,我要參加你們的股東大會。
二人:十一點半還要開會?太九九藏書網晚了,這是明顯違背勞動法……
趙爾豐:滾!
到了夜間十一點半,趙爾豐來到了保路會,他此行還請來了一個熟人——已經被撤職但尚未離開四川的前任王人文。
王人文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有一千多人聽了他的講演……聽完了之後,大家認為,趙爾豐和王人文,這兩個領導講話很有水平,值得大家認真學習……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嘛,是繼續罷市罷課。
第14節怪事層出亂蜀川
趙爾豐磨破嘴皮子,跟大家講道理,大家全當他是放屁。
除了雜貨飲食店鋪之外,全城已經進入了徹底的大罷市,保路會不知何故,竟然請出了光緒皇帝——這位皇帝可是當年被義和團指認為中國第一大漢奸的,現在卻成了保路會的救命稻草。
成都城中,家家戶戶都供起了光緒皇帝的牌位,有些是用紅紙寫的,有些是保路會秘密印刷之後,免費分給勞苦大眾的。勞動人民辛苦了,捐了那麼多的銀子也沒見到一根鐵軌,分給你一張光緒皇帝的紅紙,就當分紅了吧。
牌子的正中書寫道:光緒德宗景皇帝之神位。
右邊六個小字:庶政公諸輿論。
左邊也是六個小字:川路准歸商辦。
趙爾豐盯着這牌位看了好半晌,才看出個門道來:你們又在瞎胡鬧,這兩句話,竟然是從光緒皇帝的詔書里抄下來的……
保路會的羅綸解釋道:是藏書網啊是啊,這川路准歸商辦,可是聖上的旨意啊……
趙爾豐白了他一眼:少來,你們牌位上正中的那幾個字,寫得不對,什麼叫光緒德宗景皇帝?應該是大清德宗景皇帝才對。
羅綸道:大帥果然明鑒,只不過如果寫成大清德宗景皇帝的話,老百姓壓根就不曉得你寫的是誰,只有寫上光緒的年號,大家才曉得的……
趙爾豐冷笑:看來你們為了難為我老趙,可真是煞費了苦心。
蒲殿俊嘿嘿笑道:民意難違,民意難違……我們是真的沒得法子……
趙爾豐冷笑一聲,一行人繼續往督署衙門方向走,就見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每個人頭上都頂着光緒皇帝的神位,怪模怪樣地在街上走來走去。趙爾豐就問:這些人為什麼要把神位頂在頭上?
鄧孝可答:民意,民意,這就是民意……
趙爾豐沉下臉不再說話,再往前,卻見前九九藏書面當街的路口中心,搭了頂席棚亭子,裏邊供奉着光緒皇帝的牌位,沿途過往的官員百姓,騎馬的要下馬,坐轎的要落轎,說不盡的麻煩,所以大家只好盡量繞着遠路走……
趙爾豐指着繞遠路的行人問道:這也是民意嗎?
蒲殿俊鼻尖冒汗,訕笑道:這個……大概也算是吧。
趙爾豐不再說話,帶着保路會的諸首領進了他的督撫衙門。
一同帶進衙門裏的,有九名保路會的領袖,分別是蒲殿俊、羅綸、鄧孝可、顏楷、張瀾、胡嶸、江三乘、葉秉誠、王銘新,此外還有三名疑似保路會業務骨幹人員:彭芬、蒙裁成、閻一士。
把這些人帶進一間大屋子裏,趙爾豐指着桌子上的一堆電報文稿,說道:我老趙對你們保路會的態度,對你們四川人的態度,都在這裏了,今天請你們這些人來,就是要讓你們看個清楚,你們看一看,九九藏書網看清楚了再說話……
眾人走過去,拿起電報稿來一看,原來都是趙爾豐自上任以來發往北京的電文:
初三日電:似此本應懲治,然人民皆未滋擾暴動,礙難拿究。
初四日電:故此次罷市,罷課,人心堅固,謂國家如體恤民情,川路暫歸商辦,並請將借款修路一事,交資政院議決,院議通過,不敢再有異辭,否則舉凡一切賦稅雜捐,概不完納,政府若不轉圜,人民亦將堅持以待,官吏保持治安,人民亦不暴動。如用強迫手段,即以全省之力對待之云云……爾豐受事之初,已窺其隱患,故思潛移默運,收拾人心……唯有仰懇王父(內閣總理老慶)、中堂(內閣協理那桐)密為代奏轉圜,拯救危局,倘能准交院議,既可轉危為安,若始終堅持,則禍亂不知所屆。
初七日電:尤懇中堂(內閣協理那桐)顧念全川,維持大局,倘九九藏書蒙諭交(資政)院(咨議)局分議,拯救眉急,可事從容佈置,不勝感禱。昨日英領來函,議及路事,擬將宜歸已用之款,暨現存之款,仍還公司,令川自修川境之路,名為枝路,一以符先朝商辦諭旨,一以符幹路國有,枝路准民辦之旨,亦不相背,如與公司議妥后,伊即電達駐京各國領袖公使及英使云云,所言是否可行及能否辦到,尚不可知。
初十日電:總之,此事非和平即激烈,如朝廷准歸商辦,大局或不致十分破壞,如不準所請,則變生頃刻,勢不得不用兵力剿辦,成敗利鈍,實不可臆計。
等大家一言不發看完電文之後,趙爾豐吼叫了起來:看清楚了沒有?你們都看清楚了沒有?我老趙可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嗎?你們心裏也清楚,幾天前革命黨人王天傑趁機造反,搗毀了榮縣和彭縣兩地的征稽局,這事我老趙如果報上去,是一個什麼結果,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
眾人靜默,半晌,袍哥大哥羅綸問了句:那老趙,你讓我們看這些電文,又是什麼意思呢?
趙爾豐反問:你說呢?
蒲殿俊道:老趙,你不是要扣留我們吧?
趙爾豐還是那句話:你說呢?
正說著,突然一個士兵慌裏慌張地跑了進來,貼在趙爾豐的耳邊上說了幾句話。
趙爾豐臉色勃然大變。
他匆匆地出了門,走到了督撫衙門口,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只見衙門口前,絡繹不絕,數千名百姓手捧光緒牌位,來到門前有組織地一排排跪下,再看遠處,更多的百姓在身份不明的人士帶領之下,正在繼續向衙門口集中。
眨眼工夫,督撫衙門前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人。
趙爾豐倒吸了一口冷氣中計了!
他剛剛將保路會的人帶進督撫衙門,混進保路會的革命黨人,就急切地抓住這個機會行動起來了。
第15節偽劣詩人幕後操縱
四川的立憲黨人為了把持鐵路,繼續撈錢,公然與革命黨人眉來眼去,強迫清廷做出讓步,否則不惜魚死網破。
然則朝廷何以也要一條道走到黑,不肯退讓一步,堪堪逼得個趙爾豐尋死覓活,欲哭無淚呢?
這件事的根子,還在袁世凱的身上。
或者說,四川的亂局,正是袁世凱這廝一手策劃的。
然則,天天躲在彰德洹上村冒充詩人的袁世凱,又是如何成功地策劃了這起商業運作的呢?
事實上,袁世凱雖然遭到了廢黜,但威信仍在,尤其是在北洋軍中,他更是無可爭議的大帥。雖然他隱居於彰德洹上村,卻在村頭架了部電台,每日裏電台滴滴答答從早響到晚,北九九藏書網洋軍中但凡有個打架鬥毆,穿紅鞋偷睡了別人的美貌老婆,又或是爭權奪利,彼此不服,都要來袁世凱這裏告狀。
張勳官升江南提督,上任前先到袁世凱這裏彙報工作,聽取袁世凱的指導。
段老師段芝貴又去東北上任了,臨行前向老領導請示彙報。
陸建章倒霉,別人都陞官就沒他的事,就打電報給袁世凱哭訴,袁世凱就拍電報哄孩子:十九世紀什麼最貴?人才,你別急,他日你一定會“再擁旌旄”。
兩名舊部吳鳳嶺、陳光遠打起來了,袁世凱就打電報:要和衷共濟,要補救時艱,別唧唧歪歪的打群架……於是吳鳳嶺和陳光遠就立即消停了。
協統雷震春跟龍將軍王士珍打起來了,袁世凱急忙打電報給雷震春:黃花老圃,已過重陽,野趣秋光,蕭閑爽朗……雲山霧罩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雷震春和王士珍就忘了打架這回事……
總之,袁世凱官迷心竅,每天就琢磨着出來發揮餘熱。
要發揮餘熱,就得廣結善緣,要讓大家都呼籲你出來,這樣才有成功的可能。
在這裏,這個大家,說的就是盛宣懷。
拿下盛宣懷!這是袁派人馬共同的願望,共同的心聲。
要拿下盛宣懷,就先得弄清楚老盛平時心裏凈琢磨些啥!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是官迷,鳥為食亡——袁世凱天天琢磨當官,那盛宣懷也絕無可能琢磨別的九九藏書網!
盛宣懷出道比較早,財源滾滾但官運不佳,混了好久好久,才堪堪混成個“侍郎”,說起來太丟人,太丟人。
1910年上半年,袁世凱的鐵哥們兒徐世昌授協辦大學士,入直軍機處,主動請求辭去郵傳部尚書一職,當時盛宣懷的心就被吊了起來,郵傳部尚書,這個職務最適合於他,就是給個總統也不換……
但是缺德的朝廷卻任命袁世凱旗下的另一巨頭唐紹儀,出任郵傳部尚書。
聽到這個消息,盛宣懷當時就哭了。他說:我不過就是想給國家、給民族做點實事,怎麼就這麼難呢……
這時候卻突然出了怪事——唐紹儀竟然拖拖拉拉,堅決不肯赴任。
咦,這個老唐是啥意思?莫非他不喜歡當官?
唐紹儀果然不喜歡當官,他竟然主動提出辭職!
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看出唐紹儀的意思了——他就是想把郵傳部留給盛宣懷!報紙上為此發表評論員文章,指出:這是為了讓“盛侍郎可以有郵部尚書之望”。
明白了吧?盛宣懷的郵部大臣,是偽劣詩人袁世凱任命的。
盛宣懷明白了,這袁世凱,能量大得簡直嚇人,非但不能招惹他,還要乖乖聽他的話……於是盛宣懷立即建議攝政王載灃收迴路權,目的就是要把局面弄到非袁世凱不能收拾的程度,這就算是投桃報李了。
所以趙爾豐這面,無論如何苦苦哀求,朝廷硬是裝聾作啞,就是要讓九九藏書你四川陷入亂局,打得一塌糊塗才好呢……
可憐的趙爾豐,他不幸陷入了上下兩大勢力集團的鬥法之中,饒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也肯定要被這強大的力量擠成粉末狀態,再不復原形……
欺負趙爾豐,並不是因為老趙長得丑,而是盛宣懷要幫一個朋友的忙。
這個人就是端方。
端方是治世之臣,清國現在活着的人當中,除了袁世凱本事最大,第二個就能夠排到他了。
可是治世之臣,總得有麻煩事讓你來治,天下太平,要你治世之臣何用?
所以說,如果趙爾豐不倒霉的話,端方也沒有機會出山的。
這就是趙爾豐的悲劇了。
可這同時也是端方的悲劇——這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第16節老謀深算
紫禁城皇宮偷拍案件中的重要人物一端方,重新進入了公務員隊伍,以侍郎銜出任督辦川漢、粵漢鐵路大臣。
端方再度出山,標誌着袁世凱、盛宣懷兩大勢力集團的和解。
這同時也標誌着,橫亘在袁世凱面前最後的一塊絆腳石被挪開,此後袁氏出山,已不復再有懸念。
於是袁世凱欣然命筆寫信:
陶公四弟大人左右:
昨由京舍寄到惠賜食物,花綢等件,闔家分領,歡感同深。
路政想已籌商就緒,月內當可起節為盼。
何令炎有函至仲勤,謂一時未能脫身。昨來鄴后,面詢情形,實有為難之苦衷。原函附呈清鑒。藏書網此令辦事雖甚結實,而才華稍欠開展,諒已早在洞鑒。
現若須人驅策,有湖北候補道周學輝者,是郁老愛子,上年隨郁老來鄴,數與晤談,才識甚優,極有條理,與緝之相似,其性情亦與路礦各業相近,湖北情形亦不隔膜,似可留意羅致。不妨詢商緝之,祈卓栽。
近聞湘人頗有風潮,大節似宜先駐漢陽,分段委員勘查,步步經營。想高明已籌之熟,肅此,祗請。
雙安。
愚小兄弟凱叩上。
五月初十日。
袁世凱這封書信,令得不知多少人擊掌讚歎,這廝端的老謀深算,智計之深,讓人防不勝防。
袁世凱指點端方“先九九藏書網駐漢陽,分投委員勘查,步步經營”,是因為武漢為粵漢、川漢鐵路的起點,九省通衢,湖廣總督駐節之地,且京漢鐵路已通,在漢陽建立了鐵路督辦行轅,當然是最佳之地。
按照袁世凱的想法,只要端方把屁股在漢陽坐穩了,再派能幹的員工分頭去各地摸情況,弄清一步情況,就往前走一步,不摸情況的地方,絕不要輕易涉足,就這樣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庶幾無慮矣。
如果端方真的按袁世凱的指點做了,未來的局勢演進,必然是完全不同。
然而端方終究沒有聽取袁世凱的意見,成都督撫門前的一聲槍響,給端方帶來的是川蜀亡命之旅。
第17節大兵坐着轎子走
砰!砰砰砰!
趙爾豐終於開槍了。
下令的是營務處田徽葵。
早在槍響之前,督撫衙門四下里已經是火光大起,烈焰騰空。放火的不知何許人也,但目的很明確,就是生怕沒有大事鬧將出來,上面的權力博弈將趙爾豐置於必死之地,讓趙爾豐陷入絕境,而爭取川民支持最終失敗,現在川民對趙爾豐的態度更是充滿了敵意。
他們步步逼近,臉色鐵青,充滿了怨毒與仇恨。
他們衝進了督署大門!
衝到了大堂屋檐下!
他們湧上了大堂,一張張扭曲而亢奮的臉,向著趙爾豐撲了過來。
如果趙爾豐被他們捉到,結果會怎樣?
他們會把趙爾豐徹底分解,連皮帶毛讓你再也找不到。
趙爾豐心下悲涼。他實在是弄不懂,這百姓們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鐵路哪怕是孫文來了,也是一個出讓路權換取外國風險投資,難道逼死他趙爾豐,這個必然的結果就會有所改變不成?
死就死吧,非如此,不足以死中求活。
一輪槍聲響過,督撫衙門前拋下了三十二具屍體,數千百姓瘋了一樣地往自己家裏逃——現在才想起來家裏安全,早幹什麼去了?你們不是非要讓我趙爾豐死嗎?你們不是要在大堂上把我撕成碎片嗎?怎麼輪到你們自己,就怕成這個樣子了?
督撫衛隊衝出衙門,沿長街一路追殺。營務處拉出大炮,將炮口放平,對準滿大街瘋跑的人準備轟擊。
成都知府於宗潼見狀大驚,號啕大哭着衝上前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炮口,那些非要把趙爾豐撕成碎片的人們才幸免於難。
何苦,這真是何苦!
明明知道趙爾豐是出了名的狠人趙屠戶,你偏偏閑得沒事非要去撕碎他,你說這是何苦!
除了橫躺豎卧的屍體,此時成都街道上已是空無一人。
趙爾豐下令,城門關閉。他必須要在朝廷懲處他的公文到達之前,挖出城中的革命黨,只有這樣才能夠化被動為主動。
可是那些革命黨人比趙爾豐預想的更精明,同盟會的龍劍鳴與曹篤從被查封的保路會中逃出,冒死縋城而下,逃到了城外的農事試驗場,然後他們栽木板大書:
趙爾豐先捕浦羅,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救自保!
二十一個大字觸目驚心。
這些木板趁夜深人靜之際,投入到錦江之中,時逢秋季水漲,木板趁勢順流,不過一日之間,消息已經傳遍了川西南。
這就是傳說中的四川水電報。
看看這封水電報,趙爾豐先捕浦羅,后剿四川——他趙爾豐剿四川幹什麼,閑的啊?
但老百姓才不管你那麼多。次日,數萬人向成都蜂擁而來,將成都團團圍困,他們砍斷了城外的電線杆,切斷了四川與外邊的聯繫,趙爾豐被困於成都這座孤島之上。城外五十里內外,佈滿了他的敵人。
朝廷有旨,撤去趙爾豐護理四川總督一職,任命端方為護理四川總督,並命端方自湖北帶新式陸軍九九藏書第三十標、第三十一標入川。
端方大駭,他不敢離開漢陽,袁世凱的告誡他可是一點也沒忘。
於是端方建議另換個明白人去四川。朝廷便命令老岑岑春煊去擔任四川總督。
老岑接到任命,大喜,先狂要了大大的一筆軍餉,然後躲起來不見了。
朝廷一瞧老岑不聽話,便又來欺負老實人端方,又逼着端方去四川。端方萬般無奈,只好出馬了。
此一行,端方從漢陽前往宜昌,又從宜昌率軍坐兵輪沿長江前往重慶,再從重慶起旱路前往成都。
一路行來,端方堅守一個愛兵如子的法則,但凡有士兵生病了,就派他的親弟弟去送葯慰問,有的士兵不曉何故死掉了,端方親自修書哀悼……正哀悼的工夫里,有百姓牽豬趕羊,前來慰問軍隊,端方急命人將百姓送來的食物拿過來,他先嘗一嘗,直到確信食物中確實沒有下毒,這才讓士兵們吃。
士兵也是爹媽生的,也是肉長的,從重慶一路走到四川,這是多累的苦活啊,幾名士兵累得躺下了,他們哭着說:要回家,要媽媽……打死我也不走了,嗚嗚……我要回家……
端方趕來,看到這個情況,當即下令:
沿途僱用百姓的轎子,花錢雇轎夫,讓這些比娘們兒還疲軟的士兵們坐上轎子,抬着他們走!
不拋棄不放棄!一個也不能少!
卻說正在彰德洹上村口溪邊假裝釣魚的袁世凱聽到端方用轎子抬着大兵的消息,登時大叫一聲:端方休矣!
向後便倒。
第18節江湖大佬風雲會
秋風起兮馬肥,
兵刃接兮血飛。
蜀鵑啼血兮鬼哭神愁,
黃鶴樓頭兮忽豎革命旗。
噫!
長江上下游,
七八月間真多事哉!
吾其歌乎?
吾其哭乎!
這一首詩,乃革命黨人元老於右任登臨吳淞江口所作。
嗚呼!蜀江潮接漢江潮,波浪彌天矣!吾昨日登吳淞口,而俯視長江,滾滾者皆血水也。此三日間天地為之變色矣!噫!
于右任老頭被搞得又哭又歌,噫噫噫叫個不停,是因為端方入川,帶走了一部分軍隊,這就等於把武昌這口沸騰的大鍋揭開了鍋蓋。
入川鄂軍開撥九九藏書的前幾天,武昌城中,黨人秘密聚會,有人主張立即行動,有人認為不能倉促行事,最後決定加強聯繫,一旦武昌舉事,入川部隊馬上回鄂響應,聯絡的電報暗號是:
母親故——則起事成功;
母病危——則起事有成功把握;
母病癒——則起義失敗。
入川軍隊臨行之前,革命黨秘密機關領導人鄧玉麟、劉復基等親往船上送行,與友人灑淚相別,相約後會有期。
武昌起事,就在此時!
這是所有人心裏都清楚的事情。
不明緣故的,武昌所有的商鋪全都不聲不九九藏書網響地關門停業了,只有月餅鋪的門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這麼多的人都跑來買月餅,是因為傳說革命黨是通過月餅向武昌民眾傳達起事的命令,更離奇的是,有人居然真的在掰開的月餅里發現了這道命令:
八月十五殺韃子!
最火爆的商家是劉武記,因為百姓傳說這家月餅店是共進會的頭子孫武和文學社的頭子蔣翊武合開的,老百姓們瘋了一樣地涌到這家鋪子搶購,讓劉武記的老闆先富了起來……實際上這家月餅店跟革命黨一點關係也沒有,孫武和蔣翊藏書網武這哥倆兒正因為起義時誰當頭的事情,在武昌分水嶺7號孫武的家裏打成了一團,黨人們紛紛勸架,根本就不曉得劉武記月餅店冒用了他們的品牌……
城中在騷動不安,而當端方溯江而上的時候,他發現長江兩岸佈滿了江湖人物,兩萬餘名江湖會黨手持鐵械,縱馬狂奔於長江沿岸。從湖南長沙直到湖北武昌,沿途水旱兩路,都已被哥老會秘密接管,綠林豪傑的遊動哨一直放到了長沙與瀏陽的城區,但凡衙署中稍有風吹草動,江湖會黨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迅速傳遞出藏書網去。
哥老會的老龍頭正在秘密開堂口。
老龍頭,焦達峰!
他不怕兄弟們要債,竟然又回來了。
這是兩湖哥老會歷史上最具規模的一次會議,內八堂大爺正龍頭,副龍頭,總堂,座堂,陪堂,盟堂,禮堂,值堂,刑堂齊至,外八堂大爺心腹,聖賢,當家,紅旗,光口,巡風,大滿,么滿都必須要到場。至於哥老會各山堂,金龍山,騰龍山,泰華山,錦華山,楚金山,金鳳山,天台山……諸山寨的山主,也是一個不缺。
而且這次會議也是哥老會歷史上最長的一次——整整開了九九藏書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以來,老龍頭焦達峰,各分堂龍頭大哥,各堂堂主,各山堂山主……總計七十餘名名動江湖的人物,都始終是一言不發。
所有的人都靜靜地坐着,不眠,不休,不食,也不動,連廁所都不去。
他們在緊張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黎明前夜那石破天驚的一槍!
是時候了!
1911年10月10日下午7時。
槍聲起處,天地變色,山川回應,哥老會內外十六堂二十八山率十萬眾夜入長沙,江湖上風雲瀰漫,綠林道重整河川,民國的大歷史,在此正式拉開了帷幕。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