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滂沱大雨下了一晝夜。
整個龍山的溝溝壑壑,都變成了咆哮的急流。
暴雨,在郭金泰的心中敲了一夜的警鐘。
凡事都有徵兆,對石質極差的龍山工程來說,暴雨就是大塌方的信號。
郭金泰的心,又被種種不祥攫緊了。奈何他連同戰士們共患難的權力也被剝奪了,只能從噩耗凶信中承受悲的襲擾,痛的刺激……
孫大壯的死,使他想得很多很多。他想起在雀山工程中遇難的那兩位戰士,至今他還能憶起死者的模樣兒。其中那位年僅十八歲的新兵給他的印象太深了:紅撲撲的圓臉兒,一對小虎牙,喜歡唱歌。他是蹬着斗車,哼着歌兒,撞倒支撐木身亡的:他平時最愛唱的那首歌,在郭金泰的耳畔迴響了多少年呀!——
媽媽放寬心。
媽媽別擔憂.
光榮服兵役。
不過三五秋。
門前種棵小桃樹。
轉眼過牆頭。
桃樹結了桃.
回來把桃收……
龍山工地,兩千餘名戰士,上有父母,下有兄妹。父母把自己的孩子交付給部隊的時候,是出於責任,也是出於信任。即使做了犧牲的準備,也是讓親人死得其所。領導者手中的權柄啊,既能給人們謀福,也會給人們釀禍;權力可以成為領導者建功立業的寶劍,也可以成為給人們挖掘墳墓的鐵杴!掌握他人命運的人啊,哪怕有一點邪念,一絲疏忽,一分瀆職,都將會鑄成千古難饒之罪!
雨,淅淅瀝瀝,漸漸變小了。
突然,木板房的門被撞開。彭樹奎滿身泥水闖了進來。
未待郭金泰打招呼,彭樹奎哭喊了聲:“營長——”撲到郭金泰跟前,“我……我對不起你呀……”
說罷,他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樹奎,別這樣,你不過替我公開說了句實話……”郭金泰扯過毛巾,慈愛地擦去彭樹奎臉上的雨水、淚水,嘆息了一聲,“說起來,是我對不起你呀!‘大比武’雖是鍛煉了部隊,但我當時腦子裏也有不少形式主義作怪。如果不是一味保‘尖子’,爭榮譽,你當時就提幹了。是我把你誤了,使你落到今天這般地步……樹奎呀,想起來,我……”
“營長,別說了。”彭樹奎霍地站起來,“我想好了,功名利祿是個填不滿的壕溝。這麼大個世界,總有咱走得下去的路。營長,你可得多保重哪!……”
郭金泰緊緊攥着彭樹奎的手,苦笑着說:“我也是把老骨頭啦,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隨秦浩折騰去吧!樹奎呀,要緊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哪!回去跟連里的班長們通通氣,你們這些當班長的,為戰士們的安危多操些心,多盡點責吧!”
郭金泰的眼裏滾出幾滴淚,那雙握着彭樹奎的手重重地搖了幾搖。有在媽媽的羽翼下,才能獲得踏實的安全感。參軍兩年多來,一直未能回去看看媽媽。來到這龍山工地后,自己連着給媽媽寫去八封信了,可媽媽為啥一封信也沒回呀?媽媽眼下在哪裏啊?是病了,還是……
琴琴不敢再想了,滴滴淚水浸濕了枕巾。
清晨。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