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鴛鴦蝴蝶花世界
第1節鎮江揚州大交火
話說張勳的馬隊突入朝陽門,不幸遭遇地雷而覆沒,張勳聞之,放聲大哭。
說起朝陽門遭遇地雷戰,不唯張勳,任誰攤上這事都得號啕大哭。何以如此呢?因為朝陽門的地雷,壓根就不是城內討袁軍埋下的,而是張勳的辮子軍自己埋的。
為什麼張勳軍自己要埋地雷?為什麼他們要自己炸自己?
這事……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北洋張勳,狂攻朝陽門,為了攻破城門,就在門下掏了個大洞,裏邊埋好了地雷,準備一傢伙炸開門洞。可不曾想,地雷被埋下去之後,卻悄無聲息,不見動靜。原來是臭雷。臭雷就臭雷吧,不要理它了,實在忍不住想看看這臭雷,讓個傻大膽過來看看就是了。可張勳的辮子軍偏不,偏要大家一起打馬,一起到前面來看臭雷。到了臭雷跟前,大家下馬往前一湊,就聽轟的一聲爆響,地雷它偏偏挑這麼個節骨眼上爆炸,你說張勳如何不哭?
北洋的老軍人,有一個共同的怪毛病,對士兵極是體貼愛惜。早在1895年3月,日本人逕取大沙嶺,張勳率部阻擊,交戰之時,一名士兵左臂動脈血管被炸裂,張勳當即取出皇帝賜予的一隻鼻煙壺,用槍柄敲碎,將壺中的白葯敷在士兵的傷口上。有士兵驚叫:大帥,這可是御賜的啊。張勳答:什麼御賜,救人要緊!那名士兵傷勢止住后,張勳命其撤下,士兵道:大帥,我的右手還可以打手槍……
所以這張勳位列北洋之中,能力不是太足,腦子更是不清楚,但唯有一個愛惜士兵,讓袁世凱高看他一眼。此時得知整個馬隊覆滅於朝陽門內,如何不放聲大哭?
哭過之後,張勳終於醒過神來了,難怪老馮偏要挑這麼個節骨眼陷入情網,那廝表面上懵懂,實則比誰都精明。早就知道兵凶戰危,想進入南京,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張勳想明白了:老子也他媽的拍電報,也向大總統告急。
於是張勳這邊也將攻城的節奏放慢,再也捨不得拿自己手下的兄弟,去填南京這個無底洞。
於是南京戰役呈現了軍事戰史上超搞笑的佈局。辛亥首義的老元勛熊秉坤坐鎮於內,轄統第一師和第八師,協同作戰。鴛鴦蝴蝶派大師何海鳴,親率衛隊奔戰於天堡城之間,前後五次將之從北洋軍手中奪回。北洋軍則是以張勳部攻打太平門,以雷震春部攻打南門,以馮國璋張宗昌部攻打北門。總之,北洋盡出精銳,和首義老元勛、鴛鴦蝴蝶派大師何海鳴對峙。
正僵持之際,張勳忽然獲得了一支強大的援兵,乃揚州徐寶山的部隊。
揚州兵加入攻打南京的陣列,起因是鎮江跟隨南京宣佈獨立。但隨後黃興撂挑子走人,讓鎮江陷入了尷尬境地。人家黃興都走了,咱們還獨立給誰看?於是鎮江商界人士出面,開了個小會,決定取消獨立,但為了防止黨人搗蛋扯皮,請駐守在揚州的徐寶山部前來鎮江維持秩序。
揚州兵聞之大喜,立即浩浩蕩蕩地往鎮江趕,行至途中,忽聽半空中炮彈之聲不絕於耳,嗖嗖嗖,轟轟轟,揚州兵被炸得滿天都是胳膊腿。
是誰沒事亂打炮?
驚魂初定,揚州兵才發現,開炮轟擊他們的,是鎮江兵。
鎮江兵炮轟揚州兵,是完全有必要的,是合九九藏書網乎情理的。蓋因鎮江兵駐守於鎮江,吃在鎮江,喝在鎮江,非常渴望和鎮江人民魚水情深。可如今揚州兵突然跑了來,這明擺着是搶自家地盤。倘若揚州兵大至,讓鎮江兵以後去哪裏吃飯?
所以這場仗,是一定要打的。
於是鎮江與揚州兵激烈交火,雙方同時狂拍電報,說對方是叛逆亂黨,想忽悠北洋張勳替自己幹掉對方。
張勳大喜,立即撂下南京不管,前來調解鎮江兵和揚州兵的衝突。他帶了一大筆錢來,讓鎮江兵拿錢走人,全部解散。然後將揚州徐寶山部叫過來:過來過來都過來,交給你們點兒小事,拿下南京城,這不難為你們吧?
第2節洪幫大佬出山
張勳得到了肯賣力的揚州徐寶山部,馮國璋那邊還有一個狠人張宗昌,南京基本上來說已經完蛋了。偏偏在這時候,城裏又出了亂子。
南京商會找了幾名年輕軍官,開會討論說:我們南京,招誰惹誰了?天天炮火不停,戰事不息,還讓不讓我們百姓做生意了?我們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啊,要穩定,誰不穩定咱們就把他搞到穩定……大家湊錢,五萬元,有請鴛鴦蝴蝶派大師藏書網何海鳴離開南京,要革命回你自己家革去,別在人家這裏添亂。
接下來雙方談判的細節不清楚,從何海鳴的性格上來分析,大義凜然拒絕五萬元的收買,可能性比較大,因為戰事馬上就在南京城中爆發了。
衛戍團發動武裝叛亂,向著何海鳴的私人衛隊發起猛烈進攻。
說到何海鳴的衛隊,基本上全都是江湖會黨,都是黑社會成員,單挑獨斗最是悍勇,但對於聯合作戰這事,業務不熟練,結果被衛戍團打得雞飛狗跳,何海鳴幸得腳程快,飛逃入金陵醫院,躲藏了起來。
衛戍團不緊不慢地在醫院裏搜索,可一直搜查到天黑,也沒搜出何海鳴來。
何海鳴藏到哪兒了呢?
這個問題還沒有想清楚,軍中的會黨已經怒不可遏了,史料上記載說:是日深夜,第八師的士兵圍攻師部,當場殺死了兩名不支持獨立的軍官。但在攻打衛戍團的交火中,卻失敗了。
於是衛戍團興高采九九藏書烈地張貼告示,宣佈取消獨立。可是告示上的糨糊未乾,第八師的兄弟已經拉上第一師的兄弟,兩家合攻衛戍團,團中軍官被殺,其餘士兵四散而逃。
何海鳴從金陵醫院出來,卻發現他已經被降職為第八師的師長,江蘇大都督的寶座,被來自於鎮江的張堯卿搶去了。
然則,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張堯卿,又是何許人也?
說起這張堯卿,那可是大名鼎鼎。早年孫文發動種族革命,到處找江湖兄弟起事,騰龍山七大山主之一的張堯卿,就適逢其會。後來革命勝利了,張堯卿在江湖中的影響越發不可小瞥。至少目前來說,洪幫萬名兄弟,都是他的手下。
而張堯卿出現在南京城中,說起來要歸功於北洋張勳。
前者,張堯卿積極響應孫文的二次革命,並潛入鎮江,策動獨立。沒想到鎮江先獨立后又不獨了,不獨也倒罷了,還請來了揚州兵徐寶山部,結果讓張勳趁機將已經被幫會兄弟控制的鎮江軍解散。張堯卿悲憤之下,就來到南京,打算要讓張勳好看。
到了南京,竟然發現江蘇大都督是位鴛鴦蝴蝶派大師,張堯卿很是上火,你一個寫字的,不說寫你的愛情小說,跑軍隊裏來添什麼亂?立即宣佈將何海鳴降為第八師師長,他自己坐了大都督寶座。
但還沒等張堯卿在大都督的位置上把屁股捂熱,又來了一個人。
此人一到,張堯卿不得不讓位。
來者又是何許人也,竟然讓洪幫大佬退避三舍?
第3節柏文蔚南京大搗蛋
在關鍵時刻進入南京的人,竟然是安徽討袁軍總司令柏文蔚。
前面我們說過,柏文蔚被安徽黨人胡萬泰騙了去,等柏文蔚進了大都督府,胡萬泰又強攻都督府,打得柏文蔚欲哭無淚。幸得創建了中國紅十字會的沈敦和將柏文蔚救出,於是柏文蔚又返回南京尋找黃興……他就是這個時候來到南京的。
柏文蔚一到,先取江蘇藏書網大都督之位,再奪何海鳴第八師師長之職,南京革命黨頓時精神大振,對於擊退北洋軍充滿了無窮的信心。
然後,柏文蔚給何海鳴留了一封書信,信上說:小何,你不錯,不光會寫愛情小說,騙不諳世事的小女生,還會打架,很好,很不錯,你繼續在這裏打,我會在日本默默地祝福你……丟下這封信,柏文蔚帶上九九藏書網自己的衛隊,鬥志昂揚地離城出走了。
柏文蔚逃走的時候,南京軍民全不知情,可是北洋那邊卻是封鎖密佈,結果柏文蔚出城后就遭到了北洋軍的攔截,衛隊被擊潰,而柏文蔚易妝為油漆工人,逃到了日本的貨船上,渡海遠去。
平心而論,柏文蔚在南京城裏乾的這件事,相當地讓人上火——你若是做了江蘇大都督,就不應該說走就走,起碼也不能走得太快。你既然說走就走,還搶這個大都督幹什麼?這豈不是瞎搗蛋嗎?
不管怎麼說,南京這個爛攤子是沒人再理會了,何海鳴吃驚地發現大都督和第八師師長的職位都被扔在地上了,他急忙再撿起來,一身兼任江蘇大都督並第八師師長,繼續領導大家抗擊北洋。
此後,熊秉坤等人也離九九藏書網開了南京,奔赴日本。
據老熊本人親述,正當他充滿激情,與北洋軍作戰的時候,衛隊長突然對他說:熊哥,你快點兒走吧,現在走還有機會,至少我們還可以保護你出城。
熊秉坤聽了之後,立即打起鋪蓋卷出城。出城恰遇到一個湖北工程營的老兵,老熊大喜,遂托老戰友兌換流通券,由大勝關搭上日本的貨輪,遠赴日本,繼續堅持革命。
老熊敘述說,他離開的時候,南京仍然在革命黨手中。
但是馬上,北洋軍就要發起總攻。
一旦這個總攻完成,二次革命就算是正式結束。所以在總攻開始之前,各地的黨人幾近於瘋狂地在運動,試圖將這場革命延續下去。所以於北洋而言,這場總攻絕不會發起得太快,他們需要足夠的時間,以接受來自於這場革命的餘波。
第4節霸氣的小老頭
以熊秉坤首義元勛的空前之影響,以鴛鴦蝴蝶派大師何海鳴的情深意切,與北洋精銳形成古怪的軍事平衡,這也不是說不過去——可是,正如袁世凱所擔心的那樣,南京這邊在極短時間內連續三次獨立,勢必影響到了全國之變局。
首先受到影響的,是湖南。
九九藏書說起來湖南也是革命老區,辛亥首義時始終堅定不移地成為湖北的大後方,成就了肥仔黎元洪的萬世功業。再加上湖北文學社頭子蔣翎武早已潛入湖南,暗中運動,一門心思想鬧個大的,可知湖南之人心惶惶,已經是到了極點。
7月17日,湖南大都九九藏書督譚延闓召集全體文武官吏,討論目前的形勢和任務。
會議上,國民黨人提出立即獨立的要求,立即遭受到了穩健派人士的反駁,而且穩健派的理由也非常之充足:宋教仁被刺殺案,到現在也沒查出來個眉目,到底是國民黨人自己乾的,還是袁世凱乾的,藏書網這還需要進一步的分析觀察,眉目也沒有就宣佈進入戰爭狀態,湖南父老會答應嗎?
穩健派有理有據,人多勢眾,明顯佔到了上風。可忽然之間會場上站起一個老頭,赫赫然竟是老革命黨、老同盟會員譚人鳳。就見他從衣兜里取出一物,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九九藏書網:你們認得這是什麼嗎?
眾人定睛一看,頓時變色。原來是一隻手槍。
就見譚老頭拿起手槍,慢慢把玩着,曰:想當年在廣州時,黃花崗七十二烈士血染長街,那是何等地壯烈。所幸今天老夫還在,老夫的槍還在,今天再有反對獨立者,說不得,老夫要拿他試試槍法,看看是否有長進。
穩健派被霸氣的譚老頭嚇壞了,再也無人敢吭一聲。
於是獨立派立即佔到上風,紛紛登台講演。可革命黨人太能扯,情緒又比較激動,說著說著就天黑了,這才發現會場上就剩下慷慨激昂的革命黨人了,穩健派人士早已趁獨立派激情演說之際,溜了。
第5節是誰炸了軍火庫?
湖南第一次開會,被譚人鳳老頭攪了局,沒弄出個結果來。
沒結果怎麼成?
事關湖南民眾安危,必須要有個結果出來。譚延闓要求大家繼續開會,可是穩健派怕死了譚人鳳老頭,抵死不敢赴會。最後好說歹說,和革命黨人達成協議,此次會議,誰也不許攜帶危險物品,眾人這才赴會。沒有了譚人鳳的手槍,會議立即呈現出一面倒,穩健派壓住了革命黨,但由於革命黨情緒太過於衝動,悲聲大號者有,揚言起事者有,搞得穩健派人士說不出來的彆扭,於是此次會議,又沒出結果。
九九藏書兩次會議都沒結果,這就是結果了。
但這個結果,譚人鳳、蔣翎武等黨人是絕不肯接受的。於是,眾黨人就去找手握兵權的程潛。
程潛這個人此後大大有名,但當譚人鳳、蔣翎武等人找去時,他正在哇哇大哭。
程潛哭什麼呢?
這事,說起來讓人沒法子不哭。話說程潛掌握湖南一省的兵權之後,就招兵買馬,搞來了三個步兵團和一個炮兵團,但距離一個師的人馬還遠遠不夠。不夠也沒關係,只要你開薪水,有的是人樂意跑來當兵。問題是彈藥這東西最難搞到,一旦有了九九藏書戰事,有多少彈藥也不夠消耗的。
長沙荷花池軍裝局,儲存着一些彈藥,雖然也不是很夠用,但足以讓程潛心裏踏實點兒。所以程潛隔三岔五,就要去軍裝局看一看,手摸着那些彈藥,心裏想着這些軍火派上用場時的場面,作為軍人的程潛,心裏就非常之受用。
可是有一天,程潛正在去往軍裝局,再摸摸他的彈藥,卻突見荷花池方向火光衝天,緊接着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軍裝局的彈藥竟是飛上了天。
那意外的事情,讓程潛當時就落了淚:這是誰幹的,啊,是哪個敗家子兒乾的啊,這些彈藥能殺多少人啊,就這麼一把火給燒了,真是太浪費了。
有資料說,這些軍火是袁世凱的爪牙燒掉的,目的就是為了阻止湖南起兵。這個說法,是有其道理的。反正革命黨人是不會自己炸掉彈藥庫的,這事鐵定要算在袁世凱頭上。
我們完全可以肯定地說,正是荷花池彈藥庫的爆炸,激發了湖南大都督譚延闓那強烈的獨立慾望。
這種慾望自何而來呢?
說起這譚延闓,跟江蘇大都督程德全一樣,都是舊時代的官僚,其特點就是服務鄉梓,一心為民眾考慮。所以這些人是特別不樂意搞什麼風風火火的革命的,好日子是一天一天過出來的,哪有個打打殺殺越打越紅火的道理?
但這些舊官僚之所以舊,舊就舊在他們與各方勢力都有往來,而且私交甚篤。說明白了,他們和袁世凱是一個鍋里吃食的知交,和革命黨更是眉來眼去情投意合的摯友。不搞二次革命吧,對不起國民黨朋友,搞二次革命吧,又對不起袁世凱。
所以,他們共同的選擇是:既搞二次革命,又不搞二次革命,對兩面的朋友都有所交代。
那麼,如何才能又搞二次革命,又不搞二次革命呢九九藏書?
很簡單,比如像譚延闓這樣,發現荷花池的軍火庫爆炸了之後,譚延闓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宣佈湖南獨立。等到黨人熱烈歡呼,袁世凱正要惱怒的時候,他又宣佈取消獨立。
譚延闓已經宣佈獨立了,這對黨人朋友算是有交代了。可要組織討袁軍,卻連子彈都沒有,所以這時候再取消獨立,既讓袁世凱開心,又讓黨人朋友找不到埋怨的理由。
所以,就連毛澤東都稱讚譚延闓,說他是一個聰明的官僚。
那麼現在,我們應該知道是誰炸了荷花池的軍火庫了吧?
唯一的嫌疑人,就是大都督譚延闓。
第6節蔣翎武之死
湖南獨立后又取消獨立,坑慘了革命元勛蔣翎武。
據查,當時蔣翎武正在岳州組織軍隊,要北上討袁。豈料袁世凱突然下達通緝令,緝拿老幹部蔣翎武。與此同時,副總統黎元洪、國務院總理熊希齡也分別頒佈了對蔣翎武的通緝令。這幾道通緝令,宛如追魂符,讓蔣翎武的生命陷入了極度危險之中。
參與起事的黨人雖說眾多,但多與地方督府關係私密,只要中央政府不下通緝令,處境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一旦通緝令下達,就會湧現出許多賞金獵人,所以被袁世凱通緝之人,唯有一逃字了之,九九藏書別無他法。
程潛勸蔣翎武奔上海,然後搭船去日本。
湖南省議會議長黃佑昌,是個熱心的人兒,他跑前跑后,聯絡了一艘日本兵艦,給了艦長三千元,作為船費。但蔣翎武身邊的人都反對這個建議,因為赴上海搭船,必須要經過湖北,可蔣翎武大名鼎鼎,武昌三武是也,湖北人哪個不認得他?
若走湖北,必為賞金獵人所獲。
最安全不過的,莫過於遠走廣西。一來廣西沒人認得他,二來呢,還說不定會找到機會,遊說廣西軍隊起事。所以胡漢民為蔣翎武立碑,曰:癸丑討袁,將有事藏書網於桂。意思是說,蔣翎武矢志革命,是去廣西運動軍隊。
胡漢民這邊連蔣翎武的墓碑都立了,於是我們知道蔣翎武有了麻煩。
蔣翎武行至全州所屬興安縣唐家沖,為駐軍統領秦步衢所捕,9月1日,由全州押解桂林,桂軍師長陳炳焜立即報請廣西都督陸榮廷分電武昌、北京請示處理辦法,黎元洪大喜過望,致電袁稱:
查該犯自稱鄂豫招撫使,私刻關防,廣發佈告,逆跡昭彰,湘、鄂一帶黨羽眾多,不予迅誅,終為後患,請飭陸都督從速執行顯戮。
黎肥仔是真的不顧交情,要下死手了。
不過九九藏書網也難怪,蔣翎武一次又一次起事,堅定不移地要打掉大肥仔,所以黎元洪上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世凱拍電報給陸榮廷:就地槍決。
1913年9月9日,蔣翎武被槍殺於桂林麗澤門外,執行者是陸部將領陳炳焜。
蔣翎武死後四日,柳州邊防營黨人起事,打開監牢,放出人犯,攻破衙署,掠擄餉銀。廣西都督陸榮廷揮師而至,一日乃平。
於是9月17日的《時報》發佈消息:
屢在鄂、湘謀亂之勛二位、陸軍中將蔣翊武,於湖南取消獨立后,本擬由漢、滬以竄東洋,因沿途緝拿甚嚴,乃由陸路竄往廣西,再逃往香港出洋。行至桂屬全州,竟運動桂軍官響應,以救南京之圍,致被桂軍拿獲,解往南寧(應為桂林),驗明確系正身,由陸都督榮廷電奉大總統命令,飭即槍斃。
蔣翎武之死,標誌着民國初年理想的破滅。歷史上驚天動地的武昌三武,張振武被殺於北京,死後曝出妻妾成群的醜聞。蔣翎武一度拒絕援手文學社舊友,坐視友人被殺,卻終於因為二次革命,埋骨異鄉。
蔣翎武之死,告訴我們,極端的政治理念,是人類社會災難的因由。一個人不顧別人的生活方式,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別人,勢藏書網必會導致社會協作關係的破裂,也使人與人之間產生不可化解的怨懟。而以消滅生命本身為目的的革命,更是人類社會關係極端之極端。舉凡革命者,都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絕對正確的,舉凡不認同自己的,就是異類,就要殺。這種無可遏制的殺戮思想,在將好端端的世界演變成相互仇殺的地獄之後,在殘存下來的人身上,表現出來的仍是人性的缺失。
一旦將罪因歸於人,而不歸於己,就只能選擇暴力和謊言,以維繫一個革命的神話,而當神話破壞之際,正是人性陷入茫然,尋找回返心靈家園的迷途之時。
第7節佔領大妓院
蔣翎武身死,而湖南先獨立而後取消獨立,四平八穩地走了一個過場,譚延闓總算是給了孫文和袁世凱雙方一個交代。
相比於湖南的譚延闓,浙江大都督朱瑞就比較缺心眼,搞來搞去,搞到最後竟然是被孫文和袁世凱雙雙痛罵,做人失敗到這種程度,也不容易。話說孫文將浙江視為革命的必然爆發之地,他派了一個關鍵性人物前往浙江,去遊說朱瑞。
此人姓葛,名敬恩,正在北京陸軍大學讀書。但這孩子天賦異秉藏書網,早在辛亥革命時期,就以朱瑞參謀的身份,參加了南京戰役,還詳細地記述了當時的革命狀況,內中着重描述了一條革命的狗——這條狗始終和葛敬恩相依為命,不離不棄。
葛敬恩與朱瑞,是小學學堂時的同學,自打浙軍創立,他們就在一起,連葛敬恩養的那條狗,對朱瑞的感情,都和葛敬恩一樣深。而且浙軍多是光復會的成員,是當年鑒湖女俠秋瑾的追隨者,如這般背景,朱瑞幾乎找不到不參加二次革藏書網命的理由。
但不革命的理由,朱瑞硬是有的。
首先是浙軍中派系林立,少說也有四個組合。像畢業於南京武備學堂的朱瑞,就以正統自居,視保定陸軍學堂畢業的軍人為水貨。而畢業於浙江武備學堂的軍官,則被稱為土貨。此外還有來自於日本士官學校的畢業生,被稱為舶來品。
總之,浙軍之中,水貨土貨舶來品,天天和正統的朱瑞爭吵,所以這時候的朱瑞,壓根沒心思考慮什麼革命的事情。所以遊說到最九九藏書後,朱瑞推心置腹地對葛敬恩說:
老弟,你還是走吧,留在這裏,恐怕對你要不利,於事亦無補,還是回到學校里去讀書吧。
朱瑞已經鐵了心,這一次絕不和革命黨瞎摻和了,而且他還要興兵,去擺平上海的革命黨。
正當朱瑞打他的小算盤之時,忽見水面上人影晃動,但見五百餘名江湖好漢,各施登萍渡水之絕技,不由分說搶入寧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了江北岸前後的所有旅館妓院,並正式宣佈:應浙九九藏書網江人民的一致要求,寧波獨立。
這意外的消息,讓朱瑞驚得呆了,是誰呀,這麼胡來?
說起這人來,真可謂大名鼎鼎。話說晚清年間,江浙之地有一名俠,姓王,名王金髮,幼聰穎,善騎射,有一身驚人的好武藝。早年間入江湖烏帶黨,又改入平陽黨。后鑒湖女俠秋瑾,密聯終南江湖會黨,欲圖起事,王金髮仗義相助。不久秋瑾女士遇害,王金髮逃亡江湖,並於辛亥革命時期,提雙槍保護孫文赴任南京大總統,併入主紹興,聲名一時之盛,縱袁世凱也不敢小瞥。
革命成功后,俠士王金髮只羨鴛鴦不羨仙,無意功名,卻雇了百餘挑夫,將浙江府庫中的庫銀40萬元,都挑到了上海,然後就坐在白花花的銀子堆里,抱着嬌嫩可人的愛妾花寶寶,於租界中過起了幸福生活。銀子太多,美人在懷,王金髮連睡覺都會笑醒。
不曉得是銀子花完了,還是王大俠靜極思動,忽一日王金髮重出江湖,再招舊部,徑搶入寧波,佔領妓院,出其不意地宣佈獨立了。
第8節如何玩弄部下
大俠王金髮這一手,令朱瑞氣急敗壞,沒奈何,只好移師曹娥和東關,與寧波軍隔曹娥江對峙。至於往援上海的事情,就甭想了。
就因為一個王金髮,害得朱瑞在袁世凱面前灰頭土臉。這件事發生在二次革命消停了之後,袁世凱忽招朱瑞入京,商議國事。朱瑞忐忑不安地去了,見到了袁世凱,他緊張得雙手顫抖,腳心冒汗,連站都站不穩。
朱瑞的緊張,是可以理九九藏書解的。以袁世凱的智慧和威儀,創建中國第一支軍隊的能力與空前影響力,對其轄下軍人的威懾,是無與倫比的。莫要說一個小小的朱瑞,日後成名天下的山西王閻錫山,曾有機會受到袁世凱的接見,由於太過恐懼,自始至終,連頭都不敢抬,只看到了袁世凱的靴子尖,連袁世凱的臉都沒敢看一下。
見朱瑞過於緊張,袁世凱便閑聊了幾句,等朱瑞精神放九九藏書松之後,袁世凱問了一句:朱瑞,有件事我不明白啊,你如果反對我,就應該宣佈獨立。如果你反對敵黨,就應該明白表示,可你浙江弄出來個中立,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個……那個……啊……朱瑞鼻尖淌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不是朱瑞說不出話,而是袁世凱的問題太缺德,蓋因在這世界上,除了反對一方,支持一方,還有更多更多的立場——我不反九九藏書對你,我也不支持你,你的事跟我壓根就沒得絲毫關係,這行不行?
可是這話,老百姓說得,朱瑞卻說不得,蓋因他是浙江大都督。面臨國家何去何從這麼大的問題,你浙江大都督卻說自己不感興趣,不表態,這豈不是扯淡?你不表態做這個大都督幹什麼?
實際上朱瑞是表態支持袁世凱的,可被王金髮這麼一攪,把態給表亂了。可這麼複雜的內情,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幸好袁世凱並無意強迫朱瑞說清楚,只是溫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說:你應該早點兒回去,地方治安要緊。
接見出來之後,朱瑞心裏,對袁世凱充滿了敬畏和感激。真是平易近人的好領導啊,朱瑞為能遇到這樣的領導而自豪。
正自豪着,袁世凱卻突然正式召見他,見面時袁世凱穿着金邊耀眼的大元帥服,巍然高坐,還沒等朱瑞開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大罵,什麼軍人不可無紀律,什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聲色俱厲,毫不留情,直罵得朱瑞魂飛天外,面色如土。
罵夠了,袁世凱將朱瑞攆出門,朱瑞每行一步,地面上都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因為太恐懼,朱瑞小便失禁,尿了一褲襠。
時人有語,袁世凱這廝超愛玩弄部下,許之以德,然後臨之以威。就這樣一收一放,足以讓部下對他又懼又敬,再也不敢興絲毫反叛之念。
第9節愛國就是愛戰爭
晚清曾國藩傳李鴻章,李鴻章傳袁世凱,儒家文化從純粹的觀念向務實轉化。袁世凱一世雄傑,年輕而衝動的革命黨,絕非他的對手。
但孫文既然敢於開啟戰端,興起革命,也不是毫無依仗。至少,大後方還有一個廣東,此時正由冤大頭陳炯明鎮守。廣東兵精糧足,若驅師北伐,指日可定天下。
孫文生平,有一個偉大的夢想,據廣東而北上,興師問罪。至於問誰,何罪,這個事孫文真的不關心——細究孫文之生平,晚清時是以種族革命為號召,不停地在廣東發動起義。晚年時又接受蘇聯的援助,在廣東興師北伐,現在則是以宋教仁被害為由,拒絕法律手段,求助於軍事上的較量。
單以這一次的北伐來說,陳炯明老兄肩膀上的擔子,那可就重了。
為了實現孫文北伐的偉大夢想,陳炯明決定玩玩袁世凱,在江西李烈鈞起兵之後,陳炯明給袁世凱拍電,曰:統觀此次北贛兩軍衝突,緣由系九江陳司令電請北軍入贛輔助預防,而贛軍誤會,致生衝突……九九藏書意思是說,誤會,誤會,全都是誤會。
袁世凱見電報大喜,立即命令撥款300萬給廣東,以解燃眉之急。
然後袁世凱拍電報給陳炯明,沒頭沒腦地亂誇一氣,曰:碩望宏才,久所欽佩。粵省光復之際,戡定暴亂,保全治安,以固共和基礎。執事之功,厥為至偉……粵中父老子弟,尤倚執事為泰山,以阻遏亂萌,維持秩序。
陳炯明見電報大喜,誰說袁世凱精明?這不明擺着缺心眼嗎?我一騙他就馬上打款,還拍電報誇我。這麼九九藏書網缺心眼的人,搞死他!
於是陳炯明立即召集師旅長會議,宣佈準備起事。第一師師長鐘鼎基聞言大驚:都督,這可不是一般的事,咱們可不能亂講話。
陳炯明笑曰:現在我不僅要說,還要真的干,哈哈哈。
鐘鼎基急了:都督,倘若粵中商學各界,都不同意,試問都督何以自處?
陳炯明道:自處個屁,等我到議會發表講話去,這事就定了。
於是陳炯明立即去省議會發表演講,表明起事之決心。議員們一聽,頓時炸了鍋,有這麼干九九藏書網事的嗎?這可是起兵啊,戰爭啊,你陳炯明說打就打?你問過粵中父老了嗎?你出門去問問,誰家閑着沒事,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要跟你去打什麼莫名其妙的仗?
正吵着,就聽啪的一聲,陳炯明將身上的佩劍,拍在了案上,厲聲道:吵什麼吵?已經定下來的事還吵什麼?我現在要求你們立即表態,你們到底是愛袁世凱,還是愛“中華民國”?
陳炯明給出的這個選擇題,生生地把議員們難死了。
如果陳炯明問大家:你們是要戰爭,還九九藏書網是要和平?那陳炯明就輸慘了,鐵定所有人都愛和平,沒人會支持他發動戰爭。
可陳炯明巧妙地偷換了概念,改問:你是愛袁世凱,還是愛“中華民國”?
沒人敢說不愛“中華民國”,可當你簽字愛國的時候,簽的卻是支持陳炯明起兵。你要愛國,就要戰爭——選擇就是這麼非此即彼。大多數議員全被老陳這一手攪昏了頭,迷迷糊糊簽了字,只有二十多個議員比較精明,聲稱去洗手間,趁機逃走了。
是日,粵省全體軍界宣佈:一致對外討袁。
第10節學了你的缺德辦法
來自革命黨的消息說,自打陳炯明宣佈獨立后,不旬日,籌集軍費至千萬之多,後方接濟無一不足。
來自廣東的消息說,廣東商民一致反對戰爭,但拗不過陳炯明的二律背反,你熱愛“中華民國”,就得去前線打仗,這一手誰也招架不住。但廣東人硬是聰明,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巧妙的法子:給大總統袁世凱寫信,告陳炯明的黑狀,說他惡搞。
袁世凱接到雪片般的求救信,又怒又喜——怒的是陳炯明這邊起兵的軍費,還是他老袁剛剛打的款;喜的是有了廣東商民的請求,師出有名。於是遣廣西龍濟光部向廣東移動,驅逐陳炯明。
陳炯明不管那麼多,下令出師北伐。
命令是發佈了,可諸軍都不樂意打這一仗,可你要是不打,老陳他不樂意啊。有什麼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呢?
有了,乾脆大家反過來揍老陳吧!
叛變最早是從觀音山上開始的,潮水般的叛軍向著陳炯明的大都督府湧來,火光四起,硝煙瀰漫在都督府上空。但叛軍們硬是缺心眼,不知道老陳此時正向著租界方向狂奔,根本就不在大都督府中。
一口氣逃到沙面租界,法國領事倒屣相迎,老朋友,我學了你的缺德辦法,騙了一艘德國船,船號“YORK”,你可以上這條船逃跑。
陳炯明道:法國佬,我警告你不得亂講話,我怎麼缺德了我?我不就是……顧不上廢話,急忙登船。船行不久,不知又如何獲得了消息,說是廣州新軍大戰叛軍,要迎陳炯明回去。
老陳大喜,急忙返回,卻發現根本沒那回事。倒是警察廳長陳景華強烈要求跟老陳一起跑,老陳安慰他:小陳,你不用走的,你還沒有暴露,潛伏下來做藏書網好地下工作。陳景華急辯:亂講,我哪裏沒有暴露?露露的,早就暴露了……可他還是被留在了敵後方。
不久廣西龍濟光驅軍而入,先逮到陳景華,問:你缺心眼啊,怎麼別人都跑,就你不跑?
陳景華道:我不跑,是因為我沒有暴露啊。
龍濟光道:你當別人都傻啊,活動得那麼頻繁還敢說沒有暴露?哼,拉出去槍斃!
陳景華連連抗議,無效,終被槍斃。
陳炯明被黨人指控,說他拐了一千多萬跑了。但事實上後來的老陳,千真萬確是窮死的,那一千萬,不知被哪個傢伙偷走了。
一千萬已成疑案,但陳炯明逃走後,派人去向孫文匯報工作,被孫文大罵:
你這麼多軍隊,叛軍開大炮你就走?你不知拉回惠州躲避一下?再想辦法反攻嘛。
但陳炯明心裏很清楚,他根本沒辦法反攻。有辦法,也不至於逃跑了。
第11節死也不甘心
基本上差不多了,全國各省,能鬧的都打了幾槍,不能鬧的也嚷了幾聲。而此時,北洋軍已經對南京城四面合圍,將鴛鴦蝴蝶派大師何海鳴生生搞成了籠中困獸。
流彈在空中亂飛,炮火近在咫尺,南京的商界人士全都哭了,說:我們好端端地做自家生意,怎麼就這麼倒霉?偏偏要挑在南京這麼個地方打仗?能不能讓那些革命黨換個地方?
於是商界人士就去找英國醫生馬林:哈羅,小馬,辛亥時革命軍進攻南京,是你去說的情,才避免了城池糜爛。這一次還得麻煩你,你是醫生啊,甭管革命黨還是北洋軍,都得給你面子。
馬林說:鬧,鬧鬧鬧,這一次和上一次可不一樣,這一次城外的是政府軍,恐怕很難說服他們後退。
眾人道:北洋軍不退,那就讓革命黨滾蛋好了。小馬,你去找何海鳴,讓他們快滾。
馬林道:為什麼你們自己不去?
眾人:……何海鳴那個革命仔,寫鴛鴦蝴蝶小說的,豈會聽我們的話?拜託小馬,你去跟他說,只要他們願意走,要多少錢我們就出多少錢。
於是馬林就去找何海鳴:哈羅,你想要多少錢?只要你們離開南京,你要多少商會都會滿足你的。
何海鳴:住口,你這個帝國主義代言人,少來干涉我們的內政。
馬林:那你們到底要鬧到什麼程度,才肯罷手?
何海鳴:藏書網直到普天下的受苦人民得解放。
馬林:拜託,別人的日子都過得好好的,用不着你們來操心。你們自己才是真正受苦受難的蠢貨,我可是親眼看到你的士兵餓到了啃牆皮的程度。
何海鳴:越是艱難的環境,就越是易於激發起革命者的鬥志。
馬林:可是你不能只為了給別人添堵,讓別人不痛快,就豁出去自己先啃牆皮吧?你自己想想這是不是太缺心眼了?說你缺心眼你可別不樂意,你看看這次革命的領袖都跑哪兒去了?人家都去日本洗溫泉去了,偏你自己主動跳出來啃牆皮,你何止是缺心眼,你心眼已經缺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何海鳴:你才缺心眼……九九藏書網你肯出多少錢?
馬林:你自己開價吧,反正不會再讓你啃牆皮就是了。
何海鳴報了一個數,商會興高采烈,立即開始湊錢,很快就把錢湊齊了,給何海鳴送來。何海鳴命令軍隊集合,說明了現在的情形:弟兄們,目前的國際形勢,是這個樣子的,孫文逃了,黃興逃了,李烈鈞逃了,柏文蔚逃了,胡漢民逃了,陳炯明逃了,能逃的全逃了,就剩下我們還沒有逃。弟兄們,你們說說我們為什麼沒逃呢?
因為我們的革命意志更堅定!士兵們回答。
堅定你個頭!何海鳴道,弟兄們,長腿的不光是孫文黃興他們,我們也長着腿啊。可為什麼他們逃了,我們還在這裏?就是因為咱們沒錢啊——他媽的不管你去日本還是去法國,光只是船票你就買不起啊。因為我們沒有錢,所以才留下來革命,可如今大勢已去,我們再繼續堅守,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我接受了商會的條件,拿一筆錢給大家發餉,大家拿到錢之後,各自想辦法出城,各奔東西吧。別忘了你們家裏還有父母妻兒在等着你們……
士兵們大喜,齊聲歡叫:快發餉,快發餉!
何海鳴開始給士兵們發餉,說:這是我老何最幸福的一天,這麼多的錢我居然未動絲毫貪念,我已經被自己的人品感動了啊。
錢發完了,士兵們飛跑了去店鋪買東西,並自行組團出城。正值亂紛紛之際,忽九九藏書網然有一群人手持長槍,氣勢洶洶地向何海鳴走了過來:何海鳴,誰允許你讓大家離開的?問過我們兄弟沒有?
原來是第八師的會黨,是革起命來最發狠的那一種。
這些人,就連何海鳴見到也害怕:……此時南京四面合圍,不離開,難道還有別的法子嗎?
有!那伙人道:只要我們堅守上一段時間,其他各省的兄弟都會舉旗響應,想當初武昌首義時的情形比今日如何?那不也照樣贏取了革命的勝利?如果我們今天打了退堂鼓,那我們此前死掉的兄弟,就白死了,流的血也全都白流了!何海鳴,你自問甘不甘心?
何海鳴:我當然不甘心!
不甘心就好!不甘心就將革命進行到底!
第12節瘋狂的敢死隊
1913年8月28日晨,南京儀鳳門突然大開,一支100人左右的敢死隊,圓瞪怪眼,手執短槍,腰纏炸藥,頸掛炸彈,齊齊地發一聲喊,向著幕府山那邊的北洋軍沖了過去。
幕府山那邊的北洋軍,就是新近投奔了馮國璋的張宗昌部,而且是張宗昌的行軍司令部。
大早晨的,張宗昌正把褲子脫到腳脖子上,蹲在茅坑九九藏書網上咬牙用力。聽到吶喊聲,提着褲子站起來一看,頓時色變,忙不迭地喊道:逃!逃!逃!弟兄們快點兒逃命啊,逃慢了可了不得……
其餘士兵詫異道:張師長,那邊才100來個人,還不夠塞咱們牙縫的,機關槍一個點射就解決了,你如何怕成這個樣子?
你他媽的會不會打仗啊?張宗昌急罵道九九藏書,對方人數雖少,可來的都是不要性命的敢死隊,他們今天出城就沒打算再回去,全身上下都是炸彈,拼你一個夠本,拼你兩個賺一個。戰場上,最怕的就是這種亡命之徒,快他媽的跑啊!
說的是,士兵們這時候終於醒過神來了,咱們來打仗,是想打贏的,可不是來找死的。碰上這種不要性命的主兒,趕緊撒丫子跑吧。於是,張宗昌帶隊,餘眾整整一個師,嘩嘩衝上寶塔橋,又嘩嘩衝下橋,慌不擇路地奔着下江岸方向狂奔。
後面緊追着100多名不要命的革命軍敢死隊,正如張宗昌所判斷的那樣,這些人出城來,就沒打算再活着回去,拼一個夠本,拼兩個有賺。幸虧張宗昌機靈,率整師狂逃,否則一旦讓敢九九藏書網死隊纏上,張宗昌的隊伍鐵定會被打殘。
敢死隊狂攆張宗昌,距離最近的時候,只有四百米左右。張宗昌部雖然是逃得飛快,卻也經不住瘋了一樣的敢死隊亂槍狂射,導致傷亡多達40多人。雖然不斷有人被後面的敢死隊撂倒,可張宗昌等已經鐵了心,拚命瘋逃,絕不回頭看一眼。逃啊,逃啊逃……
直到敢死隊追擊得力氣用盡,再也跑不動了,張宗昌部才嘩聽一聲,全都趴在地上嘿咻嘿咻喘粗氣。這敢死隊的困獸猶鬥,真是太嚇人了,打仗嘛,這麼較真幹什麼。
但經過敢死隊一番狂攆,張宗昌反而淡定了下來。
他說:這是黨人的最後一搏了。夫戰,勇氣也。這一次他們沒能追上咱們,勇氣泄盡,要想再來一次,就沒有機會了。
第13節歇菜也有傳染性
張宗昌是軍人,最了解戰爭的節奏。知道南京城經過敢死隊一役之後,基本上就把最後的力氣用盡了,再也鬧不起來了。可是守城的何海鳴卻是文人,文人比較感性,缺少理性的量化思維。眼見得敢死隊如此奏效,就琢磨着以後就用這一招了。
8月30日,何海鳴召開軍事會議,會議議題,是考慮到敵眾我寡,以後戰術就改攻為守。可說著說著,何海鳴一激動,頭腦發熱,佈置下來的任務是,清一色敢死隊狂攻。
何海鳴下令:以一支敢死隊出雨花台,狂攻紫金山;以一支敢死隊出朝陽門接應;第三支敢死隊出太平門,突擊天保城;第四支敢死隊繼續出儀鳳門,襲奔幕府山張宗昌的行軍司令部。
但敢死隊這種東西,憑的是一時的熱血激情,爆發力極猛,但時間也急促。而且一旦爆發之後,功力就基本上耗盡了。要想再爆發一次,必須有一個長時間的情緒醞釀和積累。但這個道理跟何海鳴講不通,他寫鴛鴦蝴蝶,小說中的男歡九九藏書女愛,可以長時期持續地爆發下去,但要求現實中的人真這樣做,這可就難了。
所以到了敢死隊拚死的時候,第一支敢死隊就歇菜了。歇菜就是歇菜,也不需要什麼理由。而第二支敢死隊,是接應第一支的,也跟着歇菜了。這種歇菜像瘟疫一樣蔓延開來,連帶着後面兩支敢死隊,一併患上了歇菜症。
而城外的北洋軍,正精確地掐算着守軍的歇菜時間,居然是掐算得分毫不差。
8月31日,北洋軍發起了總攻。
率先攻入城中的,就是心眼不夠用的張勳,此後這廝將因此付出慘重的代價——但張勳也有張勳的心眼,他以揚州徐寶山的舊部為先鋒,讓這些傻大兵替北洋幹活,招數也超級老土,挖地道,埋地雷,從8月31日晚上一直折騰到9月1日下午,才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就見南京的太平門徐徐塌落,被下面的地雷生生炸出了一個巨洞。
於是北洋軍大舉入城。張宗昌在幕府山行軍司令部,向馮國璋發電報告:
一、朝陽門已為張勳部用地雷轟倒,入城者計一團有餘,城上紅旗插遍。
二、第五師混成二十團已於本日上午11時入太平門。
三、敝師步兵第十二團亦同時入神策門。
四、敝師步兵第十一團現正準備前進,擬俟第十二團入城,佔領獅子山開儀鳳門后,即行率隊入儀鳳門。
五、敝師在前方各部隊俟入城后,謹遵軍長前此命令,在三牌樓一帶實行警戒。
從報告上看來,張宗昌部與張勳部是前後腳,甫一入城,就遭受到了張勳辮子兵的強力阻擊九九藏書網,張宗昌不是肯吃虧之人,怒而還擊。於是何海鳴趁這機會退入城中,轉入巷戰。
那麼,張勳的手下,為什麼要向張宗昌開火呢?他們不是一夥的嗎?
正因為是一夥的,所以才會搶功,才會自相殘殺。事後張宗昌怒不可遏,寫信給馮國璋,告張勳的黑狀:
義勇軍紀律太壞,該隊下關后,即放火燒房,乘機搶掠。我師入儀鳳門時,猶向我射擊,以為貪功。懇祈軍長嚴飭該司令速加約束,或酌調他處,以保名譽,免遺外人口實,此呈。
第14節帝國主義作證
我們必須重新評估張宗昌。
此人不唯在軍事上能力超群,在政治上的見解,同樣也是不同凡響——若他真是一個草包,又如何會成為統領30萬大軍的山東督軍?那些嘲弄並貶斥他的人,不過是在嘲弄自己。如果草包張宗昌尚有如此人生成就,那麼人生成就無法與張宗昌相比擬之人,又當何以自處?
承認張宗昌的智慧,不過是對歷史的一種公正態度。
認為張宗昌是草包之人,不過是在羞辱自己的智商——若是你的智商比張宗昌更高,又如何在人生成就上輸於張宗昌?
至少,在北洋軍入城之時,張宗昌對時局的判斷、分析與預測,全都應驗了。
他在拍給馮國璋的電報中說,張勳的行為會遺外人口實,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實際上,張勳在南京城中的表現,差點毀了他自己。
幾乎所有的史料,都記載了張勳的辮子兵在南京城中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其中人們所引用的最權威的資料,當屬P·S·黃恩施所著《一個美國外交官使華記》中的場景:
……當我們進入南京的時候,這個古老的城市正孤獨地、憂鬱地躺在灰色的晨曦中。……那些身軀高大、留着辮子、穿着黑布軍裝的兵士站在街上,“保衛”着城市,居民們愁眉不展,提心弔膽地沿街匆匆走過,到處看到燒焦的頹垣殘壁,屋內什物都遭毀損,被拋棄在街頭;牆壁內還留着炮彈的碎片。這一切構成了一幅令人沮喪的悲慘場景……
寫這本書的P·S·黃恩施,是剛剛赴任的美國駐華公使,他對張勳的辮子兵產生了極壞的印象。
洋人不開心,友邦驚藏書網詫了,說起來也有黨人的功勞。革命黨有專人搜集張勳的罪證,如當時有一本書,名叫《張勳洗劫記》,署名顧公權,這本書收錄了南京人民對張勳的憤怒控訴。一親身經歷被劫的顧姓老人回憶道,他當時15歲,為避兵災,全家人逃到附近的菜地里躲藏:
……9月3日下午,被一小股匪兵發現,向我索要大花邊(指現金),我沒有,一個匪兵指着我說:你是革命營長,我在前線見過。說著就把我推到大樹下,正舉槍槍斃時,適馮國璋部奉令出動,制止搶劫,領隊人看我是個小陔,叫把我放了。
注意這段記載,請注意這段記載,革命黨人精心選擇了張勳作為目標,搜集證據向其發起狂猛的攻勢。為了集中火力,甚至不惜承認馮國璋維護秩序的功勞。這裏邊,又有什麼玄機?
當時有一家報紙,叫《盛京時報》,這家報紙此前報道過革命巨子張振武被殺之後,他的六奶去找大奶,商量辦理喪事,結果被大奶打出門去的事。這家報紙的傾向性也是顯而易見的,不支持革命黨,比較公正。
這一次,《盛京時報》又報道了張勳辮子軍的搶劫情況:
今日城中劫掠之情形未能以電傳達,官軍於星期一下午即從事劫掠,未及二十四點鐘,全城被搶一空。其贓物中雖無前年光復時之貴重物品,然此次劫掠則精粗不遺,卷刮一盡。兵士之提攜擔負者絡繹不絕,皆屬家用物品。有時且強令居民為之提負,其中或尚有物之原主而為八大爺所逼,親攜己物送至營內者。兵士公然以人力車滿載贓物,且贓物中無物不有,九九藏書雖不值多錢,然亦必取之以為快。人力車現全為彼等勒令盡役,雖西人亦不能雇得一輛也。各項贓物在外人之眼中殊無特別之價值,惟居民自稱,在小本經紀商民視之,則有絕大之價值。雖一店被劫之物所值不滿數元,然失此區區,即可絕其生計。嗚呼!寧民抑何不幸而屢遭重劫,此次劫掠雖荒僻之地,似亦無一遺漏,所劫之物,皆用人力車運至各門,或出兵士親自挑負,而下流人民為兵士強令服役者,其情狀尤殊可憐。各方面皆有贓物絡繹運至城門,殆無一街有倖免者也。
有《盛京時報》的公正報道,坐實了張勳辮子軍的禍亂南京之罪。那麼張勳本人,對此又作何解釋?
9月9日,張勳拍電報給袁世凱,曰:
匪軍逃竄,乘機搶掠,土匪助虐,益肆兇殘,多有假冒官軍情事。此時各軍號令不一。勛破除情面,派隊巡街,隨地正法者二百餘,秩序始復。此金陵各國旅居洋人之所共見。今路透電乃以藍衣兵佔多為言。查勛部入城,僅佔東北一隅,地處荒僻,民戶無多。其餘繁盛之區,均則各軍分扎,孰搶孰否,不難按戶而稽。
張勳在這裏辯解說:帝國主義替我作證,不是我乾的,真不是我乾的。各家軍隊在南京城裏都是有自己的地盤,搶掠是不是在我的地盤上發生的,一查就清楚了,而且我還派人上街執法,殺了亂兵兩百多人,兩百多人啊!革命黨也沒殺這麼多。你們為啥要冤枉我呢,為啥呢?
到底有沒有冤枉張勳,如果有冤枉,又是為了啥呢?
問問何海鳴吧,這老兄此時正在南京城中,與北洋軍做最後的死戰。
第15節為了多情孫公子
北洋軍蜂擁而入南京,討袁軍尚有千人之眾,退至鐘鼓樓、內橋、鴿子橋一帶,與北洋軍激戰,須臾,槍聲止息,討袁軍已經零星四散,不知所蹤。
北洋軍開始搜殺討袁軍。
這時候,雨花台畔,荒草叢中,響起了一種難聽的靡靡之音:
為救孫郎離家園,
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着紅袍,
帽插宮花好啊好新鮮。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
我也曾打馬御街前。
人人誇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罩嬋娟。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
我考狀元不為作高官。
為了九九藏書多情孫公子,
你說他娘的我有多麼賤。
啊啊,你說他娘的我有多麼賤,
凈他娘的瞎扯淡啊瞎扯淡……
草叢中傳來的那怪異歌聲,雖然有板有眼,卻嗓音沙啞而古怪,讓人聽了,頓起一身雞皮疙瘩。
這悲涼怪異的歌聲,不是別人,正是鴛鴦蝴蝶派大師、江蘇大都督何海鳴所發。他把一肚子的委屈,滿腹的怨氣,都通過這首歌表達了出來。
一點兒沒錯,他響應孫文的二次革命,為了多情孫公子,來到了南京,可他看到的卻是什麼呢?黃興逃走,柏文蔚逃走,最氣人的是柏文蔚,你說你逃就逃吧,臨逃之前還官迷心竅,把所有的官位全攬到自家懷裏,等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了,這才撂挑子偷偷逃走。臨到最後,在南京城裏堅持着的,竟然是他這個專寫愛情小說的何海鳴。
所以何海鳴縱情高歌,要把心裏的積怨和委屈,全部唱出來。
何海鳴這邊只顧抒發情懷,可他身邊的人全都嚇壞了,一個個面色如土,苦苦哀求:大都督,何師長,咱們別鬼哭狼嚎了好不好?北洋軍聽到藏書網了,咱們可都得死啊。
何海鳴哭道:難道這時候了,我們還有生路嗎?
眾人道:當然有!北洋是政府軍,不能隨便開槍殺人的。他們要殺我們,必須得先問清楚我們的身份來歷,所以我們可以先哄哄他們,然後突然開槍,殺出重圍……
話未說完,就聽啪啪啪幾聲,子彈緊貼着他們的頭頂掠過。近在咫尺,響起了北洋軍的喝令:高舉雙手,自動走出來,否則你們一個也活不成!
眾人嘆息一聲,相顧無言。何海鳴的抒發情懷,還真把北洋軍給引來了。
來了也沒辦法,眾人只好裝出老百姓的樣子,一邊大放號啕:不要開槍啊,我們是無辜的老百姓,我們真的很無辜啊……一邊端起槍來,砰砰砰向著北洋軍狂射。
南京最後的槍聲,是在9月2日中午,地點是雨花台。
北洋軍合攻何海鳴討袁軍最後的殘部,何海鳴身邊的人傷亡殆盡,逃散一空。但何海鳴卻大難不死,他和幾個親隨悄然溜到了武定橋邊,發現了一條小船,跳上去划船走人了。
他逃到了日本。
可是黃興、柏文蔚等革命領袖都在日本等着他九九藏書呢。戰事的失利,對於革命家來說無關緊要,可鴛鴦蝴蝶派大師何海鳴的表現,卻讓領袖們說不出地上火。為了避免何海鳴的光環影響到革命的前程,何海鳴慘了,他發現自己被描述成了一個卑劣膽怯、醜陋無恥的小人。
黨人奔走相告,描述說:那個號稱總司令的何海鳴,極盡丟人現眼之能事,卑劣無恥,膽小如鼠,躲在馬棚的草堆下乘機逃脫。
表現太好,搶了領袖們的鏡頭,何海鳴因此被邊緣化。何海鳴被迫轉入鴛鴦蝴蝶派陣營,以使自己能混上口飯吃。
第16節而且友邦驚詫
國民黨那邊爭權奪利,打壓何海鳴,北洋這邊也不輕鬆——單從南京城裏所發生的劫掠事件上來看,分明是有人在暗算張勳。
張勳的辮子軍,穿的都是藍軍服,而爆料者均稱搶劫者就是藍軍服,這就擺明了是張勳手下乾的。
可張勳解釋得清清楚楚,進南京后,幾路軍隊各有各的地盤,只要張勳的士兵不缺心眼,絕不敢去別人家的地盤上橫搶。一旦被逮到,鐵定是被殺頭,沒二話!而且張勳確曾派了執法隊上街,一口氣就殺掉了兩百多人。
兩百多人這個數目,是非常可怕的,擱在軍中已屬嚴重減員了。而且藏書網,執法隊敢殺兩百多名亂兵,必然會遭受到亂兵的反彈與報復,許多兵變就是在這種情形下發生的,而張勳這邊卻殺得順風順水,明擺着,這被殺掉的兩百餘人,本非張勳的手下,所以才無人吭氣。
分明是有人派了大批人手,混入南京,假冒張勳的手下,大肆行搶——張勳的人品,在北洋是有口皆碑的,如果說他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腦子不是太清楚,這都民國了,還天天惦記着恢復帝制,屬於典型的花崗岩腦殼。
張勳進入南京之後,下令禁止懸挂民國的國旗,改用紅底白邊的蜈蚣旗,士兵們身着前清時期的軍服。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打心眼裏就不肯認同這個民國,民國有什麼好玩的?你打我殺的,還是帝制好,皇帝高高在上,大家跪地下撅起腚,沖皇帝的鞋底砰砰砰磕頭,這多爽啊!
張勳,他始終認為北洋虧欠了前清,所以他有必要替北洋贖罪,以彌補良心上的不安。
袁世凱知道張勳對自己有氣,所以也不敢吭聲,直到各國公使紛紛拍電報:哈羅,你們南京城裏的那隻大蜈蚣,是什麼意思?不會是又成立了一個新國家吧?
袁世凱這才通電張勳:小張啊,友邦驚詫了,你九九藏書網看是不是……嗯,換個旗子掛掛呢?乖啦,就換一換吧。
張勳這才不服不忿地把蜈蚣旗扯下來,換上了民國的國旗。
然後袁世凱又打電報給張勳:小張啊,現在大家都說你們在搶劫,我是相信你的,你怎麼會搶劫呢?不可能的。可是人言可畏,而且友邦驚詫,你看咱們這麼行不行,你先換個地方,讓馮國璋駐守南京吧。
張勳被調走,馮國璋取代張勳,成為了江蘇大都督。
現在我們來順一下這幾件事情的順序:
一、南京獨立,袁世凱必須要派人來彈壓。而且必須要派張勳,因為辛亥時是袁世凱強迫張勳讓出南京,欠了張勳的。如果這次不還,張勳會有意見。
二、但袁世凱欠了張勳的太多,因為張勳忠於前清皇帝,而袁世凱卻將皇帝從龍椅上一腳踹下去了。所以張勳的心裏,對袁世凱是非常之不滿。
三、張勳必然會搶先攻入南京,以雪辛亥棄城之恥。但同時,他也肯定會在南京城中做出向帝制靠攏的事情,故意讓袁世凱窩心,反正你老袁欠了我老張的,咋了,我耍耍脾氣還不行?
那麼這盤棋放在袁世凱面前,要如何下,才能堵住張勳的嘴,解決這個問題呢?
很簡單,辮子軍在南京城中的搶劫,就是一個最好的理由。
但是,這樁事卻未必是袁世凱做的,袁世凱沒那麼笨。也肯定不是馮國璋搞的,老馮更不缺這心眼。只要袁世凱和馮國璋這邊稍有默契,使老馮陷入情網之中,行軍遲緩,讓一些土匪混進去,再有人對土匪稍加點撥,讓他們搞到辮子軍的藍軍服穿上,就可以放手發財了,事情就越發順理成章地向前推進。
所以,沒有人算計張勳,但他還是成功地中招了。
所以在這場莫名其妙的戰役中,守城的何海鳴和攻城的張勳,他們都遭受到了暗算,卻永遠也無法說清楚,到底是誰暗算了他們。
暗算了他們的,是人性博弈的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