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不白之冤

十三、不白之冤

葛元宏離開巨舟,乘坐小船登岸。

葛元宏道:“老前輩,王伯芳居住之地,離此有多少行程?”

劉文升道:“不足三百里,兼程緊趕,一日一夜,大概可以到了。”

葛元宏道:“好!咱們先去會過王伯芳再回頭趕來襄陽,赴那南荒孟千山十日之約。”

劉文升道:“連夜動身么?”

葛元宏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幾人兼程而進,第二天太陽下山時分,已到了王伯芳居住的“簫園”。

這是一座孤立在一座淺山下的莊院,翠竹作牆,用地甚廣,一座高大的門樓,“蕭園”兩個金字匾牌。

劉文升望望天色,道:“咱們夜晚混進去呢?還是投帖求見?”

葛元宏道:“晚輩之意是不用投帖,也不用暗中入庄,咱們明着進去,想法子逼他現身相見。”

劉文升道:“這等進入的方法也好。”

行近大門,牽動門鈴。

這“蕭園”雖大,但建築的房屋,並不太多,前後左右,都是花園,想來玉面神簫王伯芳,是一位極愛花木的雅人,這等人物,又怎會出賣朋友呢?

葛元宏忖思之間,木門呀然而開。

一個二十左右黑衣勁裝少年,當門而立。

葛元宏一抱拳,道:“在下葛元宏,求見玉面神簫王伯芳,勞請兄台通稟一聲。”

黑衣少年臉色冷肅,打量了葛元宏、劉文升等一眼道:“園主不在。”蓬然一聲,關上大門。

葛元宏低聲說道:“劉老前輩,王伯芳拒不見客,咱們求見無望,只有衝進去了。”

劉文升道:“目下似乎只有如此了,但咱們也不能太失禮數。”

葛元宏點點頭,高聲說道:“兄台既是不肯通報,拒人於千里之外,別怪葛某失禮了。”

暗運內功,右掌疾揮,擊在木門之上。

葛元宏此時功力,何等深厚,掌力到處,震斷了門拴。

木門呀然而開。

那黑衣少年,人已回頭,走出了兩丈多遠,聞聲止步,回頭望去,葛元宏等已大步行了過來。

他臉上是一片愕然之色,似是對葛元宏等破門而入的舉動,大感意外。

就在他錯愕之間,葛元宏已然行近兩側。

葛元宏笑一笑,道:“老兄不肯代我等通報,說不得咱們只好破門進來了。”

黑衣少年道:“你們的膽子不小。”

陸小珞突然接口說道:“如是我們膽子不夠大,怎敢破門而入。”

郭文章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們已經進來了,那就很難再出去,兄台還是替我們通報的好。”

譚家麒道:“簫園的大門,既然擋不住我們,那已說明了一件事,見不着王伯芳,我們不會離開的。”

那黑衣少年本要發作,但被陸小珞等你一言,我一語,說的他沒有了主意,獃獃的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文升微微一笑,道:“老弟,你是王伯芳的什麼人?”

黑衣少年冷冷說道:“這個用不着你管!”

劉文升哈哈一笑道:“玉面神簫王伯芳,在江湖上極負盛名,俗語說的好,沒有三丈三,怎敢上梁山,老朽不願你鬧一個灰頭土臉,再說此事你也作不了主,煩你老弟的駕,還是去通報一聲,見不見,是王伯芳的事情!”

黑衣少年雖然忍下未曾出手,但心中的氣忿,仍然形諸於神色之間,冷冷說道:“我已經說過了,他不在園中。”

陸小珞道:“王伯芳不見客,我就燒光他這‘蕭園’中的花樹,我瞧他出不出來。”

黑衣少年道:“你燒燒試試看。”

陸小珞道:“我有何不敢。”探手取出火摺子。

劉文升攔住了陸小珞,道:“老弟,使不得。”

目光轉到那黑衣少年身上,接道:“這位兄弟,目下的局勢,很明顯,你已經無法作得主了,我劉某人在江湖上走了幾十年,豈能叫人在眼睛裏揉下砂子,你要三思。”

那黑衣少年擋在路中,不言不動,似是心裏正在盤算着如何對付這件事。

這是一條寬不及三尺的小徑,用白色碎石鋪成,兩邊都是花圃。

郭文章突然側身向前一步,道:“朋友,你心中大約是不太服氣,是么。”

黑衣少年道:“是又怎樣?”

郭文章回顧劉文升一眼,道:“老前輩,咱們不能和他對耗下去。”

伸出右手,緩緩向黑衣少年推去。

黑衣少年道:“你要動手。”

右手疾翻而起,扣向郭文章的腕穴。

郭文章笑道:“小心了。”右手一翻,由慢而快,五指轉動之間,反而扣住了黑衣少年的右腕脈穴。

他學的蛇形武功,以刁鑽見長,五指翻轉如電,又快又准,黑衣少年來拿住對方腕脈,卻反被郭文章扣住了穴道,頓覺半身麻木,全身勁力消失。

郭文章笑一笑道:“勞請弟台帶路了。”

牽着黑衣少年,直向大廳行去。

直到此刻,黑衣少年才明白遇上了從未遇到的高手,心中又驚,又怒,但腕穴被拿,縱有發作之心,卻無發作之力。

郭文章一直把那黑衣少年拖入大廳,才放開脈穴。

劉文升卻揮揮手,道:“老弟,他們如是想殺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再說王伯芳也不能永遠躲着不見人,好漢做事好漢當,躲起來也不是辦法。”

黑衣少年已自知任性出手,只不過徒取其辱,強自忍下胸中之氣,道:“你們都是些什麼人?”

劉文升道:“老朽劉文升,這五位是襄陽陳大俠的公子、門下,我們來此,只是想證明一件事,決無什麼惡意。”

黑衣少年道:“好!諸位先請離去,請明天午時再來。”

葛元宏冷冷接道:“在下希望你兄弟別耍花招,王伯芳明明在簫園之中,只是他不肯見客,不過,不管是否願意,我們是非見不可!”

黑衣少年道:“如是見不到,你們又將如何?”

葛元宏道:“翻過簫園中花樹地皮,也非得找到他不可!”

黑衣少年沉吟了一陣,道:“明日中午再來,或可見到主人,諸位如是想恐嚇用強,決難達到目的。”

葛元宏冷冷說道:“閣下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們失禮了。”

郭文章四顧了一眼,只見一座敞大的客廳,似乎是只有這黑衣少年一個人,竟未再見有人現身。

但廳中打掃得很乾凈,窗明几淨,心中暗道:“這簫園中明明有人,卻就是不肯出來,看來是非得鬧他一下不可了。”

踏上一步,伸手拿住了那黑衣人的右肘關節。

那黑衣少年大約自知反抗也難以是人的敵手,索性站着不動。

葛元宏高聲說道:“咱們兄弟此番遠訪,只須見簫園主人一面,請教數事,立刻告別,但如貴主人一味不肯相見,那就別怪我們放肆了,這簫園房舍,可能為我們一把火燒得片瓦不存。”

同時,郭文章五指加力,緊握了那黑衣人的關節,他忍了又忍,仍是忍耐不住,疼得悶哼出聲。

突然間,傳過來一聲長長的嘆息,內室中緩步行出來一個中年婦人,淡綠衣裙,深鎖雙眉,臉上是一片愁苦之色,目光一掠葛元宏等六人道:“放了我的孩子,有話好說。”

葛元宏道:“夫人是——”

綠衣婦人接道:“王伯芳是我丈夫,我是這簫園的女主人。”

葛元宏道:“原來是王夫人,我們失敬了。”

抱拳一揖。

目光轉注到郭文章的臉上,接道:“四弟,放開王公子。”

郭文章遵囑放開了王公子,笑道:“王公子,對不住了。”

黑衣少年已知自己武功和人相差的太遠,如是勉強出手,只是自取其辱,只好忍了下去。

葛元宏道:“夫人想已早知我等來意了?”

王夫人嘆息一聲,道:“我知道,只是拙夫不願見客。”

葛元宏肅然說道:“夫人,王伯芳既在簫園,我等是非見不可,情勢逼人,不惜一戰。”

王夫人道:“好!我去告訴他一聲。”

郭文章道:“令公子留在廳中,希望王伯芳能為他的愛子,破例一見我等。”

劉文升接道:“夫人,我等並無惡意,只是求證一事,如是王伯芳不肯出見,今日之局,只怕很難收拾,還望夫人三思!”

王夫人黯然說道:“諸位在廳中稍侯,老身儘力勸他。”

言罷,轉入後堂。

那黑衣少年突然一側身子,直向廳門衝去。

陸小珞一橫身,攔住去路道:“回去!”呼的一掌,當胸劈去。

黑衣少年閃身不及,只好揮掌對擋。

雙方掌力接實,黑衣少年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

郭文章右手一抬,按在那黑衣少年背心之上,冷冷說道:“王公子,在下不願殺人,但希望王公子不要逼在下手沾血腥。”

黑衣少年冷冷說道:“你們殺了我吧!我爹爹不願見你們,你們為什麼非要逼他出來不可?”

葛元宏道:“令尊如是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不願見客?”

黑衣少年道:“你們可是和我爹爹有仇?”

葛元宏道:“沒有。”

黑衣少年道:“有怨?”

葛元宏道:“也沒有。”

黑衣少年道:“無仇無怨,為什麼要強人所難?”

葛元宏道:“在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咱們來此的用心,只是向令尊求證一件事情。”

黑衣少年道:“江湖中像家父的武林前輩,人數不少,何以單單要找家父?”

葛元宏道:“那是因為,只有令尊是唯一知道此事的人!”

王公子道:“在下不願家父受到傷害。”

葛元宏道:“令尊如肯合作,在下等決不會傷害到他。”

王公子道:“家父身體不好,諸位不要……”

只聽一陣步履之聲,打斷了王公子未完之言。

葛元宏轉臉望去,只見一個面色憔悴,臉黃如蠟,瘦骨嶙岣的青衫老者,手中握着一管尺八玉簫,緩步行了出來。

劉文升和玉面神簫王伯芳,有過數面之緣,雖然那時王伯芳已是近四十以上的人,但看上去玉面長髯,十分瀟洒,想不到數年不見,竟然神形大變,如非他手中握着白玉簫,相逢對面,也難相識,當下一抱拳,道:“王兄……”

王伯芳一揮手,接道:“文升兄,咱們久違了。”

王公子急步奔了過去,扶着王伯芳在一張木椅上坐下。

葛元宏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玉面神簫,竟然病成了這樣一副德行,心中甚感不安,呆了一呆,抱拳說道:“不知老前輩病勢如此,驚擾大駕,晚輩等甚感不安。”

王伯芳道:“活受罪啊!其實,老夫也早就該死了。”

言下,神情不勝凄然。

劉文升道:“王兄,得的什麼病,怎不請個大夫瞧瞧?”

王伯芳道:“唉!我這病,縱然請到天下第一名醫,也無法治得好我。”

語音微微一頓,回顧黑衣少年,道:“孩子,你出去吧……”

王公子接道:“爹爹的身體……”

王伯芳怒道:“退下去。”

王公子不敢多言,轉身退了下去。

王伯芳目光一掠葛元宏、譚家麒等,接道:“文升兄,這五位是什麼人?快給我引見一下。”

葛元宏等五人各自報上姓名。

王伯芳道:“恕老夫見識不多,還未聽過幾位的大名。”

劉文升道:“這五位中四位是襄陽陳道隆陳大俠的弟子,一位是陳公子。”

王伯芳搖搖頭嘆道:“陳大俠是一位叫人敬佩的人,應該替他留下衣缽傳人,諸位請回去吧!老夫體弱多病,不留幾位便飯了。”

葛元宏道:“老前輩,我們兼程趕來,特為請教一事,未得老前輩的答覆,我等如何能走!”

王伯芳道:“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但老夫可以奉勸諸位一句,懷璧其罪,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是自招殺身之禍。”

葛元宏道:“晚輩等既敢來此探問,自然是不畏禍災了。”

王伯芳道:“哼!你們還能強過陳道隆么?就算你們師兄弟,個個都練成了陳道隆的刀法、火侯,那又能如何?”

霍然站起了身子,接道:“聽老夫良言奉勸,你們回去吧!如是想多活一些時日,那就找一處深山大澤,人跡罕至的地方躲起來。”

玉簫作杖,緩步向內行去。

葛元宏一橫身攔住去路,道:“老前輩,請聽在下一言。”

王伯芳停下了腳步,道:“好!你請說吧!老夫聽着。”

葛元宏道:“聽老前輩的口氣,似乎是我等不配求證此事?”

王伯芳道:“不錯,老夫是不忍你們白白送掉了幾條性命。”

葛元宏笑道:“老前輩的好意,晚輩們十分感激,不過……”

王伯芳接道:“不用不過了,令師陳大俠在江湖很有名氣,但他那點武功,確不配插手這些事情。令師如此,你們幾個後生晚輩,又能如何呢?”

他口氣託大,一派老氣橫秋,但詞中的含意,卻又是一片慈悲。

葛元宏笑一笑,道:“襄陽忠義俠府被襲,發生於五年之前,晚輩們五年後,重出江湖,自然是有所憑仗了。”

王伯芳啊了一聲,重又坐下道:“這五年你們又從人學藝么?”

葛元宏道:“一位息隱林泉高人,憐惜我們的際遇,指點了我們不少武功。”

王伯芳道:“那人是誰?”

葛元宏道:“那位高人,名不見世,晚輩們也不便說出他的名號。”

王伯芳搖搖頭,道:“年輕人,目下江湖,詭異多變,少知曉一份內情,就多一份安全。”

葛元宏道:“老前輩的顧慮甚多,但不知一個人的武功修為,到何種程度,才具有聞問此事的身份?”

王伯芳微微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要老夫考驗你們一下?”

葛元宏笑道:“老前輩出個題目,晚輩試試看,也許能夠使得老前輩滿意。”

王伯芳沉吟了一陣子,突然站起身子,一語不發,向外行去。

劉文升、葛元宏等,魚貫相隨身後,出了大廳。

王伯芳隨手摺了一把竹葉,道:“這一把竹葉,約有五十之數,我擲向空中,你們之中,一躍而起,出刀把竹葉全部斬斷,不許有一葉完整落地。”

劉文升道:“王兄,這條件太苛刻了吧!”

王伯芳道:“這不過是試驗一下罷了,無此能耐,老夫無法告訴你們想知曉的事,因為,那無疑是害他們的性命。”

葛元宏拔刀在手道:“老前輩,咱們試試看吧!”

王伯芳哼了一聲,道:“留心了。”

右手一揮,手中的竹葉突然撒了出去。

不知王伯芳是否有意,使葛元宏當場出醜,撒出的竹葉並非集於一處,一出手就成一線散飛之狀,由下至上,足足有一丈四五尺長。

葛元宏身軀前探,反手握刀,貼地飛出,由下面向上躍起。

只見一道白光,由地下直射而上,刀光過處,竹葉中分兩斷。

刀若電射,身如游龍,斜斜飛起了兩丈多高。

這是一手極為漂亮的輕功手法,看得人眼花繚亂!

葛元宏身騰高空,忽然一收雙腿,由上升之勢,變成了向下飛落之勢,腳沾實地,刀也同時還入了鞘。

在落日餘輝照射下,只見那落地竹葉,全被刀腰兩斷。

王伯芳仔細的瞧過落在地上的竹葉后,臉上閃掠過一抹稀有的笑容。

但很快的,笑容斂去,代之而起,是一片惋惜和愁苦的混合神色。

葛元宏道:“晚輩不知是否已通過了考驗?”

王伯芳道:“通過了,咱們到密室談吧!”

轉身帶路行去。

只要稍為留心一下的人,都會瞧出來那王伯芳臉上的憂苦神色,那瘦弱的身軀,一臉病容,再加上一副深鎖愁眉,任何人看到他,都會油然生出來一份同情之心,至少不忍太過逼迫於他。

葛元宏等緊隨着王伯芳穿過庭院,直入內室。

王夫人倚靠在內室中一處壁角上,臉上掛着兩行熱淚,幽幽說道:“伯芳,說出來,你悶在心中這多年,人都快要悶死了,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就算是被他們殺死,也可使得武林中至親好友諒解,總比悶死強些。”

王伯芳揮揮手,道:“我知道,你們該動身了。”

王夫人黯然說道:“答應我,讓孩子去吧!我要留在這裏陪你。”

王伯芳道:“你不走,孩子怎麼肯走!也只有你們母子離開,我才能放心一吐胸中的積憤。”

王夫人一咬牙道:“好!我們走!”

提起包袱,舉步向外行去。

她似是早巳明白了非走不可,所以,連包裹都打了起來。

王伯芳望着夫人的背影,走得遠了,才推開壁間一座暗門,向下行去。

那是一條地道,每隔上幾丈,就有一道鐵門,葛元宏暗中數計,一直關上了四道鐵門,王伯芳才停下來,晃燃火摺子,點起一支紅燭。

室中光亮起來。

葛元宏等在燭光下發覺了室中放着很多的米面,和油鹽之物。

王伯芳嘆口氣,道:“我原想住這裏,一輩子不會出去了,什麼人也不見。我準備了很多的東西,廚房廁所,還引來了一道山泉,這本是我昔年練武的密室,又經過我一番細心的佈置,我什麼都想到了,但卻忘了一件事!”

劉文升覺着這暗室中空氣暢通,但卻又瞧不出通風所在,實在是花了一番苦心的佈置,忍不住問道:“這地方確可作久居的打算,但不知王兄忘了什麼?”

王伯芳道:“忘了我還是一個活人,這地方雖然花了我不少心血,但只是一座墳墓,墳墓只能埋死人!”

劉文升接道:“但這究竟不是墳墓啊!”

王伯芳道:“至少很像一座墳墓,可以埋起人的軀體,卻無法埋住活人的心,我在這形同墳墓的密室中住了三年,卻有着生不如死的感覺,我從泉水的倒映中,看到了日漸消瘦的形體。”

葛元宏道:“這麼看來,閣下倒是一位有心人。”

王伯芳道:“如若無心,天下何處不可容身,怎會等在這‘簫園’之中,等人找我?”

葛元宏點頭說道:“老前輩言之有理。”

他忽然又改稱老前輩,顯然對王伯芳又生出敬重之心。

王伯芳長長吁了一口氣,道:“我帶諸位到此室密談,希望能暢我胸中之言,因為我泄漏這隱秘時,很可能突然招來殺身之禍。”

葛元宏道:“這樣厲害么?”

王伯芳苦笑一下,道:“厲害,他那惡毒的手法,逼的人沒有選擇,只有任其驅使!”

葛元宏道:“聽老前輩的口氣,似乎是早已知曉我們來意了?”

王伯芳道:“諸位可是為鐵旗門的覆亡一事而來的么?”

劉文升道:“不錯,還望王兄能夠指點指點。”

王伯芳苦笑一下,道:“江湖上有些什麼傳說?”

劉文升道:“江湖上的傳說,對你王兄十分不利,說你和人勾結,親帶兇徒,屠殺了鐵旗門上下三代弟子,兩百餘口人命,連婦人孺子,也不放過!”

王伯芳道:“唉!他們沒有說錯,確是我帶着人夜襲鐵旗門,不過,這中間有一點不同。”

葛元宏道:“既是真真實實的事,還有什麼不同之處?”

王伯芳道:“我沒有和人勾結,也不是自願前去,但形勢迫人,逼的我非去不可,才做了屠殺鐵旗門的帶路人。”

劉文升道:“他們用的什麼方法,迫使你去為他們效命?”

譚家麒突然接口說道:“你們是否服用了迷亂神智的藥物?”

王伯芳道:“沒有,所以在動手相搏之時,他們都十分清醒。”

葛元宏道:“這些人,為什麼要殺害鐵旗門?”

王伯芳道:“因為鐵旗門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他們必須除去而後快。”

葛元宏道:“聽說他們攻龔鐵旗門時,由你帶路,是么?”

王伯芳點點頭道:“不錯,確然如此!”

葛元宏道:“當時,閣下的神智,是否很清醒?”

王伯芳道:“清醒得很,但他們告訴我,並非是殺害鐵旗門中人。”

劉文升奇道:“他們告訴你些什麼?”

王伯芳道:“他們告訴我鐵旗門正遇上大危大難,趕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劉文升道:“王兄,你也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動的人了,如何能輕易相信別人的話?”

王伯芳道:“如是劉兄在場,劉兄也會相信,因為,講話的人身份不同。”

葛元宏道:“那人是誰?”

王伯芳仰臉望天,沉思了良久,道:“當時,我十分相信,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之後,我覺着那人的真實身份,可能有些問題,也許是別人假冒了他!”

葛元宏道:“那人究竟是誰?”

王伯芳道:“就是令師號稱忠義俠陳道隆。”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使得葛元宏、譚家麒等都為之一呆。

劉文升搖搖頭,道:“這個,不大可能吧!”

王伯芳道:“在下也這麼想,不論陳家刀法在江湖上的聲譽如何,但陳道隆的為人,卻是極可相信。”

葛元宏道:“武林中風雲變化,首起於襄陽陳家,這一點,王老英雄早已聽說過了。”

王伯芳道:“聽說過,但陳道隆並未有遇害之說,而且,他見到在下時,神色十分匆忙——”

郭文章高聲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師父是何等正直人物,怎肯做出這等事來。”

一直很少開口的陳挽瀾,突然啟齒說道:“四師兄不要激動,聽小弟一言。”

葛元宏道:“好!咱們聽聽小師弟的高見。”

不論遇上什麼事,陳挽瀾一直是三緘其口,很少說話,一直是靜靜的聽別人說話,這就培養出他一言干金的形勢,一旦開口,葛元宏等四人,都不禁凝神靜聽。

陳挽瀾目光轉注到王伯芳的臉上,道:“晚輩陳挽瀾,忠義俠正是家父。”

王伯芳道:“陳公子有話請說!”

陳挽瀾道:“五年前寒家驚變,家父行蹤就很少為人所知,以目下江湖上的詭奇多變,家父的遭遇如何?晚輩亦不敢妄作論斷,不過,晚輩希望老前輩能仔細說明經過情形?”

王伯芳點點頭,道:“好!兩年前吧!江湖上還有着莫測之變,那是一段混沌不清的時刻,在下為避是非留居簫園,朱在江湖上走動,一個明月之夜,令尊陳大俠,突然登門造訪——”

陳挽瀾接道:“來的只是家父一個人么?”

王伯芳道:“是的,令尊一人前來,匹馬單刀,滿臉風塵,在下和令尊,昔年曾有過數面之緣,彼此早已相識,令尊的突然造訪,使在下驚喜莫名,正想詢問他陳府遇變之事,令尊已搶先開口,說出鐵旗門今宵被襲,恐已陷於苦戰之中,要在下趕往探視——”

陳挽瀾接道:“老前輩就這樣趕往鐵旗門么?”

王伯芳道:“鐵旗門的掌門人,和在下是金蘭之交,情共生死,突然驚訊,未暇多問,帶了兵刃、暗器,就和令尊兼程趕往。”

劉文升道:“王兄,沿途之上,王兄是否發覺了什麼可疑事物?”

王伯芳道:“在下感覺暗中似乎有人隨行,但一直未發現影蹤,但那陳大俠的舉動,卻是有些奇怪,當時,我未留心,現在想來,才恍然大悟,陳大俠每行一段路程,就留下了一些暗記。”

陳挽瀾道:“兩位趕到鐵旗門時,是否有變?”

王伯芳苦笑一下道:“鐵旗門似是早已得到了警訊,是以防守的十分森嚴,鐵旗堡的形勢,劉兄大約知曉,三面是水,一面臨山,只有一道弔橋,通往鐵旗堡中,那道弔橋早已收起,三面水中,亦都有埋伏,就算敵人糾集數百高手,也無法在一宵時間中,攻下鐵旗堡來。”

劉文升一拍大腿,道:“他們利用你和鐵旗堡主的交情,要他們放下弔橋?”

王伯芳道:“不幸的是被劉兄言中了,守護弔橋的,乃是鐵旗門掌門人的師兄,乃鐵旗堡中第二高手,聽到我的聲音,就放下了弔橋——”

目光一掠陳挽瀾,接道:“令尊和在下先後登橋,想不到,在下正和鐵旗堡二堡主寒暄之時,令尊卻突然拔刀施襲,二堡主在全然無備之下被令尊一刀劈死。”

葛元宏道:“老前輩沒有出手救援么?”

王伯芳道:“來不及,一則是令師出刀太快,二則是事情完全出乎人意料之外,在下不但未能及時救助,而且也同樣的受了令師的暗算!”

陳挽瀾道:“老前輩請說下去!”

王伯芳續道:“令尊在拔刀殺死二堡主后,左手同時拍出,擊中在下背心一掌……”

葛元宏接道:“老前輩也受了傷?”

王伯芳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手法,在下至今想不明白,一掌擊中之後,在下的神志,立時混亂,混亂到無法分清是非,認明敵友,這時,正好有幾個鐵旗門中弟子攻了上來,在下就糊糊塗塗的舉起手中玉簫和他們打了起來,令師刀法似甚毒辣,鐵旗門中弟子,很多人都傷在令師的刀下,鐵旗鐘聲傳警,弔橋也同時擁進來無數的人影!”

劉文升道:“都是些什麼人?”

王伯芳道:“來人都用黑巾蒙面,但用的兵刃,卻很博雜,決非源出於同一門派,但武功卻是個個高強,鐵旗門就在源源擁入的高手攻殺之下,整個門派就此覆亡。”

陳挽瀾道:“老前輩只回憶這些么?”

王伯芳道:“當時,我神志已經不甚清楚,事後苦苦思索,也只記憶這些。”

語聲一頓,接道:“那些蒙面人中,有一個施用寶刀的人,不但刀法凌厲,而且寶刀削鐵如泥,鐵旗門的掌門人,似是就死在他的刀下。”

葛元宏臉色微微一變,道:“前輩可看清,那寶刀的形式如何?”

王伯芳道:“形式古樸,頗似傳言中的**寶刀模樣。”

陳挽瀾道:“老前輩請再仔細想想,還有些什麼記憶?”

王伯芳沉思了一陣,道:“只有這些了,但在下有一點不太明白。”

陳挽瀾道:“哪一點?”

王伯芳道:“鐵旗門全門死亡,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眼看此事,只有我王某一人知道,為什麼他們會留下我的性命,難道,他們有意讓我說出這個隱秘么?”

劉文升道:“這確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

王伯芳道:“就當時的情形而言,他們如是想取我之命,簡直是易如反掌,他們卻沒有殺我。”

葛元宏道:“老前輩說出來這許多內情,使我等獲益匪淺,但不知老前輩是否願為鐵旗門洗雪冤讎呢?”

王伯芳道:“我雖無殺害鐵旗門的用心,但事實上,我卻是主要的兇手之一,我如不叫他們放下弔橋,武功再強之人,也無法殺害攻入鐵旗堡中,至少,他們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和較長的時間,這件事對我王某而言,實如背上芒刺,無日能安,為鐵旗門復仇一事,也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心愿。”

葛元宏道:“老前輩,願否隨我等再到鐵旗堡中瞧瞧,也許重遊舊地,可以啟發起老前輩一些回憶。”

王伯芳沉吟了一陣,道:“不用去鐵旗堡了,那地方的形勢,我熟悉得很,而且事過兩年,縱然有一些痕迹,也早都消失不見了,重往鐵旗堡,也難有收穫。”

葛元宏道:“老前輩適才所言,我等是深信不疑,不過,老前輩適時身受暗算,神志不清,這些往事,很難完全可靠了。”

王伯芳道:“當時,我確有些神智不明,不過,那只是在動手時一陣工夫,兩年來,我一直苦苦推算,事前事後的記憶所及,大約是不會再有什麼錯誤了。”

葛元宏道:“晚輩等追隨家師甚久,敢保證他老人家平日為人的嚴正,不論受到什麼樣的壓力,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

王伯芳接道:“諸位可是不相信我王某人的話?”

葛元宏道:“那倒不是,只是,晚輩們覺着,其中定然有着別的內情,事情已經牽扯到家師的身上,晚輩等要全力追查了。”

譚家麒道:“家師的武功,都是堂堂正正的招數,決不會使邪門外道的功夫,在人背後拍了一掌,就使人神智迷亂。”

劉文升突然一掌拍在大腿上,道:“喏!這就是線索,只要我們查出,這怪異武功的來路,就能查出內情了。”

葛元宏微微一笑道:“老前輩說的是,這才是真正的線索。”

目光轉到王伯芳的臉上,接道:“我們相信者前輩的話,句句真實,老前輩既無意重回鐵旗堡中一行,我們這就告辭了。”

王伯芳道:“諸位到哪裏去?”

葛元宏道:“太陽堡。”

王伯芳接道:“去找太陽叟?”

葛元宏道:“是的,太陽叟也許和閣下一樣,蒙受了不白之冤,我們去太陽堡求證一下。”

王伯芳道:“可否讓在下同行?”

葛元宏道:“老前輩如肯出山,追查此事,我等歡迎的很。”

王伯芳道:“這兩年來,我苟延殘喘地活下來,就是要等今日,我相信武林中,必會有正義之人,挺身而出追查此事。”

葛元宏道:“老前輩的意思是——”

王伯芳道:“如是諸位不嫌我王某人老邁,王某願追隨諸位身後,略效微勞。”

葛元宏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但不知老前輩幾時可以動身?”

王伯芳道:“立刻可以動身。”

劉文升道:“王兄不要安置一下家人么?”

王伯芳道:“賤內和犬子,在下早有安排,此刻恐已在十里之外,為鐵旗門慘遭屠戮一事,我一直念念難忘,如是諸位不來,我也無法再在這密室中住下去了,再住下去,勢必被活活的悶死不可的。”

葛元宏道:“好!咱們立刻動身。”

幾人離開密室,出了“簫園”。

行出簫園大院,忽見一個全身黑衣的大漢,當門而立,攔住了去路。

這時,天色正值深更半夜,月黯星稀,視線不太清楚。

王伯芳驟不及防,不自主向後退了兩步,道:“什麼人?”

話出口,手中玉簫,已點了出去。

幾乎在他玉簫出手的同一時刻,郭文章、陸小珞同時由兩側搶出。

雙龍出水二般,躍在那黑衣人的身後,攔住那黑衣人的去路。

王伯芳玉簫如電,點中黑衣人的前胸。

黑衣人應聲倒了下去。

這情景大不尋常,劉文升當先出手,一伏身,抓起那黑衣人。

不錯,那是一個人,只是已氣絕而逝。

但他胸前還存微熱,顯是死去不久。

王伯芳玉簫一探,挑下了他蒙面黑紗。

天色雖黑,但王伯芳已瞧出那人的身份,頓感一陣天旋地轉,人也幾乎暈倒地上。

這時,葛元宏等也瞧出那人是王夫人。

他被人穿上了一件又肥又大的黑色長袍,頭上還加了一頂高大的帽子,再戴上蒙面黑紗。

這就叫人看上去是很魁梧的一個黑衣大漢,任何人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是王夫人。

葛元宏冷哼一聲,道:“好惡毒的手段。”

王伯芳吐了一口血,道:“不要緊,我殺了自己的夫人,總比我叫放下弔橋,讓他們盡屠鐵旗門的罪惡輕一些。”

葛元宏道:“心胸磊落,不拘小節。”蹲下身子,右手一探那王夫人的前胸,接道:“你不是兇手,尊夫人至少已死了半個時辰,他們把她的屍體,運回此地,擺在門前。”

王伯芳道:“想不到啊!他們連婦人孺子,也不肯放過。”

葛元宏嘆息一聲,目光轉到劉文升的臉上,道:“似乎是他們一直跟在我們的身後。”

王伯芳搖搖頭,道:“我想他們一直在我這簫園附近埋有暗樁。”

葛元宏沉吟了一陣,道:“有道理。”

王伯芳道:“他們想證明一件事,什麼人會來找我,查問鐵旗門的事情,所以,沒有殺我。”

抱起王夫人,黯然接道:“夫人啊!夫人!他們留下我,卻害了你的性命,好好的安息吧!只要我王某人有三寸氣在,一定要替你報今日之仇。”

舉步重回簫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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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飛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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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不白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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