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黃效愚和藏麗花的愛情

第八節 黃效愚和藏麗花的愛情

黃效愚一直覺得看藏麗花寫字,是一種很好的享受。我不止一次聽黃效愚說過藏麗花的寫字,說她姿態如何優雅,如何有美感。黃效愚不僅自己喜歡寫,也更願意看藏麗花寫。這兩個人因寫字結緣,因為寫字,生活變得絢麗多彩。成為夫婦以後,藏麗花常忍不住問黃效愚,他究竟喜歡自己什麼,難道就僅僅是喜歡她寫的字好。

藏麗花總是有些疑惑,總是忍不住要問:“效愚,我比你大這麼多,你是真的喜歡我?”

黃效愚說:“當然是真喜歡。”

“我都是一個老女人了,有什麼好喜歡的?”

“我喜歡你寫的字。”

“就為了幾個字?”

“我喜歡你寫字的樣子,我喜歡看你寫字。”

藏麗花不想就這麼放過他,追着問:“你到底是喜歡我的人,還是喜歡我的字。”

黃效愚想了想,仍然答非所問:“我喜歡你寫字的樣子。”

藏麗花有些想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寫的字還能理解,一個人寫字的樣子有什麼可喜歡的。然而事實就是這樣,黃效愚確實是喜歡看她寫字,只要她在寫字,他就會聚精會神地在一邊看,好像永遠也看不厭倦。結婚前是這樣,結婚以後更是這樣。黃效愚好像永遠也看不夠她怎麼寫字,有時候,兩人發生了什麼口角,為了某事不愉快,藏麗花知道他是真生氣了,要想跟他和好,最有效的一招,便是當著他的面寫字。這是她最好的一種認錯方式,只要她肯認認真真地寫字,寫了以後,又屈尊逼着黃效愚提意見,與他一起討論,問他什麼地方好,什麼地方是不是不好,於是就會雨過天晴,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大的一場風暴也能夠過去。

黃效愚開始跟藏麗花學寫字的時候,也正是他來找我準備考大學的時候。當初並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後來才知道,是受了藏麗花的突然刺激。有一天,藏麗花很感慨,說我年齡不小了,已經沒機會上大學,你還能考,為什麼不去考呢。藏麗花說這話時,仍然還處在與林訓東的熱戀中,那時候,她還沒有與林訓東分手。經過幾年的糾葛,林訓東終於與前妻離了婚。有一段時間,所有的障礙都不存在了,有情人苦盡甘來,他們眼看着就要結婚。

然而這兩個人終究還是沒有走進婚姻殿堂,所有的人都覺得不會再有什麼問題的時候,卻又出現了非常大非常嚴重的問題。無論是邵老先生,還是黃效愚,作為當時藏麗花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弄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新房已佈置好了,新傢具也買了,嫁妝也已準備好了,黃效愚甚至陪着邵老先生去參觀過新房,可是風雲突變,兩個人好端端的,說翻臉就翻臉,說分手就分手。

沒有人說得清分手的具體原因,藏麗花與林訓東說好就好上了,說不好就真的分了手,從頭到尾都是不顧一切,都是不計任何後果。誰都知道這兩個人的情感經歷很不容易。從“文革”後期大家在一起偷聽古典音樂,到後來各自都有了些名氣,基本上都快接近成功,林訓東創作了幾首非常時髦的歌詞,藏麗花也參加了兩屆有些影響的書法展覽。從一開始的偷偷摸摸,到後來公開的成雙成對,從一開始邵老先生的很不贊成,到後來不得不默認事實,再到後來,為了彌合這兩個人的關係,邵老先生不惜老將親自出馬,讓黃效愚去找林訓東,約他出來進行一次面談。面談沒有任何效果,兩個人既然決定分手,別人說什麼也都沒有用,說什麼都是白搭。反倒是藏麗花很不樂意,跟邵老先生吵,訓斥黃效愚,怪他們多管閑事,怪他們給她丟了人。

藏麗花和林訓東分手時,她的書法已開始很有些名氣,可是仍然還在國營的滷菜店裏賣鹽水鴨。林訓東正準備離開區文化館,往省文聯調動,他顯然是個會折騰的人,不停地換幾個地方,最後終於混到北京去了。黃效愚與藏麗花結婚的十多年以後,大約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我去參加新疆方面舉行的一個筆會,竟然會碰巧遇到了林訓東。這時候的林訓東,作為一名歌詞作家,早就已經過氣了,頭髮顯然染過的,黑得很不自然,或許是因為太瘦,臉上的皺紋很深。年紀稍輕一點的人都不太願意搭理他,那個筆會由兩撥人士組成,一撥是作家,一撥是書畫家,來自全國各地。林訓東並不知道我與黃效愚的關係,聽說我是南京方面去的,便向我打聽知道不知道藏麗花這個人,知道不知道她現在的情況。

記得那一天是在塔克拉瑪乾的大沙漠裏過夜,吃了晚飯,大家無處可去,一起到沙漠上去看月亮,坐在空曠的沙堆上聊天。林訓東的問話,引起了兩位書畫界人士的注意,作為同行,他們顯然都很喜歡藏麗花的書法,對她的字評價也非常高,卻又特別喜歡開玩笑。其中一位大約也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半開玩笑地問林訓東:

“林老師,聽說你和這位藏麗花,曾經有過一腿,有沒有這個事?”

問得很曖昧,林訓東的回答更加曖昧,他故意往四下看看,明知道自己的話說了會引起不小震動,偏偏故意還要這麼說。當著眾人的面,他說你們怎麼知道的,你們怎麼知道我們有這個事。本來別人也只是隨口說說,開個玩笑,可是林訓東這麼全無遮攔,赤裸裸的一個回答,別人倒也不好再說什麼。一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了,確實也沒辦法再往下說。林訓東又說,現在人太多了,還有女同志在這,有些話不好意思說,不方便說出來,等人少了,我再告訴你們。結果仍然沒有人接他的話,一直到筆會結束,林訓東也沒有機會告訴別人,他和藏麗花究竟是怎麼回事。

離開新疆那天,在機場的候機大樓,我和林訓東的登機時間差不多,他又一次主動與我提起了藏麗花:

“你跟藏麗花究竟熟悉不熟悉?聽說她的字現在已經很值錢了,是不是?”

我只能如實相告,告訴他,我只是與藏麗花的老公有點熟悉,沒想到他立刻來了勁,進一步追問,說他更想知道她老公的事,說她老公是不是很厲害,是不是很結實,身體特別棒。接下來,林訓東對我大談自己與藏麗花的艷事,肆無忌憚,完全不考慮別人願意不願意聽,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不瞞你說,那時候我還在文化館,她差不多就是個石女。什麼叫石女,你是真不會想到,你絕對想不到當時要跟她做那事,有多難,有多困難,是真他媽的困難。兩個人在地板上打滾,滾來滾去,她疼得哇哇亂叫,弄了不知道多少次,偷偷摸摸地一次又一次。那時候。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不瞞你說,我們當時要分手,也跟做那事沒一點樂趣有關,真的是沒有一點樂趣,沒有一點感覺。後來,後來聽說她和別人結了婚,那一年我出差去南京,約她到賓館,你知道怎麼樣,她完全變了個人,完全變了,那個瘋狂,那個來勁,我真沒辦法跟你說。事後我問她,是不是找了個特別厲害的男人,是不是找了個特別會調教女人的男人,你知道她說什麼,她說,那當然,我男人很厲害,我男人比你厲害得多。”

林訓東沒有與藏麗花成為夫妻,與她成為夫妻的是黃效愚。藏麗花沒有與比自己大八歲的林訓東結婚,而是選擇了比自己小了八歲的黃效愚。藏麗花結婚時,已=三十三歲,是一個地道的老姑娘。事實上,對於黃效愚和藏麗花的故事,我知道的並不比別人多。黃效愚不喜歡和別人說自己的故事,當年他們不顧大家反對,毅然決然結了婚,結婚以後,我跟他們交往很少,偶爾與黃效愚見上一兩次面,也是匆匆見面,匆匆說上幾句,不可能聊得很深。所能知道的只是一些大概,他們很快有了個兒子,藏麗花很快時來運轉,書法的名聲越來越大,終於離開了滷菜店,成了畫院的專職書法家。黃效愚卻混得不是很好,下崗了,所在的工廠倒閉了,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可以做,一直賦閑在家裏管兒子。

結婚不久,藏麗花便與黃效愚鬧過一段時間離婚。邵老先生死了以後,他們又鬧了一段,一時間,滿城風雨沸沸揚揚。再後來,兩人不鬧了,開始重新磨合,這一磨合,竟然找到了感覺。再後來,兩人開始恩愛起來,琴瑟同諧鸞鳳同嗚,成為很讓人羨慕的一對夫妻。國家一家很有影響的生活類刊物,曾發表過報道他們的文章,文章很長,標題很煽情。再後來,有人注意到黃效愚的字,他的名聲也開始在小圈子裏響亮起來,獲得行家的好評,漸漸地,甚至後來居上,有了超過藏麗化的勢頭,然而就在這時候,藏麗花得了絕症。

我曾經跟藏麗花要過一張字,那是他們結婚不久,自然是還不太知道她名氣有多大,字寫得有多好。反正是不太懂,只是聽黃效愚說如何好,隨口要了一張。後來就大不一樣了,有一段時候,藏麗花名聲非常大,一字難求,談論她書法的人特別多。世道就是這樣,名聲一大,字就開始值錢,字一值錢,名聲就更大。藏麗花最擅長寫大字,最適合寫招牌,題匾額,最火爆的時候,她的字開價非常高,越是高,求的人越多。有一天在閑談中,我說起自己還有一張她二十多年前寫的字,藏麗花那時候已身患絕症,臉色很憔悴,聽了我的話十分意外,按捺不住得意,不加任何掩飾地表示,她當年的字因為稀少,以後會更珍貴更值錢。

“不過,你怕是很長時間沒看過效愚的字了,”藏麗花也覺得她剛說過的話太世俗,太赤裸裸,突然把話題一轉,很誠懇地向我表揚黃效愚,“我們家效愚的字,現在寫得非常好,絕對不是一般的水平,我跟你說,你真應該跟你的老同學要一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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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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