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很好!很好!”蔣介石首肯后,又嚴肅地說道:“這次任務不比尋常,你回去后和毛局長商量商量,一定要精心佈置,從速執行,等到行動命令下達后即可實施。我重申一點,事關黨國安危和最高機密,決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是!”沈醉的胸腔里迸發出金屬般的撞擊聲。
蔣介石緩緩站起身,緊握住沈醉的手,轉而對侍立一旁的毛人鳳吩咐道:“沈醉同志乃我黨國精英、軍統健兒,是我們最為忠實勇敢的好同志,他工作和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你一定要盡最大努力解決好。”
“卑職一定謹記總裁訓示。”毛人鳳一臉正色,彷彿與沈醉毫無過節,“全力保障沈同志完成任務。”
蔣介石滿意地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毛人鳳見此情景,與沈醉知趣地告辭而去。
溪口謁見不過半小時光陰,沈醉和毛人鳳辭別蔣介石后,立即悄然趕往上海。
沈醉忐忑不安。蔣介石雖隻字未提李宗仁,但他明白,軍統這張“暗殺名單”上,李宗仁“金榜題名”,列為首席。
三套方案刺殺李宗仁,沈醉枕槍待旦。特別行動列為最高機密,李宗仁渾然不覺,總統門即是閻羅門,“美齡號”專機不是登天,而是入地。
回到上海,為遮人耳目,毛人鳳選定在其侄子、上海警察局局長毛森的一處隱秘的公館,作為他們臨時策劃的會所。
此時,國共間雖進入了停戰階段,李宗仁宣佈接受共產黨的“八項和談”主張,正苦撐危局,派出和談代表欲赴京會談。面對軍心渙散,民心喪盡,國民黨敗相畢露的窘況,沈醉這位國民黨軍統少將也不由得在心底生出了幾許絕望、彷徨的情緒。
毛人鳳沒容他休息,立即又給他佈置了一個任務,馬上去探聽軍統原上海組組長余樂醒的情況,因為已經風傳,他準備離開軍統,向共產黨棄暗投明。
當天晚上,沈醉只得親往其姐夫、軍統大特務余樂醒家串親。沈醉18歲時,正是這位姐夫以送信、做軍統低級交通員為名,將他推薦給戴笠,始而步入軍統,成為職業特工。
余樂醒這時已離開軍統,以經商為生,在滬上過起了富足生活。聞聽沈醉來訪,他異常高興。
兩人親熱地寒暄坐定后,沈醉驀然發覺,從前挺拔偉岸的余樂醒已然佝僂着腰,步態遲緩,兩鬢已開始花白。他心中頓生出了幾許英雄遲暮的酸楚感覺。
見沈醉行色匆忙神秘,余樂醒知他是有不能示人的秘密任務在身,作為軍統老人,他不便相問。沈醉則未忘記自己的目的,便旁敲側擊問道:“姐夫,很多人都去了香港和台灣,你有什麼打算?”
余樂醒掃過他一眼,端着茶杯,輕輕呷過一口,漫不經心地答道:“去那些地方,靠什麼過活?我已是一介草民,留在這裏不礙事的。倒是你喲,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出路了。總這樣打打殺殺,也不是辦法呀。姐夫就是一個例子,以前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在軍統也是令人不可小視的人物,結果怎樣?你都看見了,還不是自己給自己討生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沈醉避開姐夫的眼神,嘆道,“眼下值此黨國危難之際,我們身為情治人員,更應替總裁,為黨國,分憂解難。至於個人去留,國家有了前途,我們就有了前途。”
余樂醒擱下茶杯,鼻子“哼”過一聲,“像現在這樣爭權奪利,荼毒民眾,糜爛社會,何來前途?你可不要執迷不悟。”
沈醉卻聽不出姐夫的弦外語了,他故作振奮地說道:“毛人鳳讓我組織一個別動隊,專門制裁那些與總裁離心離德,危害黨國的異己分子。在軍統這麼些年,我沒白呆,蔣……”“蔣”字剛吐出口,沈醉自覺失言,忙打住了話。
余樂醒望住沉穩內斂的內弟,沒再相問。他嘆口氣引導道:“18年前,你剛踏入社會,那時是多麼純潔可愛。如今,進了軍統這個染缸,乾的簡直不是人的勾當。我勸你一句,暗殺是下作手段,別看軍統常用此等手段,那是嚇不倒人的。”
沈醉卻不以為然,反駁道:“古人講得好,殺一儆百,殺人立威。當年你不也是這樣教育我的嗎?”
“立誰的威?”余樂醒輕蔑一笑,說:“想一想你自己吧。你在軍統這麼多年,做了多少虧心事。關鍵問題是,那些事大多是助紂為虐,昧着良心所干。國民黨民心喪盡,根本就不值得為他們殉葬賣命。”
“姐夫,”沈醉霍地起身,臉上露出了怪異莫名的神情。
“難道不是這樣嗎?”余樂醒踱着步,依舊不疾不速道,“不說遠的,就說你的情況。你這樣為軍統,為毛人鳳賣命,又得到了什麼?毛人鳳當上了局長,卻一腳把你踢開,外放到雲南那個瘴癘之地,簡直與流放差不多。現在有急難險重的任務,又想起你來了。你就是陪上身家性命,殺了再多的人,組織了再多的別動隊,那也是枉然。大廈將傾,切莫逆歷史潮流而動。我勸你一句,濁流勇退,抽身回頭。”
沈醉經姐夫這一說,不由得低下了頭。見他良久無語,余樂醒近乎痛心疾首,他喟然長嘆一聲道:“18年時間改變了一個人,而且變得令人不可理喻。我真後悔當初把你領進這個門,讓你墮入孽海。”
沈醉眼巴巴地望着姐夫,卻不知該如何作答。幸虧,姐姐不失時機地闖了進來,一家人聚在一起,拉拉家常,便草草結束了這次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