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有了忠心耿耿的秘書宋綺雲相伴,楊虎城總算得到了些許的慰藉。憑心而論,初到貴陽,楊虎城對獲釋幻想猶存。他認為蔣介石已隱退,李宗仁主政,命令都宣佈了出來,無非拖上一些時日,自己就會獲得自由,因此,他更加留意看報,分析時事。終有一天,當渡江戰役的勝利傳來時,他預感到事情不那麼簡單。蔣介石非但沒有抹去13年前與他在政治理念上的歧見,代之而起的還有蔣介石心中那陽光無法照見的濃重陰影——對楊虎城的恨已刻骨銘心地轉化為一種極致的私仇。
鬱悶中,楊虎城多次對秘書宋琦雲說:“我對不住你,害了你帶着家人跟我吃這般苦,受這般大罪。”宋綺雲立在一旁,眼含熱淚,反覆寬慰自己捨命追隨的老長官。監視的特務們見此情景,也忍不住唏噓感懷。
1949年8月的一天,蔣介石帶着大批人馬從廣州飛往重慶。國民黨西南軍政長官張群和四川軍閥楊森,強行組織起袍哥、地霸、社會名流,聲稱有8萬人的歡迎隊伍,從機場到市區,逶迤致意,歡迎蔣“總統”西狩重慶,指揮戡亂救國大業。
蔣介石發表即席講話,聲言欲藉助大西南人力、物力的地理優勢,準備打第二個抗戰,誓與共產黨周旋到底。
激情作態后,蔣介石撇下8萬人的歡迎隊伍,夜宿林園。說是到大西南打第二個抗戰,實實完全是廣州易手前的倉皇出逃。他心裏說不出的難過,焦躁煩悶中,蔣介石叫來了陪侍一起的毛人鳳。
“楊虎城在什麼地方?”蔣介石手捧一杯白水,明知故問。
毛人鳳心裏“格登”一下,忙答道:“卑職按委座意見,已妥善轉移至貴陽。”
“這個……這個,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關了多少亂黨分子?”蔣介石又問。
“報告總裁,”毛人鳳趨步上前,不作停頓地答道:“約為450餘人。”
蔣介石緩緩點着頭,卻緊閉上了雙眼。
見此情景,毛人鳳用細若蚊蟲的聲音問道:“現在渣滓洞、白公館已人滿為患,這些人大多是死硬分子。自從抗戰勝利后,陸續從各地搬遷到這裏,耗費了我們大量人力、物力。尤其是二處,已不堪其負。徐遠舉處長就曾多次請示我,該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蔣介石猛地睜開眼,狐疑地盯着毛人鳳,將手一揮,“全部殺掉,一個也別留。”
“全部殺掉?”毛人鳳陡地睜大了吃驚的雙眼,“有些人不是共產黨。”
“毛局長,”蔣介石放下水杯,滿是懊惱之情,“今天之失敗,你們也看到了。這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因為我們過去殺人太少,把一些反對我們的人保留下來。這對我們太不利了。至於有些人不是共產黨,這無關緊要。留下他們只能危害黨國。試想,我們過去有勢力的時候,這些人都不肯投降,今天我們遇到了這麼大的困難,形勢如此不利,他們還會轉變過來嗎?”
說到這裏,蔣介石略一停頓,面無表情地說:“全部殺掉。”
“那楊虎城呢?”毛人鳳又請示道,“什麼時候把他送去台灣,張副座(學良)都送了過去。”
蔣介石霍地起身,憤然作色,“這個人早該殺掉了,留下他做什麼?你們那個名單上不是早就有了他嗎?”
毛人鳳苦着臉,似有滿腹苦衷:“張漢卿也上了名單,最後送去了台灣。卑職以為,楊虎城也會送到台灣去,所以遲遲沒有動手。”
“張漢卿和他情況不一樣,”蔣介石伸出手,食指往前點了點,“這個楊虎城,不可救藥,罪不容誅。不殺他,留給共產黨只會給我們添亂。”
“他還有兩個孩子和秘書一家三口。”
“一個也不要留。”蔣介石愈加不耐煩,索性在屋中繞開了步,“刨樹要刨根,要做得乾淨利索,不能留下任何不利的東西。”
毛人鳳點點頭,已心領神會。
8月27日,毛人鳳辭別蔣介石,從林園下山,來到了軍統位於市中區一座名為“漱廬”的公館裏,就如何殺害楊虎城的問題,親自召來了保密局西南站站長徐遠舉和生產組組長周養浩。
三人關上門,壓低聲音密商了起來。
毛人鳳正襟危坐,一改往日假惺惺的寒暄,單刀直入地佈置道:“今天找你們二位來,是有重要任務商議的,總裁昨天指示我們,立即制裁楊虎城。這個人早該殺了,留至今日只能徒增麻煩。至於怎麼制裁,用什麼手段,這不同於其他,一定要做得乾淨利索。不露痕迹,保守秘密是第一位的,你們二位有什麼高見?”
徐遠舉聽到這裏,絲毫也不覺得驚異,他只是不解地問道:“殺掉楊虎城,這應該沒多大問題。關鍵就是楊虎城的兩個孩子和秘書一家子,該如何處置?弄得不好,紙包不住火,他們會泄露出去。”
“徐處長完全多慮了。”毛人鳳咧嘴一笑,滿不在乎地揮揮手,“斬草除根,總裁明示,一個也不留,留下來,難道讓他們來報仇不成?我們的行動宗旨就一條,秘密處置,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這就好辦了。”周養浩扶扶鼻樑上的眼鏡,輕鬆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就在貴陽附近找一僻靜地方,把他們處置后,埋在公路旁,神不知,鬼不覺。”
“不可,”徐遠舉搖搖頭,朝周養浩擺擺手,“老周,這可不妥。我們在貴州沒有人接應。那貴州省主席谷正倫歷來就對軍統不滿,他知道楊虎城一干人關在麒麟洞,我們突然把人領出去殺了,萬一被人看見,那谷正倫借題發揮,事情不就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