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a 了解心智的力量
常常有學生問我,“老師,這個方法真的有用么?”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我對這樣的問題極為不耐煩,總是皺着眉頭的同時盡量顯得心平氣和地說“那——你覺得呢?”學生通常都是愣了一下,轉身走掉——估計是帶着失望呢。我幾乎都能感覺到他們心裏的那個小人肯定是緊閉雙眼使勁搖了搖頭然後睜開眼睛還是一臉迷惑。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無能為力。不管什麼方法,都要通過實踐才能獲得效果。有沒有用,不去做怎麼會知道呢?問題在於,實踐需要花費時間,而每個人的時間都是因有限而寶貴。當我看到這樣的學生,不得不打心眼裏替他們着急:“你怎麼還在浪費時間想這樣沒用的問題呢?要是你早就開始實踐的話,現在不就能知道那方法是否真的有用了么!”
我想,估計有很多的老師都會面臨與我一樣的困境吧?我肯定不是唯一一個遇到學生這樣問的老師。終於,我還是再次掙扎着努力了一下。在其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裏,我總是在講一些重要的方法之前或者之後,甚至乾脆於之前、之中、之後反覆告誡我的學生:“仔細聽清楚,無論我講得多麼有趣、多麼有用或者是多麼有道理,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當且只當你按我說的做了之後,對你來說,才算是真的有趣、真的有用、真的有道理。”
然而,終究我發現自己的這番說辭作用並不是很大。因為還是有很多學生——我很懷疑其實是大部分——根本不按我說的去做。最要命的是,我發現當我在盡我所能把那些方法、那些道理講的既有趣又透徹的時候,我明明看到他們在點頭表示認可啊!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幾近絕望。甚至講課的時候,聽到學生的笑聲、掌聲,看到他們點頭、記筆記,都頗有些懷疑我當時所見所聞並非真實,只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
問題出在哪兒?千萬次,我問自己。
當答案突然有一天從我腦子裏冒出來的時候,我多少有些震驚。過去,當有學生來問我“老師,這個方法真的有用么?”的時候,我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學生之所以這樣發問,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居然是徹頭徹尾地出自於理性!他們的邏輯是這樣的:
我覺得你的方法頗有些道理,但我不是很確定。問題在於,如果我決定使用你的方法的話,那麼就好像是投資一樣,是需要投入時間、精力,甚至金錢的。如果在我根本不能確定我的這個選擇究竟能給我帶來怎樣的結果的情況下,我就投入時間、精力和金錢,那我不就是連傻瓜都不如了么?所以,你必須告訴我,你的方法到底是否真的有用?如果答案不是確定的,我才不會採取行動呢。
這個邏輯非常完整,乃至於他們對此堅定不移,更至於我從來沒想過竟然還有這樣一種“合理”的可能性。仔細想想,幾乎所有拒絕學習的人其實都正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這個推理準確無誤,才那麼理直氣壯地選擇拒絕學習。
我知道我現在要學習、要努力,這個沒問題。問題在於,學習也好,努力也罷,就好像是投資一樣,都是需要投入時間、精力,甚至金錢的。如果在我根本不能確定我現在的學習究竟能給我帶來怎樣的結果的情況下,我就投入時間、精力和金錢,那我不就是連傻瓜都不如了么?所以,你必須告訴我,學這東西究竟有什麼用處?沒有用的東西我才不會去學呢!
這是個更難以解釋的問題。其實,所有那些正在從事交叉學科研究的人可能會瞬間理解我在講什麼,可是,我要說明的對象是涉世不深的學生,於是,我想我必須啰唆點才可以。也許我自己的經歷可以很好地說明問題,並且,我也相信,本質上來看這並不是我個人獨特的經歷。讓我從頭細說。
1984年,也就是二十年多前,我母親竟然給我10元錢,允許我報名參加本地第一個計算機學習班。要知道那時候的10元錢,可能相當於現在的1000元還不止——因為當時我父母每月的收入全加起來也不過兩百多元。
事情經過大致是這樣的。那時我還在讀初中二年級。快到暑假的時候,有一天班主任拿來一張紙貼在黑板上,說是少年宮要辦個什麼學習班,誰願意去就去看看。第二天,我們一幫同學頂着太陽跑跑鬧鬧就去了,其實當時連是什麼學習班都不知道呢。許多年後的今天也依然覺得記憶中的那個日子亮得刺眼。
到場的時候我們發現根本就來晚了,屋子裏早已擠滿了人。我們幾個只好擠到教室最後面,站在桌子上才能看到黑板。又等了好久才看到一個瘦瘦的男老師,把一個鍵盤(就是那種最早的R1機型,直到86年,我才見到APPLEII)接到一個單色顯示器上,做了一些讓我們眼花繚亂的演示。今天應該沒有誰對屏幕上能夠顯示一個用字母拼出來的幾何圖形感到興奮了吧?但當時,我們就是很興奮,屋子裏不斷地發出小孩子們驚嘆和歡呼。
我記得那男老師說“今天就到這兒吧”的時候孩子們失望的嘆息。那老師又接著說,“明天下午開始正式上課,報名參加的學員,要交10元錢學費。”我幾乎是一路跑回家的,跟老媽一說,她一點都也沒猶豫,只是說,晚上你爸回來就給你。第二天我拿着爸爸早上給我的10元錢興沖沖地跑去找前一天與我同行的同學之一(我們班主任的兒子)。結果他說他不去了,因為他媽媽說學那個沒什麼用。
於是,我頗有些掃興地自己一路走到少年宮,手在兜里緊緊攥着那10元錢。要知道,那時候10元的紙幣還是我見過的最大面值的紙幣。到了少年宮三樓的教室,才發現那個教室其實特別大,昨天是因為擠滿了人才沒覺得——除了老師之外,加上我,一共只有5個學生。再後來才知道,其中的一個還是少年宮的工作人員。所以,那期計算機班的總收入為35元——因為後來還有個學生中途退班了,她爸爸過來要回去了學費中的5元。
許多年之後,我跟母親提起這事兒,她說她只是想讓我度過一個不無聊的暑假而已。不過她倒是記得很清楚,我父親當時聽說學費10元錢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學點東西總是好事兒”。再後來,我有一次回老家,見到當年我的班主任,閑聊之間提起這事兒。她居然乾脆不記得還有過這麼一回事兒。我也就沒再多說什麼,想想也就沒接着問她兒子現在在做什麼。
姑且不計這麼多年來擺弄計算機給我帶來的心靈上的愉悅,僅說一件事兒就夠了。在撰寫《托福核心詞彙21天突破》過程中,假若我沒有稍微多於常人的那點計算機知識,能夠編寫一些批處理腳本,那就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完成海量的工作;並且,就算多花上好幾倍的時間,也很難拿出那樣的質量——而最終質量保證了銷量,進而,銷量當然就保證了收入,我個人的財務自由(最重要的自由之一)就有了更多的支撐。
可問題在於,當時我去少年宮學習計算機編程語言的時候,怎麼可能會想像得到20多年後的某一天,要用軟件去調取語料庫中的數據,然後用統計方法給每個單詞標註上詞頻1,而後寫個批處理程序從相應的字典里幾個小時內拷貝粘貼出多達20M以上的內容,再重新整理……順便說一下,統計學可是我上大學時僅僅憑樂趣學習的一樣東西,卻竟然最終被事實證明是最有用的知識——現代科學所有領域都必需的數學分支。十五六年前,我在大學翻閱統計學書籍的時候,可萬萬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把那些理論應用到英語教學上——事實上,從現在開始倒推僅僅七年,那時的我就完全不可能想像自己有一天會去教英語!而一直以來學生評價我是講課最精彩的老師,我想是因為我有着超強的說服能力——因為我大學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是銷售。可是,我之所以可以練就很好的說服能力,根本不是為了有一天去當最優秀的老師——當時可只不過是為了賺錢餬口而已。
當我為了能夠有效回答學生的那個令我苦惱不已的提問而認真審視自己的時候,發現我去學習什麼的動力竟然與那些人拒絕學習的理由是一模一樣的:“不知道學它究竟有什麼用”。所以,有些人——估計是大多數人——還在疑惑“……可是,我學這個到底有什麼用呢?”的時候,另外一些人——肯定是少數人——想的是“不知道學它究竟有什麼用……但正因為不知道有什麼用,才可能更有價值呢!”
如果在許多年之後,你突然發現你多年前學過的東西那時恰好有用,那種驚喜的程度你可想而知。就在前不久,我有一個同事,在某次的討論會結束的時候很興奮地告訴我說,“哈,這事兒我還真專門學過!當時花了不少錢學着玩兒,還覺得挺無聊的呢。誰能想到現在竟然在這裏終於能用上了,嘿嘿,我要把這事兒做好,收回投資!”我想她當時的極度驚喜和我在用貌似非常複雜的統計理論統計英語詞彙詞頻時的興奮心情本質上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到此為止,我想我確實可以比較清楚地回答那些學生的提問了。希望那些學生知道,所有的方法無非兩種:正確的,或者錯誤的。作為老師,尤其是負責任的老師,告訴學生的方法應該是有效的並且合理的。如果連負責任的老師的方法都竟然沒用且不合理,那就只能說學生運氣實在不好,竟然遇到了最不可能的情況。然而反過來,作為學生,其實只有一個有效並且合理的選擇,那就是按老師說的去做——確實去做了,並且堅持到底,那麼方法是對是錯,自然就會明了。(更何況,有的時候用錯誤的方法都可能成功,反過來,用了正確的方法也不一定成功——以後我會提到。)
可是,所有這之前的文字,要用來說明的是另外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心智的力量。每個人所擁有的心智力量各不相同,而心智力量的差異會給每個人的一生帶來無法估計的價值差異。我們已經看到了,面對相同的問題——“為什麼要學習”,心智能力的差異竟然會使人們因為相同的理由——“不知道學習有什麼用”——而做出竟然相互背離的選擇。
這相互背離的選擇,直接的結果就是時間質量的不同——這不是所謂的“時間管理技巧”可以彌補的。製作一個“任務列表”,其實誰都會;分清楚“重要”與“次要”,或者“緊急”與“非緊急”其實沒有誰不會。因“不知道學習有什麼用”而拒絕學習的人,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虛度光陰無數,哪怕他們天天“科學地“制定計劃,編製”任務列表“。而與之相反,因”不知道學習有什麼用“而選擇努力學習的人,每時每刻都充滿了收穫,並且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獲得更多的”意外“收穫,哪怕他們可能顯得”漫無目的“——真的就是天壤之別。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異——除了看得見的相貌、身材、出身、財富之外,還有看不見摸不着的心智力量差別。常常聽人慨嘆,”人與人之間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差異呢?“而事實上,我們應該對此毫不驚訝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