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戲
小說到這裏就完了。
可是故事又好像沒有完。
在草稿里,本來應該還有一個不短的結尾,寫到顧錦盒母親的死——顧夫人是因為自己得了絕症,才會痛快地答應離婚的,她此前說過:“我嫁進顧家幾十年,已經累了。我的身體,我的靈魂,都已經疲倦了,現在我什麼都不想,只想安安靜靜地度過餘下的日子,再不想爭什麼了。”
這其實已是臨終遺言。
可想而知當她知道自己不久人世時的悲痛彷徨,那該是她最渴望親人援手的時候,可是同一時間,與她同甘共苦三十年的丈夫並沒有半句安慰溫存,相反,他向她提出離婚,陷她於無助之地。
她的病,未必完全沒有轉機,可是她卻選擇了放棄,放棄婚姻,放棄生命。
可以說,是顧先生間接地殺死了太太。至少,也是促進了她的死亡!
小說的結尾,是顧錦盒與裴子俊在母親的墓前永結同心,相許終生——
母親的碑,由女兒顧錦盒敬立,與丈夫無關,與顧家無關。
父親跪在母親的墳前面容獃滯,他的頭髮原已星星,而今更是一夜白頭。早知道亡妻已經命不久長,為何不堅持到她生命最後一刻,讓她無憾地離去呢?
他太急着扮演小人,白白讓自己辛苦經營了一世的好丈夫好父親形象功虧一簣,輸得可能比母親更加慘重。
我彷彿看到母親的冷笑。不,也許她會去得很安心,她終於又可以與外婆在一起,自那裏尋得永遠的安慰和保護。
將來有一天,我也會去到那裏與她們匯合。
那個地方,人人都會去,包括父親。但是我們祖孫三代女人,將不會理會他。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情人。
子俊在母親的墳前執子侄之禮,我知道,這三個頭磕下去,我們也便塵埃落定。
世上有很多女人都會懷着一段逝去的愛的記憶,嫁給另一個她愛的男人。
母親說過,愛一個人九十九分,而讓他愛你一百分,這才是真正的美滿婚姻。不可能完全平等,也不可以愛得太盡。
她一直希望我能嫁給子俊。
也許這只是藉口,其實我的心早已允了,在知道他安全下落神山的時候,我已經答應與他永結同心。
“子俊,”我忽然開口問:“你最愛的女人是不是我?”
“當然。”他一刻也不遲疑地回答,“不僅最愛,而且惟一。”
這個問題,我曾提醒自己永遠不可以提問沈曹,因為他即使回答,我也不會相信。
可是現在我卻問了子俊。
他答是。我相信。他說是,就一定是。
他並且說:“錦盒,我一生一世都會這樣愛你,照顧你,到老,到死。”
我抬起頭,看天上有燕子雙雙飛過,他肯給我最真的答案,而我相信他的真心,也許,這便夠了。
西嶺雪
二零零三年十月於西安西航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