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我們很快就清楚是誰打的黃中林了。過了兩天,那幫打黃中林的人又來了。這是他們還準備打馬宇、楊廣和坨坨。楊廣的車先一天停在附二醫院門口時被別的車掛了,掛他車的人跑了,他把車開到維修站去做油漆,第二天上午他便坐馬宇的車來了。他們的車剛在B銀行的停車坪上停下,楊廣打開車門下車,馬宇還在鎖檔位鎖,就見六七個年輕人朝他們走來。因為有黃中林挨打的教訓,馬宇就告誡楊廣:小心點。那幾個人圍上來,將楊廣圍了起來。馬宇又立即發動車,對着圍來的人撞去,那幾個人慌忙躲閃開了。馬宇認出了其中一人,剎住車,問那蠻漢說:你是狗子不?那個人也認出了馬宇,馬上咧嘴笑了下:宇鱉是你這雜種哦,你差點把老子擂死了。只能說長沙市太小了,小得在這種事上都能遇到熟人。狗子跟馬宇是中學同學,只是狗子沒把書讀完就輟學了,那是他自己不願讀書了,他坐在教室里如坐針氈,就離開了學校。他們有十年沒見面了。馬宇熄了火,下車,跟狗子握手,狗子嘻嘻笑着,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對馬鱉和鑽頭鱉大聲道:日你的,碰了老子的同學。那幾個拳頭都舉到眉弓上準備揍楊廣的人立即將手放了下來。馬宇在這個時候很會拉攏人,忙說:賞臉的話,我們到華天喝早茶去。狗子一臉和氣地笑着,對倫敦鱉、馬鱉和鑽頭鱉及其他人說:還搞什麼搞?幾個熟人!他們立即散開了。狗子又笑,望着倫敦鱉和鑽頭鱉,說喝茶去不你們?倫敦鱉不願去,但馬鱉和鑽頭鱉願意去,因為他們這輩子還沒去華天吃過早茶。另外幾個人也願意去,他們都是狗子的牢友,都昂起臉嘿嘿嘿猛笑,說狗哥去,那當然去。

華天酒店當然不是街頭的小餐館,它的富貴和莊嚴懾住了這幫在長沙街頭講勇鬥狠的小混混,使他們也莊重起來,不再油腔滑調了。馬宇對坐下的狗子說:幸虧認識你,不然今天會出事。馬宇用五糧液款待這幫在社會最低層活着的下家,點了滿滿一桌子菜給他們享用。他們很高興,憨笑着,一下子覺得自己人模狗樣了,便講起了大話。狗子向馬宇表忠心說:你以後有什麼事,一句話,保證跟你做得漂漂亮亮。馬宇問他:什麼人讓你們來搞我們?狗子喝了酒,滿臉紅燦燦的,就不管那一套了,是一個說你們玩了他的人搞你們,他要你們以後都畫不了圖。我只能說到這個份上。馬宇點頭,舉杯敬酒,一桌人都嘻嘻哈哈地端起了酒杯,表示說:既然你馬老闆看得起我們,日後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開口。馬宇很快樂,說不客氣。一桌早茶吃到十點多鐘,大家都開始打酒嗝了,這才走出來。

馬宇開車送狗子他們回家,楊廣打的送另外兩個。當車上只剩了狗子時,馬宇笑着,掉過頭來說:狗子,你跟我叫上兩個朋友,我要把搞我們的人搞一頓。狗子不吭聲,馬宇說:剛才你不是說只要我有事,保證做得漂漂亮亮嗎?狗子說:我搞就不合道上的規矩,我以後怎麼混?這事我不能插手,免得別人說我不懂套路。馬宇的腦海里立即閃現了伢鱉的弟弟拖把,說也好,那我就找別人。馬宇把狗子送到他家門口,立馬就打大漢畫室的電話,要伢鱉接電話,伢鱉接了電話。馬宇說:我要找拖把,怎麼跟你弟弟聯繫?伢鱉問:找拖把做什麼?馬宇說:幫我搞一個人。伢鱉說:那隻怕搞不成。馬宇說:為什麼?伢鱉說:他現在在監獄裏,要三年後才出來。馬宇說:那你不早說。馬宇放下手機,腦海里搜索着一個個在社會上玩的人,就想起了他們街上的牛矮子。牛矮子比馬宇大一兩歲,也同馬宇樣結了婚,牛矮子結婚時馬宇還送了禮。牛矮子住在他老婆單位的宿舍里。馬宇把車開到了他老婆單位的宿舍前,鎖了車。牛矮子不在家,牛矮子的老婆在,老婆把牛矮子的手機告訴了馬宇,他很少在家裏,老婆說,一天到晚在外面玩,三十歲了還是這樣。馬宇打牛矮子的電話,牛矮子接了,馬宇問他在哪裏,牛矮子說我在天心閣茶樓喝茶。馬宇說:我找你有點事,你等我。馬宇與牛矮子讀小學時就認識,有一段時間還玩在一起,後來馬宇玩了幫畫畫的朋友,牛矮子玩他的那幫愛吵事和打架的朋友,兩人就漸漸疏遠了。

牛矮子同兩個年齡偏大的男人坐在茶樓的一隅喝茶,看見馬宇,立馬站起來與馬宇打招呼,兩人寒暄了幾句,就說到了正事上。牛矮子說:我們是老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怎麼搞?馬宇毫不猶豫道:搞寶他。牛矮子就打電話,一下子來了三個人,個個都是那種講勇鬥狠的猛男相,一進來就高聲說話,大聲猛笑,不把周圍的人放在眼裏。馬宇打田妖的手機,通了,但田妖不接。馬宇就拿牛矮子的手機撥打田妖的手機,田妖接了。馬宇對田妖說:你做得出啊。你等着。馬宇只說了這句話,便掛了電話,隨口罵道:這個臭雜種。牛矮子說:那就走吧,免得他跑了。他把他叫來的三個人一一向馬宇介紹:和尚鱉,王石秀——打起架來跟《水滸傳》裏的拚命三郎石秀鱉一樣,要是哪個最先被砍傷,那就是他。王石秀卻咧嘴笑笑,反倒不好意思的樣子說:莫聽他瞎扯曉啵。牛矮子也笑,又指着一個瘦高的青年說:臭豆腐,這個雜種隨到哪裏吃飯,都要吃臭豆腐,所以就叫臭豆腐。他多次替別人打架而鋃鐺入獄,出來后仍不知悔改,照樣拿刀砍人,上個月才出來的。臭豆腐笑笑,自我推薦說:我這鱉打架絕對是沖在最前面的。馬宇跟臭豆腐握手,臭豆腐一臉的笑容,馬宇想他們這些人一打架臉上就變凶了。牛矮子領着他們上了車,和尚鱉塊頭很大,給人的感覺是長了身叫化子肉,身上氣味很重。王石秀也很壯實,臉上一臉橫肉。只有牛矮子個頭小一點。他們一上車講的就是打架的事或做賊的事,這個打架把別的人脾臟捅穿了,那個打架把別人的胃捅了個窟窿,或誰誰誰偷了什麼東西等等。馬宇假裝感興趣地聽着,邊笑,其實是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又迅速出來了。馬宇並不想記住他們。這是特殊事情才把他們扭到了一起,如果不發生這件事,他想他這輩子也不可能認識這些街頭小混混。

汽車很快就駛到了人民路台灣宏泰裝飾公司前,田妖鱉的皇冠車就停在行人路上。他們下車,馬宇領着牛矮子他們走了進去。田妖鱉其實是一個怕事的人,他接了馬宇的電話就立即七上八下了,他想去哪裏避避風頭,但他沒想到馬宇會來得這麼快。如果是戰爭年代,碰巧他是地下黨員的話,那他一定是《紅岩》裏的叛徒甫志高,絕不會是寧死不屈的許雲峰。他天生就是軟骨頭兼叛徒料子。他一看見馬宇領着幾個長相古怪的人走進來,臉就白了,白得同一張紙樣的了。馬宇指着田妖鱉:就是他。牛矮子二話不說,走過去嘭地一拳打在田妖鱉臉上,將田妖鱉打得一頭仰倒在地。馬宇沒想到個頭矮小的牛矮子,手上的力道卻有這麼重。和尚鱉非常高大,也是個打架能手,他不等田妖鱉爬起來,一腳踢在他腦門上,踢得田妖鱉慘叫一聲。和尚鱉又一腳踢在田妖的嘴巴上,田妖鱉又發出一聲慘叫。他接連踢了田妖好幾腳,把田妖的腦袋當足球踢,踢得田妖鱉悲慘地抱着腦袋。臭豆腐有意見了,說和尚鱉你打夠了罷?總要輪到老子打了。他揎開和尚鱉,一腳踢在田妖的睾丸上。田妖鱉又慘叫一聲,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老二比頭部更為重要,忙用雙手捂住老二,歪咧着嘴,可憐兮兮地瞧着他們,臉上頓時淌下了豆大一粒的汗珠。台灣鱉見狀,拿起電話要打110,被馬宇制止了。馬宇說:他喊人把黃中林打成了重傷,現在躺在附二醫院。我要打死他。

田妖鱉意識到自己孤立無助,面對這幾個打人下得狠心的惡徒,恐懼侵襲了他的全身。他突然捂着老二跪到馬宇面前,宇哥宇哥,看在我們曾經是朋友的面子上,他大聲說,莫打我了,我怕打咧。馬宇非常吃驚,一個常常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角色,一個海起來好像整個長沙市都被他踩在腳下的角色,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軟蛋?而且軟得跟一堆新鮮的牛糞樣冒着熱氣?朋友?馬宇說,踢了他一腳,哪個跟你是朋友?田妖鱉說:宇哥,我對不起你們,我不是人,我這人不是東西,是狗是豬,你不要跟狗跟豬計較。你要怎麼樣都行,就是千萬莫打我了,我怕咧。他哭了,嗚嗚嗚,又是眼淚又是鼻涕。馬宇一下子軟了,攔住了還要打他的臭豆腐。馬宇說:那你說怎麼辦?田妖鱉說:你說怎麼辦我保證怎麼辦,嗚嗚嗚嗚。馬宇想了想,說賠十萬塊錢。田妖鱉一副哀求相道:宇哥,我沒那麼多錢,賠三萬塊錢行不行?牛矮子踢了田妖胸膛一腳,踢得田妖鱉叫了聲哎喲。田妖鱉怕再挨打,慌忙抱住馬宇的腿,說五萬行不行?宇哥,我只這麼多錢,我沒錢了。我騙你是你養的。馬宇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再說黃中林也脫離了危險,見田妖鱉又哭又求饒的樣子,便說算了,五萬就五萬。

第二天上午,田妖讓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把五萬元送到了附二醫院黃中林手中,當時小青就坐在病床旁。女人走進來,臉上沒什麼表情,看着黃中林,她說:你是黃中林吧?黃中林就望着她說:什麼事?女人說:你是不是黃中林?黃中林說:我是,你什麼事?女人又看了看病床號,確認他是黃中林后,這才從挎包里掏出一包舊報紙裹着的東西,打開,裏面是五萬元人民幣。她說:田總托我送來的。黃中林說:哦。女人說:你點一下。黃中林說:不用點了。女人走了,迅速走出病房。黃中林望着小青,說這五萬元你拿去用。小青瞅着他,他又說:你拿它去租個門面,還是開一個髮廊比較好。小青就把錢放進了她的包里。

黃中林身上多處受傷。頭部輕微腦震蕩,頭部和身上多處軟組織受傷,肋骨斷了兩根,手臂骨折。他在醫院裏躺了三個月,主要是他老婆招呼他。馬宇和楊廣時常來坐坐,兩人主要把精力投放在B銀行的裝修上了。馬宇經常跑廣州,將一車車材料運來。楊廣和坨坨天天守在工地上,監督和現場指揮。這是必須負責的,你亂彈琴工人們也會跟着亂彈琴。他們是剛剛從田裏走出來的農民,是出來打工掙錢的,你不監視他們做事,他們就鬆懈,就不把你的東西當東西用,浪費的都是你的錢。所以,坨坨主要是守在工地上,一雙眼睛不停地盯着,與包工頭計算着工程進度,計算着材料如何運用更為合理。那段時間大家都忙得賊樣的,馬宇甚至都懶得與小徐約會。小徐盼望他離婚,希望大學一畢業就成為他老婆,因而時常跑到工地上來,目光火熱地盯着他。我們好了兩年了,我都快畢業了,你什麼時候離婚?馬宇說:我老婆不願離婚。小徐火了,說你騙我,你答應我你會離婚的。馬宇說:我老婆不離我有什麼辦法?小徐聽了這話都要哭了,就跑到她表姐那裏去哭,說馬宇欺騙她。

小宋氣呼呼地來了,一副看不起馬宇的模樣斜視着馬宇。這是她對馬宇很有意見,她尖聲說:你要不得,欺負我表妹。小宋跟她表妹樣,表面上剛強,無所謂,實際上她也在期待着結婚。化學老師覺得自己不再是陽光女孩了,因為從鏡子裏看,她覺得自己臉蛋不再純潔和天真了,還覺得時間在一天天溜掉,讓她憤慨、心痛和不安。女人都希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家,小宋對楊廣說,都熱心於當家庭主婦,你明白嗎楊廣?楊廣大笑,說你不說我還真不明白。他隨手在一張廢棄的圖紙上寫道:女人都想當家庭主婦。她看着他寫,又說:女人感到最安穩的是什麼?你以為像你們男人樣一天到晚喝酒和打牌?楊廣深感迷惘地望着她,說那是什麼?她罵道:豬,這都不曉得,家。楊廣不惱,而是在紙的一角寫道:家、家、家家。她見他無所謂,就憤怒道:我二十四了,你也二十六了,豬,我們該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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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像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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