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陷害,陰冷的女人(上)
聽見那一聲叫嚷,韻柳隨即便揚起臉來,看見院門已經被推開了,一個傭人打扮的小丫頭走了進來。
“表小姐,你看!”那丫頭腳還沒站定,就隨即別過頭去,朝院外又叫了一聲,不知在跟誰說話。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年輕小姐款款走進來了,十七八歲模樣,相貌秀麗,高高的抬着下巴朝院裏的韻柳望了過來。那個小丫頭附耳在她耳邊不知嘀咕了些什麼,那年輕小姐一雙秀目就直直盯着韻柳上上下下打量着。
小丫頭已經徑直朝韻柳走了過來,也不言語一聲,繃著臉,就伸手來從韻柳懷裏把小狗給抱了過去;然後,一轉身,大模大樣的走回去,卻是笑容和緩,百般殷勤的把狗送到了那位年輕小姐懷裏。
年輕小姐也是面帶着淡淡和緩的笑色抱過了小狗,轉而去看向韻柳的神色卻又是猛然一正,很是有些冷意。小丫頭轉腳去把門敞開來了,請那位小姐先走。年輕小姐抱着狗,款款的就走了。
韻柳心裏明白這一家子人因為她是林鴻侯的妹妹,對她大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她心裏倒也淡然,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不過,卻見那個年輕小姐將出門時,忽然又站住腳來,一回臉,朝韻柳深深的望了一眼。韻柳覺得那眼神里竟透着些陰冷,像漆黑的夜裏一對亮閃閃的貓眼逼視着你一樣,冷颼颼的,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這抱狗的年輕小姐是二奶奶石秀芬的表妹劉貞淑。她每次來肖家看她表姐,總是會去老太太那裏,陪老太太聊天嘮嗑。這個劉家小姐很有些心機,很會討老太太的歡心。她費這些心思,又來肖家來的很有些頻繁,卻還是因為另外一個人,就是肖希源。肖家在城裏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富戶,而肖家產業未來的接手人就是肖希源。因為這個原因,城裏很多家的小姐都想嫁給肖希源,做肖家的三少奶奶。
不過,肖希源因為年輕時候在感情上有過一次失誤,從此之後,一心都撲在料理家裏的生意上面,在男女之事上就很是淡漠,也一直都不肯娶親。有很多找上門來說媒結親的人家都被肖希源給回絕了。劉家也是經商人家,和肖家生意場上都有來往,又兼和二奶奶的一層關係,他們劉家是打着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意圖,外面生意場上和肖老爺是關係非淺,家裏面就讓劉小姐常來走動,聯絡感情,想結下這段姻親。
劉貞淑自從見過希源之後,深戀他的品貌,更是暗暗屬意於他,一心一意的要嫁定這個人。當然要嫁他的原因里,他富裕的身份還是最首要的誘因。
這時候,貞淑抱着狗剛從那院裏出來,還沒走出幾步,忽然迎面就遇上了希源正走過來。她慌忙就伸手去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站住腳,莞爾一笑,向希源輕柔的道了一聲:“三少爺。”
希源腳下步子也沒停頓一下,只是很快的略轉過臉,朝她的臉上瞥了一眼,簡短的一句,道:
“嗯。你來了。”
然後,就從她身邊一徑而過,直直的走過去了。
他就那樣過去了,連多一句話也沒有。
貞淑愣愣站在那裏,心都冷了一冷,臉上的笑早就僵滯了。他對她總是這樣冷漠,正眼都不多瞧她一眼,這讓她心裏那一股子怨氣直往上竄。不覺間,她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懷裏那隻狗軟軟的身子。
就聽那小狗很是慘兮兮的叫了一聲,隨即就撲騰開來,想要掙脫那個恐怖的懷抱。
她卻是更加死死的緊勒着它,就不放手。就是勒死它,也不放手。
忽然,她心中一動,募的轉過身去,望着希源的去向。果真,他直直的進了剛才林家四小姐住的那院子裏去了。貞淑那兩道柳葉眉忽然一擰,望着那院門的兩隻眼睛裏放射出來兩道陰冷冷的光。
希源因為剛從周媽那裏聽說昨天夜裏,韻柳的腸病犯了,這會兒,就來看看她。
這個病是韻柳出生時候**來的。這種病,飲食上留心注意,飯菜新鮮、乾淨一些,寒天裏不吃冷食,平時不吃過於油膩的,並沒有什麼大礙。不過,韻柳這幾年在林家,最基本的三餐都很難保證,多是吃些剩菜冷飯。長久下來,本就弱的腸胃就更差了。常常腸病一發作起來,韻柳就會疼得休克過去。
韻柳是不讓周媽說出去的,因為這個病,她是常犯的,也沒什麼有效的治療法子,她是早已經習慣了的。而且她的脾氣是不大喜歡凡有個事就大驚小怪的表露出來。她這種隱忍性格的形成是與她多災多難的成長經歷和那個冷漠的家庭氛圍脫不了關係的。幾重大山壓迫下,石頭縫裏長出來的小花總是散發著冷香的。
不過,周媽見過她發病的樣子,回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昨夜她肚子疼起來,全身都抖個不停,額頭上冒着汗珠子,手腳卻是冰冷的。周媽想想自己畢竟是個傭人,負責照顧的人若真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哪裏擔得起這個責任。結果,今早,就要跑去告訴管家。半道上先遇上了正要外出的肖希源,就告訴了他。
希源上午本來有事情要去接洽,聽周媽說她現在已經沒事了,當時什麼也沒說,依然照舊出他的門。不過,卻是半道又轉回來了,因為他發現不去看看她,總像是有一根線牽扯着他的心,讓他不得安心去做別的事情。也只得先來看看她。
他進門的時候,韻柳正在把幾條洗乾淨的手絹涼在院子裏那棵臘梅樹枝上。微微有風掀動着那濕漉漉的手絹,也顯得有些羞羞怯怯的在掀動着她的衣襟。而她正微微抬着臉,端凝的望着日影子下微微閃着光的濕帕子。不知在沉思些什麼。
這時候的希源站在院門旁,看着她亭亭玉立的倩影,剛才那份擔心還沒能放下來,又隱隱的生出了另一些牽扯出來。他發現自己簡直是不能看見她。結果,他就將心一沉,一轉身,又默默地走了。
他一轉身,邁步往外走,這時候的韻柳才聽見了聲響。她回過臉去,直直往院門望了過去,卻只看見他匆匆轉出門去的一抹背影。她知道是他來過了。腦子裏不由自主的就閃現了那一晚的事情來。隱約間,她竟又感覺到了後背上那一派的冰涼,還有身前那炙熱的灼燒……韻柳愣了一會兒,打住了思緒。她並不願去想那些。那一晚的一切,她只當是做的一個夢。
一個根本不該做的夢。
秀芬坐在梳妝鏡前,理着頭髮,貞淑抱着狗在她身後走來走去,忽然問道:“表姐,那個林家的四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怎麼突然問起她來了?”秀芬說著,神情一凝,隨即將手中的梳子往桌子上‘啪!’的一放,扭過身來,向貞淑嘆道:
“唉!想起她,我就覺得腌心。開始我見她冷冰冰的,不聲不響,打她一巴掌,她都一聲不吭的。沒想到,”說著‘哼!’了一聲,“沒想到,其實鬼着呢,等到後來到了老太太面前,她那張小嘴突然就變得巧起來了,要多巧有多巧。把我氣的——”說到這裏,她真的是氣得說不上話來了。
貞淑一隻手撫着那隻小狗的脊背,就在一旁低着臉聽着,沉沉的,不聲不響,不知在想些什麼。那隻小狗睜着一對烏黑的眼珠子,在她懷裏怯生生的縮着脖子。
秀芬歇了歇,又接著說:“還好,有我們老太太這尊佛坐着鎮呢,壓得住這些妖精小鬼!”貞淑緊接着問道:“二少爺對她也有那個意思嗎?準備收她做妾?”秀芬道:“他倒是口口聲聲對我說,決不會要這個林家小姐。而且老太太已經收了她作乾女兒。——你放心,我有耳報神,要是讓我知道她敢去招惹二爺,我就去撕破她那張臉!”
她哪裏會知道貞淑一聽這話,反而是更加的無法放心了。貞淑抬起臉來,直直問道:
“那二少爺對她沒這個意思,怎麼還不讓她回去?平白無故為什麼又收了作乾女兒?白養活一個仇人家的女兒在府里!我看沒那麼簡單!”
秀芬道:“誰知道?”想了想又道:
“興許又是老三在玩什麼鬼點子。老三那個人,心狠手辣着呢!說不定,就是要把這個林家小姐在府裏頭拖一段日子。等到過些時候,把臉一翻,攆她回去的時候,她的名聲也就該破了。正經人家誰還敢要她做老婆,被抓到這深宅大院裏關了些日子,誰說得清她的身子還清不清白。別說外面的人,就是我,這個住在院裏的人,都不敢打着個保票呢。到時候,就是她渾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了。”
越說越覺得暢快,秀芬禁不住捂着嘴就笑了。
貞淑卻忽然沉着臉道:“如果真的是這樣倒好了。”歇了歇,又道:
“表姐,你也見過她,該知道她那張臉,我這個女人看過一眼,都像是刻進了眼睛裏,想掏都掏不出來。怕是見過她一次的男人更是捨不得要放她走呢。”
秀芬不由得收住了笑,想想自己也只和她打過一次交道,隔了這麼些日子,想想她那張臉果真還入木三分的刻在心裏呢。不禁恨恨道:
“那倒是。兩隻眼睛雖然冷冰冰的,可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像是勾人魂的妖精。比原來那個更有程度了。”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貞淑這時又接着道,“二少爺心裏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你怕也摸不準呢。放着這麼一個人物,哪有不要的道理?他能娶回來一個姨太太,就能再給你娶回來一個。
不是有一句話嘛,乾兒乾女好做親!”
秀芬覺得這話很有些道理,忽然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一幅焦灼的神色,喃喃道:
“我說呢,喪事也辦完了,他怎麼還是不肯搬回到我屋裏來,原來是打着這個主意呢。”
貞淑倒是一轉身,坐到了一個凳子上去。她低着臉,緩緩撫摸着懷裏那隻小狗,一面又接着道:
“我看留着這個林家丫頭在肖家,早晚是個禍人精!——表姐,你可得留個心,別到時候果真讓她爬到了你頭上去。”
秀芬被她一席話說的惴惴不寧起來。
一旁的貞淑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站了起來,道:“表姐,時侯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一面,就抱着她的小狗,往外走。秀芬在她身後道:“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嘴裏雖是這麼客套着,其實,現在哪有這個心思。
貞淑也不回頭,一面說著“不了。”一面已經出屋了。
貞淑走了之後,秀芬怔怔的立在地上,深深苦思冥想起來。她打定主意,今晚死活也要把思澤從小書房裏給逼回來,老讓她守着活寡,算什麼的呢。
“他要是不願意,我就跟他鬧,鬧他個幾天幾夜,他不想讓我安生過日子,他也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秀芬這面咬牙切齒的剛剛把主意打定,卻見貞淑怎麼又回來了。而且她四下里張望的樣子,像是在找什麼東西。秀芬見她懷裏的狗沒了,就道:
“怎麼,又在找你那個小寶貝。一天裏,你到底要找多少回?要是我,就拴條狗鏈子,看它能跑到哪裏去!”
“我可捨不得呢!”貞淑笑着道,“就是掐它一把,我都是從來沒有過的。那可是我的心肝!”
這時候,伺候秀芬的小丫頭瞧見了,就殷勤的提醒道:“表小姐,興許又跑到那院裏去了。該上那裏去看看。”
秀芬一聽,臉色一沉,敏感的沉聲問道:“哪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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