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破碎,一個女人(下)

十八、破碎,一個女人(下)

雲艾簡直像看見了兩個幽靈,她愣在門那兒。她出嫁后,這間屋子一直空着,平時這小院裏也不大有人過來。這兩人都是府裏頭的傭人,這會兒是趁空在這屋子裏幽會,不巧卻被突然回娘家來的雲艾撞破了。那兩個人也是嚇得厲害。男的卻是機靈,一撒腿就跑了,雲艾甚至沒能看清那人的臉。那個女人是家裏做了許多年的,一看是二小姐,一顆心就放了下來,因為林雲艾在林府里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傭人們都不大怕她。

這女人趕緊拾掇好衣服,低着臉,正要往外溜。走到門邊,卻被林雲艾一個巴掌揮過去,狠狠打在了臉上。她趔趄着後退了幾步,手捂着火辣辣的半邊臉,又惱又詫異,定睛看着面前的林雲艾,再難相信是一直溫善的二小姐打了自己。

林雲艾自己也氣的渾身亂顫,這一向她都覺得自己是骯髒破碎的,現在卻連這個屋子也是骯髒的了。

“滾!”林雲艾顫抖着聲音叫道,指着那個女人臉的手也顫抖的像風雨中的花枝。

在那女人眼中,林雲艾卻依然是個可欺負的,她還口道:“不幹就不幹!我們也就是來幫傭的,還犯不着留下來給你當撒氣桶。自己在婆家被男人打,回來就欺負我們。你厲害怎麼不和你男人打去?”那女人撇着臉,挺着胸脯走了,嘴裏還在罵罵咧咧的,

“到現在連個孩子也沒生出來,我要是她男人,也一天給她一頓打。……”遠遠瞧見林老太太氣洶洶的往這邊來了,這女人才緊閉上了嘴,回去收拾東西,走人了,——年節時候,需要幫傭的人家又不怕找不到。

林老太太拉長着一張老臉,裹腳的小腳走起路來也不快,更顯得一副心事焦灼,快要把心急碎了的神情。身旁還跟着一個人,正是李望升。林雲艾本來是獃獃怔怔的在那兒默默掉眼淚,聽見有人來了,就忙抹了抹眼淚。她並不想在她母親面前掉眼淚,她知道她母親看見了,除了更心煩,是不會給她什麼貼心的安慰話的。

她所期望的那個母親和她現實中的母親根本就是兩個樣。

林老太太已經走進來了。老太太看見雲艾,眼神里就有一種嫌惡。雲艾覺得那是嫌惡,已經出了嫁,卻還要回來吃娘家的女人自然不大受人歡迎。不過,她母親雖然冷漠,卻也不會嫌惡自己的女兒,不過是心煩,生氣。林老太太看見雲艾,劈頭蓋臉的道:

“他是不是還是因為你不能生的事跟你鬧?——唉!這也是你的命呀!”

林雲艾自從那次懷着身孕時被她丈夫打,小產之後,從此落下了這麼個無葯之症。李叔南打她也是因為她大哥欠錢的事。林雲艾自己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命,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如今落得的結局都是給這些人害的。她現在連她母親也恨,當初自己會嫁去李家,也是她母親執意獨斷的結果。如今的她再也不會任憑他們擺佈了。

任憑她母親如何說,林雲艾始終一聲不響。就冷漠這一點上,雲艾是越來越像她母親了。

“我看,不如我給你找一個合適的鄉下女人,”老太太忽然說道,“借她肚子給姑爺生個孩子。這種事情,只要你同意,他還能不願意嗎?”

林雲艾聽見這番話,卻是一種刺激。誰都不會有損失,有損失的只有她自己。她彷彿是被人宣判了死刑——她是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大多女人都是缺乏安全感的。結了婚,家庭生活不幸福的女人更是如此。到了一定年齡,孩子就成了一個女人所有安全感的寄託。不能生個自己孩子,可以讓自己以後依託,就彷彿自己的後半生都是不安定的。林雲艾現在就是這樣。

她現在很害怕聽見孩子的事了。

她忽然站了起來,轉身走去整理東西。要把行李箱裏裝的幾件衣服放進衣柜子去。衣櫃門一打開,卻是撲鼻一股霉味。裏面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像現在的她,空空洞洞的。她對着打開了的,裏面黑黢黢的衣柜子,愣了半晌;身後頭,林老太太又在那兒絮絮叨叨不知說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聽見。

李望升一直沉着臉,坐在桌子旁,一聲不吭。這會兒,他就忽然開口了,向林老太太含笑着道:

“小夫妻吵吵鬧鬧不是很正常的嘛!我的老姐姐,你也真是愛操這份閑心。——過些日子,李家人要是不來接她回去,我就帶人把他給你押過來!”

人上了年紀,最怕操心,偏偏兒子女兒一個兩個都不讓她省心。林老太太嘆着氣就走了,她最近越來越多的這樣嘆氣。她自己是沒覺得,一旁時不時要聽上一聲的人卻是糟心的很,聽見她嘆氣,就彷彿自己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李望升近來也不大願意往這裏來了,今天也是趕巧了,正巧碰上林雲艾回來。他正有事情要和她商量。

林老太太走了之後,李望升轉而就問雲艾,道:“二姑奶奶,你不是說送了信給四丫頭,告訴她娘下葬的事情,她就一定會去忌拜。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什麼動靜?”又道:

“肖家的喪事也辦完了,接下來可該辦喜事了。——等到生米都煮熟了,可就晚了!”

希源這一天很早便出了門,為了一批茶葉要運往南方的事去和人接洽。

亂世里,做生意最難的就是南來北往的貨物運輸。這批貨是要走水路南下,不過運到渡口還需要通過一段並不太平的陸路。這段路上常會有盜賊、流民一些不安定因素騷擾。希源就輾轉結識了一位帶兵的朋友,請他派出一隊人來護送這批貨到渡口。說是請,當然也是少不了要出一筆可觀的勞務費。

今天,希源就是請他來吃酒。席上,幾人不免就聊了一些閑話。肖林兩家結怨的事,城裏頭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的,閑話間,這人就談起了林家的這位四小姐。這人告訴希源,他的一個朋友有一次和林家的那位舅爺李望升喝酒時,聽見李望升說起,本來是要打算把這個侄女介紹給師長做填房,卻被肖家搶去了,李望升是很不甘心,一定會尋機會要把人給弄回來。

這人透露消息給希源,也是做了個順便人情,提醒希源需注意李望升的報復。

希源回來時,夜已深了。

黑漆漆的夾道里呼呼過着寒風。他一個人走在這樣的夜深人靜之時,耳邊除了風聲,被風卷着順着地面‘嚓嚓嚓’溜過的枯樹葉,也只有自己腳下那被放大了的腳步聲了。因為才喝過酒,他並不覺得冷。

剛在酒席上聽人提及她,簡直沒辦法把她清除出自己的腦子裏去。他不由得多喝了幾杯,菜也沒吃幾口,只是一杯杯的燒酒直灌進空肚子裏去。卻越喝越像是溺進一潭水裏,管也管不住的往下沉溺。讓他呼吸不了,除非去見見她。

這時候,她就是他的空氣。

韻柳這時候也還沒有睡,卧在床上看着書。希源並不曾回自己屋,踉踉蹌蹌的徑直就往她這院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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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盡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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