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四十六、隨風(中)
當倉庫里發生這一切的時候,在外面卻還有一個人一直在默默注視着裏面發生的每一幕。正是山口美。
她也曾想,乾脆就讓那個男人和他在乎的那個女人一起死了。她也是看出來了,他的心再難能為她騰出一丁點的位置。
可是,真的要看着自己深愛的人去死,那是任何真心愛着的人都難以承受的。真到了這種地步,縱然需要面對的抉擇是凄涼的,也只有承受了。她要讓他活着,——哪怕是活在另一個女人的懷裏。
當沈新南終於還是把手的槍拋了出去的時候,菊池嘿嘿一聲冷笑,立即一轉手,將槍口直直對準了沈新南,“沈先生,沒想到吧,笑到最後的人還是我。”
菊池的話音還未落定,他自己的腦門上卻猛然硬硬的一支槍管抵了上來。只見他臉上的笑突兀的一僵。
“你也把槍放下。”隨即他的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來。
“山口小姐?”驚疑的一側目,發現果真是山口美,菊池的臉立即冷硬了下去,極度晦暗的臉色就像是有一層濃濃的陰影罩在他臉上。他冷聲質問道:
“別忘了,我們都是日本人。難道,山口小姐,你真的要幫着外人來殺害你自己的同胞嗎?”
“我並不是想你死,”美卻淡漠回應道,“只是不想你殺他。”
“如果我一定要他死呢?”菊池聲音一沉,反逼一句。道。他的槍口依然直直對準着沈新南,毫不放鬆,逼視着沈新南的目光里凜凜放射着兩道冷光。
“那我就不得不殺你了,然後,”美略頓了一下。壓沉地聲音里有一種無所顧忌的決然,“我再以死謝罪。”
聽見她這一句,菊池深深一皺眉頭。他知道,她說到必定就會做得到。這世上最愚蠢的就是被愛糾纏的女人,然而最可怕的也是這種女人,她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可是,山口小姐,我放過了他。1K小他就能放過我嗎?”菊池說。
“我可以保證他不會殺你。”美道。
菊池鼻孔里噴出一聲冷笑,“你憑什麼保證?”
“我拿我自己地命來保證。”美道,“只要你放了他,我也絕不會讓他動你。”
菊池緊緊閉着嘴,兩眼陰鬱的死死看着沈新南,心裏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不過這次放過他,下次必定要讓他死的更慘!
“好吧,山口小姐,今天我就給你這個面。”說罷,菊池一收槍。一面另一手卻將禁錮在他手下的韻柳猛然一用力推向了沈新南,隨即就見他快速一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那座倉庫外。
沈新南一把扶住了被推過來的韻柳,韻柳揚起臉去看着他。他們深深的目光彼此看着,那一刻,兩人心裏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愴然。然而由此生出地是對彼此更深的珍愛與憐惜。沈新南緊緊的去握住了她冰冷的兩手,心裏有太多話,一時之間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韻柳的心深深一顫,當他猛然一把將她擁進了懷裏。她閉上着眼睛,默默感受着他的手撫摸着她的身,冰冷的身在他溫暖的手下好像一寸寸重新活了起來。心裏忽然一抹濃濃的酸楚。卻說不上是為什麼,只是忍不住也伸出手去緊緊把他抱着。
直到再次撫摸着她柔軟地身,沈新南才真正感覺到這一切的真實。他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呼了出來,好像死過一次又重新活了過來。
“還能這樣抱着你,真好。”他說。
這時候一旁被他們忽略的山口美已經悄然轉身要走了。沈新南不經意一抬眼。看見了她。
“多謝。”他衝著她地背影。忽然開口誠懇的道了一句。
聽見他這簡短的一句話,美的身猛然停頓住了。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緩緩回過臉去,掩飾不住滿是凄然的目光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她斷然轉過身,快步朝汽車走去。她告訴過自己,她可以承受他活在另一個女人的懷裏,但是原來真的不是那麼容易承受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快開車,跟上菊池。”抹乾眼淚,她很快上了車。
她知道經過這一次,菊池英石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沈新南地,她必須要跟着菊池,防止他回去之後會集結手下報復新南。在半道上,她追上了菊池英石。把車在他身旁停下,她第一次請他上她的車。
菊池深有意味的微笑着看了看她。他並沒有拒絕,上車坐在了她身旁。
“山口小姐,”車上,他意味深長的開口道,“你不覺得你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嗎?到頭來你又能得到什麼?”
美被他戳了心的痛處,稍稍靜默了一下,隨即卻見她淡淡的輕笑一聲,並沒有去接他地話頭,轉而道:
“菊池君,剛才多有得罪,今晚我就設宴給菊池君壓驚、謝罪。”
菊池一雙眼睛微微眯了眯,似笑非笑地看着美,他當然知道美的用意,但是他卻並沒有拒絕。不過同時在他地心裏卻已經生出了一個極其惡毒的念頭。他還記得她打他的那兩個耳光,也沒忘記她拿槍抵着他的腦袋。他要讓這個自甘下賤為那個支那人愚弄的女人受到她應得的懲罰。
“山口小姐,我明白你的這一番用意,”酒桌上,他看着親自為他斟酒的美。陰鬱的臉上淡淡一笑,問道,“可是這一次是他要殺我,我有什麼理由要坐着等死?”
他冷郁地看着怔怔的無言以對的美,忽然伸出一手去抓住了她的手。震驚的美只覺得身體裏陡然一股寒流冷冷流過。當即就用力去抽回自己地手,可是她越掙,菊池卻反而抓得越緊。
“山口小姐,我一直都非常傾慕與你。”他緩緩的聲音接著說,陰鬱的眼睛裏透出一種毫不遮掩的**,“如果你能讓我擁有你一次,——”
“無恥!”美不等他說完,一揚手就去打他。卻被他一抬手猛然緊抓住了手腕,禁錮着她,讓她一動也動不了。他接著說下去,“我說的句句都是真心話,如果你能答應我,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就是死也願意。不過,”說到這裏,他略頓了一下,冷冷一笑,
“如果你不願意。我現在就走。”說完,他果真放開了她,站起了身。
美面色臘白的怔怔看着菊池往外走去,想到沈新南將會陷入的境地。她的腦忽然混沌噸地失掉了所有的思想,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死,她一定要保住他。
“等一下。”不知怎麼,她忽然開了口。聲音一出,只覺得渾身像是有很多根刺在扎着她,胸口裏有一股極大的悲痛在往上涌,卻再也流不出眼淚。菊池臉上陰冷冷的一笑。停住了腳步,他又轉回了身來。美不看他,僵冷的神色又說,聲音莫名的有些吃力:
“我想起來今晚我還有一個約會。既然不去赴約了,總是要通知對方一聲,你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她拉上門。走了出去。走到另一間房裏,她撥通了沈公館的電話。正趕上新南和韻柳進門。新南接起電話。聽見另一端的美只定定說了一句話:
“新南君,聽好,我只能保證你們有這一個晚上的時間,趕快離開上海,趕快。”
顫抖的手去掛斷了電話,她渾身僵冷地沒有一絲溫度,臉上卻有兩行眼淚冰涼的流了下來。
不過,美沒有料想到的是,菊池雖然表面上口口聲聲答應了她,他願意放過沈新南,其實暗地裏卻用了另一個更為狠毒的借刀殺人地手段。在美打電話通知沈新南的時候,他也悄悄溜出去,把一個手下叫到身邊,吩咐這人立即去把沈新南通共的事情告訴國民黨軍統的人,而且提醒他們很有可能沈新南今晚就會離開上海,讓他們務必今晚就把沈新南給除了。他就是要看着他們國人自相殘殺。
沈新南接到美這一個電話,從她的聲音里,他感覺得出她是真心想要幫他。想到自己這輩是不免要辜負這個女人對他的這份情意了,他極輕的低嘆了一聲,一面輕輕放下了已經一片盲音的電話。收回心神,不敢再多有耽擱,他立即着手準備,和韻柳今晚就離開上海。
天大概是陰下去了,黑沉沉地天上尋不見月亮,也沒有一點星光的影蹤。上車前,韻柳略頓了一下腳步,抬起臉去望了望那墨黑的天。新南在她身旁已經為她打開了車門。
“上車吧。”他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韻柳轉臉去看了看他,心事幽幽的目光繼續轉過去,看向身後面那棟白房。
傭人都被辭退了,諾大的房裏沒有點一盞燈。秋意漸濃了,花園裏的枯枝、衰草散發著淡淡干苦地味道,透着一種凄涼。在那一刻,韻柳忽然想起了曾幾何時她離開肖府時地那種心境。……她又一次開始了漂泊的生活。
“不捨得嗎?”默默注視着她地新南輕聲問她。
“只是忽然有些害怕,”韻柳轉回臉來,仰臉看着他,“不知道什麼才是能真正久長的?”說著,她忽然把手緊緊的抓在了新南的胳膊上,隔着襯衫,感覺到他暖暖的體溫。新南一動不動看着她,看着她柔軟、無助的眼神,這一刻,他可以很深的感覺到,她需要他。……新南忽然一把去抱住了韻柳,一面用力的去吻住了她的嘴。
在綿綿無休的日升日落里,在不曾為誰停留過的四季更替里,上下幾千年就那麼不知倦怠的流逝過去了。然而,和這永生的一切相比起來,人生是多麼的短暫,又是多麼的不可預知。身處在這個動蕩、難安定的時代里,人生更加的不長久。
也唯有與自己共歷過風雨、彼此相珍惜的那個人是能夠真實抓得住的,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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