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四十二、梨花

下篇 四十二、梨花

那一晚,回到房間后,韻柳的神經一直無法鬆弛的緊緊繃著,身很乏很累,腦里卻亂紛紛一刻也不消停。直到聽見外面像是起風了,這個季節也不知哪來那麼大的風,哐當!哐當!搖撼着玻璃窗。在那種不安定,她卻漸漸迷迷濛蒙睡著了。夢裏,她夢見了一個男人,在一切不安定里,有那個男人抱着她,讓她感覺很踏實,很安心。她能真真切切感覺到那男人胸膛上的溫度,卻就是無法看得清他的臉,——只是,隱約聞見他身上似有淡淡的香煙味

同樣在那一晚,另一個房間裏的沈新南徹夜未睡。他站在陽台上,看着天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天剛剛泛明,在韻柳還沒起床的時候,他就乘車離開了公館。有些事是他必須要做的。今天他要去和好幾家藥商進行接洽。當下南京政府一面和日本人談和,一面卻在山西全力推進剿共。戰事不斷,藥品也開始奇缺,就在昨天,上次和他接觸過的**人陳昊又找到了他,託付了他另一件事。既然他們找到了他,他自然就絕沒有拒絕的道理。他已經答應為他們弄一批藥品,並想辦法把藥品掩人耳目的安全送出上海。

不過替他們辦事,那就得甘冒着開罪日本人和國民政府的雙重危險,尤其在現在這種惡劣的局勢下,無孔不入的國民黨特務更是讓人防不勝防。他明白,常在水邊走,即使沒濕腳,沾上點濕泥巴,那幫特務聞着味兒也就該來了。現在他身邊有韻柳,他還必須為她考慮,要兼顧她的安全……1K電腦站他希望把這件事平滑的辦完之後。就帶着韻柳一起離開上海,徹底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清晨,韻柳起床后,在花園裏散步的時候,她注意到有幾株英國玫瑰開的正嬌艷,就摘下來了幾枝,含苞的玫瑰花瓣上還掛着點點露珠。往自己房間去的時候,她路過沈新南地房間。發現門開着,正有一個女傭在裏面打掃。她立在門口。一眼瞥見屋裏桌上有一隻近有一尺高的景泰藍瓶,正空着,裏面什麼也沒插。她正想着要找一隻合適的花瓶,低下眼去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玫瑰,心想着倒也正配。於是就走進去把花束插在了裏面。

噝——她正擺弄着那幾枝玫瑰的姿勢,不小心被玫瑰上的尖刺刺到了手。

“怎麼啦。林小姐?”一旁整理床鋪的女傭也立即緊張的湊了上來。

“沒什麼,只是不小心手被刺了一下。”韻柳把被刺到地手指拿到眼前一看,指腹上霎時冒出了滾圓的一滴血珠來,拿手帕一擦,把白手帕也染紅了一抹。

“開門見紅,好兆頭呀,林小姐。”那傭人是位年大嫂。立即在一旁半為討好地笑着道。

韻柳明白她的所指,臉不知怎麼紅了一下。不經意的一低眼,目光落在花瓶底沿上時,她卻是微微遲疑了一下,她覺得面前這隻景泰藍的瓶下面像是壓着什麼東西。手機站隨即。她就去把瓶捧了起來,果然看見瓶底下壓着一條男人用的方帕,疊的四方四正地,擺在那裏,正被這瓶遮得嚴嚴實實。

“呀!這瓶下面怎麼放着一條手帕?”女傭也表現出了意外和驚奇。不過,這事的確有些蹊蹺。而且。再一細看。她們倆都看出來那手帕裏面還包着東西。

韻柳把花瓶挪到了一邊去,把手帕拿在手裏。一點一點揭開來,當發現裏面包著的還是一條手帕,她不禁微微怔了一怔。

是一條煙紫色的手帕,應該是女人的東西。

當韻柳轉念一細思量,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這東西放得這麼私密,想必對他一定是很重要的,難道是賀綺雲的東西?他還在對她念念不忘?……韻柳略定了定心神,自己也覺得不應該,畢竟賀綺雲已經離開人世快有十年了,自己卻還在吃她地醋。即使是她的,又能怎樣呢?不過再一想,最好是她的,總比是另一個女人的好。

“哎呀,怎麼包了一條臟手絹在這裏?也不知道已經放了多久了,你看看,上面的泥都是乾巴巴地了。”身旁的大嫂一望見是條泥跡斑斑的手絹,就看不過去了,道,“讓我一起拿去洗洗吧。”

韻柳一動不動,只是默不作聲的看着眼前這條煙紫色的手絹。

這條手絹像是曾經落在過泥地上,上面沾上的泥漬,斑斑點點,都已經幹了,一塊一塊,緊附在手絹上。

韻柳地手忽然微微抖動了一下,突然之間,她覺得眼前這條手絹有些眼熟,……當往昔地那一個記憶片斷隨之清晰掠過她心間的時候,她地心一陣難以克制的顫動,——

一年之前,從香港回來上海的那個雨天,在碼頭上,飄着濛濛細雨,路上滿是泥濘,她遺落的那條手絹,被江風吹落到泥地上的那條,……好像,……好像就是這麼一條煙紫色的……

難道他後來把那條手絹撿了回來?這手絹是她的?……韻柳渾身都僵住了。

“不用麻煩你了,王嫂。一會兒,由我來洗。”她忽然開口說。

王嫂走了之後,她還怔怔站在那裏,定定看着那條手絹,——手絹上附着的一個個的泥漿,幹了之後近於白色,很像是片一片白色的花瓣,開在紫色的雲天下。

韻柳忽然把那兩條手帕緊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心湖裏一圈一圈漣漪在輕輕蕩漾……

這一天的陽光實在是好,手帕洗了之後,晾了沒一會兒就幹了。不過,這帶着泥跡的手絹擱得時間畢竟是太久了,雖是洗過了,還能影影綽綽看見原來泥漬的印記,一塊一塊。韻柳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桃花扇的故事,血濺到扇上,就這上面順勢略加點染,成為一枝桃花。她覺得不妨依法,於是就用白絲線就着原來的印,在手絹上綉了幾朵梨花,配着幾片花瓣,飄零散落。……

趁着沈新南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又悄悄把手絹按照原來的放置方法重新歸回到了原位,壓在了那隻景泰藍的花瓶下。將轉身走的時候,她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想着:“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再想起看這條手絹?看見之後,發現上面的變動,他會有什麼反應呢?”

韻柳微微的一笑,轉身離開了房間。

為了買葯的事,沈新南忙到很晚才回來。走進房間去,他一手去鬆了松領帶,一手伸過去拉開了桌上的枱燈,——

嗒!的一聲,幾朵嬌艷的玫瑰花也同時沒入了他的眼,裹帶着一縷縷有意無意的幽香。

新南不由得遲疑了一下,隨即,他疲累的眼眸卻浮現出了一抹柔軟的笑影。他知道必定是她擺在這兒的。一手伸過去輕輕撥弄着柔嫩的玫瑰花瓣,他的嘴角挑起一絲微笑,深透着欣然與滿足。轉而,卻見他的手指緩緩又移到了插花的那隻景泰藍瓶上,記得他把她的那條手絹就放在了這花瓶下面,——那是他擁有的她的第一件東西,

“先生,洗澡水已經放好了。”正在這時,一個傭人走到了房門外,打斷了新南的回憶。

說,“我知道了。”

收回手來,一面他便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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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盡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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