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這一束斷續不全的日記,發現於陪都某公共防空洞;日記的主人不知為誰氏,存亡亦未卜。該防空洞最深處岩壁上,有一縱深尺許的小洞,日記即藏在這裏。是特意藏在那裏的呢,抑或偶然被遺忘,——再不然,就是日記的主人已經遭遇不幸;這都無從究明了。日記本中,且夾有兩張照片,一男一女,都是青年;男的是否即為日記中常常提到的K,女的是否即為日記主人所欲“得而甘心”且為K之女友之所謂“萍妹”,這也是無法究明的了。不過,從日記本紙張之精美,且以印花洋布包面,且還夾有玫瑰花瓣等等而觀,可知主人是很寶愛她這一片段的生活記錄的。
所記,大都綴有月日,人名都用簡寫或暗記,字跡有時工整,有時潦草,並無塗抹之處,惟有三數頁行間常有空白,不知何意。又有一處,墨痕漶化,若為淚水所漬,點點斑駁,文義遂不能聯貫,然大意尚可推求,現在移寫,一仍其舊。
嗚呼!塵海茫茫,狐鬼滿路,青年男女為環境所迫,既未能不淫不屈,遂招致莫大的精神痛苦,然大都默然飲恨,無可伸訴。我現在斗膽披露這一束不知誰氏的日記,無非想藉此告訴關心青年幸福的社會人士,今天的青年們在生活壓迫與知識飢荒之外,還有如此這般的難言之痛,請大家再多加註意罷了。
這些日記的主人如果尚在人世,請恕我的冒昧;如果不幸而已亡故,那麼,我祝福她的靈魂得到安息。整抄既畢,將付手民,因題“腐蝕”二字,聊以概括日記主人之遭遇云爾。
一九四一年夏,茅盾記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