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煙雨風塵
乙女乘着長途汽車一直到省城的火車站,想起哥哥要她逃得遠遠的話,就胡亂買了一張向東走到S市去的火車票。
一路上又飢又渴,說不盡的顛波和辛苦。到了目的地下站以後,一看繁華都市,高樓林立,覺得兩眼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不由得悲從中來,就坐在道旁抹眼淚。抹完眼淚后想上路了,抬起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身旁的包袱和財物不翼而飛,不知何時讓人給順手牽羊偷走了。想到自己如此命苦,田乙女放聲痛哭起來。
這時,身旁走來一個面慈目善的老人,問她為何如此悲傷?乙女抽泣地訴說自己的遭遇。老人非常同情,給了她一點零錢,囑咐她從車站走幾條街,去找一個新開設的小型人才市場,那裏專門給外來的打工妹介紹做保姆的工作。乙女左思右想,惟有這一條路才是自己的生存之道。
乙女忍着饑渴,就跑到那兒去試一試。也是天可憐她,居然馬上就有人僱用她。第二天就被領到那戶人家,主人是一個在高校里做後勤工作的管理人員,心地極其善良老實,他並不把田乙女當一個小保姆看,而是當作一個來打工的學生或親戚來關照。有空閑的時候還教她讀一些書,鼓勵她有朝一日回到學校里去念書,掌握一門專業技術。而這戶人家的主母卻是胸襟狹窄,猜疑心和妒忌心極強的女人。
田乙女的工作就是洗衣煮飯、清掃房間,空閑時就去接送一下主人家正在讀小學的兒子,日子過得也較穩定。一直到她十八歲,乙女出落得越發標緻,就像花兒一般,當苞兒開放,花瓣舒展時,自有一種可愛的姿態和色澤,叫人看了神往。而主母的猜忌心也越來越重,終於借口說家裏少了幾件貴重的東西,硬是大吵大鬧,逼着丈夫把乙女給辭退了。
乙女正在走投無路惶惶然時,看見路上貼着廣告,有一家“健康城”招聘足浴的服務小姐,文化素質在初中以上就可,但必須五官端正,身材勻稱,說是一旦聘用,待遇也比較高,月薪在1000元以上,管吃管住,還有可觀的小費。上崗之前,要有半年的培訓期間,主要學習中醫按摩技術。乙女頗為心動,想起當保姆時,主人勸她的那些話,就當即來到“健康城”應聘。
老闆見乙女天生麗質,頓時眼睛一亮,很痛快地說:“在這裏好好乾,我決不會虧待你的。”
乙女跟其他應聘來的姑娘,主要學習中藥泡腳、洗腳和足底按摩的手藝,說是有半年的培訓期間,其實連二個月都不到就上崗了。晚上是生意最忙的時候,各個工作小間燈光迷濛,有些男客是懷着尋找色情勾當來的,對服務小姐動手動腳卻是家常便飯。乙女幹了不到兩周,就心生退意。但老闆淡淡地對她說:“在外面混飯吃,是這個樣子的。全在於你自己把握,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於是在其他小姐的傳授下,乙女很快就學到了一手自我保護的方法,從沒給不懷好意的男客沾到過半點便宜。這樣又幹了一年多,乙女積賺了一些錢,就不斷向家鄉打聽哥哥的消息。家鄉的朋友告訴她,甲男勞教期滿就要釋放,並且也有音信來打聽妹妹的狀況。乙女感到很高興。
又過了二個月,正臨近舊曆的八月十五,家鄉人打電話給乙女說,她哥哥跟她約定八月十五的中秋夜晚,在S市最高的電視塔樓下相見,讓她提前做好準備。乙女心潮翻滾,別提有多興奮。到了這一天提前就向老闆請假,老闆說今兒只讓她做一個客人的生意就可,這個客人是老闆最好的哥們,馬虎不得。
那老闆的哥們一進城,見到乙女就忍不住有些色迷迷起來,暗地裏不知和老闆說了什麼,老闆就招呼乙女進小單間為他服務。那哥們一進屋就與乙女糾纏,都被她拒絕躲開了。老闆和那哥們雖然有點不高興,但仍是不露聲色,不大一陣子,服務生又送來了兩杯飲料。老闆就請乙女陪客人一起喝,在“健康城”中,客人們請小姐喝飲料是常事,乙女不想得罪老闆砸了飯碗,就慢慢喝乾了飲料。哪知沒過了一會兒,她就渾身燥熱起來,腦袋暈乎乎的,身不由己地癱軟在地。那老闆和哥們就這樣串通起來迷奸了乙女。
等她清醒過來,已是深夜二點多了,乙女哭着要去警署報案。老闆冷笑一聲說:“這種事,算得了什麼?你如果報案,我們這裏肯定沒有人為你作證,司法機構中有我們的朋友在,你前腳去,後腳就把你擲出來……再說,你已經不是處女了,何必認真?”說完,遞上一疊錢放在她跟前。
乙女是個剛烈的姑娘,所有的屈辱和憤恨一起湧上心頭,她一把將錢甩向老闆的臉上,大聲地說:“我如果告不倒你們,我就枉在這人世上了!”
她心裏還想着跟哥哥見面,跑到了約定的地點,已是深夜三點多了,哪裏還有哥哥的蹤影,就孤伶伶地一個人坐在那兒哭到天明。
回到家裏,她心裏在流血。想起小時父親田大農帶她看的古戲,腦中竟然有了一個出人意料的驚人之舉。她剪了一塊白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醮着血,寫了一個大大的“告”字,就直奔警署而來。
也巧,那天警署中恰好有市裡重要人物視察,聽到這一報案也為之震驚。他大怒,一拍桌子說:“這還了得,簡直是無法無天!這案子不管有什麼樣後台,一定要徹查到底!”
這樣,“健康城”的老闆和他的哥們就被抓起來,最終遭到法辦。這案子當時成為一件轟動的新聞。
田乙女告倒老闆,“健康城”也就關門歇業了。她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職業,後來經人介紹到一家歌舞廳去工作。乙女吸取在“健康城”的教訓,不做服務小姐,而是只做一個打掃廁所樓道的清潔女工。她每天故意弄得蓬頭垢面、衣衫敝陋的,只要有客人經過,就立即躲過微暗的屋裏,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工作和生活,然後每個月的15日就去等哥哥見面。
不過,她的事情還是引起他人的注意,有人就來向她說媒,說是某局有個正處級的幹部離婚以後想再娶,問她願意不願意去見面?那人雖說比她大上二十來歲,可是知書達禮、長相仍然年輕,而且仕途正旺,若是嫁給他,此後一生也就有了個依靠。起初乙女的答覆是不願意。可她是個老實的姑娘,心想自己年齡大上去了終究要嫁人的,又想到哥哥是為了她才被送去勞教,連高中都沒念完,跟她一樣沒有知識、沒有文憑,今後的生計還不知怎樣呢?自己如果能嫁給個大人物,哥哥今後也許能跟着沾光,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娶上一名好媳婦也說不定。於是執拗不過他人的勸說,終於為了哥哥,答應去見這門親事。
其實對方那位早就暗中注意到田乙女了。有一次,他偶然隨朋友來歌舞廳,就發現她躲躲藏藏的,穿着敝陋不堪,但是體秀態窈窕,眉宇間難掩秀麗之氣,引起他極大的好奇之心。他本來素不喜歡來歌舞廳這種風月場所,只是這“灰姑娘”引起了他興趣,才一次又一次涉足而來。後來,他派人打聽了乙女的身世,才託人去詢問的。
見面的那天,天氣特別晴暖,夕陽如同美酒把城市染得金黃一片。事先已定好一家酒店的單間包房,西下的霞光從西窗照進來,被鏤空細花的紗窗帘篩成粉紅和淡黃色的線條,落在桌上就像是些神秘的文字。
乙女按照家鄉的規矩,認為這是一個鄭重的日子,就例外地穿戴整齊,化了一個淡妝,才被介紹人領來。對方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正在想入非非。他初見乙女,就覺得這是個好姑娘。儘管穿着寒酸,但不知今天見面,她又會如何打扮?
正想着,走廊里響起了二三個人的腳步聲,酒店服務員和介紹人就把乙女領進屋了。乙女站在介紹人背後,略有些羞澀和膽怯。原先想像乙女是一張骯髒而又可愛的圓臉,現在不知怎的變成了一張細長的鵝蛋臉,細巧而挺秀的鼻子,兩道彎彎細長的眉毛和濃密的睫毛,純凈得猶如人工畫就一般的,而體態也比以前苗條輕盈。這“灰姑娘”可真是個絕色的女子。
他坐在那兒,竟然看得呆了,連名片也忘了掏出來,心想要比歌舞廳里那些濃汝艷抹,艷麗妖嬈的小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他感到非常心滿意足,覺得有這樣一個姿色迷人的女子陪伴終身,此生亦足矣。
乙女接過他的名片看,才知他叫韋華,在官場上也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在她原先印象中,對方是個腦滿腸肥,盛氣凌人,需要小心伺候的大人物。她想這次見面相親,是為了解救哥哥擺脫困境的,只要對方還過得去,她是不會太計較的。及至見到這個男人,臉色白凈,五官端正清瘦,舉止談吐文雅,不落俗套,頗有文化和教養,覺得今後可以託付終身了,就像撿回了生命似的,剎時感到內心十分欣慰。
等到介紹人退出去,剩下他們倆個在房裏,乙女就羞得飛紅了臉。她站起身來,含着微笑,彬彬有禮地給對方倒了一杯茶,韋華心裏泛起一絲絲從未有過的淡淡的甜意,無意識中感到夢幻似的浮現出兩個幸福的影子。
吃了一頓飯,見了幾次面,事情很快就淡妥了。韋華說他受上一回婚姻的刺激和心理創傷,暫時不想馬上結婚,但希望能和乙女先同居一段時期再說,兩個人生活上整合得好,再談婚論嫁也不遲。至於住居和乙女的生活費用一切開支,全由他一人負擔,也不讓乙女再去歌舞廳那種地方打工了,希望她今後能過一種安寧的、隱居的生活。
遺憾的是,受過人生心理創傷的乙女,把他這種用心良苦的做法,理解為是一種男人婚姻受挫后的慎重做法,這也可使自己不會受到過多的束縛而失去了自由,這也許是他對她極大的好意。不過她提出一個條件是,想把哥哥接到城裏來,並且設法通過韋華的關係,給哥哥找到一份合適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