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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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輝聽說能請到阿爸和阿媽一起到威斯汀吃飯,高興得什麼似的,提前就把座位訂好通知了他們。
楊紹荃接到永輝熱情的邀請電話,更覺欣慰。這孩子真的長大懂事了,你看他阿爸吳觀潮還沒明確給他提,只是點示了一下,他就心領神會,把電話打來了。
今天這是永輝約定的日子,時間定在晚上六點半。之所以定得比上海人一般的晚餐遲,永輝在電話上給媽媽解釋着,一來是考慮到阿爸是領導,工作忙,每天處理完事情,下班比人家晚些;二來是威斯汀的自助餐,在上海工作的外國客人去得很多,為照顧老外們的習慣,開始得也比較晚,去得早了,各式菜肴還沒配齊,吃起來不舒服,連精心安排的演出也看不到。
楊紹荃當然完全贊同永輝的安排。她說她一天到晚都空着,早點晚點都沒關係。不過從永輝的電話里,楊紹荃也能聽出,永輝已經不是第一次去威斯汀這類高級餐廳了。那麼貴的地方,沒有足夠的實力,是不敢走進去的。這大半年裏,永輝一定是賺了不少錢。有機會,還真的要勸勸他,富人也得要過緊日子,過節儉的日子。
安心地睡了一個午覺醒來,楊紹荃感覺神清氣爽。她看了看時間,不過才午後的2點10分,離吃晚飯還早着哪。一邊洗臉,楊紹荃一邊考慮餘下的時間裏做些啥。
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錢多事少離家近,一覺睡到自然醒。雖說講的是理想的工作生活狀態,但套到現在的楊紹荃身上,也很適合。她的錢不能算多,可一個人賺一個人花,也足夠了。退休以後,她什麼事也沒有,惟一牽挂的就是兒子永輝。偏偏永輝的生意,進行得十分順利,不需要她操過多的心事。她當然是腦殼一落在枕上就睡着,一覺就能睡足、睡夠,直至自然醒過來的狀態。插隊落戶這一代人,下崗的下崗,提前退休的提前退休,有的愁房子,有的愁子女,像她這樣什麼都不發愁,過上衣食無憂安閑日子的,實在也不多。
化淡妝的時候,她已經為自己想好了幹些什麼。永輝的新公司很快就要裝修完畢,大樓里的幾間房,已經到了修補小漏洞、吹風、透氣、安裝窗帘的階段。永輝全身心地撲在新公司里,弄堂里那兩間房子的小公司,每天都只有閔靜娣一個女子在那裏值班。也不知這姑娘一天到夜守在那裏,做一些什麼。有一天,楊紹荃臨時拐進公司里去,正好撞見閔靜娣鑽進衛生間在洗澡,心裏說,這姑娘倒把上班的地方當成她享受的地方了。這個時候若有電話進來,她還能接嗎?即使接了電話,她會不會把一些生意上的信息及時通知永輝?楊紹荃心頭是懷疑的。說真的,楊紹荃對這女大學生存有戒心,她得設法說服永輝,到她實習期滿,把她給辭了。憑楊紹荃大半輩子的人生經驗,她覺得這姑娘的心機很深,那一雙眼睛後面,彷彿還有一雙眼睛在窺視着身旁所有的人。
挎着包,走近永輝小公司的那條弄堂口時,楊紹荃果然發現了情況,她不由愕然地睜大了雙眼。閔靜娣正在走出弄堂,楊紹荃正想着要不要迴避一下,閔靜娣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楊紹荃放慢了腳步,思忖着跟在閔靜娣身後,一步一步隨她走去。
這當兒,正是所有廠礦機關、公司單位的上班時間,她不在永輝的公司里值班,要去哪兒呢?她是該留在公司里的呀!萬一這時候,有人來公司接洽業務,來找永輝要普洱茶,不是要撞一個鐵將軍把門了嗎?雖說是實習,永輝可是給你付工資的呀。原來永輝請一個老頭接接電話,傳個訊兒,那老頭還備一個練習簿,把該記不該記的都記在本子上,幹得挺認真的呢。這下好,名義上是個實習大學生,卻在上班時間溜之大吉,關着門往外跑。
楊紹荃越想越來氣,不遠不近地跟在閔靜娣的身後,要看個究竟,這姑娘去辦什麼事了?
走過一個十字路口,閔靜娣仍在往前走。越走離公司越遠了,這女孩要走到哪裏去呢?永輝的公司,哪在她的心上啊。
楊紹荃忿忿地跟在閔靜娣身後,閔靜娣在穿馬路了。真是鄉下人,到上海這麼多年了,還在那裏亂穿馬路。
馬路對面有一家茶館,這是近年來新開的茶館,走進去泡一壺茶,既能嘗各式乾果點心,又能吃到水果;既能定一個包房談生意、談戀愛,又能約上幾個親朋好友打撲克、搓麻將,是上海灘普通而又流行的休閑場所。楊紹荃對這種茶館是不陌生的,去日本的第二任前夫程錦泉來上海和她了斷情緣,就在一家這種格調的茶館裏。
那以後她很少走進這樣的茶館,一個人進去,清靜是清靜,卻了無情趣。兩個人去呢,說來可憐,她如今還沒這麼一個伴。不是她不想,憑她的相貌、形象、風度、氣質,只要她願意找,可以撈一把挑挑了。實在是她已經吃夠了男人的苦頭,傷透了心。吳觀潮、程錦泉、屈顯亮,哪一個男人初初開始時不曾向她表白過愛情,強烈的愛情,哪一個男人不曾迷戀過她的美貌和身體,哪一個男人不曾驚嘆過她的柔情似水,對她說過數不清的甜言蜜語。到頭來呢,他們一個個背叛了她,背叛得徹底而且乾脆。如果說吳觀潮是因為插隊落戶的命運,遠去日本的程錦泉是因為長時間的分居兩地,尚情有可原的話,屈顯亮可以說是男人中最無恥最沒檔次的一個了。他一邊在和她肆無忌憚地享受魚水之歡,一邊卻巴在醜陋的宋都都身上辦出國,美滋滋地做着出國夢。
男人啊,男人,楊紹荃算是把他們看透了。
長時間的一個人過着日子,她也時感孤獨,時感孑然一人有些可憐,有時也會產生再找一個老來相伴的男人。但是自從她患了近年來女性常見的子宮肌瘤,聽從醫生的意見動了手術以後,她的心像堆隔夜的灰一般徹底冷了下去。作為一個過來人,她知道,是男人總有性這方面的需求,當她不能滿足他的時候,這新找的男人是不會對她好的。除非他們是青梅竹馬、相濡以沫過來的夫妻,除非他們是經歷了幾十年風風雨雨的原配夫婦,除非他們有着高尚的精神追求。像她這個年齡再找到的伴,是不可能相伴至老的。認識清了這一點,楊紹荃就想通了,與其去自尋煩惱,那還不如死了這條心,好好地過自己習慣了的日子。好在多年自由自在的獨身生活,悠閑而又逍遙,春去秋來,慢慢地她也慣了
嗨,怪了,你看你看,閔靜娣穿過馬路,竟然走進這家茶館去了。她要喝茶,永輝的公司里備着茶葉,她盡可以在公司里悠然自得地品茶。她特意走進茶館裏去幹什麼?
必定是會人。
楊紹荃走到人行橫道線旁,看看正是綠燈,也隨即穿過馬路,朝茶館門口走去。
正是午後兩三點鐘,茶館裏最清靜的時候。楊紹荃不便貿然走進茶館裏去,怕一走進去,就給閔靜娣看見。
她只得沿着茶館的門面,慢悠悠走過去,看一看動靜。透過落地玻璃窗望進去,臨近馬路的雙人雅座,幾乎都空着。朝裏面望呢,茶客也不多。楊紹荃不動聲色地挨近了玻璃窗,睜大雙眼看進去。嗨,還真被她看見了。
走進茶館的閔靜娣和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相對而坐,那男子端坐着,兩手放在桌面上,手裏拿着一隻牛皮紙信封,仰着臉,畢恭畢敬地聽着閔靜娣在說什麼。閔靜娣的背對着門窗,說話的同時還激動地比劃着手勢。楊紹荃很想聽到她在說些什麼,很想了解她和這個男人之間是什麼關係。轉而一想,她又何必非要知道他們說些什麼呢。她只要回到公司去安心等着,閔靜娣總是要回公司來的,她總不見得在茶館裏一直待到晚上。就是待到晚上,明天也還可以問她嘛。
這麼想着,楊紹荃剛要轉身離去,坐在閔靜娣面前的男子把自己手中的牛皮紙信封往她跟前一推。閔靜娣接過信封,當著中年男人的面,一點不客氣地打開,從中取出了一沓錢,厚厚的鈔票,一張一張清點起來。距離雖然隔得遠,但憑楊紹荃的眼力,她一眼就看出,這一沓百元人民幣,約摸是兩萬元。這是怎麼回事呢?中年男人為什麼要給她這麼一筆錢?難道閔靜娣這女子,瞞着永輝,也在偷偷摸摸地做生意?還是她、她……另有其他見不得人的什麼交易?
一邊走回永輝的公司,楊紹荃一邊猜測着。她已經拿定了主意,等閔靜娣回來,一定要幫兒子問一個水落石出。上次楊紹荃往深處一追問,閔靜娣就乖乖地道出了她是被人遺棄的知青子女之謎。她相信,這一次必定也能問出些什麼來。總而言之,無論問出啥,這個女大學生,是不能讓她在永輝的公司里待下去了。她太複雜,太讓人捉摸不透,太讓人不放心了。
崔天德這麼爽快地給了她兩萬元錢,又讓閔靜娣有些懊惱了。她後悔自己急於要擺脫這件事情,急於要把自己的過去洗涮乾淨,要得太少了,哪怕是不能拿到原先開口的十萬元,至少三四萬元還是有可能的。這一回,算是便宜了崔天德這個傢伙。
兜里揣着兩萬元錢,走回永輝的公司。她腦子裏始終在盤算着這件事情。錢既已到手,接下來就得趕緊去把肚裏的累贅處理掉了。是的,這是崔天德讓她懷上的。她曾經以為,懷上了他的孩子,就是抓住了崔天德的短處和把柄,崔天德真會像在床上纏綿時對她花言巧語說的那樣,和他的那個瘦成皮包骨的老婆離婚,然後再娶她。這樣的話,她雖然嫁的是個二婚男人,年齡大些,畢竟以後的生活有着落了。她不需要愁房子,不需要愁在上海落不下腳。
她哪曉得,崔天德在他家床上對她所說的一切,都是蒙哄她的鬼話。當他確信她真正懷上了他的孩子,他的臉色都變了,變得那麼沮喪和無奈。他想盡一切辦法,找出種種理由來,要她去把孩子拿掉。一會兒說他正處於評職稱的關健時刻,從副教授到正教授這一級職稱,是如何嚴格,如何難評;一會兒說學校里正準備提拔他當系副主任,這種時候決不能出一點差池;一會兒說離婚得有個過程,得有個時間,他要離,他老婆不答應,拖個十年八年都是有可能的。
一個窩囊廢,閔靜娣算是把他看透了。他是決不可能娶她的,既然這樣,她就要他付出代價。她也對他下達了最後通諜。你要我去做掉孩子,可以,拿十萬元損失費來,什麼時候拿錢,她就什麼時候上醫院。你不拿錢,我就懷着這個孩子,讓他生下來,最終通過DNA,也能確認是你造下的孽,你仍得負責任。
拉破了臉,崔天德慌了,他由迴避她變成主動地來找她、約她,他哀求她看在兩人曾經有過的感情上,寬限他一點,他不是捨不得錢,他實在是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的錢,他的錢平時都是老婆管着,他不想賴,十萬元錢不是一個小數目,能不能先去醫院把肚裏的孩子拿掉,他先付個一萬元,以後逐漸逐漸再給她。
她一概都不答應。要掩飾這件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就拿錢來。否則的話,反正她已被他糟蹋過,也沒臉做人了,乾脆就把事情鬧大。
崔天德着實慌了,她看得出他是真正地驚慌失措了,他迅速地瘦下去,憔悴得像幾天幾夜沒合眼,臉上失去了平時的光澤,眼睛也沒神采了。閔靜娣可不會同情他,那是他活該!竟然想騙她,哼,她才不會像她媽媽那樣懦弱呢,懷上了城裏知青的孩子,忍氣吞聲地把孩子扶養大,受盡了苦不說,還讓她這個孩子至今都不曉得父親是誰。她才不會那麼傻呢!她是個當代大學生,她要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
但他還是沒拿出錢來,他說馬上要拿的話,最多只能拿出一萬塊錢。閔靜娣不相信他的話。
事情就這麼僵持着。
閔靜娣心中也是沒把握的,說到底她也不想要這個孩子。她自己的命運已經是那麼可憐了,她不能再生一個孩子出來,忍受像她一樣的命運。她更不可能腆着大肚子從學校里畢業,畢竟她還要找工作,以後還要有自己的生活,甚至還會有自己的愛情,真正的愛情。而不是像同崔天德這個無賴一樣見不得人的偷情。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永輝的洱馨公司實習的。哦,這是一個多麼適合她的小夥子,年輕,英俊,賺了不少錢。事業有成不說,最主要的是他未婚,不僅未婚,他連女朋友都沒有。要不他不會跑到公園裏去徵婚。上海的姑娘們真是瞎了眼,這麼好的小夥子竟然因為沒大學文憑找不着對象。文憑有什麼用?她很快就要有文憑了,還不是照樣要去人家裏打工才能賺到錢。
這真是老天看她可憐,給她送來的白馬王子,送來的人生禮物。特別是她成功地博得了永輝的同情,進入永輝暫時還很不起眼的小公司實習以後,閔靜娣覺得她人生的轉機來了。是的,她必須牢牢地纏住永輝這棵大樹。她相信憑她和中年男子崔天德打過交道的過來人經歷,她能俘獲在感情上還十分單純天真的永輝。求職那一天她裝作深受感動,熱情地撲到他的身上,主動親吻了他,他不是沒當場翻臉,勃然大怒嗎?這就是說他是會接受她的,這就是說她和永輝之間會有一個嶄新的開始。她不能再和崔天德糾纏下去了,她必須儘快和他了斷,徹底割斷他們之間的一切關係,就像她和他從來就不認識一樣。
她當然也不可能再懷着孩子威脅崔天德了。事實上她已經去醫院進行了檢查,醫生說在這一時間段里做人流,應該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於是她預約了去醫院手術的時間。但她仍不想太便宜了崔天德這個傢伙,她給他發去了短訊,要他儘快拿出兩萬元錢來,然後和他永久地一刀兩斷,互不來往。他若再找理由拖三拖四,她當晚就鬧到學校里去。她諳得很准,儘管他在電話里哀聲嘆氣地說他得找親戚朋友另外去借一點,最終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於是就有了今天的茶館之約。茶館是她定的地方,離永輝的弄堂公司不遠,她只要離開一小會兒就能趕回。他假惺惺地裝作關心說要到她實習的公司里來看看,順便把錢送上門。她一口回絕,她絕不可能讓他被永輝看見,更不可能讓他被永輝的媽媽楊阿姨看見。她看得出楊阿姨的眼光厲害得很,對她這個外地大學生有一股強烈的不信任感,她時不時還會到兒子的公司里來察看。每次楊阿姨到公司來,閔靜娣就感到渾身緊張。那一次,沒說幾句話,楊阿姨就逼着她情不自禁說出了自己可憐的身世。但是閔靜娣看得出,儘管楊阿姨當年也是上山下鄉的知青,可楊阿姨對她這個也算是知青的女兒,一點也不同情。閔靜娣預感得到,將來她即便真正如願以償地和永輝相愛了,也會遭到楊阿姨的阻攔。她得時時處處小心謹慎,處好同楊阿姨的關係。
走出茶館,雙手緊緊拽着布包包里的兩萬元錢,閔靜娣走得很快。這是她繼續學業的活命錢,這是她用慘重的人生代價換來的錢,這也是她重新開始人生之路的錢。
過馬路轉身的時候,她看到崔天德仍然站在茶館門口遠遠地瞅着自己。他是想裝出仍然對她懷有深情,還是在心中慶幸終於擺脫了她。想到他進了學校就要站到講台上去給男女同學們講課,閔靜娣不由冷笑出了聲。
上樓的時候,閔靜娣驚訝地發現,永輝小公司的門打開了。這是誰呢?她記得清清楚楚,離開的時候,她是把門上了鎖的。
當她走到門口,一眼看見楊阿姨沉着臉坐在那裏的時候,她的目光連忙錯開去,整個兒慌了神。
楊阿姨的目光像兩把劍似的掃過來,射到她的臉上,就是不發話。
閔靜娣的心突突直跳,她勉強鎮定着自己,堆起滿臉笑容,招呼着:“楊阿姨,你來了。”
“是啊,來了就見你大門緊閉。”楊紹荃的聲音冷得像冰,她陡地提高了聲氣,“說,上班時間,要你守在辦公室里,你到哪兒去了?”
“我……我去會一位老師。”楊阿姨來得太意外了,閔靜娣來不及編好謊言,只得照着實情說,“學校里的老師。”
“老師?”楊紹荃反問,“老師為什麼不能約到這裏來?”
“我怕……”
“怕什麼?”
“怕被你們看見。”
“會見自己的老師,給我們看見又有什麼關係?”
“永輝經理說過,不能在公司里私自會客。”
“永輝允許你在上班時間私自跑出去會客了嗎?”
“也沒有。”
“所以你在撒謊。他真是你的老師嗎?說實話!”
“是老師,楊阿姨。”閔靜娣可憐巴巴地抬起了頭,淚水已在她的眼裏直打轉轉。
楊阿姨轉了臉,語氣放緩了一些:“是在哪裏見的面?”
“不遠,就是離公司很近的茶館。”
“什麼事這麼重要,非要在這個時候見面?”
“他、他欠了我的錢。”
“老師欠了你錢?你不是沒錢嗎?”
“是的,就因為我沒錢,上次相親認識你們之後不久,我才會去他家打工,幫他家做一些小保姆乾的活,他欠我的是工錢。”閔靜娣漸漸找着了感覺,說得從容一些了。
可楊阿姨還是一臉狐疑地說:“學校里的老師,明明知道你是貧困鄉村來的學生,為什麼還要拖欠你的工錢。閔靜娣,我已經說過了,要你講實話。”
“楊阿姨,我說的是實話。我在他家打工,本來做得好好的,他也從沒拖欠過我的工錢。可是,可是……”
“往下說啊。”
“可是這個老師越來越不像話,他趁師母不在家的時候,就……就對我、對我、對我動手動腳……”淚水順着閔靜娣的臉頰淌下來,“為了那點點工錢,平時我都忍下來了。可是、可是那一次,他都把我按在床上了。我只能扇了他一個耳光,使勁把他推開,跑出了他家。事後想想,我太虧了,遭受了侮辱不說,連工錢也沒得到。於是我就給他發短訊,要他把工錢付給我。楊阿姨,你說我能讓他這麼個人,跑到公司里來送工錢嗎?”
淚水糊滿了閔靜娣的臉,她也不去抹拭一下,任憑淚水淌得滿臉都是。透過眼淚,閔靜娣細細地端詳着楊阿姨的臉色。
楊阿姨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淡淡地說:“這麼說,他今天到茶館裏來,給你送的是工錢?”
“是。”
“你的工錢不少啊,閔靜娣。”
閔靜娣的心一驚,隨之狂跳起來。這個楊阿姨的目光真是厲害,她不知是從閔靜娣雙手拿的布包包看出來的,還是、還是洞察了一些什麼。閔靜娣茫然無措地瞅着楊阿姨。
“閔靜娣,我一再跟你講,要你說實話。你當小保姆的工錢,有一兩萬嗎?”
閔靜娣明白了,楊阿姨一定猜出了她包包中錢的數目,她慌亂中尋找着措詞,急中生智地一舉手中的包包說:“他、他一下子付了我兩萬元,說、說是……說是……”
“他說什麼?”
“他拿這麼多錢,是為了封我的嘴。”
“封你的嘴?”
“是啊,說這些錢是他的賠償金。只要我不到學校里去反映,只要不聲張,這些錢就算是他對我受侮辱的補償。”
楊阿姨笑出了聲,話中有話地說:“這個東家,錢不少啊。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吧?”
閔靜娣渾身緊張,不知如何回楊阿姨的話。
楊阿姨繼續說:“不過,有了這些錢,對你,也算是件好事。至少你可以不用打工,把學費付清了。”
閔靜娣表面上在點頭,心頭卻跳得更凶了。她聽得出,楊阿姨的話里已經透出要她走人的意思。
不出楊紹荃所料,果然閔靜娣身上有故事。
憑楊紹荃的敏感和人生經歷,她斷定,閔靜娣仍沒有完全對她說實話。和閔靜娣面對面談話時,她真想當面戳穿她的慌言,一針見血地指出她的體形已經是個懷孕少婦。如果相信她說的一部分話,那麼,她一定是在到老師家打工時,懷上了老師的娃娃。老師為了封她的嘴,給了她兩萬元錢。也許這裏面還有很多細節,還有很多講不清理還亂的關係,楊紹荃也沒必要去細究了。她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就能說服永輝儘快地打發她走人了。要不,這麼複雜的一個女子留在永輝身邊,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有話要對永輝說,楊紹荃早早地就打的來到了市中心的威斯汀。她是這麼想的,永輝定的時間是六點半,請她和吳觀潮吃自助餐,他總會早到個十來分鐘。她早點去,就趁這十幾分鐘,把她對閔靜娣的新發現,告訴永輝,讓永輝儘快把她打發掉。
哦,威斯汀的建築果真不同一般,威斯汀的大堂果真氣派。楊紹荃走進大堂,眼前豁然一亮。高敞明亮的大堂里,已是人聲鼎沸,一派熱鬧景象。高高的台階上,有樂隊在演奏着舒緩的曲子。一位個兒高高小姐,穿着閃光綢的西式長禮服,走近楊紹荃面前,微一欠身,禮貌地問:“請問有預訂嗎?”
楊紹荃毫不怯場地一點頭說:“是永輝定的。”
小姐低頭瞅了瞅手中的一張小單子,又問:“是吳永輝?”
“對,吳永輝。”楊紹荃這下明白了。這麼說,永輝在上海的公眾場合,使用的還是吳永輝的名字,而不是安永輝。儘管他即使用的是安永輝的名字,楊紹荃也不會有什麼想法,但是弄清楚了永輝仍認定他姓吳,是吳觀潮和她生的兒子,她多少還是感到欣慰的。
領餐小姐在前頭引路的時候,楊紹荃一邊端詳着大堂里絡繹不絕的各種膚色的老外,一邊問小姐:“有人來了嗎?”
“哦,有、有一位。”
楊紹荃想,那一定是永輝了。
可是走到大堂中部一張三人桌前,楊紹荃不由怔住了,坐在桌前悠然自得地喝着冰水的,不是永輝,而是神采飛揚的前夫吳觀潮。
小姐拉開椅子,楊紹荃一邊入座,一邊道:“怎麼你倒是第一個來的?”
“不可以嗎?”吳觀潮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冰水,偏了偏腦殼反問。
“當然可以。”楊紹荃道,“可你知道,把時間定在六點半,永輝就因為你是大忙人,下班晚。結果你看……”
一位小姐端着托盤走近桌邊,要楊紹荃挑選飲料,楊紹荃瞅了一眼,托盤裏放着可樂、橘子水、西柚汁、啤酒、蘋果汁等多種顏色的飲料。楊紹荃指着一種肉紅色的飲料問:“這是什麼?”
“瓜拉納,巴西的。”小姐說。
“我就要這種。”楊紹荃取了一杯瓜拉納,這是她沒嘗過的。喝了一口,味道不錯。
吳觀潮讚賞地點頭說:“不錯,很有眼光。甜不甜?”
“微甜,完全是一種新口味。”
“可惜我不能嘗,沒辦法,要控制血糖。”楊紹荃徵詢地望着他,他雙肩一聳說,“戴上糖尿病帽子了,只好管住自己的嘴,邁開自己的腿。”
“那是你應酬太多,酒席吃得太多,吃出來的。吃了又不活動,出門就坐車,當然要害病。”楊紹荃忿忿地說,“像我們小民百姓,怎麼吃也不會得這種富貴病。”
吳觀潮的兩眼睜得老大,“你好像有點幸災樂禍似的?”
“我怎麼敢,局長大人,我是用這種話警告你。好了好了,我們不談你的病,談點正事。”楊紹荃轉過話頭說,“你這個當父親的,可得在眼下關健時候,點撥點撥水輝了。”
“什麼意思?”
“跟你說啊,”楊紹荃把她近來對閔靜娣觀察、了解到的情況和心中的疑慮以及種種猜測,一古腦兒地告訴了吳觀潮,遂而道,“你這個當父親的,該好好教教他了。”
“行啊。”
“什麼叫行啊,”聽他那漫不經心的語氣,楊紹荃就不高興,“你怎麼一點不當回事啊!他可是你惟一的兒子,現在把生意做得很大。”
“我知道,”吳觀潮接過話頭,“不過,你也別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了。你曉得嗎,他的新公司在哪幢大樓里?”
楊紹荃搖頭說:“他說等裝修完畢,一切安頓好了,才請我去看。你去過了?”
“沒有。不過我知道,他的新公司,就設在永輝大樓十層……”
“什麼什麼?”楊紹荃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吳觀潮的話,“那幢大樓叫什麼,永輝大樓?是他起的名字?”
“哪裏啊,這是他精心挑選的。”吳觀潮笑眯眯地說,“也真叫碰巧了,人家蓋了一幢商務樓,起了這麼個名字。因為地段好,樓內配備齊全,租金又適中,想租的人很多,競爭激烈。永輝看中以後,覺得他的新公司設在這幢樓里,一定大吉大利,於是非要租下這幢樓內的房間。他怕這事兒泡湯,就給我打了電話,要我也給他說說話,打打招呼。”
“你說了沒有?”
“不說,他能那麼順利地租下十層樓面那幾間朝南房子嗎?”
“你別得意,為兒子辦點事,也是應該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講這個給你聽,是要你別小看兒子。他是大人了,什麼都懂。還有一回,他找到我的辦公室,我以為他專程來,有什麼大事。結果怎麼著,你猜猜。”
“我猜不出來。”楊紹荃一邊啜着巴西飲料瓜拉納,一邊搖頭。
吳觀潮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說:“前一陣子,香港一個女商人張永珍,從拍賣行花四千一百五十港元,拍下了一隻粉桃彩瓶,送給了上海博物館。”
楊紹荃點頭說:“這事兒電視上有過報道。它和永輝有啥關係?”
“你聽我說呀。”吳觀潮道,“永輝跑到我那兒,專門來討教,說阿爸從生意上來講,這隻彩瓶無論如何也值不了這個價。張永珍那麼精明能幹的商人,難道會不明白這點?”
楊紹荃也覺得莫名其妙,永輝關心這樣的問題幹什麼。彩瓶和他的普洱茶生意,渾身都不搭界。她瞪大雙眼問:“你怎麼回答他。”
吳觀潮一笑說:“我說你想得對,這隻彩瓶最早拍賣的時候只有二十幾萬美元。在一般民眾眼裏,就是十幾萬美元,也沒人會去買它。而作為大商人張永珍,她就要這個價,便宜了她還不會去拍下來。”
“這又是為什麼?”楊紹荃也是一頭霧水。
“張永珍的生意做得這麼好,得益於祖國大陸的改革開放。她要報答國家,她不能拿出錢來送給哪一個人,她也不能像一般人那樣捐所希望學校或是設個獎金什麼的。她就要出一筆大錢,這筆錢既要出得值,又要有文化品味,更要讓人嘖嘖稱道。那麼好,現在有一隻價值不菲的文物彩瓶,流落在海外,國家需要它,老百姓也想要一開眼界。她出錢把它買下,然後又送給博物館。博物館是國家的,人人走進博物館都能看這隻彩瓶。到這個時候,這隻彩瓶不但值了四千一百五十萬港元,它甚至比四千一百五十萬港元更值錢了。這叫什麼?”吳觀潮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一下,瞅了楊紹荃一眼。
楊紹荃仍有些似懂非懂,斜了吳觀潮一眼說:“不要賣關子,快說!”
“這就叫炒作概念。”吳觀潮總結一般說,“你想想,永輝他專程來找我,不是要我幫忙,減低租金,不是要開後門,不是向我局裏的所屬單位推銷他在賣的普洱茶,而專門來問這種問題。說明這孩子腦殼裏頭想得很多,很遠。所以啊,我讓你不要過分擔心他的事。”
“道理我懂,可我是當媽的呀。”
“你想想,你我誰不曉得西雙版納的普洱茶便宜,插隊落戶時,一塊錢可以買十砣呢。就是我和你一起隨知青們回訪版納、給安文江、陳笑蓮夫婦蓋房子的1997年,普洱茶也只賣到三塊錢一斤。我們哪個想到賣普洱茶?哎,永輝想到了,抓住了機遇,賺了大錢。沒他賺大錢,我們倆有可能到這個地方來吃五百元一人的自助餐嗎?”
楊紹荃還有什麼話可說呢?從心裏來說,她也認同吳觀潮的話。一陣歡快的音樂聲響,大堂高處的一支樂隊,奏起了舒緩的曲子。楊紹荃似被提醒了一般,低下頭,看了一眼表,忍不住叫了起來:“唷,都六點半了。永輝怎麼還不來啊?”
“他晚來也好,我們不是正可以說說話嘛。”吳觀潮嘴上這麼自我安慰着,還是利索地摸出手機,給永輝打了一個電話,“永輝啊,我和你媽媽都已經到了。你在哪兒?噢,你很快就到,好,好,沒關係。”
掛斷電話,他對楊紹荃說:“永輝讓我們先取東西吃起來,他很快就到。我看,我們還是等他來以後再開始。”
楊紹荃一口答應:“當然,那當然。”
永輝是掐着時間下樓的,今天要請阿爸和阿媽在威斯汀吃晚飯,他一直掛在心上。只為阿爸和阿媽早已離婚,他倆難得和永輝在一起吃飯,他得提前一點到。在電話里,阿爸和阿媽都說沒去過威斯汀,他更得早點去等候着,也好給阿爸、阿媽介紹一下自助餐里眾多的中西菜肴。
電梯下到底層,永輝腳步輕捷的順着兩邊都是各式商店的長廊走去。十層樓上的三大間公司辦公室已經裝修完畢,只等充分的通風、透氣,安頓好桌椅沙發,他原先很不起眼的洱馨公司就要正式搬進永輝大樓,大張旗鼓地對外開張了。原先設在弄堂里的洱馨小公司那兩間房,他還想繼續保留着。作為市區內專門放置陳年普洱的小倉庫。而在永輝大樓的長廊里,他也租下了兩間門面,準備以後專門經營普洱茶的零售業務。普洱茶的零售價格高,近年來媒體的不斷宣傳炒作,喝普洱茶的客人越來越多,永輝不想放棄這一塊可觀的收入。
長廊兩側的商店門面,都在裝修,電鑽和敲敲打打的聲音不絕於耳。幾天不見,又有幾家新的小商店開出來了。一眼看去,這些商店小是小一些,可都是很有品味的。有專賣高檔煙酒的,有陳列着絲綢服飾的,有賣琉璃藝術品的,還有賣仿古青銅器禮品的,真正是玲琅滿目,應有盡有,看得人眼花繚亂。
商店越是一家緊挨着一家,人氣就越旺,生意也就越好。看到這麼多門面都已開出來了,永輝覺得,自己也得抓緊,下一步,要把兩間門面房好好地裝潢佈置一番,選一個黃道吉日推出來了。
正這麼想着,一間嶄新的門面吸引了他的目光。那隔着鋥亮的玻璃展示的,不正是絲線艷麗的苗綉嗎?永輝心中一動,不由得放慢了腳步。恰在這當兒,一個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把那兩塊花圍腰放得低些,不能放在高處。你想嘛,圍腰是系在腰間的,顧客一邊看一邊就要聯想,把圍腰系在腰部是個什麼感覺?你掛得這麼高,人家怎麼去聯想?”
“要得,我懂了。”一個小姑娘的西南口音在應着。
天哪,前頭說話的那一個,不是蘇小安嗎?他記得她的嗓音!永輝帶點激動地一步踅到苗綉商店門口,朝里望去。果然,蘇小安正在指揮着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懸挂色彩別緻的苗綉。店堂里被花色繁多的苗綉包圍了,沒有其他人。永輝按捺着激動的心情叫了一聲:“小安!”
可能是他的這一聲叫得太響了,蘇小安和大眼睛的小姑娘都吃驚地轉過身來。
永輝看得分明,蘇小安的臉由開頭的受驚而瞬間變得輝耀起來,彷彿窗外的陽光一下子照到了她的臉上。她鳥黑的短髮一抖,兩隻眼睛閃爍着驚喜的光芒,情不自禁迎向永輝叫着:“永輝!”
大眼睛的姑娘也跟着笑了。
永輝和蘇小安相對望着,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們不約而同地問出的是一樣的話,兩個人都歡欣地笑出聲來。
還是蘇小安先從意外相遇的激動中鎮定下來,她伸手環指了一下自己的店堂說:“這些花裙子、花圍腰、背衫、衣角、花條……唉呀,太多太多了,都是我從苗嶺山鄉買回來的苗綉。在火車上的時候,不能打開大箱子給你看,現在你看看,你看看,色彩多調和,針法多均勻,跳出了我們看慣了的那些框框。你看,這是三角形布片拼花衣的袖花,這一幅是刺繡鳥紋衣的袖花,還有挑花的數紗綉,用的是十字技法,根據布紋的經緯,依次下針,構圖多工整。永輝,你細看看,我這樣佈置可以嗎?”
“很好看的,”永輝由衷地讚揚着,“我就是在外面走過,看到你掛在裏面的苗綉,被吸引進來的。”
蘇小安也格格地笑得十分開心,“我還以為,我們就是在火車上萍水相逢,再也見不到了呢。哎,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把我給你的名片隨手扔進了廢物箱?”
哪裏,永輝想如實地告訴她,他始終把她的名片珍藏在皮夾里,空閑下來,時常取出來看一看。不過,他嘴裏說出的卻是:“我怕……”
“怕什麼?”蘇小安不解地瞅了他一眼,“我會吃了你?”
“不是。”永輝的眼前閃過火車站接蘇小安的那個小伙,不知該怎麼說。
“那又是什麼,說呀!”蘇小安追着問。
“那天,”說這句話,永輝的臉也漲紅了,“我看見來接你的……”
“哎呀,你這個人真是,”永輝沒說完,蘇小安就聽明白了,她迫不及待地搶過話頭道,“他是我弟弟!我帶了那麼大一個箱子,我特意叫他來接我的。你呀,你呀,我真沒想到,你一個堂堂的大男子漢,心眼竟然這麼小。好了好了,這下好了,這下你會給我打電話了吧?要不要我再給你一張名片?”
“不用。”永輝一搖頭。
“你到永輝大樓來幹什麼?”輪到蘇小安發問了,“是因為看到這大樓和你的名字一樣,才走進來的。”
“也可以這麼說。”
“告訴你,我就是看見這樓的名字,才租了這裏的門面。”蘇小安直率地道,“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你瞧,我這苗綉商店才開張了兩天,就遇見了你。”
永輝說:“事實是,我在這裏也租了兩間門面。不過還沒裝修。”
“那太好了,”蘇小安喜出望外地說,“那就更證明我們是有緣了!你說是不是?”
蘇小安對他的好感,表露得坦率直白。永輝聽了,心頭一陣陣地熱。聽得出,儘管不曾聯繫,他也始終存在蘇小安的心裏。只是,當著大眼睛的小姑娘這麼說,永輝有些難為情。他不由轉臉瞅了瞅小姑娘。
他的心思一下子被蘇小安看出來了,小安說:“哎呀,沒關係,她是個苗族,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兒。只有十七歲!是我從貴州苗鄉把她招來的,單純得很。我管她的吃,管她的住,每個月給她五百塊錢。來,雷秀,認識一下這位大哥哥。永輝大哥哥。”
雷秀紅着臉,倒也落落大方地走近前來,脆聲脆氣地叫了一聲:“永輝大哥哥。”
永輝笑着向她點頭。他不像蘇小安那麼認為。他在西雙版納的傣家村寨待過,他曉得,可能是氣候的原因,這些姑娘普遍都早熟,十三四歲,十五六歲,早早地就上坡去約騷,丟綉包,買賣香茅草雞,搖紡車,燒起火堆有情有義地對歌、找情人了。他曉得,苗家的風情雖和傣族不一樣,卻也有同樣的習俗,只不過是叫搖馬郎罷了。他不相信這個叫雷秀的姑娘,會啥子都不懂。
見永輝仍有些羞澀,蘇小安扯了他一把,“走,看看你的門面去。我已經裝修過一回,能給你當參謀了。”
“我還啥子都沒動呢。”永輝說著,向雷秀點了點腦殼,領着蘇小安走向自已租下的門面房。
推開門,兩大間房子空空如也,也沒啥可看的。蘇小安問:“你準備經營什麼?”
“普洱茶。”
“茶葉?能賺錢嗎?”
真是隔行如隔山。從火車上萍水相逢至今,日子雖說不很長,卻也有大半年了,永輝已經賺了不少錢,她還在問能不能賺錢。不過永輝不想炫耀,他只淡淡地說:“還算過得去罷。”
“那就好,我的苗綉,同樣來錢得很,利厚實着哪。”蘇小安率直地告訴永輝。
永輝瞅了一眼表,失聲叫起來:“哎呀,我要趕去請爸媽吃飯,和你這一相逢,把時間搞忘了。”
小安話中有話地問:“請你爸媽?還有別人嗎?”
“哦,沒得。”永輝坦然一笑,“對不起,我得走了。我們再聯繫。”
小安也爽快地一揮手說:“那你快走吧,時間真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