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復仇天使
黃鐘的婚期定在8月。
6月底,黃坤來給家秀和黃裳送帖子,可是她的臉上並沒有絲毫喜氣,背地裏偷偷對黃裳說:“帖子是送了,陣勢也擺下了,可是黃鐘那樣子,到底能不能如心如意地出嫁……”說著嘆了口氣。
黃裳吃了一驚:“黃鐘怎的?”
黃坤嘆道:“人家說‘樹倒猢猻散’,我們家卻是樹沒倒,猢猻倒已經快散光了。這半年來,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死的死,走的走,嫁的嫁,剩下一個黃鐘,又病了。開始只當風寒,治了幾個月,倒越治越重起來,醫生說是肝氣鬱結,竟是不大好呢。我媽還一味兒地催她辦嫁妝,說沖沖喜也好——我看是催命還差不多。不是我說句自己咒自己的話,我看我們家的氣數,已是盡了,單隻剩下個表面風光,只怕撐不了多久。”
話只說到此為止。但是黃裳已經明白,黃鐘這得的是心病,她同黃帝一場姐弟戀,就是黃帝活着也是沒有可能的,況且如今黃帝已死,更是絕滅。只是黃李氏是堅決不願意承認這件事的,故而越發要催促黃鐘成親來掩眾人的口。從做母親的角度出發,這樣做也許不錯,可是於黃鐘,卻未免太殘忍了些。
由黃鐘便不由地想起可弟來,因問道:“那韓小姐怎麼樣了?”
“怎麼樣?得意嘍!小家小戶的丫頭,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還不使盡狐媚子手段迷我爸呢!”
黃裳搖頭:“我相信她不是那樣的人。”
黃坤撇着嘴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是狐媚子的高手!怕青春美色還迷不住我爸,又借口我爸舊傷發作勸着打上了嗎啡,她親自給打針,殷勤得很。我爸現在癮大着呢,一時半會兒不見了她就到處找。就跟當初二叔和二嬸娘一個樣兒。”她笑起來,“真是的,可見是親兄弟,以前還看着挺不同的兩個人,越到老兒越走到一處了,都是娶小妾抽大煙。幸虧我已經這麼大了,不至落在晚娘手裏,不然也要跟你當初似的,離家出走了。”
提起舊事,黃裳由不得一陣心酸,忙轉過話題問道:“你最近可聽到你爸爸說起卓文么?”
黃坤怪同情地看着她:“我倒也想留心替你打聽着呢,可惜一絲風兒也沒聽見。這倒是好事,至少說明他們並不急着找他麻煩……你現在還是月月給他寄錢?”
黃裳悵然嘆息:“哪裏敢月月寄?就是隔幾個月寄一回,還要寫他娘的名字。除了收款人地址姓名,多一個字也不敢寫。怕露了風。他這麼久,也沒給我回過一個字。本來以為汪精衛死了,他應該回來了,可是……”
黃坤因看到桌上一堆攤開的草稿,便一邊隨手翻着,一邊道:“你這半年來,倒寫了四五部戲,雖說要賺錢,可也得顧着點身體。按說稿酬也不低了,難道還不夠用?”
黃裳怕她把草稿整亂了,忙站起身過去一一理起來,低着頭說:“哪裏能夠?媽媽看病要用錢,我自己應酬交際也要用錢,他一個人在鄉下,日子那麼苦,寄再多的錢也嫌少……你都不知道,他們那地方,連吃一碗麵條也是難的,要大老遠地跑到鎮上去,晚上點的還是油燈,不要說打火機了,連洋火也沒有,就用火鐮子打火,用索草捻子點着柴火燒飯。我從來沒想過窮人的日子原來是那樣的。”
然而,就是那樣的苦日子,也不知道他過得久過不久,說不定什麼時候風吹草動,他就又要去逃難。到那時,沒有一點錢傍身,又怎麼行呢?
兩個人一時都沉靜下來。只有鐘錶在嘀嘀嗒嗒地走。
黃裳看着日曆,上面的時間是1945年6月18日。
她同卓文離婚已經整整一年了。她不再是他的妻,可是他卻仍然是她的最愛,永生永世,不會改變。她一直記得新婚夜他對她說過的話,他說他們已經貼心,他說“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不得不暫時分開,但是我們的心還會在一起,彼此相印,密不可分。”
她知道他不會忘記她,就像她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忘記他一樣。可那是不夠的,她仍然想再見到他,不僅僅是心裏想着他這個人,更要親切地看到他,聽到他,觸摸到他,哪怕,只有一次。
她想念他,想得心如刀割。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她可以再見他一面,將他的面容與她心裏的形容彼此印證,讓她知道生命中確曾有過這樣一個人,她的至愛,她的丈夫。
鐘錶在嘀嘀嗒嗒地走。走到哪裏去呢?
家秀雖然同大哥素來不睦,然後身為姑姑,終究沒有道理同侄女過不去。因而到了周末,還是按習俗由崔媽陪着去給黃鐘道喜縫被面,並送賀禮。
黃李氏正在廂房看着下人清點嫁妝,念一樣記一樣,單是衣裳單子就佔了整整三頁紙,看到家秀進來,忙起身相迎,家秀沖她擺擺手示意不必忙,站在一邊聽人繼續報單子,只聽到念:“……旗袍三十六件,單絲、夾棉、襯絨、駝絨、短毛、長毛各六;料子四十八匹,印度綢、縐錦、提花緞、鐵機緞、軟緞、羅緞、平絨、立絨、天鵝絨、刻花絨、喬奇絨、喬奇紗、泡泡紗、華絲紗、葛絲紗、香雲紗各三;西裝九套……”接下來是皮鞋、首飾、帽子、甚至手帕、錢袋、司迪克……
家秀忍不住笑了:“手帕錢袋也都罷了,要那麼多手杖可做什麼?又不老又不小,成天拿着根手杖走路已經夠古怪,還要天天換樣子不成?”
黃李氏擰着眉:“誰說不是?可這是上海,同咱北京規矩不一樣,嫁妝都翻出新文章來了。你不見現在上海的哥兒們,人人一支手杖揮來揮去,咱不給新姑爺備上,不說咱沒這上海習慣,還只當咱土狍子窮酸——寧可禮多了拿去插在花園裏當樹種,不能讓人挑了眼去!這也不去說他了,其實現在戰亂時期,這些嫁妝已經少了不知多少,想當年我嫁進黃家的時候,嗬,光是樟木箱子就堆了兩整間堂屋的……”
正說著,黃坤進來了,見到家秀,迎前叫一聲“姑姑”,臉上殊為不樂。
家秀笑道:“原來你也在這裏,你現在是十足的‘上海通’,倒可以給你娘做個好幫手……怎麼沒看見黃鐘?是不是就要做新娘子,害羞不理人了?”
黃坤怏怏地說:“她躺着呢,姑姑跟我一起看看去?”
家秀起先不解,待見了黃鐘,才發現她已經病得氣息都弱了,方知黃坤是為妹妹擔心,倒嚇了一跳,說:“怎麼就病成這樣子了?”
黃鐘聽到聲音,懨懨地睜開眼來,躺在枕上向她行禮說:“姑姑,你來送我來了。”
家秀聽了,心裏大覺不祥,忙道:“姑姑來給你送親。”因忌諱那個“送”字,特意在“親”字上加重了語氣。
黃鐘無言,眼中卻滴下淚來。她的屋子裏,桌上地下,堆滿了零零散散的箱子盒子,都是這些日子裏採購的嫁妝禮品,預備結婚時用的。到處懸着紅,摞着請客帖子,可是眼裏看去,卻只覺得慘淡。
家秀坐到床邊,執着手問:“就要做新娘子了,可要快把身體養好起來呀……你這兩天覺得怎樣?”
黃鐘閉着眼,喘息着說:“姑姑,他們都不肯答應我,你可一定要幫我。”
家秀問:“你說吧,什麼事?姑姑能幫你的,就一定幫。”
黃鐘道:“我知道我是活不久的了,我只求一件事:我死了,把我葬在小帝的墳旁邊就好。”
一語未了,黃李氏大怒起來:“糊塗丫頭,滿嘴裏混說的什麼?死呀活呀的,這也是混說得的?你現在是咱們黃家的女兒,嫁到南京,就是畢家的人,死了也得死在畢家的祖墳里,由得你說去哪裏哪裏的?”
家秀不忍心,攔在裏面說:“她小孩子不懂事,略不舒服,就以為不好了。其實沒事的,只要你心裏別總想着這些事,就會好起來的。”
黃坤也怒道:“媽,你不看看都什麼時候了,還罵她?”
黃李氏賭氣走了。黃坤坐過來握着妹妹另一隻手說:“小妹,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可是做個女人,一生總得結一次婚,不然可到世間來走這一回為的什麼呢?那畢家少爺我也相看過的,人品不錯,未必不合你的心。就算當真過不好,離婚就是了。報上說,上海平均每天有20對夫妻辦離婚呢,有什麼?”
黃鐘卻只是搖着頭,一手握着家秀,一手握着黃坤,略略用力緊了一緊,說:“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姑姑,至少,你要答應我,我死了,你給我燒一張小帝的照片陪我。”
家秀再也忍不住,眼裏滴下淚來,黃坤哽着聲音,卻仍然樂觀地說:“好,好,姐姐都依你。只是,你千萬不要再想這樣的事,你才多大,就成天想着死呀死的,姐姐經了這麼多事還沒活夠呢。你這算什麼?都沒正經兒活過,怎麼捨得死?”
一時大家都沉靜下來,只顧着低頭飛針走線。崔媽看着場面實在凄涼,只覺不吉利,便動腦筋想隨便說些什麼話來打岔。因見被面上綉着一對鴛鴦,便隨口問:“我記得以前二奶奶唱過一首什麼歌,就是講綉鴛鴦的,姑奶奶會唱不?”
家秀問:“綉鴛鴦的歌多着呢,金嗓子周璇有一首《四季歌》,裏面也有‘大姑娘窗前綉鴛鴦’什麼的,滿街都在唱,你指的可是這一個?”
崔媽笑着搖頭:“才不是呢。二奶奶從來不唱那些沒文化的歌。”
說得大家都笑了,氣氛活泛許多。黃坤便問:“你又知道什麼是有文化沒文化的?”
崔媽道:“我當然知道。我雖然沒文化,可是知道有文化的人該是怎麼唱歌怎麼說話的。比如咱們裳小姐,就最有文化了。”
黃坤心裏妒忌,嘴裏說:“那當然,天下最有文化就是你們家小姐、奶奶了。只是,你倒說說看,那到底是首什麼歌,文化這麼深的?”
崔媽仰着頭努力想了想,忽地一拍大腿:“想起來了,第一句是個‘四張’。”
說得黃坤更笑起來:“還‘二索’呢,‘四張’,又不是打牌。”
家秀問:“是不是‘四張機’?”
崔媽忙忙點頭:“就是這個,四張機,是講織布繡花的不是?”
家秀搖頭:“那是古曲子,詞牌名來着,我也記得好像依凡常唱的,挺好聽,只不記得歌詞。”
說說講講,時間倒也過得飛快。晚上回到家,崔媽又同家秀討論起白天的情形,撇着嘴說:“也不知鍾小姐能不能結得成婚,看她的樣子,倒是不好。”
家秀也是難過,搖頭嘆道:“我這幾個侄女……”說到一半,看看黃裳,嘆了口氣不再說下去。聽到依凡坐在一旁輕輕哼歌,起初沒在意,聽了幾句,忽然醒悟過來,正是那首崔媽下午才提起的《四張機》,倒不由提起興趣,要好好聽聽歌詞。
只聽依凡唱着:
“四張機,
鴛鴦織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頭先白,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
相對浴紅衣。”
家秀聽着,起初只覺曲調悠揚,直至唱完了,才漸漸回味過來,歌詞竟是大為不祥。“可憐未老頭先白”,那不是說心愿未遂身先老嗎?心裏一震,不禁獃獃地出起神來。
被面褥里一連縫了三天。
家秀眼看着黃鐘一日不濟一日,心裏暗自憂急。這日正忙着,黃鐘一旁睡得沉沉的,忽然睜開眼來,叫聲“姑姑”,說:“我想到後園走走,姑姑肯陪我么?”
家秀嚇了一跳:“那可不成,你病成這樣子……”
黃鐘在枕上搖了搖頭,說:“就是因為病成這樣子,才怕再不去園裏,以後都去不成了。這幾天,我一直想去來着,就是身子軟,起不來,睡了這會兒,覺得好些,就想出去走走。”
家秀便看着黃坤,黃坤說:“難得她精神好,穿多點,扶她走動走動,也許沒壞處。難不成一直讓她躺着,上花轎那天也抬着出門不成?”
崔媽便服侍黃鐘穿戴起來,同黃坤一邊一個扶她下了床,便一同到園裏去。
走到角門口,黃鐘卻示意右拐,黃坤這才明白過來,黃鐘是想去黃帝的舊居看看,不禁心裏一酸,連忙勸阻:“好好的,又到那裏去做什麼?你身子弱,那裏不幹凈,小心招點什麼,回頭又該發燒了。”
黃鐘只是不肯,哽着聲音央求:“姐,你就讓我去看看吧,今天不去,以後還不知有的去沒的去……我不去看這一眼,便死了也不閉眼的。”
黃坤惱起來:“晴天白日的,好好兒的怎麼又死呀活呀起來?我告訴你,你眼裏要是有我這個姐姐,快別再跟我說這些不入耳的廢話。”嘴裏教訓着,卻到底拗不過妹妹,只得同崔媽扶了她到後花園來。
園子因為一度傳言鬧鬼,自打黃帝死後就空了,這陣子總沒人住,又疏於打掃,野草漸長得比花還高,當初燒奠黃帝的紙錢也沒收拾,經了雨,褪得慘白的顏色,掛在樹梢上,像招魂的幡。雖然是六月天,又是大晴的太陽,可是看着仍讓人覺得心裏發冷。
一陣風過,樹葉紙錢嘩啦啦作響,黃坤忍不住打個寒顫,心裏大不自在,催促妹妹:“好了,你來也來了看也看了,還不快走呢?”
黃鐘卻只是搖頭,說:“我想去小帝的屋裏看看。”
及至推開門,一干人卻都驚得“呀”一聲叫出來,原來那屋裏倒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好像還有人住的樣子,甚至案上還供着一盆花,開得正鮮妍,依依地似向人打招呼。旁邊一本宋詞,猶翻在蘇東坡《雙城子》那一頁: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黃鐘身子一軟,就勢坐下了,便哭起來,叫着:“小帝,小帝,你在嗎?你是不是常回來?怎麼也不來看我?”心裏一陣陣地疼,想到物在人亡,今生今世已與小帝天人永隔,再不相見,只覺得悲痛的情緒就像黃河的水堵在厚厚的石壁後面,只沒個發泄處,恨不得用刀子在身上剜個透明窟窿才罷。
家秀崔媽也都傷起心來,卻顧不上哭,只是拉着黃鐘勸:“身子虛,不要太傷心了,回頭病了,這陣子不是白養着了嗎?”
正勸着,忽聽隔牆依稀傳來吵鬧聲,好像是黃李氏在罵人,中間還夾着一個女人的哭鬧聲,又有另一個女人的勸說聲。眾人大奇,崔媽便自告奮勇說:“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回來告訴你們。”
隔了一會兒,匆匆跑回來說:“是大奶奶和新娶的韓姨娘……”
黃坤一愣:“姓韓的敢跟我媽吵架?露出她狐狸尾巴來了!”
崔媽忙忙擺手:“不是她兩個吵,是她兩個同另外一個女人吵,韓姨娘倒是來給大奶奶幫腔的。”
黃坤更加好奇:“那是誰?”
“是個挺漂亮的女人,好面善的,穿金戴銀,臉上粉有一尺厚,說話動作像在戲檯子上一樣。”
黃鐘也忘了哭:“咱們家並沒有那樣妖妖調調的客人,會是誰呢?”由黃坤崔媽扶着站起,同家秀一起出得門來,繞過月洞門,果然看到黃李氏在同一個年輕女人對罵。
要說年輕,細看那女子倒也不算小了,可是燙得大捲髮,戴着黑眼鏡,旗袍又短又緊,手裏擒着珠灰錢袋子,打扮得十分新潮,像是只有二十歲的樣子。黃坤一看,先就輕輕“啊”了一聲,說:“原來是她。”
接着崔媽也想起什麼,跟着說一句:“原來是她。”
家秀倒笑了,問:“什麼大人物,怎麼你們兩個都認識?”
黃坤道:“她叫白海倫,是個女明星,是我爸的……”
話未說完,崔媽已經搶過說:“什麼明星,戲子罷了,以前跟咱們二老爺的,最愛打扮個女學生相,叫咱們二老爺出錢捧她做花國皇后呢。”
家秀已經明白了,倒饒有興趣打量起這白海倫來,看她有什麼樣的魅力可以同自己兩個哥哥都各有淵源。只聽那白海倫罵道:“他黃家風什麼東西?以前捧着我的時候三天兩頭地來報到,現在娶了新人了,竟然面都不見我!以為我稀罕哪?不就是幾萬塊錢嗎?同你借是瞧得起你,以為我白海倫果真翻不得身嗎?我告訴你們,等我改天得了勢,第一個就滅了你們黃家!”
聽得黃李氏惱怒起來,大叫:“你們都是聾子還是癱子,沒聽見這瘋婦撒潑嗎?還不把她給我打出去?!”
明擺着是敲詐不遂吃醋鬧事,而且畢竟是在黃家,黃李氏佔着上風,四人便都不打算上前去勸,只躲在花叢后看熱鬧。
倒是那韓可弟,十分幫着黃李氏的樣子,原本十分溫柔沉默的一個人,如今嫁了人倒變得爽利起來,一手扶了黃李氏勸道:“奶奶犯不着同這樣的人致氣,沒的失了身份。”一手指着白海倫斥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到咱們黃府來撒野!我們奶奶千金之體,是你冒犯得的?”
家秀不禁暗贊,好個丫頭,如此精乖滑頭,竟然每一句話都扣在黃李氏心上,難怪大嫂那樣巴辣人物,竟會同意大哥娶了她。
黃坤卻在一旁蹙眉說:“不好,這韓可弟煽風點火,這樣豎敵,可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那邊廂白海倫撒潑哭罵:“我叫你們在我面前逞能,我和黃老爺風流快活的時候,還不知你這小婊子在哪間醫院裏替人端屎擦尿呢!你在我面前招搖,我不要你們一家子好看我不叫了白海倫!”自知得不了好處去,一邊罵一邊回身便走,不忘了經過韓可弟身邊時下死勁吐了兩口唾沫。可弟只是面容平靜,毫不在意。
家秀四人又看了一會兒,也就同回了黃鐘屋子,還不住議論:“沒想到這韓可弟同大嫂倒相處得好。”
黃坤不以為然:“我總覺得這姓韓的不簡單,她會真心待我媽?我看她待我爸都是假的,不知安的什麼心呢?我倒要好好提醒我媽,多防着點這個狐狸精。”
話未說完,黃李氏已經進來了,一臉怒色:“坤兒,你來,我有話問你。”
家秀崔媽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又唱的是哪一出,難道同他爹生氣要找女兒撒氣不成?隔了一會兒,黃坤氣沖沖回來,收拾東西便要走,說:“以後都不再來了。妹妹,你忍得住他們,你跟着他們吧,我可是真怕了這一對爹媽。”
家秀忙拉住:“好好的,這是怎麼說?”
黃坤站下來,“呼呼”喘着氣,半晌說:“姑姑,你看我媽糊不糊塗,我還沒等勸她小心那韓可弟,她倒來問着我,說姓韓的告訴她白海倫是我介紹給我爸的,問我是不是這麼回事,眼裏有沒有她這個當媽的。天知道,我的朋友多的是,三天兩頭來家裏耗着,一半個通過我認識了我爸,我能有什麼辦法?再說白海倫又不是我爸搭的第一個女人,又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過生意場上應酬罷了,幾百年前的陳芝麻舊穀子,這時候倒同我算起賬來了。好像我巴不得她和爸離婚似的……”說著氣得哭起來。
家秀倒愣了,沒想到韓可弟果然心思縝密,顯然她明知道黃坤會向母親進言勸她防備自己,索性先下手為強,倒在那兒備了案了。這樣看來,那韓可弟果然不簡單……
然而,這時候她們所擔憂的,還不過是黃鐘的病,以及黃李氏與韓可弟的戰爭,並不知道,後面還有更大的事件、整個社會的改革、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等着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