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體交易
李麻子沒有麻子,父親姓李,母親姓馬,取名李馬子,外號李麻子。李麻子不到三十歲,叫李思江家門小妹,樣子蠻和藹的。李麻子在S城做么子的?李思江問。李麻子做么子,跟我們冇么子鳥關係,我們只管洗頭,清理粗細軟硬色澤長短不一的毛髮,按摩大小方圓形狀各異的腦袋上的幾個穴位,把顧客整爽了完事,說嚇人點,就是收拾別個的腦殼!錢小紅爆豆子一樣。李思江發現她越來越神。火車咣當咣當吵得很,車廂的人東倒西歪開始夢中垂涎,錢小紅忽然有點興奮了,用肘子抵了抵李思江,說,思江耶,你想想看,五年後再回來,咱們是么子樣子?李思江撐開蘋果臉上的小眼,迷惑地掃錢小紅一眼,再眯上。豬羅,莫困着噠,講幾句話嘍。錢小紅又用肘子推了兩下。我陪你講。李麻子說著把身體湊了過來。窗外燈光唰唰掠過。
火車的速度太快噠,我作嘔哩!錢小紅捧着嘴巴跑洗手間去了。
下車了下車了!李麻子喊。
到啦?!錢小紅被驚醒,往窗外一看,看見了“廣州站”,就想繼續睡。
下車啦!李麻子扯了錢小紅一下。
天都冇光,摸黑的,到哪裏了?李思江擦擦嘴邊夢涎,看着窗外,燈光下好多人哩,大包小包,拖家帶口的。
下車,到廣州轉車啦!
哦。噫?我的錢包?哇呀,我的錢包冇看見噠啊!李思江一醒來就往口袋裏摸,一摸發現口袋癟了,立即胡喊起來。
不會吧,看清楚些,你放哪裏了?李麻子問。
就這裏呀。李思江掠起上衣,露出長褲上面的表口袋。李麻子按了一下,確實是空的。
伍百塊錢啊,嗚嗚嗚……李思江哭得震天響,小眼睛便隱沒在蘋果臉里,只看到兩條細細的橫線。車廂里除了嘴角掛着譏笑的外,所有看得見的面孔全是麻木。
你何解困得像豬,你以為睡自家屋裏床上啊?何解有犯罪分子?就是因為有人讓他有機可乘!你不提高警惕,就是姑息放縱,再說嚴重點就是引誘犯罪,是變相的教唆犯。錢小紅狠潑涼水,她知道這時節越安慰,李思江會哭得更起勁。錢小紅書沒讀多少,閱人測事有一套。
人群走動,行李包打在李思江頭上。
李思江忍得住哭聲,咽不下淚水,跌跌撞撞地下了火車。
熱。卸了毛衣,外套披着,晃晃蕩盪。李思江又在褲袋裏摸了幾摸。忽然覺得這身衣服很土。
家門妹子,莫傷心了,我們走在光明的大道上。
李思江耶,李麻子講得對,向前看,拿着。錢小紅塞給李思江兩百塊錢。錢在李思江手心攥着,蘋果臉再哭,臉就生動了許多。
好了,我們現在轉車到S城,不要再說家裏話,普通話夾生夾白也比家裏話強。李麻子在外面時間久,普通話挺順溜。錢小紅和李思江先是發笑,接着發愣,家裏話說得溜溜的,一到普通話就舌頭僵硬,翻不動。勉強說出來,除了李麻子,恐怕沒人聽得懂。錢小紅把小學時拼課文的憨拙勁使出來,一個字一個字咬,咬准了教給李思江。
你、叫、李、思、江,我、叫、錢、小、紅,他、叫、李、麻、子,我、們、去、廣、東。哇!看!好多香蕉,香蕉是這樣結在樹上的!錢小紅一字一頓地練習國語,忽然冒出一句流利的家裏話。李思江展開愁苦的眉結笑彎了腰。李麻子朝錢小紅呶了一下嘴,暗示車裏還有其它人。錢小紅就看到有個民工模樣的男的在朝她笑,毫不掩飾地垂涎。傻麻P!錢小紅挺了挺身子,心裏狠罵!
李思江又在口袋裏亂摸,上上下下,里裡外外,一個不落。
小紅耶,賺了錢我要買好多好看的衣服穿哩!這身衣服鄉里鄉氣,會笑死S城的人不?李思江緊挨着錢小紅。
那要勤快點洗腦殼啰!新衣服會有的,麵包會有的,男人也會有的。錢小紅拖着長音,數落着。
注意注意,請用國語。李麻子一直閉着眼睛打盹,忽然插進來作一次播音。
好,咱們說那鳥語。我、們、快、到、美、麗、的、S城、了。李、思、江、你、高、興、不?我、很、高、興,性(心)、里、放(慌)、卵(亂)!錢小紅說。於是,一路訓練一路看,看到什麼說什麼,李麻子算是導師,適時指點一二,到S城時,兩人的舌頭解了凍,上上下下地也能翻卷幾下,李麻子說,多翻一翻,會更順。
中巴車搖搖晃晃,停停靠靠。售票的小夥子一直站着,開門關門,迎上送下。斜挎着小黑帆布包,擋在大腿間,一隻手壓在上面,像在手淫。錢小紅看着滑稽,偷笑。
錢是男人的另一條命根子。李麻子就說。
那女人的命根子呢?
女人的命根子是男人。
切,女人的命根子還是錢嘛!幹嘛非得從男人身上繞過去呢?不是么,A是B,B是C,那A也是C嘛。錢小紅一點不含糊。心想,對於晃蕩大褲子的男人,要泡李思江的男人,女人才是他們的另一條命根子呢。
女人要從男人身上繞過去就有錢了,很快你會明白的。李麻子胸有成竹。
誰抓住了錢,誰就抓住了命根子!李思江開始雲裏霧裏,繼而恍然大悟。李麻子就噎住了,說家門妹子,深刻!
李思江講得對,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錢小紅又冒出流利的家裏話。
落車落車,馬崗到着。小夥子喊。中巴車吐出三個人,屁股噴出黑煙,把人嗆個半死。么子地方啊?錢小紅李思江傻了眼。到處都挖爛了,黃沙追趕着車輪,立交橋剛剛拱起,路面空曠,建築像一盤亂棋。李思江緊跟着錢小紅,錢小紅立馬產生漂泊感。這是S城市馬崗鎮,市區再往前面一點。李麻子手胡亂指了一下。錢小紅李思江順着手指看過去,除了蒙蒙灰就是灰濛濛,哪裏有高樓大廈的影子。四條腿失落地拖着,在李麻子身後一噠一噠,穿過小鎮,就看到偏僻的荒地上,生長着白頂屋棚和平房,遠遠看到白牌子上的紅色大字:廢品收購站。
你收廢品的?李思江泄了氣。
不是。搞個廢品收購站牛B啊。我只幫老闆打工。莫小看廢品小看我的老闆啊,他是收廢品發財辦廠的。李麻子是真慨嘆。
聽說過撿垃圾蓋小洋樓的,沒想到搗騰垃圾,還能搗騰出這些名堂。錢小紅暗自揣測。李思江一副餓癟了的樣子,錢小紅更失望,大聲說,到么子山上唱么子歌嘍!李思江耶,先安頓下來再講。於是,一行三人,大包小包地,在一條泥土路上前進,經過一棟又一棟小洋樓,又走了一段空地,拐個彎,進了一片臨時搭建的棚區。
同你們講過,不準外來人在這裏過夜,按制度罰款!一個五大三粗方頭方腦的男人操廣東味濃的普通話在訓人,手腳晃動,以不安分的四肢充分表達內心的氣憤。外牆上掛着一幅毛筆書法,也許算不上書法,不過是用毛筆書寫的有關守則。李麻子小心地朝晃動四肢的人叫聲“庄老闆”,被稱作“庄老闆”的男人滿面嚴肅,但見李麻子帶着兩個年輕姑娘,臉色如枱燈,立即由最明亮擰至成朦朧柔和的色調。
呀,李主管返來啦,好多事等着你做呢。
庄老闆,這是我老鄉。老闆氣色一好,李麻子聲音大了些。
哦,歡迎歡迎。辛苦噻辛苦噻。你先帶她們休息。
工棚低矮潮濕,三四人一間,臉盆大的窗口,五顏六色的膠袋到處亂飛。李麻子是個官,獨間,擺了床加個小桌子,還餘下一跨步寬的地方。
李主管啦,我剛叫飯堂加了菜,大老遠,不容易啊。錢小紅和李思江擠在床邊剛歇下,庄老闆進來了。
多謝庄老闆哩,給你添麻煩了。錢小紅說。
庄老闆很和善的,慢慢你就知道了。李麻子拍馬屁。庄老闆眯眯笑,聊了兩句家常,說,有什麼事就找李主管,找我也行。錢小紅李思江一齊點頭,躬身送庄老闆出門。李麻子就笑,說,老闆一向這樣,不許男的過夜,對女的格外熱情。都曉得的。這是性別優勢。
切!什麼狗屁優勢,我看他就是好色,有企圖。他按耐不了多久的。錢小紅在屋子裏轉圈。
你曉得就好,錢小紅,得罪了他,我也得丟飯碗的。
噗——李思江,你來收拾他。錢小紅噴了口白開水。李思江蘋果臉通紅,真以為要她跟庄老闆睡覺,只覺六神無主,心裏七上八下。
李麻子的床像石板。吃過飯睡一覺起來,兩人渾身疼。
睡得好吧兩位。李麻子進來時滿面春風。
好個屁,都不是人困的!老闆表揚噠?這麼高興?錢小紅扭着腰活動筋骨。
我都不曉是好是壞,既然大家一起來,就是一根繩子上綁的,我也不收噠藏噠。庄老闆有一間髮廊,不缺人,但他會想辦法安排一個進去。另外,他要我問……
問么子?
問你們倆是不是處女
處不處女有么子關係?
錢小紅你不懂,這裏的農民富得流油,口味刁,專搞處女,開紅苞價錢很高哩!
李麻子你搞么子?老子不是來賣淫的。錢小紅抖着胸脯站起來,李思江把她拉下。
莫發氣,錢小紅,是你情他願,又不是強姦,賣不賣你自己作主嘛。李麻子溫言相勸。
這時外面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你們湖南人,男的搶劫,女的賣淫,沒一個好東西,都應該拉去槍斃!矮個女人抱着一個孩子站在一塊空地上指手劃腳。
老子有賣的呀,你賣呀,你賣還沒人要哩!還不如死了算了,老傢伙!高挑女子站在二樓陽台,穿着睡衣,聲音尖刻。兩人一上一下對罵,庄老闆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啪”地摔了抱孩子的女人一巴掌,女人抱着孩子就哭哭啼啼地消失了。
你的床結實不?三個人擠,夜裏塌了,會鬧笑話的。錢小紅問李麻子。
李麻子掀起床單,說,你看!
媽呀!磚壘的哩!怪不得硬得要死,晚上打架都冇事。錢小紅嘻嘻笑。
睡著了誰打架?李思江問完,蘋果臉就紅了,然後對錢小紅說,你睡中間。自己緊貼牆邊睡下,不再說話。
李麻子你晚上不許亂動。錢小紅厲聲說。
我大氣也不吐行了吧。好在天氣涼快,六月天不熱死才怪。
錢小紅鑽進被子裏,仰天躺着。李麻子睡下,與錢小紅之間保留小空檔。錢小紅覺得自己的睡姿太霸地方,就考慮側身,錢小紅胸大,在面對李麻子的臭腳和李思江的脊背之間,選擇了緊貼李思江溫暖的背。李思江身上的體味,也順便取代了李麻子床上那股說不出來的混合味。
庄老闆安排一個人進發廓,李思江不去,錢小紅去,留下她一個人,她不肯,說什麼也要兩人在一起,這件事就算黃了。黃了就得自己找。
李思江耶,你聽那滿街鳥語,有意思么?
聽不懂。
學啦!有得學不到的!
請問招聘洗頭的嗎?錢小紅李思江拉着手,在馬崗鎮卷着舌頭推銷自己。
有經驗嗎?
有!
有暫住證嗎?沒有,身份證我看看。
身份證?
是的!
沒有。
計劃生育證呢?
沒有,我們才到哩!
三無人員啊?年邊大清查,小心派出所抓了送樟木頭勞教啦!
庄老闆今晚請你倆卡拉OK。李麻子興沖沖地,不起眼的五官在跳躍。
卡拉屙殼?么子傢伙?新鮮,冇聽過。錢小紅說。
是啊,么子卡拉?怎麼屙殼?你不去嗎?李思江喜歡人多。
哈哈,就是唱歌啊,像歌星一樣,拿着話筒喊。
李麻子,我看不止屙殼這麼簡單,庄老闆按耐不住,李思江凶多吉少哩!
才不是呢,庄老闆打的是你的主意,他總盯着你前面看!
你倆自己把握尺度,反正是一條船上的,吃好喝好唱好,不要惹急他啦!對了,應聘好了么?
錢小紅說,正要找你呢,幫忙搞個暫住證。
我都得找庄老闆,今晚唱歌,他喝高興了,你就同他講這件事。
我試試,任務還蠻艱巨呢!
在李麻子的建議下,錢小紅和李思江穿了平日裏最喜歡的衣服,略作了些打扮,各自提着惴惴不安的心,去唱卡拉OK。李思江尤其緊張,兩隻手把那條綁頭髮的絲巾絞來絞去。
兩位年輕漂亮的小姐來啦?包房的燈光曖昧,庄老闆的笑容曖昧。
介紹一下介紹一下,這是村長,我的事他關照不少的。庄老闆眉飛色舞。
沙發上坐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老實巴交的農民樣,黑得像摸了鍋底灰,他朝兩位姑娘木訥地笑笑,不敢正眼多看,只是低頭抽煙。
村長多大能耐,能關照到庄老闆,必定能搞到暫住證吧。錢小紅這麼想,就跟村長套近乎,倒酒遞煙,村長悶頭喝悶頭抽。
吃菜,吃菜!庄老闆不斷地給李思江獻殷勤。
吃得差不多,喝得也上勁了,錢小紅說,村長咱們一起唱歌吧。村長點點頭,離開桌子,坐到沙發上。服務小姐開了音箱,聲音震耳,電視機里出現了海灘和泳裝女郎。庄老闆移過屁股,緊靠李思江坐着,李思江惶惶地,一邊回答他的話,一邊往另一側偏了身子。庄老闆,你們也過來吧。錢小紅喊,替李思江解圍。你們先唱,先唱。庄老闆轉過身,臉紅得像關公。
村長還真能唱歌。唱的是鄧麗君的《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嶄新的村長版。聽得驚心動魄,毛骨聳然。村長上氣不接下氣,下氣壓倒上氣,跑調不說,節奏沒有,亂吼一氣,五音有二分之十音不全。
感人,感人啊。錢小紅鼓掌,倒茶,遞煙。后與村長合唱了一首,庄老闆與李思江就坐過來了。錢小紅覺得前奏鋪墊得差不多,可以跟村長談了。趁庄老闆唱劉德華粵語版《一起走過的日子》時,錢小紅開始行動。
庄老闆歌唱得不錯哎,村長也經常練吧?錢小紅湊到村長耳邊,盡量大聲。
村長搖搖頭,說庄老闆唱得好。
錢小紅想,看來村長有自知之明,算實在人。一味恭維,說不定還誤事。
村長酒量很不錯,有機會還陪村長喝喝。
村長就伸出左手,叉開五根手指頭,說,也就這麼多。
半斤啊?我看不止哩!村長打了埋伏。
村長左手放下,右手指着錢小紅,說,你波大。
錢小紅不明白,波是什麼?
這裏,奶子。村長摸着自己的胸部。
打過波沒有?村長緊接着問。
打啵?家鄉話打啵就是親吻。親吻這點屁事,還值得一提。錢小紅覺得有趣,就故意靦腆地笑,不告訴你。
你的波這麼大,肯定被人打過。村長說這些的時候,像農民談論莊稼,一點不下流。
錢小紅睜着狐眼想,這說法真新鮮。話題不受控制,正事還沒說,卻談到了奶子,再說下去有點難扯回頭了。錢小紅着急,乾脆就攤底兒,她說村長,我們剛到貴地,有些事,需要村長關照哩!
天天有人來,天天有人回去,這裏人口流動性好大。村長咬音不準,神情如菩薩。
聽說要查證?
有時查,有時不查。
村長,想請你幫我們辦個暫住證。
你是不是處女?
我?錢小紅噎住了。
我只給處女辦。
村長辦的是處女證?錢小紅把這句話咽下了。
李麻子亂擺着兩條腿,捧着本破雜誌讀得滿目春光,三角褲在窗子邊晃動,褲襠的破洞很搶眼。見李思江推門而入,忙坐了起來。
啊,家門妹子臉紅通通的,唱得痛快吧?
李思江理虧似的,只敢瞟李麻子的兩條腿。
以為你們會回得晚哩!李麻子笑笑,似是替不規矩的兩條腿解釋。
搞掂了么,錢小紅?李麻子又轉過臉。
搞個屁啊,真他媽王八羔子,一頭種豬!錢小紅憋氣得很。
哎,小聲點哩,庄老闆怎麼說?
我直接跟村長講的。
小紅你真搞錯噠,庄老闆色是色,有時還糍粑心的。李麻子把書一扔,替她們懊悔。
小河彎彎,流向大海,那庄老闆最終不是還得求村長這個菩薩么?我想少走點彎路,哪個曉得,村長這頭種豬,只認處女膜!就算是處女,老子也不搭這根筋!今晚浪費表情!
錢小紅耶,村長講噠不辦,現在找庄老闆也冇用噠。李麻子搖頭。
李思江沾酒就臉紅,進門時小眼睛格外亮晶晶的,現在卻不說話,煩躁地坐下去,站起來,站起來,坐下去。
家門妹子,莫急,睡了,明天想辦法。
李思江擔心抓到樟木頭去是真的,樟木頭這個詞,像妓院一樣可怕。
李思江你有想法么?錢小紅問。
我……我。李思江眼睛蜻蜒點水一樣,在錢小紅和他李麻子身上跑來跑去,臉憋得更紅。
冇事,你莫急,先呆兩天,我一個人出去看,冇回來,肯定是出噠事。我就不信,這麼遠的路跑過來,就這樣卡死噠。李麻子這裏蹲得幾天,庄老闆還好對付,還冇到山窮水盡的時節,就算真的山窮水盡了,也是轉折的時節噠。錢小紅豁出去了。
小紅,你不曉得,庄老闆總捉我的手,我躲開噠。
李思江耶,讓他摸摸過過乾癮,癮死他,癮死他就好辦事噠,你又不是處女,何解手都有貞操嘍。
小紅,我,我還是處女呀!
么子么子?那天夜裏你不是講過……
我騙你的,我怕你笑我,這麼大了,還沒談過愛哩!
錢小紅說,李思江你想得真的稀奇古怪。
小紅,我要找村長辦暫住證。李思江終於崩出了自己的想法。
啊?你發癲!那頭種豬,你還不如跟李麻子干!
李麻子着實嚇一跳,既衝動又沮喪,就說,錢小紅,你不如去做雞,收拾那頭種豬。
三個人唧唧歪歪地鬧了一通,沒個頭緒。錢小紅那句“你不如跟李麻子干”,把李思江和李麻子搞得思緒翩翩。那李麻子一路家門妹子家門妹子地叫喚,李思江心裏早有些懵懵懂懂,暗地裏小鹿撞撞。
冇得過不去的橋啊!錢小紅甩下一句話,屁股向外,面朝牆,倒頭就往死里睡。李思江看李麻子,李麻子看李思江,然後一齊看那半邊空床。李思江蘋果臉就變色了,由耳根到臉蛋,由淡紅到通紅,滿肚子心理活動在臉上活靈活現。李麻子清楚家門妹子動了心,覺得來得太快了,沒拉過手就直接上床,太不符合愛情發展的軌跡了。李麻子當初叫這兩個年輕女子來,初衷是討好庄老闆,若有一個成為庄老闆的小蜜,他在廢品收購站的地位就牢固,至少在一段時期內是不可動搖的。李麻子還有一個想法,就是到庄老闆的玩具廠去,當個主管什麼的,在那一兩百女工裏面混混,享受女孩子們青睞,也體面得多。李麻子物色錢小紅,就是看她風騷嫵媚,沒想到錢小紅還有些血氣方剛,長些小刺,不太好控制。那李思江對錢小紅也是言聽計從,兩人系一條褲上。只要錢小紅同意,李思江立馬就會跟村長干,她的初夜權在錢小紅手裏,通過錢小紅,再交還到李思江手上。我李麻子敢動她嗎?惟有等這倆人花光了錢,事兒就好辦了!問題是李麻子不知道錢小紅帶了多少錢來S城。李麻子撿起破雜誌,裝模作樣地翻。李思江也就磨磨蹭蹭地上了床,縮在被窩裏,那姿勢,像堆放物什,全無美女入睡的誘人,有幾分警覺與防備,遠不如她在火車上死睡的隨意。
夜裏錢小紅醒來,身邊空檔挺大,正納悶,卻覺被子裏有些動靜,斂聲屏息,錢小紅立馬明白怎麼回事。操,這個李麻子,雖說是近水樓台,此時對李思江下手,分明是乘人之危,行小人勾當。錢小紅心裏一邊罵一邊難受,憋着一泡尿,想上廁所,又不敢動,好不容易旁邊安靜了,錢小紅才翻過兩座大山,去廁所唏里嘩啦鬆了包袱,回到床上,就再也沒法合眼。
錢小紅起得很早,洗把臉化點淡妝,扯扯衣擺,離開廢品收購站轉到鎮上。穿藍布衣的男工女工成群結伴,像牢改犯一樣,胸前衣袋處一律刺着紅字。他們嘴裏嚼着饃、油條或者餅乾,潮水一樣陸續地捲入不同的鐵欄柵廠門,消失。錢小紅在鐵門口晃動,向裏面張望。
你找誰?搞保衛的小夥子嚴肅地問。穿得蠻威武的。
啊!我不找誰。對了,這兒要人嗎?
你多大了?
十七。
哪兒人?
湖南。
什麼時候來的?
有些時候了。
住哪兒?
老鄉家。
你會幹什麼?
別人能幹的我也能幹。
我們現在不要人。
不要人你問我這麼多幹什麼?錢小紅火了,她老老實實地回答,這搞保衛的卻閑着無聊逗她玩。錢小紅差點把昨晚的窩囊氣撒出來,忽想到自己沒有暫住證,吵吵嚷嚷,說不定驚動派出所把自己給逮起來了。錢小紅低着頭,眼睛斜線往上,惡狠狠地啄了搞保衛的一眼,彷彿在說:走着瞧!
搞保衛的慌了,懼怕錢小紅跟這邊爛仔有勾結,那些爛仔,老闆差佬都敬三分的,便嘻嘻笑道,看你長得好,只想跟你說說話。你真的才來?錢小紅眯眼兩秒鐘,再張開,眼神舌頭一樣舔過搞保衛的臉,搞不清楚是嗔怪還是輕蔑。暗底里盼望能從搞保衛的嘴裏掏點情報。
小妹子莫生氣,我也是打工的。我不能跟你講太久,老闆看見炒魷魚的。你到富安縣去,幸福鴨手袋廠在招工,離這裏十幾里路,坐中巴車直達。我也是聽老鄉說的。搞保衛的指了指乘車的地方。順着搞保衛的手指方向看過去,正是那天下車的地方。
錢小紅扭過頭朝搞保衛的歪頭一笑,算是不和他計較。
去,還是不去?錢小紅把一塊石頭踢得骨碌碌亂滾,正琢磨來琢磨去,冷不防有隻手在她胸前狠勁抓了一把。錢小紅驚悚,只見一個西裝套白皮鞋的矮個男人撒腿狂奔。怔怔地看着男人跑遠,錢小紅忽然撲哧發笑,真是鼠輩!光天化日下,在胸前摸一把,然後驚慌逃竄,也不知這豬日的獲得了什麼。這地方真亂,要是晚間,說不定還會遇到強姦。錢小紅想着,就甩開膀子聳動胸脯,往車站趕去。
天氣晴朗。賣票的一隻手在窗外拍打着車門,中巴車穿過小鎮慢吞吞地避閃着的人群,轉到寬闊的大道,才奔跑起來。錢小紅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破中巴一路拉客下客,走走停停,新嫁娘喜車游車河似的。那開車的一腳剎車一腳油,把錢小紅內臟整得翻江倒海,早餐沒吃,昨晚喝酒時吃的幾顆飯,吼卡拉OK時就消化了,錢小紅就一個勁兒地干吐,綠色的苦膽水一口接一口,嗓子裏發出嗷嗷的聲音。車裏人看着窗外的風景,打着自己的瞌睡,抽着自己的煙。中巴車發動機嘭嘭嘭,燒的是柴油,黑煙往兩邊飄散。
富安縣的落車啦。售票的喊。
錢小紅吐得臉色發青,車停下了。
到S城嗎?錢小紅忙不迭地問。
當然到啦!
錢小紅不準備下車。
補票啦!
多少錢?
兩悶(塊)啦!
什麼?
兩塊啦!賣票的改用普通話,外加兩根手指頭。錢小紅掏了錢。
過關啦!落車驗證,車在那邊等你們。賣票的喊了一嗓子。
驗證?驗什麼證啊?錢小紅又糊塗了。
進S城要邊防證啊,你有冇?錢小紅茫然地搖搖頭。
沒有就落車回去啦。賣票的說完,車門啪地關上,往“中巴車通道”牌下開過去。
狗屁關!錢小紅目光陰鷙,朝S城方向張望,被灰衣男人擋住了視線。
小姐,打洞吧?男人身體晃過來,晃過去,眼睛始終停留在錢小紅的胸部。
打什麼?錢小紅邊走邊問。
打洞!真不懂啊?男人不急不緩地尾隨,聲音卻火急火燎。錢小紅猛地想到村長說的打波,隱約明白是某類事情的暗語。錢小紅想笑,怪異地打量男人,搖搖頭挺着胸疾步甩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