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冤死的晁錯(下)
晁錯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有才華的人、有思想的人,但不等於他就是一個適合搞政治的人。為什麼呢?他性格有問題。晁錯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恃寵驕人,氣死了丞相申屠嘉,得罪了一大批正人君子。
他為人“峭直刻深”,咄咄逼人,逮住了理就不依不饒。他頭腦中只有“該不該做”,不考慮“能不能做”,以及是“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這些性格特徵就註定其很難完成特殊的歷史使命。
首先說,晁錯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晁錯最早是學“刑名之學”的。什麼叫“刑名之學”呢?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學政治法律的,也就是說晁錯是政法學院或者政法系畢業的。因為他的學習成績還不錯,而且主要是文字功夫好,後來就當上了太常掌故。我們要知道,古人判案子很講究判決書的起草,要求判決書寫得很有文采。晁錯很有文采,所以選他做太常掌故。
太常掌故是個什麼官呢?太常掌故是太常寺裏面的一個官。太常寺又是一個什麼機構呢?太常寺就是我前面說過的漢代中央政府九個部當中的一個部,而且是第一部,主管祭祀、禮儀和教育。太常寺有一個活動叫做博士考試。這個漢代的博士不是現在的博士,它不是學位。漢代的博士是官,它的工作是掌握歷史知識,以備皇帝諮詢。因為那個時候治國靠經驗,而歷史上發生過一些什麼事情,這些事情是怎麼處理的,要知道這些典故、這些故事,才好來處理當前的事務,所以需要有一批專門的人才掌握這個,這個官就叫做博士。
晁錯時來運轉是什麼時候呢?是被太常寺選拔去讀《尚書》。我們知道,由於秦始皇焚書坑儒,古代典籍失傳,很多典籍流散在民間,傳人一代一代地沒有了。到了漢文帝的時候,懂得《尚書》的只剩下一個人,叫做濟南伏生。等漢文帝找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已經九十多歲了,不可能把他請到朝廷里來了。怎麼辦呢?漢文帝只好下命令說,太常寺不是教育部嗎?選拔一個可造之才,到濟南伏生家裏去學。蒼天有眼,太常寺選中的就是晁錯。晁錯在濟南伏生家,跟着濟南伏生學了《尚書》——這是儒家的學說。他原來學的是法家的東西,現在又學了儒家的東西,這叫做學貫儒法。學問大長,名聲也大長。晁錯回到朝廷以後,說起話來是頭頭是道。漢文帝說,這是個人才啊,這個人才不能浪費了啊,那就去輔佐太子吧。太子就是後來的漢景帝。於是漢文帝就任命晁錯做了太子舍人,後來又做了太子門大夫,再後來做到太子家令。太子家令是個什麼級別呢?算是一個中層幹部。
晁錯也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口才特別好,能言善辯。他進了太子府以後——太子嘛,他是儲君,就是他等着做皇帝,他平時不管事兒,沒什麼事兒做,晁錯又一肚子學問——就天天跟太子談學問,談得太子對他有點崇拜,經常和他坐而論道。太子的家人也對他有點崇拜,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智囊”。
晁錯還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他非常關心國家大事。他雖然在太子府裏面做一個家令,或者還只是做一個門大夫,官職不大,但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不時地向漢文帝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他給漢文帝上了好幾道疏文,其中最有名的是談兩件事情的:一件事情是守邊,一件事情是勸農。這篇疏文後來被收入《漢書》的時候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收入晁錯的本傳,一部分收入《食貨志》——收入《食貨志》的後來被命名為《論貴粟疏》,這是一篇很有名的文章。晁錯可以說是西漢初年和賈誼齊名的思想家——賈誼,我們知道,他的《治安策》和《過秦論》都是非常有名的——晁錯的這兩篇疏文也被認為是可以和賈誼的那兩篇疏文齊名的“西漢鴻文”。從這個角度講,晁錯他又是一個有思想的人、有辦法的人,還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正因為他是一個有學問、有思想、有能力、還不甘寂寞的人,就命中注定了他會來趟朝政這汪“渾水”——他一定會來管這個國家的事情,他不會袖手旁觀的。
但問題是,晁錯這個人雖然有學問、有才華、有思想、有能力,但是他只適合做一個政論家,不適合做一個政治家。就是說,他發議論是可以的,出主意是可以的,真正做事、搞政治是不可以的。為什麼呢?
晁錯首先暴露出來的問題,是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當他還在太子府的時候,和朝中的大臣關係就不好。我們看《史記·袁盎晁錯列傳》裏面有這樣一句話,說袁盎及諸大功臣都不喜歡晁錯,很不喜歡他。你想想,他在太子府裏面不過做個舍人、門大夫、家令,並不是什麼職權很大的、很重要的官員,只不過喜歡發發議論而已,大家就已經不喜歡他了;一旦他進入中樞,擔任重要職務,結果就可想而知了。果然,漢文帝駕崩,漢景帝繼位以後就重用晁錯——因為漢景帝覺得晁錯是一個智囊,所以他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晁錯為內史。內史是個什麼官呢?內史負責的是京城地區所有的行政工作,相當於現在一個首都的市長——所以晁錯是越過了副部級,直升正部級。這樣一來,晁錯恐怕是有點得意忘形,至少是有點趾高氣揚了。仗着漢景帝信任他,不停地提意見,不停地提建議,今天要改這個,明天要改那個……漢景帝是言聽計從,一一採納他的意見,這一下子弄得朝中的其他大臣就不太高興了。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的政治,在官場上都有一整套成文或者不成文的規矩,一般情況下都得因循守常。漢代政治在武帝以前是以道家的治國理念為國家意識形態的,主張清靜無為,主張一動不如一靜,主張以柔克剛。總而言之是不喜歡折騰。這是第一個特點。
第二個特點呢,漢初的那些高級官員基本上都是貴族或者功臣,有的是當年跟着劉邦一起打天下的,雖然能力不一定很強,但是熬熬年頭也就慢慢地熬上來了,所以大家對於像晁錯這樣一個靠着能言善辯、夸夸其談就青雲直上的傢伙很是看不上眼。那麼,晁錯這個時候應該怎麼樣呢?他呀,應該夾起尾巴做人。可他不,今天出個主意明天出個主意,像根“攪屎棍子”,攪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寧,大家對他也就忍無可忍了。
第一個被晁錯惹毛的人是當時的丞相申屠嘉。申屠嘉被惹毛了以後,找了個碴子就要殺晁錯。找了個什麼碴子呢?晁錯不是當了內史嗎?那就是首都的市長了,內史有一個辦公機構叫內史府,內史府有一個門朝東邊開,晁錯覺得這個門朝東邊開,出出進進不方便,他就在南邊開了一個門。南邊是什麼?南邊是太上皇的廟,從南邊開一個門就得把太上皇的廟的外圍牆打一個洞。申屠嘉想,好傢夥,太上皇頭上動土啊,大不敬!於是找人商量着說,我們明天上朝的時候彈劾他。不知道這個消息怎麼就走漏了,晁錯得到消息之後連夜進宮去見漢景帝,把情況都說了。漢景帝說,這個事情朕給你做主了。
第二天一上朝,丞相申屠嘉就把這個事提出來。漢景帝說,哎呀,這個事兒朕知道了,這個晁錯他是在太上皇廟的牆上開了一個洞,不過那個牆不是內牆,那是外牆。晁錯他開的是最外面的那個,沒戳到裏面去。外面那個地方是幹什麼的呢?是安置閑散官員的,沒什麼了不起的。最後漢景帝說了一句最關鍵的話:這個事是朕讓他做的。申屠嘉沒有話說了,回到家裏吐血而死。這就是說,晁錯剛一上台就氣死一宰相。
申屠嘉是什麼人啊?申屠嘉是跟着高祖劉邦打天下的功臣啊!這樣的人都搞不掂晁錯,還有誰能擺平他?晁錯——我們可以想像得出——他在朝中更加是恃寵驕人,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了。
這裏順便要說一下申屠嘉這個人,他可不是小人。我們去看史書對申屠嘉的評價,這個人其實是一個非常廉潔的清官,有個說法叫“門不受私謁”。什麼叫“門不受私謁”?就是他在自己家裏頭是從不接待客人的。其他的官員你不要到我家裏來談事,有事咱們上朝,到辦公室去談。袁盎曾經找過申屠嘉,申屠嘉說,袁公有什麼事嗎?公事明天到辦公室找辦事員談,如果是私事,本丞相無私事,清官嘛。由這件事情而來,申屠嘉在這個朝廷當中威望是很高的。晁錯你得罪了申屠嘉,你就同時得罪了一批正人君子,比方說後來聯名上書要殺晁錯的廷尉張歐。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也是個大好人。廷尉我不是說了嗎,是司法部長兼最高法院院長。張歐他辦案子有一個原則,就是拿了判決以後,他要先看,看了以後,如果他發現這個案子有疑點,比方說證據不足、程序不對,就要發回去重審;如果交上來的案卷左看右看都挑不出毛病,那是證據確鑿,這個人也確實是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能赦免他了,那張歐會親自到監獄裏去宣讀判決書,流着眼淚,是一邊哭一邊讀,說你犯了什麼滔天罪行,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弄點好酒好肉伺候,你就上路吧。張歐是這麼一個人,你想這樣一個人都主張殺晁錯,晁錯得罪人得罪到什麼程度,我們就可想而知了。
那麼,晁錯為什麼不得人心呢?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政見不和。他主張削藩,其他人主張不動——“道不同,不相與謀”。第二個原因是性格不好。《史記》和《漢書》講到晁錯的時候都用了四個字:“峭”、“直”、“刻”、“深”。峭,什麼意思呢?嚴厲;直,什麼意思呢?剛直;刻,什麼意思呢?苛刻;深,什麼意思呢?心狠。一個人又嚴厲,又剛直,又苛刻,又心狠,能討人喜歡嗎?不討人喜歡。誰會喜歡這樣的人呢?誰會跟這樣的人成為好朋友呢?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一個好的人緣呢?而沒有一個好的人緣,你怎麼能在政府裏面混呢?這就是晁錯性格上的原因。
晁錯的這個性格,我們在電視劇《漢武大帝》裏面也看到有所表現。晁錯推出削藩的政策以後,朝野嘩然。晁錯的父親就千里迢迢從潁川趕到長安來找晁錯,他是這樣說的:外間所有人都說,你為政濫用權力,只管向皇上出壞主意,專以侵削劉氏諸王的封地為務。俗話說,疏不間親,天下劉姓都是一家,劉姓都是天子的親戚啊!為父就想問你,你能不能閉口不言?你一心為了鞏固他劉家的天下,難道你就不怕咱晁家有一天被滿門抄斬、滅門九族嗎?
聽父親這麼說,晁錯是這樣表白的:父親,兒子是從政之身,當仁不讓!削藩是利社稷安國家,關係到大漢朝千秋萬代、長治久安的大事。兒子義不容辭!父親,兒子忠孝難以兩全!
這個情節表現了什麼?表現了晁錯的忠心耿耿。晁錯是一個既忠心耿耿又深謀遠慮的人,按說他實在是一個國家棟樑,但是晁錯的忠心耿耿和他的深謀遠慮都有一點問題。什麼問題呢?晁錯他是為國深謀遠慮,但是為自己一點兒都不深謀遠慮,所以《漢書》對他的評價是:“銳於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就是說自己要倒霉了,他都不知道。這樣的人,按照我們一般來說的道德標準來看,是一個大好人啊:大公無私、一心為公、一往無前、奮不顧身,這不是很好嗎?怎麼會不好呢?這裏面有一個問題,就是不能為自己考慮的人,他往往也不能為別人考慮;不懂得民情的人,不懂得那些人之常情的人,也往往不懂國情。國家是什麼?國家是由具體的人民構成的,人民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你不了解人,你就不能以人為本——所謂以人為本,就是要了解人性、人情,包括人之常情,你不能夠沒有人之常情。一個不把自己生命放在眼裏的人,往往也不把別人的生命放在眼裏;一個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兒的人,也不會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兒。你既然不能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兒,又怎麼為民眾謀福利呢?一個連自己都保衛不了的人,你能夠保衛國家嗎?所以對於這樣一種奮不顧身,我們要一分為二地來看:承認他道德上高尚的一面,也看到他缺陷的一面。
忠心耿耿又有什麼問題呢?忠心耿耿的人往往會有這麼一個問題:我既然是一心為公的,誰反對我,就是一心為私;我既然是忠臣,誰反對我,那就肯定是奸臣。這樣他就會以自己來畫線了,他就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了。而一個人不能夠聽取別人不同的意見,他就不能做出正確的決策——兼聽則明嘛。如果晁錯你做到了兼聽,就不能說只要你是一心為公,而別人只要和你意見不同就是一心為私的。晁錯就是這樣固執,這是不是有問題呢?
第三個問題,就是他那個一往無前。一往無前,我們以前也認為是一種很高尚的品德——當然我們某些時候是需要一往無前,需要奮不顧身的,也需要執著,需要認死理——但要看什麼人,什麼事兒,什麼情況。比方說你做學問,執著是好的。為什麼呢?要追求真理。一個學者、一個科學家,一定要執著,一定要認死理兒——我認準了這個,我就這條道兒走到黑了,不碰到南牆我絕不回頭,也許在探索過程中我還沒有碰到南牆就找到真理了。但是政治家不行,政治家必須是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該堅持的時候堅持,該妥協的時候妥協,該讓步的時候讓步,該迂迴的時候迂迴。而且政治家要考慮的問題不僅僅是一件事情該不該做,而且還要考慮能不能做,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這是一個政治家所需要的素質,他得看三步。而晁錯是執著、堅持、認死理、只看一步——削藩就是對的,就是要做的,能不能做他不考慮,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他也不考慮。
漢文帝是做了考慮的,所以晁錯一再向漢文帝上書,漢文帝不採納。後來晁錯給漢文帝上疏的時候寫了這樣一句話:“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意思是說,我是一個很狂妄的人,我說了一些狂話,請英明的皇上來做出決策。漢文帝對此的批示是什麼呢?漢文帝批示說:“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就是說一個國家最糟糕的是什麼?能夠提意見的人其實並不狂,但是如果做決策的人他糊塗,這就糟糕了。所以說漢文帝是政治家,他是清楚的,他很清楚建議歸建議、決策歸決策——建議沒有狂不狂的問題,什麼建議你都可以提,但是決策有英明不英明的問題,決策不能不英明。這個道理文帝懂,但景帝不懂。景帝不懂的結果是什麼呢?他採納了晁錯的削藩策,而且還讓晁錯自己來主持這項工作——這一下子麻煩就大了。
為什麼說讓晁錯來主持削藩是不對的呢?削藩不正是他的政治主張嗎?他提出這個政治主張就讓他來推行難道不是很合適嗎?
我們先要看削藩是一件什麼樣的事兒。對於這件事情,宋代的蘇軾,也就是蘇東坡,他有一篇文章叫《晁錯論》。《晁錯論》的一開篇,蘇東坡就提出一個觀點來,他說,一個國家最困難的事情、最難做的事情是什麼呢?是看起來天下太平而實際上埋藏着隱患,這個事情是最最難辦的,因為你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要怎麼辦呢?只有那些特別的、傑出的、優秀的人才可以擔當這樣的一個重任,而晁錯不是這樣一個人!也就是說削藩其事是其事,晁錯其人非其人——削藩這件事情做是該做的,但是讓晁錯來做是不對的。按照蘇東坡的觀點,做這件事情要有三個條件:“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第一個條件是“知其當然”,就是事先把這個事情想得清清楚楚,清楚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利害關係——我如果做的話可能會怎麼樣,我如果要做的話應該怎麼樣,全部把它想清楚了。晁錯把削藩的事想清楚了沒有呢?應該說他沒有想清楚。我們看到他提出的就只是一個口號:“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就這八個字,並沒有看到他做什麼可行性研究,也沒有看見他提出可操作的方案,他只是覺得應該這樣做,其他的一切準備都是沒有的,所以說晁錯不具備第一個條件。
因此他也就不具備第三個條件——“徐為之圖”。“徐為之圖”就是說到了最後,即事情的緊要關頭,你有足夠的智慧和辦法慢慢地、不動聲色地來處理問題——晁錯也不具備這個條件。
更重要的呢,他也不能做到“事至不懼”,就是事情來了以後不害怕。因為你要做的事情非常困難,尤其是大家都不能接受、都不能相信、都不能同意的事情,你硬着頭皮硬要做,這叫“冒天下之大不韙”。你應該預計到一旦發動以後會引起強烈的反彈,會遇到很多的困難和麻煩。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做到臨危不懼、指揮若定、神閑氣定,然後“徐為之圖”——這一點晁錯也沒有具備。吳楚叛亂以後,晁錯自己也蒙了,可以說是景帝和晁錯君臣倆都蒙了。雖然他們有一些思想準備,討論過這個問題,說削藩以後他們會不會反呢?晁錯說,不管他的了,“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反正是要反的,管他呢!漢景帝說,是啊,是要反的,我們就搞他一下!這會兒吳楚反了,兩個人說,真反啊?他們還真反啊?沒有主張了,完全沒有主張。
這個時候晁錯出了兩個餿主意,正是這兩個餿主意,直接把他自己送上了斷頭台。
晁錯這兩個致命的餿主意是什麼呢?
第一個餿主意是要殺袁盎。晁錯為什麼要主張殺袁盎呢?因為袁盎原來是吳國的丞相。最初分配官職的時候,袁盎就不想去吳國。他覺得吳王這個人很恐怖,摸不清楚他是什麼意思;而且吳王是跟着高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國家又強大,我袁盎去做一個丞相,如果中央政府和吳國它們兩個鬧矛盾,我夾在當中不是成了風箱裏的耗子啊?所以他不想去。有人就給袁盎出了這麼一個主意,說你反正會喝酒,你去吳國以後呢就做一件事情:喝酒。如果中央派使節來問吳國怎麼樣,你就報告說吳王不造反——吳王沒有造反的意思。袁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後來他被晁錯找了個碴子罷了官,現在是一介草民。這個時候吳國一造反,晁錯就把他御史府的人召集起來開會,說你們看看,我主張呢把袁盎殺了,因為袁盎接受吳王的賄賂,老是報告說吳國不會造反,現在吳國造反了嘛,只要把袁盎一殺,我們就知道,他們兩個搞什麼鬼名堂了。結果他的下屬都不贊成,說,部長啊,這個吳國要是沒造反,你把袁盎殺了說不定還有些用,你把袁盎抓起來還能看吳國會有什麼反應;現在吳國反都反了,兵都打過來了,你把袁盎殺了有什麼用呢?再說袁盎也是我們朝廷的大臣嘛,並不是吳國的大臣嘛,他怎麼會有陰謀詭計呢?這樣大家就都不同意殺,一看大伙兒都不同意殺,晁錯就在那裏猶猶豫豫、舉棋不定。
這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袁盎得到消息就出去找竇嬰——因為袁盎現在已經是一介草民,罷了官了,沒有資格見皇帝。竇嬰就趕快找到漢景帝,說你應該把袁盎找來問一問,因為袁盎曾經是吳國的丞相,他比較熟悉吳國的情況,我們現在既然要對付吳國造反,應該請袁盎來討論一下。
漢景帝覺得有道理,就召見袁盎——他召見袁盎的時候晁錯就在旁邊——漢景帝就問,袁盎,你曾經是吳國的丞相,你熟悉吳國的情況,你覺得吳國的造反能成還是不能成氣候啊?袁盎說,他們不能成氣候。漢景帝問,怎麼可能不成氣候呢?你想想想,吳王“煎礦得錢,煮水得鹽”,那麼有錢,都一大把白頭髮了,他還造反,沒有足夠充分的準備他會反嗎?袁盎說,吳國有錢不假,有人也不假,但是吳王招募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都是一些黑社會,這些人是沒有義的,不忠不義的人怎麼能打得過我們正義之師呢?所以說他們肯定不能成氣候。
漢景帝一聽,覺得這個人不錯,就問,你有什麼好辦法?說說看!袁盎說,臣有一個主意,但是只能單獨和陛下彙報。景帝說,好好,其他人都走開。可晁錯還站那兒不動窩。袁盎說,國家機密,人臣不得與聞。景帝只好跟晁錯說,你也走吧。晁錯就只好走掉了。
袁盎說了一句話:“今計獨斬錯。”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現在我的一個錦囊妙計就是馬上把晁錯殺了。因為古人打仗講究的是師出有名,你如果沒有正當名義去打仗是打不贏的,那叫做不義之師。現在吳楚兩國的旗號是什麼呢?他們說的不是造反,吳楚兩國一再說我們不是造反,我們是“清君側”,我們是幫助皇帝,我們是鞏固大漢江山。那麼最好的辦法——不管是借口也好,是旗號也好,是真實原因也好——就是把他們這張嘴堵起來,而堵他們這張嘴的辦法就是殺晁錯。殺了晁錯,吳楚那邊就沒有起兵的理由了,它就會不戰而退,咱們“兵不血刃”即可平定叛亂。景帝就說,我想想吧,如果真的能起作用呢,我也不在乎一兩個人的——這一兩條人命又算什麼呢?這是晁錯的第一個錯誤,他不該提出殺袁盎;他不提出來殺袁盎,袁盎也不會提出來殺他。
晁錯出的第二個餿主意更是糟糕。是什麼呢?他提出:請漢景帝御駕親征,而他自己則留守京城。蘇東坡說,外出打仗是危險的,留下來看家是安全的——這是誰都知道的。在這個緊急關頭,晁錯你怎麼能把最危險的事情派給皇帝,而把最安全的事情留給自己呢?這是沒有任何人會同意的。晁錯提出此議,惹起朝中一批忠臣的不滿,說你晁錯這樣做簡直是奸臣嘛,你把皇帝推向第一線,自己卻躲在家裏面,是不是等皇帝被打敗了以後你來當皇帝?這樣做是任何人都不能容忍的。所以蘇東坡說,這個時候,即便沒有袁盎,晁錯也是死路一條!相反,如果晁錯這時候提出:削藩是我提出來的,這個禍是我闖的,我負責任,請皇上任命我為大將軍,我帶兵去打,我衝上前線,我身先士卒……讓皇帝覺得很安全,他會殺你嗎?他只會派軍隊,給錢,給糧,給草,支援你去打仗。這樣一來,你打敗了,死掉了,你晁錯是烈士;打勝了,打贏了,你晁錯是功臣——可晁錯你怎麼會想出這個讓皇帝親征自己留守的餿主意呢?
當然了,晁錯最大的錯誤,是太相信皇帝了。他認為他忠心耿耿,他認為他一心為公,他認為他一往無前,他認為他奮不顧身,他認為他給皇帝出了這個好主意,皇帝怎麼著也會保他!沒想到——文帝、景帝雖然在歷史上算是好皇帝了——他們同樣是要殺人的。
這就是晁錯之錯,他太急於成功了,他就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負,干成一件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大事。他也太個人英雄主義了,他不知道即使是一個英雄也是需要有後援的,也是要有後盾的。而他這種孤軍奮戰,是既無後援——朝廷的大臣不幫他,也無後盾——最後皇帝也不幫他,捨棄了他,漢景帝實際上是用其計、殺其人。在這些人的眼睛裏,晁錯也好,或者是其他什麼功臣,比方說韓信、竇嬰這些人也好,都不過是他的狗和馬,不算是人。用得着你的時候,他會用;用不着的時候,他就殺——這是歷史的教訓。
當然,晁錯畢竟是袁盎第一個提出來要殺的,所以晁錯的死還是和袁盎有關係。那麼袁盎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既然晁錯是君子、是忠臣,是不是意味着袁盎就是小人、是奸臣呢?
這個問題,我們下一講再談,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