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開了鎖，推開“吱嘎吱嘎”發響的薄梓木板門：“今晚上，就委屈你躲在這兒吧。這兒比我的磚瓦房裏安全，萬一有人來抓你，你打開後門，就往山上跑。跑上了山，就是來一二百人，也圍不住。”

“多謝、多謝了!”許小偉感恩不盡地道。

“謝，有啥好謝的?以後少招惹些是非，那是真的。”直到此刻，老婁才說出了一句帶點責備的話。

“我純粹是無聊，鬧着好玩，哪曉得事兒會鬧這麼大。”許小偉既像是解釋，又十分後悔地道。

小何在他的腰眼裏捅了一下：“小偉，你先在這裏躲一躲。我回去了。有機會，我隨時來給你通消息。”

“謝謝!”小偉感激好友在危急關頭的相助，連聲向兩人道着謝。

兩人離去只片刻工夫，老婁又給小偉抱來了一大捆干穀草和被子，隨後悄悄退回磚瓦房裏去了。

小偉守着漆黑一團的泥牆茅屋，身子靠着牆，膽戰心驚地留神着寨子那頭傳過來的聲響。

山野里靜得難耐，除了幾隻小蟲子的低鳴以外，耳朵里能聽到的，便是從埡口那兒吹過來的風了。

陡地，從高坪寨那頭傳來幾聲雜亂的狂吠，跟着，似還隨風飄來陣陣怪嗥怪叫。許小偉受驚地站起身來。

泥牆的裂縫裏好像有道亮光一閃。許小偉正猜測會不會是雨前山脊上扯起的火閃，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撲到門前，亮光又晃起來，這回小偉看清了，這是手電光，有人在扭門上的鎖。

他緊張起來，老婁來找他，必然會隔着門同他打聲招呼。是來抓他的人?看動靜也不像，是怎麼回事呢?

許小偉極力睜大雙眼，瞪着嘎嘎發響的門。

“哐”一聲門重重地撞着泥牆，一個人影子在門邊晃着喊：

“快，快跟我來!他們來抓你了。”

說話的竟是個女人。許小偉忍不住問：“你……你是哪個?”

“我是丹霞，婁丹霞。快，快跟着我走。”

許小偉明白了，這是老婁的女兒。他還想說什麼，“汪汪汪”的狗吠伴合著重重的腳步聲，直朝着樺林這邊響過來。

“快走啊，還愣着幹啥。”婁丹霞壓低了嗓門，又催了一遍，帶頭衝出了茅屋。

許小偉緊緊跟在她身後，朝着山上疾跑。

山坡上有樹，疏疏密密的，有好幾次他都撞到樹上去了，樹葉子“沙啦沙啦”一陣陣響，小偉唯恐坡下的人留神到山上的動靜，心裏愈加慌亂。氣急心慌，又是上坡路，他看不到前頭婁丹霞的人影子了。正站定下來凝神尋找，耳朵里聽到一聲輕輕的招呼：

“快到這邊來!”

他轉過臉循聲望去，眼前黑糊糊一片，啥都看不見。他遲疑地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移動着腳步，剛剛挪動了兩步，手臂上就給重重地扯了一把：

“在這裏，快蹲下身子，山腳看得見!”

他心裏一驚，腳又沒站穩，整個身子朝着一邊倒下去，跌倒在婁丹霞的身上。

“哎呀，真是不中用的東西。”婁丹霞重重地推了他兩把，嘴裏低聲譏誚着他。

他連忙穩住身子，蹲在婁丹霞的身旁，一點也沒在乎她戲謔。倒是剛才那一歪一倒，鼻尖聳到了婁丹霞的發梢，此刻他還覺得怪痒痒的、痒痒的。

“砰!”一聲槍響震驚了荒寂的山野，小偉的心頓時縮緊了。

槍響的餘音還未從耳管里消失，樺林邊就響起一片喧嚷粗吼，好像是一幫人在故意起鬨。繼而起鬨的嚷叫沉寂了片刻，響起了老婁的嗓門：

“我跟你們講了，剛才是看見一個人影，往那邊跑去了。我連聲喊他站住，還朝天開了一槍，你們都聽見了嘛!要追，興許追得上!”

哄嚷聲再度響了起來，聽得出有人在叫罵，有人在怒吼。

“看，快看!”

許小偉正凝神屏息地傾聽山下的動靜，不防婁丹霞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側過半個身子，往坡下面望。

一望，許小偉不由得大為驚愕，他們原來跑得並不遠，他倆藏身的地方，離開山腳下那條能過馬車的大路，至多不過五六十步。怪不得剛才婁丹霞連聲催促他蹲下哩。此刻，電筒、馬燈、火把的光影里，一大幫提着鐮刀、扛着鋤頭、拿着棍棒和背着鋼槍的漢子，瘋了似的往拐向山埡口的大路上蜂擁而去，嘴巴里還吶喊着什麼。

許小偉的背脊上淌出了冷汗，嘴裏不由得喃喃自語道：

“好險。”

“爹就是怕你聞聲亂跑亂顛，才叫我來喊你躲在這兒的。爹說了，由他想法子引開追捕你的人。躲過了今晚，明天就有辦法了。”

“有啥法兒?”

“我也不曉得。”

說話間，追捕小偉的農民們已漸去漸遠，攀上了前面的山埡口。

“哎，你咋個會惹出這麼大的禍事?”婁丹霞轉過臉來問。

這叫許小偉怎麼回答呢，他尷尬地苦笑道：“我……我都弄不清楚，開初只是想鬧着玩……”

“鬧着玩?鬧着玩人家會這樣子追你。肯定是你們幹了缺德事。乾沒干?”

許小偉簡直招架不住她那凌厲的追問，他急得支支吾吾搪塞道：

“只……只怪我們太無聊，太……”

“不是無聊。是太壞!”婁丹霞斷然地給他下了個結論：“承認不承認?”

“呃……這個……”

“還不敢承認呢!憑啥要開農民的玩笑，憑啥要欺負農民?嗯!你們這再教育啊，還得教育幾年。”

要是換了個人用這樣的口氣同他說話，小偉早來火了，可眼下同他說話的是老婁的女兒，人家剛才還在幫助他，他怎能聽幾句逆耳之言就翻臉呢。再說，再說她還是個姑娘，要火也火不起來啊。不知為什麼，許小偉這一刻，非常迫切地想瞅一眼婁丹霞，想知道她長得是個啥模樣。可是不管他如何大睜雙眼，如何同她挨得很近，他仍然看不出她的相貌身架兒。只能勉強在她的臉上，看到一雙閃爍着晶瑩的靈氣的眼睛。這愈加激發起了他的想像和窺視她容顏的好奇心。無奈在風聲颯颯的山野里，沒有月亮，沒有星光，一切都融在黑夜之中，他啥都看不清。也許到了明天，兩人相對走過，他還認不出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