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感
發現屠殺與肢解的快慰,由一條鯽魚開始。
我總是去那條逼仄的小街買鯽魚。炊煙像戲子的錦緞長袖拋向空中,煎餅、烤雞、滷肉混合的熱氣騰騰的香味勾引胃部犯酸,永遠熱烈的濃香就像妓女腥紅的嘴無止境地挑逗。呼吸吞吐間聞香而飽,簡短、快捷的滿足后產生的膩味與煩躁與在妓女身上滾下來完全類似。有一段時間這條殘破的涌動濃濃生活氣息的窄街很讓我感動。
我通常蜇伏不出,這是我“放風”的惟一場所。這條街上的人說“南方人”時,充滿“小赤佬”和“支那人”式的鄙夷。我狠學市場俗語,能在買菜的時候操地道的東北口音。自從那個年輕屠夫朝我圓瞪雙眼揮舞屠刀后,我恢復了對利刃莫名其妙地興奮。刀片明亮如鏡,人影在上面晃來晃去,看上去薄紙一樣的輕巧,實際上是沉甸甸的,那足以讓人相信屠夫厚實的手掌和強壯的臂膀可以將一百八十斤重的兵器舞得像塑料玩具。他操刀一蹴而就,那漂亮的切割,就像優秀的跳水運員完成一連串空中動作,一個猛子扎入水中,紅白相間的豬肉像泥一樣柔軟,水一樣順從,那是一首流暢的抒情詩,滑膩,滴水不沾。握着屠刀,便主宰了自由,五個指頭操縱一次殺戮,會被成就與無比高尚的自豪像蜜一樣粘牢。
利刃劃過肌肉,就像農人犁開泥土。肌肉綻開真實的花瓣,就像戀人表露心懷,袒露鮮紅的本質,毫無痛疼感,有的只是極度的灼熱到極度的冰涼的轉變。多年前我試過用銹鈍的裁紙刀對着手腕磨來磨去,也試過用自己的肌膚嘗試新刀子的鋒利。我看到鮮血首先像豆子一樣崩出來,冒着熱氣,好像商場大降價時越拉越長購物隊伍,開始井然有序,漸漸地失去規律變得紊亂,汩汩流淌並大面積地漫延。專註於血液的審美,腦海里稀奇古怪的沉重隨之如雲絮輕悠,這是妙不可言的,就像惟有登上山的最高點,才有一覽無餘的暢快。我說不疼,你肯定不信。
我好久不食人間煙火了,確切地說,是離刀刃親撫和親撫刀刃有段時間了。南方的S城像個乾淨的處女,每一處肌膚都顯得春意盎然,純潔卻又無聲地引誘你去破壞,去施暴,去侵佔,去享受。那美麗的肌膚也是擦拭刀上血痕的上等布料,我發現我的雙眼永遠閃耀着刀片映染的亮光。初到S城,我看見任何刀片就全身肌肉發酸,想像它在身上的任何一處隨意地拉開一條口子,就跟恐高症一樣,往腳下一望就產生墜落的假想。我的耳邊總會產生尖刀劃過玻璃的怪叫,感覺自己牙齒開始滲血,像有人用細繩在我的牙縫裏不斷地拉鋸。那種用細線做的牙籤,他媽的矯情,它無數次在想像中深深地勒進了我牙床。我逃離刀的影子,它長久地困擾着我。
異性的青睞像蒼蠅一樣,我不想揮趕蒼蠅,我因為蒼蠅而存在。我離開歌舞團在S城的夜總會唱歌,混在脂粉、肚臍與聳動的胸脯之間,在廉價的香水味里深沉地歌唱生活,我基本上是個無業游民。我有歌手證,我的名氣只能在三流酒店混混。我跟舞蹈隊一個叫娜娜的十七歲女孩搞上了,我敢說她的胸是我見過的女孩子當中最美的,它們是一對豐滿的尤物。酒店老闆真他媽識貨,他看中了娜娜,我先下手為強把娜娜搶到手,當然我和娜娜都失去了那個酒店的薪水,我這個窮光蛋幸福地與那對豐滿的尤物同居。這是我乾的最牛B的事情。
愛情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之上的,對這一點我深信不疑。我和娜娜都有物質的屬性,但不是金屬的,我叮噹響,那是貧窮的聲音。S城的房租真他媽貴,我們要體面的服裝,娜娜要高級的化妝品。我們穿得神氣活現,背底里狗一樣掙扎。娜娜不光能跳,還能唱,她整夜跑場,到凌晨才能在我的懷裏繾綣,我卻不忍對她施暴。漂亮是漂亮者的通行證,醜陋是醜陋者的墓志銘,S城是漂亮女人的天堂,娜娜漸漸地紅了,我已日漸衰敗。這不是問題,我有娜娜,我開始學做飯,我學會了用刀。我買了一組刀,水果刀、西瓜刀、肉片刀、剁骨頭的刀,功能和型號一應俱全。我給娜娜削蘋果,切西瓜,炒肉絲辣椒,燉排骨冬瓜湯,用刀期間我獲得短暫的所謂生活樂趣。摟着枕頭入夢的滋味真他媽難受,台下蛆蟲一樣在娜娜身上蠕動的目光令人嘔吐,而生活就是這樣的一種逼迫,人像是那被押撲刑場的亡命鬼,背轉身等待那終要響起的致命的一槍。
我收山了,也就是說我徹底不唱歌不幹活了,但改不了灑店泡夜總會的習慣,像個賭徒,沒錢賭,噹噹觀眾也有無聊的樂趣。獨守空房真夠娘們。我跟幾個哥們去夜總會或者酒巴做男人愛做的事。對於“小姐”來說,有我這樣帥男人既付錢又賠上溫情上床玩樂,是前世修來的福。誰知道娜娜這小娘們跟多少爺們眉來眼去?她那眼神他媽的是捅進豬脖子的那柄長刀,具有優美的弧度,勾魂奪命,沾滿鮮血的水靈。沒有比刀更深刻的東西,刀以切割、粉碎與破壞,給人完整、幸福與組合。沒有刀的生活,是殘缺和不能繼續的。我卧在刀叢中,並在刀尖上跳舞。
刀喪失理智地撲向我的手指頭。那導火索是埋藏了很久的,燃燒既在預料之中卻也猝及不防。這天娜娜凌晨一點多就回來了,挺早。我剛帶着從一個女人的身上下來的疲勞在廚房搗騰吃的,我在選擇刀子切“新奇士”。我覺得每一把刀都能完成這個使命,問題是把這光榮的任務交給哪把刀子。我故意暴冷門,用剁骨頭的刀來劈開這個直徑不過七厘米的橙子。用宰牛刀殺雞,是雞的榮耀,我把這種榮耀賜予我手中的橙子。我看到娜娜從黑色“奔馳”里鑽出來,車門一關一開,在路燈下刀片一樣的閃亮,刷地將娜娜從車裏切割出來。在娜娜上樓的時間裏,我把橙子剁成爛泥扔進了垃圾桶,狠狠地踢了廚房的門,然後上床若無其事地假寐。
我剛才還看見廚房有燈。娜娜換睡衣,根本不看我,這娘們對我越來越冷淡。卧室里溫馨的燈光不再浪漫,早已只是娜娜就寢的照明。我剛才看到你從奔馳車下來,怕強光會刺痛你的雙眼,所以關了。我狠狠地回擊娜娜。曾經誕生過無數甜蜜話語的燈光,第一次被撕掉了假想的欺騙和意淫的虛無。開始吵架,以前只是在客廳,當吵鬧漫延到卧室,是相當糟糕的預兆。就好比婚姻,還有些性事維繫與支撐,忽然間連性事也沒了,自然潰敗。也好比女人,出於羞澀地拒絕喜歡的男人的愛撫,但當最後一件羅衫褪盡,她只有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腿。一切過程都是面紗,揭開它,你就能看到真實,只要你手中有刀,你就能有力地剖開血肉之軀和一切事物的表面。
我們從卧室吵到客廳,盡量壓低聲音地咬牙切齒。我們推推搡搡。娜娜哭訴賺好辛苦,而我卻不能信任和理解。娜娜說中了我的心病,擊穿了我那隻壓抑膨脹到極點的汽球,一股強烈的氣流衝擊着我。我理解你坐奔馳的滋味,誰理解我獨守空房的煩躁?我理解你在台上賣弄風騷,誰理解我在床上無端猜想?我罵了娜娜一句“婊子”,娜娜摔了我一記耳光。有舞蹈練功的底子,娜娜的臂力毫不遜色於我,我立即感到嘴裏一股鹹味,我擦了一下嘴巴,手指上便沾滿了鮮血。我他媽是家裏的寶貝,父母都沒扇過我耳光,我立即感到自尊被刀鋒樣的尖利刺傷,我狠命一腳朝娜娜亂踹過去,娜娜痛叫一聲捂着下身蹲在地上,僅兩秒鐘的時間,她迅速地站起來直奔廚房,風一樣卷出來,我還在憤怒地收拾自尊,我絲毫沒想到娜娜這小娘們會操起刀來,當剁骨頭的刀重重地從我的小拇指上擦過,我聽到骨碎的聲音,像平時沒事壓動手指關節的噼啪聲一樣清脆。
我左手的小拇指斷了,吊在一張皮上,像秋天的即將飄落的黃葉,在枝丫間抖動。手麻木不覺疼痛,我舉起受傷的手,驚訝地看着那懸吊的半截指頭。有位哲人說砍掉了的手不再叫手,我應是冷冷地欣賞這截人肉,一個手指頭到一截人肉的過渡,是經歷了一次斷裂的結果;一張嘴從用來親吻到吵架,是經歷了重複的折磨。鮮血滴答滴答往地下掉,節奏無比優美,像遠古傳來的跫音,衝擊耳膜,產生不遜於交響樂狂轟的巨響。有位大家說獨愛欣賞鮮血譜寫的文章,而此際血染的愛情,讓娜娜驚慌失措。她跪在地上翻箱倒櫃找藥棉紗布。你別找了,沒有東西可以包紮這個傷口!我得意的吼叫,因為我勝利了,娜娜從不不屈服於我,我都不知道男人是什麼感覺了。我不過只失去了一小斷人肉,半截斷指讓娜娜妥協,這他媽的算得了什麼。淚水在娜娜的臉上奔流,她的嘴像水中呼吸的鯽魚一張一合,不斷地冒泡: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彷彿那半截人肉是從她手上斷下來的。去醫院吧求你了我們去醫院吧!我我我我是愛你的!要不,你把我的手剁了吧。娜娜拿起剁骨頭的刀橫遞給我,好像交給我一份光榮的任務。
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打量這把使用過無數次的刀,像發現牆角的一隻怪蟲。刀的真實面目像生活中的許多事物一樣被我遺忘或者忽視。生活中有很多情,不觸及什麼不影響什麼,大概是不會引人注意的。就好像沒有有共患難不知道真情,不奔跑千里不識得良馬。不銹剛刀凝聚了黃色的燈光,金燦燦的閃亮。一面是娜娜,一面是我,刀刃朝下,泛着寒光。我以為我是驕傲地昂着頭顱,面容里有不可侵犯的凜然,我卻在刀光中看到一個頹喪的男人,虛偽撐起他空虛的靈魂,他賊喊捉賊達到了目的,卻不能高興地享受勝利的成果。柔弱嬌小的娜娜握着刀,像個勇士,我看出她的態度是堅決而真誠的,她絕不會躲閃我把刀划向她的任何地方,除了臉以外。物質的刀刃砍傷了我,我其實早把精神的利刃無情地刺向娜娜,無辜的娜娜。我他媽就是太男人。太男人才忍受不了娜娜的夜歸,太男人才接受不了娜娜坐別人的奔馳,大男人才把膨脹的自卑化作孤傲,太男人才會使出吃奶的勁兒猛踢了娜娜的下身。我緩緩地接過剁骨頭的刀,在燈光下晃了兩晃,像在鑒別某類古玩,幾行紅色的血跡像蚯蚓一樣在刀面上爬行,它們是刀的血管。我思考它剁一塊豬骨頭和剁一截人指的區別。
我絲毫不怪娜娜。這一點我還像個男人的樣。娜娜的刀不能斬斷我作為男人的劣根性,卻喚起了我體內的溫情。我流着淚擁吻娜娜。大顆大顆的淚也從娜娜的眼中落下。先去醫院求你了。不,做完再上醫院,娜娜,我愛你。我扯掉那一絲皮連肉的半截指頭,放在床頭柜上。我擁抱娜娜。娜娜以前所未有的瘋狂騎在我的身上,迅速的干我。那半截指頭是供於祭壇的祭祀品,娜娜和我在這個盛大的典禮上跳着瘋狂的赤足舞,混和着劇烈的節奏和狂亂的聲音,我看到長矛和刀槍,原始與熱忱,我忽然間產生了某種信仰,水一樣的溫情在我的胸懷裏蕩漾,就像娜娜的兩個尤物來回地掃過我的肌膚,她的長發是緩緩褪去的水紋。娜娜輕易地幹掉了我,她把手伸向自己的下體,輕揉着一片蝴蝶狀的新色淤紫。千根細針同時扎向指尖,我終於感覺很真的痛。
縫接癒合的小拇指,稍微長偏了一點,像假的一樣,有些笨拙,我覺得很彆扭。我握刀切菜的姿勢有所改變,就像一場戰爭改變了我與娜娜之間的局面。娜娜對我百般遷就,我受傷的小拇指是我有力的盾牌。娜娜不必通宵跑場,娜娜是愛我的。我不過是歇息了二個多月的時間,再進廚房時,我發現刀子鈍了。我奇怪這玩意兒越用越利,就像做愛,在一定的時間度內,越做越水浮交融,我運籌帷幄調兵遣將呼風喚雨,多少回從娜娜的身上凱旋歸來,揚眉吐氣。新刀不好用,就像我和娜娜初次做愛總有些疙疙瘩瘩的不太諧調。我用手指探了探刀刃,如果說長久不做愛的女人會性冷淡,那麼長久不使用的刀就像現在一樣失去拼殺的寒光。刀不把它派上殺戮的戰場,刀是傷感的;女人不讓她享受性愛的溫床,女人是蒼白的。刀先前的鋒利是恃才者的自傲,由於某種原因不再鋒芒畢露,像烙鐵般扔到水裏哧溜冒熱氣的小伙,渾身用不完的精力,突然間像寒霜侵襲了的葉子萎蘼不振。只有磨刀石,才能站刀重放光彩,在肉塊上風一樣削過去。磨刀,這就好比兩個人相處時的一次轉折,注入了新的生活內容,改變死水一樣沒有一絲波紋的現狀。娜娜砍斷我的小拇指,便是一次磨刀,感覺這刀磨得很好,娜娜後來都有點得意洋洋的了。這二個多月的時間裏,我像刀一樣切割着她的肉體,刀與俎配合,刀與肉配合,刀與手配合,刀與思維配合,把她剁成快樂的肉醬,每一回都是一桌豐盛的宴席,一頓可以回味的佳肴。
一把刀,如果用來削水果、切肉、剁骨頭……那這把刀很快會有缺口,那是對刀的傷害,讓一把刀屢行專一的職責有利於刀的壽命。相反,男人如果只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只知道一對尤物的柔軟溫和,只品嘗屬於單個女人的味道,比如娜娜,嬌柔性感,自然散發舞蹈女孩的韻味,不能集萬千風情於一身,就好像我領略了千島湖的嫵媚,卻不能再品西湖的秀麗,西雙版納的風情、香格里拉的純凈、芭堤雅的妖嬈、千里冰封的冷艷……那麼男人像就棄置不用的刀一樣變得銹鈍而黯淡。女人讓男人成長,女人讓男人豐富,我想指的是這個道理,我代表的是大數男人,我渴望不同的感覺。這不叫什麼喜新不厭舊,蜜蜂採集百花,才有甘甜的蜂蜜,閱盡人間春色,吸取不同的甘露,那男人才更像男人。女人不能,女人只有像一把專職的刀一樣,才永遠有鋒利的魅力。女人最好是一把水果刀,輕朽的易於掌握的,可以在指尖玩轉靈活的,而且,這把水果刀永遠沒有剁骨頭的夢想。
我這不是做結案陳詞,當然也不是寬慰自己,真理在大多數人手中,這不是我說的吧。我認識的哥們兒,都想把自己當好刀使,所以尋找不同的肉來切割,以試鋒芒。當我們混進大數人當中,就很少會有愧疚感的,法也不責眾,這也算是中庸之道。槍打的是出頭鳥,我只不過是大多數男人當中的一分子而已。當然如果槍打帥哥的話,我恐怕是逃脫不了的。你可以說這是男人的劣根性,它們一遇到合適的土壤就會萌芽。我把刀刃朝手背來回拉扯幾下,手背上出現一道白色印痕,然後變紅,不一會恢複本色。娜娜應酬很多,她又不回家吃飯,我放棄了磨刀的想法,我另想辦法解決嘴巴或者肚子的問題。
我不想捧書刻苦當秀才,該讀的在學校已經讀過了,不該忘的也忘了。我的消遣跟大多數人一樣,喝酒喝到臉紅,打麻將不論輸贏,泡夜總會摸女人大腿,看VCD找A片和頂級,偶爾進大劇院接受一下藝術的熏陶,看完人模狗樣地表達自己的觀點,我甚至還可以做成文章成為娛樂版面的頭條。藝術家或者藝人到了S城大部份都這個德性,淪為教條與本本主義者或者行政幹部,一味地享受生活。我算個例外,我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墮落,我二十八歲了,骨頭髮硬,再加上長時間不練功,一身柔韌的彈跳功夫基本上作廢,我擁有娜娜是個巧合,我並不想像寄生蟲一樣附在娜娜身上的。娜娜能在S城紅起來,這也是我們同居以後的事情。這就好比我偶爾地逛了一次地攤淘到了寶,得到了意外的收穫。我不是娜娜的第一個男人,這大大地減輕了我心理負擔,娜娜這樣的女孩子,做老婆還差一點。就刀來說,不銹剛的雖然昂貴漂亮,拿在手裏立馬有上了檔次的感覺,但基本是定形了,可塑性小,而且這類刀的壽命相對於生鐵做的刀要短很多。我老家在農村,我們家那把菜刀就是生鐵做的,刀形並不秀美,但相當好使。據我母親說用了二十幾年,連磨刀石也只是普通的石塊,可以想像質樸到了什麼要的程度。我母親曾嘆息這類刀似乎很少了,因而她總也捨不得更換。我想,這兩類不同質的刀,就好像兩類女人,或者說兩種不同質地的婚姻。我想儲存一把生鐵刀,但我無法拋卻鋼刀的精緻及切割起來帶給我穿梭與飄浮的快感。
到現在為止你們對娜娜印像肯定不太清晰,其實我已基本交待了娜娜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她心腸不壞,性格直爽,單純,不喜歡隱藏心事,有時歇斯底里,也只有她這樣的女孩子才可能把刀刃對準我。娜娜也是大多數中的一份子。但你絕對想不到,兩個大多數當中的人合在一起能幹出一件絕對罕見的小概率事情來,在這個人人想有所作為的浮躁的S城裏,我和娜娜輕易地創造了奇迹,生活奇迹。有愛,就有傷害。就像有了刀耕火種,就有了人類的發展。刀,是生活的刃,有的毀在刃上,也有的因為刃而如魚得水。我與娜娜曾協商過一次生活改良,沒達到預期的目標。我很久不握刀了,但我習慣於讓手保持握刀的姿勢,我的手時常握成空心拳,我的耳朵會聽到刀切蘿蔔的水汪汪的脆響。我記不清背着娜娜跟多少女人睡過覺了,這計算起來很難,比如用刀,我只能說出用刀的整體感覺。那個叫張曼的女孩子是在酒巴遇上的,我只記住了她的名字,因為她惟一讓我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慾望。一把刀子,我覺得好使,就會快樂地添枝加葉畫蛇添足把一塊東西反覆的切割,不需要任何理由。刀子在我手裏,我是主人,我愛怎麼來就怎麼來。
我把張曼帶到了我跟娜娜的窩。娜娜那天晚上去了離S城一百多公里的城市演出。張曼長得很純情,張曼的純情是一個虛幻的表面,她居然像個老手。她對我好像對着一把陌生的刀,打量、掂量、淺淺地試、美美地笑,居然熟練而飛快地使用起來,彷彿她老早就是刀的主人。刀撞擊刀俎的聲音像參加國際大賽的鋼琴選手把蕭邦的曲子玩弄得天衣無縫,連行家也聽不出半點破綻。有蘋果嗎?做完后張曼問。冰箱裏有,刀在廚房裏。我他媽成了一癱爛泥,只想痛快地睡一覺。呀,你家刀真多啊!廚房傳來張曼挑選刀子的聲音。張曼挑了那把柳葉狀的水果刀,坐在床邊削蘋果。忽然莫名其妙地說一句:這刀真快,准能一下就把你的乖乖切下來。張曼說“乖乖”時我聽出她是四川人,我睜開眼看了一下她,她正用刀子挑着一塊蘋果朝那張好看的鯽魚嘴裏送。我說隨便推一下你的手,柳葉刀准能刺破你的喉嚨,像條魚一樣容易。張曼愣了一下,脆生生地咀嚼,聽得出果漿在她的嘴裏亂溢。她把刀尖朝我,蘋果像靶子一樣被刺中。小心哦!張曼眯着鳳眼半關心半威脅的口吻。我張了開嘴又重新閉上,娜娜總是用牙籤戳着蘋果塊喂我,竹子做的牙籤乾淨,也比較人情味,我現在感覺那刀刺破了我的舌頭和嘴唇,在我的牙縫裏狠命往下切割,我暗暗地罵了一句:刀尖上調情,真他媽不是滋味。
娜娜?張曼似乎是無意識的鼻孔里哼哼。桌面玻璃底下壓着我和娜娜的合影,我從她的鯽魚嘴形里判斷出是那兩個音節。怎麼了?我的聲音豎著耳朵,我的手迅速握成空心拳頭。張曼“啦啦啦”若無其事地哼歌,反過來問我你說什麼?她的嘴裏發出牙齒與玻璃磨擦的聲音,我說你咬什麼,張曼說我咬蘋果籽。我緩緩鬆開握刀形狀的拳頭說,你可以走了,我會跟你聯繫。
莫名其妙地養成了握空心拳的習慣,好像那隻手根本不是我的,尤其是一緊張手就感覺刀柄在手心發熱。張曼的水果尖刀總在我嘴邊晃來晃去,我的每一個牙縫都有刀刃的拉扯,發出磨擦的尖利刺耳的聲音,我用舌頭將牙齒挨個挨個的檢查,我檢查我的牙齒的時候娜娜回來了,我朝她裂嘴笑我覺得我牙齒噼哩啪啦往下掉。她似乎有點憔悴,我想親她一下卻伸手摸我的牙齒。我和娜娜的擁抱總隔着點什麼,像刀尖抵觸着。實際上娜娜剁我手指的那把刀可能一直橫在我們中間。我即看不起娜娜又不得不佩服娜娜,我想離開娜娜但又依戀娜娜。我想緊戀娜娜卻又靠不近她。他媽的是一把刀,我喜歡把玩,卻提防割傷自己。我這個離開歌舞團的老男人又能在S城幹什麼。我把S城玩遍了,玩爛了,玩膩了,包括女人。我發現了S城處女純潔肌膚裏面的狗屎一樣的骯髒,我承認這一點了,就像美麗的愛情外表下心照不宣的交易。遍地的女人,像春天的柳絮一樣飄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然後糜爛。沒事我就躲在家裏玩刀,刀是潔凈的。現在我該講我和娜娜兩個大多數當中的人合在一起所乾的那件絕對罕見的小概率事件了。
我們去買刀吧,“香港十三太”牌的刀很好,特別適合於女人的手型。娜娜說這話的時候坐在我的膝頭。我用額頭在娜娜的胸間蹦彈簧,一下接一下,說家裏刀子很多,幹嘛去浪費錢呢。娜娜說都不好使,它們習慣於你的手法。娜娜要為老公做飯啦?我很驚喜。我們在萬佳超級市場長長的刀櫃前尋找“十三太”。儘管我們有了明確的目標,但還是不斷地被別的款式的刀所吸引。這把蠻適合我同學張曼用。娜娜拿起一把樣板刀,在我眼前晃了兩下,商場的白熾燈下刀的光芒慘白,我好像是站在刀上的,隨着刀片地動山搖。我故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刀上,接過娜娜手中的刀,正兒八經地做了幾個切割的動作。晚餐是娜娜做的。儘管娜娜用的是“十三太”名牌刀,她仍是把肉片切得很厚。我笑着親了親娜娜說,可見功夫是在刀外的,還是你老公我來吧。娜娜說不,我找找感覺,我就不信我切不好。娜娜把每個字都咬得很重,好像那些字句是嘣兒脆的碗豆,她的每一顆牙齒都在使勁。那真是一把好刀,超簿,像蝴蝶的翅膀一樣飄然,刀刃的線條很美,有女人小腿的弧度。我手癢,像看到美女的修腿,很想痛快地摸一把。我有點饑渴地忍着。天也憋着,要落雨,雨落不下來,鈍刀子割肉一樣,讓人渾身不爽。
這個夜總會有一種緊貼戀人的胸間聞到的體香,我的身體立刻膨脹了。在晦暗的燈光里閃現的全是女人,她們像深海里冒出的魚兒,在暖昧的色彩里緩緩游移。她們穿着黑色的晚禮服,衣服的胸前製作出兩個悚目驚心的圓洞裸露兩座白色小山頭。她們的鯽魚嘴裏輕含着什麼,笑得含糊。牙齒剛刀一樣的泛白,面頰有刀刃的弧線。我在小包間裏叉開雙腿,坐在我腿上的女人的屁股很硬,骨頭觸得我肌肉酸疼。我說換個姿勢吧,我坐你腿上。女人一反身將我壓在沙發上,她一伸腿玻璃茶几在大理石地面發出的怪聲讓我全身發冷,我膨脹了的慾望立刻像屁一樣排泄了。女人發出刀哧溜劃過玻璃的尖笑,沒頭沒腦地蹭我。我忽然感到她滿臉堅硬的鬍子刀子一樣的扎人。她輕柔地剝解我的衣服,吸吮我的前胸,我看到我的胸像兩個汽球一樣被她吹脹了,我幾乎是順從地讓她褪去了褲子,我像條魚一樣的開始扭動,我的下身平坦了,好像產生了一個洞穴,它張着饑渴的嘴,準備吐下張曼用尖刀挑着的蘋果塊。那個女人,哦不,那是個男人,他赤裸的身體無比雄壯,他像砍柴人一樣舉起陽具,餓狼一樣的刺向我,那陽具像把刀子深深的扎進我的身體,烙鐵一樣在洞穴灼燒,我發出了處女一樣的痛苦嘶喊:痛!
我的身體很空,有數千把刀在我感覺空洞的地方狂亂地剁。我像魚翹起上半身,燈光劈開夢中的黑暗,我赤裸的下半身一灘黑血冒着熱氣。一束亮光晃過我的眼睛,娜娜一手握着“香港十三太”,我的半截命根子在她手裏攥着,鮮血順着她的手腕到肘子拐彎的地方滴落在地板上。片刻間我是死的!我的魂魄看到娜娜提着我的腦袋。娜娜的嘴唇吸了血一樣腥紅。她飄出房間,我聽到抽水馬桶的轟鳴聲。娜娜重新飄進來時張開腥紅的鯽魚嘴,用咬着鋼板一樣的堅硬的聲音說,這種骯髒東西只配與大便混在一起!
這骯髒東西只配與大便混在一起。這骯髒東西只配與大便混在一起。這骯髒東西只配與大便混在一起。我的陽具與S城二百多萬人口的排泄物混在一起了,它在下水道裏間接的跟S城所有的女人發生了關係。我與娜娜的事情在S城市報的新聞版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S城的男人暗地裏捂緊了下半身,我成為反面教材被女人鋼刀一樣的嘴翻來覆去的剁,她們像閑置的刀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彷彿普天下的罪惡根源都聚集於我的陽具,斷了一根就絕了所有。我多了一本存摺,密碼是娜娜的生日,100,000元,像刀將我的陽具切成這一串肉片一樣的數字,風乾在紙頁上。娜娜走了,聽說是去了上海音樂學院深造。我帶着刀離開了S城,躲在東北的一個小角落,下體的慾望遇到截流的堤壩來回地旋轉,最終往腦海里堆積,我用刀拚命往木地板上、水泥牆壁、門裏,床頭、柜子刻着一些亂七八糟的文字。
發現屠殺與肢解的快慰,由一條鯽魚開始。
一條小鯽魚,它游戈的姿態就像舞台上的娜娜,從頭到腳水紋一樣柔韌,像刀一樣劈開水的包圍。它在刀俎上不斷地蹶起屁股引誘我,張着性感的小嘴。我拿起了“十三太”,一瓣一瓣地活剝它的鱗甲,它在我手心微微顫抖,像我剛吻娜娜時娜娜身體的淡淡反應。我剝鱗的過程是細緻而緩慢的,魚赤裸了,惹人憐愛的小嘴一張一翕。“十三太”熠熠閃光,因為殺戮而興奮的光彩直晃我的眼睛。鋒利的刀刃對準小鯽魚雪白的肚皮刀,輕輕而又堅定的探入,雪白的肚皮裂開,小鯽魚嘴張成O字定型,我聽到娜娜快慰的聲音,我掏凈它的內臟,在它的背面肌肉深劃一刀,小鯽魚在我的手底下抽搐、痙攣,腦袋和尾巴都翹了起來,獲得高潮的娜娜支起上身緊緊地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