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鬼傳說,霧鎖鳳吊山
山高林密,水氣繚繞,這水汽落在草葉上形成一顆顆沉甸甸的露珠,三匹馬從邊旁急促而過,那露珠受到震顫滾落在地。
“潘哥哥,怎麼了?”燕雲騎在馬上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問道,“怎麼忽然要趁夜離開客棧啊?”
“我剛剛回去的時候見那掌柜騎着馬偷偷摸摸地離開了客棧,想必是去找人了。”潘俊說著讓那馬放慢了速度。
“潘哥哥什麼時候膽子小起來了!”燕雲滿不在乎地說道,“區區幾個毛賊咱們三個還對付不了啊?”
潘俊微微笑笑並未回答,騎着馬繼續前行,其實他倒真的有些怕,尤其是看到子午的那封信便更迫不及待地想趕在馮萬春等人之前到達安陽,否則……他不敢想下去了。也許不會那麼糟吧,子午信中所寫不過也是猜測而已,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趕到安陽再說吧!
想到此處潘俊輕輕在馬背上拍了一下,那馬便狂奔了起來。燕雲此時也來了精神,趕上潘俊道:“潘哥哥,咱們賽賽誰跑得快!”說完燕雲吹了一聲口哨,飛鴻長嘶一聲,揚起如缽盂大小的前蹄在地上猛蹬一下便向前狂奔而去,飛塵揚起。待潘俊想要止住燕雲之時,她早已經奔出二三里了。
時淼淼拍馬上來與潘俊並駕齊驅:“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嗯?”潘俊放慢速度盯着時淼淼。
“那天在胭脂閣你高燒不止的時候,曾經一直不停地在喊着一個人的名字!”時淼淼說到這裏望了潘俊一眼,卻見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那……應該是個女人吧?”時淼淼頓了頓說道,潘俊長嘆了一口氣依舊沒有說話,時淼淼接著說道,“我想今天你起初聽到掌柜所說的話就已經猜到他口中那個駭人聽聞的故事說的就是誘蟲術了吧,據我所知,誘蟲術是只有木系家族才有的閉門之術,想必便是因為這個你才決定留下靜觀其變吧!”
“哎!”潘俊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時姑娘果然聰明。”
“你這話不像是誇我。”時淼淼頓了頓,輕咬嘴唇,臉上掠過一絲羞澀道,“她……對你很重要吧?”
潘俊的手緊緊握住韁繩,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那雙幽怨哀傷的眼睛再次浮現在他腦海深處。
“咱們快點兒趕路吧!”潘俊的話音剛落,只聽密林深處傳來一個漢子的吼聲。“你們走不了了!”漢子的話擲地有聲,接着兩旁的樹林騷亂了起來,馬蹄聲、嘶鳴聲,受驚的飛鳥驚叫着從密林深處騰空而起,潘俊和時淼淼相顧而視,黑糊糊的樹林中有數十個身影不停地晃動着。
片刻之間十幾匹馬,三十幾個人已經將潘俊和時淼淼圍在了中間,他們樣子彪悍,手中的武器也各式各樣:王八盒子、三八步槍、洋炮,甚至還有人手中提着大刀。而為首的則是一個三十五六歲、個子不足五尺光頭的油麵胖子,他端着手中的槍指着潘俊道:“你小子今兒哪也去不了了!”
“呵呵!”時淼淼瞥了眼前這群人一眼,手輕輕按在三千尺上,“我們想走,任憑你們攔得住嗎?”
那土匪頭子見說話的是個女子,用槍口搔了搔頭,伸長脖子細細觀察了時淼淼一番道:“嘿,今天還真來着了,這小娘們兒長得還真是俊俏啊!”
“當家的,那就搶回去做個小!”坐在他一旁馬上的一個小頭目道。
“去去去……”土匪頭子瞪了那個頭目一眼道,“這……得做大!”他色迷迷地望着時淼淼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只見時淼淼的手輕輕一抖,一道白光閃過,三千尺已經從她的袖口抖出。那土匪頭子按說也算是個眼疾手快的人,心知不好連忙低下頭,只聽耳邊“嗖”的一聲,再回頭一看,身後那個騎在馬上的頭目的胸口正在噴血。
他咽了咽口水:“等等等等……那……那小妞,你懂不懂江湖規矩,話剛說到一半你就動起手來了!”時淼淼聽見這話心中不免有些好笑,這土匪打家劫舍竟然在此講起江湖規矩來了。
那土匪見時淼淼將手按在馬上才一面回頭一面直起身子喊道:“那個……崽子把人給我帶上來!”
不一會兒工夫,兩個土匪押着燕雲從前面緩緩走來。潘俊心裏有些後悔,燕云為了和自己一起走已經將召喚皮猴的笛子放在自己這裏了,否則的話憑藉著那些皮猴這幾個土匪算得了什麼。但見燕雲似乎並未受傷他心裏才總算是好受了一些。
在燕雲的身後,那個朋來客棧的掌柜也騎着馬跟了過來:“老大,就是他們三個!”
“那……那馬呢?”土匪頭子見他們只把燕雲押了過來便問道。
“這小蹄子見中了我們的埋伏就吹了一聲口哨,那匹馬跑得太快,我們追了半天也沒追上。”胖掌柜解釋着。
“廢物……”土匪頭子罵道,“這丫頭是你們的人吧?”
潘俊點了點頭:“不知當家的想要些什麼!”
那土匪頭子摸着腦袋想了想,又將潘俊一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這年頭出來都是為了混口飯吃,不過……”
正在這時,土匪頭子身邊的一個人在他的耳邊輕輕耳語了幾句,只見那土匪頭子一愣,吸了一口冷氣道:“嘿,你這麼一說我看着倒還真像啊!”
“是啊,當家的!”這兩個土匪小聲嘀咕着,雖然聽得不算完整但隱約也能聽到一些。那人在他耳邊說完,土匪頭子清了清嗓子謹慎地瞥了時淼淼一眼,見她的手始終緊握着韁繩這才說道:“要不然這樣吧,你們和我上山住兩天如何?”
“上山?”潘俊知道這上山便是綁票,但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來歷,為何要來這一手呢?
“怎麼樣?”土匪頭子見潘俊思忖片刻便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如果我們不去呢?”時淼淼神色鎮定,語氣冰冷地說道。
那土匪頭子聽到時淼淼的話後下意識地低了一下頭:“嘿嘿,這位姑娘,雖然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暗器,不過我們也不是吃素的。”他扭過頭對身後一個高瘦的土匪道:“炮頭,讓他們也見識見識!”
他的話音剛落,只見那個炮頭猛然抽出腰間配槍向天空鳴放兩槍,槍聲在這山谷之中顯得格外響亮,驚魂甫定的飛鳥再次被驚起,撲騰着從草窩間騰空而起。只見那炮頭揚起手中配槍又是“啪啪啪”三槍,這時三隻飛鳥應聲落在了地上。
這動作一氣呵成之後,他將槍瞄準了燕雲的腦袋。潘俊和時淼淼都未想到這土匪堆里會有這樣的神槍手,也是一驚。
“這回您看呢?”土匪頭子揚揚得意道,“您是跟着我們走,還是讓這小丫頭魂歸西天?就看您的決定了!”
燕雲兩腮氣得鼓鼓的,心想如果那笛子在的話,頃刻之間就讓你們這群人見鬼去。但此時此刻她卻也無能為力。
“好!”潘俊長出一口氣道,“我隨你們去,不過你要先放了她們兩個!”
“潘俊!”
“潘哥哥!”
燕雲和時淼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異口同聲地叫道。只見潘俊微微搖了搖頭,這兩人心想潘俊心中一定是有了打算的。
那土匪頭子又搔了搔腦袋道:“人我是可以放了,不過……要等你先跟我進了山寨再說!”這土匪頭子早已經吃過了時淼淼的苦頭,所以絕不敢輕舉妄動。
“呵呵!”潘俊微微笑了笑。
誰知正在此時,一個崽子騎着一匹快馬從對面飛奔而來,他一臉血污,見到那土匪頭子便結結巴巴地說道:“當……當家的,不好了……小……小日本趁着咱們剛剛不在忽然偷襲了山寨,現在……現在正向這邊來了!”
“你他媽說什麼?”那土匪頭子一聽日本人搶佔了山寨,立刻揪住那崽子的領子道:“日本人偷襲了山寨?那咱們那幾十口呢?”
“他們……死的死,逃的逃了!”那崽子大概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此時更是淚流滿面。
“不可能,絕不可能!咱們剛剛出來不到一個時辰,山寨地勢險要,日本人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搶了山寨。”那土匪頭子說到這裏一把將崽子丟在地上,掏出腰間的配槍,“你再他媽的敢胡說八道,老子就斃了你!”
那崽子被土匪頭子推了一個倒栽蔥,立刻爬起身來道:“是真的,當家的,是真的!”
“你他媽再敢胡說,這裏距山寨不過十餘里,難道鬼子用的都是他媽的無聲槍嗎?這麼近一點兒動靜都沒有聽到!”土匪頭子已經拉開了保險。
“他們是從後山爬上山寨的,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家裏剩下的那十幾號人的槍就已經被繳了!”崽子哭訴着,“他們繳了所有人的槍之後便將山寨所有的人都捆綁了起來。……接着……接着……”他說到這裏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神情。
“你他媽的倒是說啊!”土匪頭子急忙催促道。
“他們……他們都是惡鬼!”崽子大號着,“他們把所有人都綁起來,然後用刺刀在那些人身上亂戳,亂捅!”
土匪頭子頓時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一般。“你是說山寨里所有的人嗎?”這次說話的是另外一個頭目。
“是……”崽子喘息着,“女人和孩子,還有那十幾號兄弟都被他們用刺刀捅死了!”
“你呢?那你怎麼沒死?”土匪頭子從馬上跳下來,狠狠地拉着那崽子的領子道,“怎麼就你一個人逃出來了?”
“我……我是趁亂從寨子裏摸出來的!”那崽子說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倒在了地上。
“他們有多少人?”土匪頭子問道。
“少說也有一百多人!一半的人從後山爬上來,還有一半的人是寨門打開之後從前面進去的!”崽子有些急切地說道,“他們現在正在向這邊來!”
“當家的,咱們怎麼辦?”另外一個頭目詢問道。
“殺回去!”
“殺回去!”
未等這土匪頭子開口,身後數十個土匪便舉着槍高喊道,其中一個嗓門大的喊道:“掌柜的,以前咱們和小日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現在這群狗日的已經打上門了,咱兄弟可不願意做縮頭烏龜!”
“是啊!殺回去!”這群土匪聽說老巢被端了后個個群情激奮,恨不得立刻殺回去與小鬼子血拚。
“他媽的,老子豁出去了!”那土匪頭子狠狠啐了口唾沫說道,“都給老子上馬,咱們會會這群小鬼子去!”說完之後他先跳上了馬,雖然這土匪頭子個子不算高但動作倒是利落。
誰知他剛牽着馬轉身卻被潘俊一把拉住了,那土匪頭子掙了兩掙,發現對方臂力甚大,立刻扭過頭怒目相視:“你他媽做什麼?”
“你覺得就憑你們這幾十個人能打得過那群日本人嗎?”潘俊緊緊抓着那個土匪頭子說道,“他們既然攻打你們的山寨,而且向這個方向而來,必定事先做了周密的準備,你們現在回去不等於是自投羅網嗎!”
那土匪頭子一愣,又用力地掙開潘俊的手:“老窩被人家燒了,還不吭不響,連個屁都不敢放,那以後還怎麼在這地界混啊,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呵呵,難道你的面子比你這些兄弟的命都重要嗎?”時淼淼冷笑着說道。
“你個娘們兒懂什麼?”一個崽子瞥了時淼淼一眼說道。誰知他的話音剛落,時淼淼的手微微一抖,一根三千尺從衣袖中抖出,緊緊地“粘”在那崽子的步槍上,緊接着清脆的“咔嚓”一聲,那步槍的槍筒和槍身已經裂成了兩半。崽子一驚之下將壞槍丟在了地上,這一幕讓在場的人都是一驚,沒想到這美艷的女子出手竟然如此之快。
土匪頭子咽了咽口水,正在他思忖的時候,旁邊一個人說道:“掌柜的,這位先生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這樣去真的是白白送死,那以後想報仇也沒機會了!”
土匪頭子再次上下打量了一次眼前這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微微點了點頭:“那你說我們現在怎麼辦?”
“避其鋒芒!”潘俊一字一句地說道。
一會兒工夫潘俊與這一干土匪已經行至朋來客棧附近,時淼淼與燕雲同乘一騎。直到此時潘俊才知道那土匪頭子號稱“鑽地龍”,名吳尊,剛剛用槍的那人是山上的炮頭。這土匪一般有所謂“四梁八柱”,四梁分為內四梁和外四梁,合稱八柱。這炮台便屬於這內四梁之一,主要執行家法,首要條件便是“管直”(槍法准)。
這一路上吳尊始終時不時地盯着時淼淼看,似是唯恐她什麼時候心情不悅忽然抽出那袖中藏着的暗器一般。誰知他們剛剛透過迷霧隱約看到朋來客棧,便看到客棧門口出現了二十幾個黑影。
“等等!”吳尊忽然喊道,“你們看看前面那些是不是日本人?”
他的話音剛落似乎前面那些人也發現了不遠處的他們,未等吳尊回答耳邊便聽到一聲槍響,只是那人的槍法實在欠些火候。
“他媽的這群小日本也忒囂張了!”雖然那一槍並未傷及任何一人,但是吳尊依然掏出配槍道,“兄弟們,下馬準備,現在咱們是被這群小日本圍住了,左右是個死,那就他媽死得爺們兒點兒!”
本來這群土匪也窩了一肚子的火,一聽前面是日本人哪裏還管它三七二十一,紛紛下馬將槍上膛,匍匐在地開始拚命地向對方發起攻擊。當然對面的人也毫不示弱,一瞬間槍聲四起,在這狹長的山谷之間此起彼伏。一些原本投宿在朋來客棧之中的客商均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驚醒,慌不擇路地從後門奔出,也顧不上貨物就倉皇逃命去了。
潘俊、時淼淼、歐陽燕雲伏在吳尊旁邊,潘俊一直有些不解,這一路行來從未遇見日本人的據點,這些日本人怎麼會忽然出現在朋來客棧呢?
正在這時,他們身後也傳來了一聲槍聲,那槍聲之中還夾雜着馬蹄聲,這聲音快速地接近。
“當家的,咱們被前後夾擊了!”一個崽子伏在吳尊耳邊焦急地說道。
“他媽的,兄弟們給我沖!”吳尊雖然身材矮小,但此時臉上卻頗有幾分英雄之氣,他拉住馬一縱身跳了上去。此時東方剛剛現出魚肚白,而原本瀰漫在眼前的濃霧也漸漸消散,吳尊終於看清對面那二十幾人的樣子,他連忙命令手下停手並大喊道:“對面是什麼人?”
對面的人似乎也發現他們面前的這群人有些怪異,於是止住了槍:“你們是哪個部分的?”喊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吳尊一聽這聲音眼前一亮,不禁大笑着說道:“孫隊長,我是吳尊!”
這話一出口對面原本匍匐在地的一個穿着一身民國軍官衣服的人站了起來,道:“吳當家的!”
吳尊這時也站起身來,其他的土匪隨着吳尊紛紛站起,均是鬆了一口氣,跟着他向朋來客棧走去。
兩人一見面不禁嘆道: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只是那孫隊長打量了潘俊一行人一眼,有些奇怪道:“您是……”
這話還未說完,只聽他們身後又傳來了幾聲槍響,槍聲是從他們後面而來的。孫隊長驚異地望着吳尊道:“後面還有人?”
“是鬼子!”吳尊扭過頭,此時已經隱約可以看到一大隊鬼子兵正在向這個方向疾奔而來,前面是鬼子的騎兵,粗略估計也不下四五十人,後面還有一大群鬼子的步兵。他們距離此處不過數百米而已。
吳尊手下不過三十幾人,而孫隊長手下也不過十餘人而已,這一群人在鬼子面前明顯有些勢單力薄,那鬼子快速地向這邊行進,想要逃脫似是已經不可能了。潘俊忽然說道:“先讓所有人都進客棧!”
吳尊與孫隊長對視一下,均點了點頭,立刻下令所有人下馬衝進客棧。此時的客棧早已人去樓空,膽小的商人早已被起初的幾聲槍響嚇得魂飛魄散作鳥獸散了。他們進入朋來客棧立刻將門緊閉,幾個土匪崽子手握着步槍把守在門口,餘下諸人全部退到了客棧裏面,從二樓向外張望。
只見那群日本人迅速將朋來客棧包圍起來,此時才算真的看清這些日本人的數量,不下二百餘人。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朋來客棧外面,卻似乎並沒有進攻的意思。
“這群日本鬼子究竟想做什麼?”吳尊伏在窗口探頭出去向外望着問道,等了半天卻沒有人回答。他扭過頭見孫隊長正上下打量着潘俊一行人,不禁快步走上去說道:“老哥,剛才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這群小日本把咱們圍在這裏卻不進攻,究竟想做什麼啊?”
“哦?”此時孫隊長才緩過神來。
“你過來瞧瞧這群日本人的舉動真是太奇怪了!”孫隊長跟着吳尊走到窗口,只見那群日本人退到距離客棧十幾步遠的地方,將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卻似乎並未接到進攻的命令,因此只是站在門口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確實有些奇怪,你仔細看看,圍着咱們的這群日本兵的皮都不太一樣啊!”孫隊長弓着身子看了半天,“他們好像在等什麼人……”
“當家的,當家的!”說話的是朋來客棧的那個矮胖掌柜,他此時站在吳尊身後,忽然指着那群日本兵中一個穿着便裝的年輕人道:“那個……那個是我的小二啊!”
“什麼?”吳尊扭過頭一把拉住矮胖掌柜的衣領道,“我他媽的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姦細是從你這裏出來的,老子他媽的斃了你!”
矮胖掌柜一臉無辜地“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道:“當家的,我也是才知道,這個狗日的什麼時候成了日本人的走狗了!”
“等等……”潘俊走上前來阻止道,“現在即便殺了他也是於事無補,而且我相信他的話,不然他現在一定不會和咱們一樣被困在這客棧中了!”
“我說你還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啊?”吳尊怒氣沖沖地將槍指向潘俊說道,“我告訴你剛才那是走投無路,現在我執行家法你也想來干涉,你算老幾啊?”
潘俊微微笑了笑,這時孫隊長一步跨了過來,奪了吳尊手中的槍說道:“你小子發什麼神經啊?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孫隊長這句話着實將吳尊問住了,他那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了幾圈,伸出手示意孫隊長過來,然後伏在其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什麼。孫隊長越聽越詫異,最後嘴不禁微張開了:“真有這件事?”
吳尊連連點頭:“這事小弟怎麼可能騙你啊!”
“你啊,真是鬼迷心竅!”孫隊長拍了吳尊肩膀一下說道,“老弟啊老弟,今天你還真是被那些人擺了一道!”
孫隊長說完便拉着吳尊走到潘俊面前,並且極為恭敬地說道:“老弟,記不記得幾年前你曾問我你身上所中的毒這世上有沒有人能解,我當時和你說如果真的有人可以幫你解毒的話,那麼恐怕只有一個人了!”
“記得,記得啊!”吳尊激動地說道,“當時大哥說京城有個潘爺,深居簡出,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深通醫道,只是……”吳尊似乎有些明白了孫隊長的意思,又仔細地上下打量了潘俊一番道:“這位難道是……”
“當然了,這位就是京城名醫潘俊潘爺啊!”孫隊長拱手道。
“啊?”吳尊詫異的表情掛在臉上,不置可否地打量着潘俊,又半信半疑地指着潘俊問孫隊長,“這……這位是潘爺?”
孫隊長點了點頭:“我騙你幹嗎!”
只見吳尊臉上的表情又是驚訝,又是疑惑,又是驚喜,又是悔恨,一步上前緊緊抓住潘俊的手說道:“潘爺,小的實在是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啊!”
潘俊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瞥了一眼尚且跪在地上的那個矮胖掌柜,吳尊立刻明白了潘俊的意思,扭過頭在矮胖掌柜的身上踢了一腳說道:“你他媽還跪着幹什麼?真的等老子一槍崩了你啊!”
那矮胖掌柜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戰戰兢兢道:“謝謝當家的,謝謝當家的!”
“還不謝謝潘爺?今天不是潘爺在這裏我他媽就一槍斃了你!”吳尊在那矮胖掌柜的身上又是一腳。
“謝謝潘爺!”矮胖掌柜作揖道。
“你起來吧!”潘俊瞥了一眼那矮胖掌柜說道,“只是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整整過去了大半天的時間,從早晨一直到午後,那些日本人始終圍在朋來客棧外面,卻沒有任何進攻的跡象,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麼。潘俊將那矮胖掌柜叫進一間雅間,在裏面單獨說了半個時辰有餘,矮胖掌柜才滿頭大汗地從裏面走出來。站在外面的吳尊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見矮胖掌柜出來便急切地詢問道:“潘爺找你有什麼事?”
還未等那矮胖掌柜回答,潘俊便推開門走了出來。吳尊見潘俊出來,立刻畢恭畢敬地作揖道:“潘爺……”
“吳當家的,你隨我進來!”潘俊說著轉身走了進去。
吳尊笑眯眯地跟在潘俊身後走了進去,潘俊讓吳尊坐在椅子上,伸出右手,將手指輕輕地按在吳尊的脈上,時不時地輕輕按動他的脈搏,吳尊一直提心弔膽,他自從中毒之後,數年找了無數的所謂名醫,最後卻都束手無策,這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這位京城名醫身上了。這幾年他整日忖度着能到北平去一次,尋這名醫為自己祛毒,只是一來他擔心這所謂京城名醫未必可信,不去還能心存幻想,如果去了也是束手無策,那麼連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二來便是因為這毒不發作和正常人無異,一旦發作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身體和關節像是有無數的蟲在啃食一般難受。
潘俊給他把脈的時候一直微閉着眼睛,吳尊那雙眼睛卻一直注視着潘俊的表情,可是他發現根本不可能從他的臉上讀到任何信息。過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潘俊才睜開眼睛。
“潘爺……”吳尊見潘俊睜開眼睛連忙問道,“我這毒是……”他本想說這毒是否還有救,但是卻始終不敢說出這個“否”字。
潘俊站起身走到窗口,窗外依舊是那些荷槍實彈的日本兵,他沉吟了片刻。這片刻可算是折磨死吳尊了,他焦急地站在潘俊身後卻又不敢繼續詢問,唯恐潘俊的話會讓他僅存的希望一下子破滅。
“吳當家的,你能不能講講你中毒的經歷?”潘俊忽然開口說道。
吳尊心想這潘爺也真是與之前的那些“名醫”大不相同,把脈之後不說自己是否有救,卻詢問起中毒的經歷來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吳尊嘆了口氣說道,“這事發生在三年前,當時聽說日本人有一批物資要從此處經過。說來自從日本人來了之後,他媽的過往的客商少了大半,我們平日裏也經常偷襲這些日本人的物資隊,也算是為抗日做點兒貢獻。不過說來也奇怪,一般日本人的物資都從大路通過,我們經常要翻山到公路上伏擊。這次得到的消息卻是日本人的一個小隊要從這邊的小路經過,既然肉已經到了嘴邊就沒有不吃的道理。於是我便和兄弟們開始準備偷襲日本人的那個物資小隊,可是……”
吳尊說到這裏表情忽然變得異常痛苦,也許是那夜偷襲的過程太過殘忍了吧。
原來當天晚上吳尊帶着手下數十弟兄早早埋伏在小路兩旁,這地界四面環山,山勢陡峭,只有這中間的一條路,倘若鬼子的物資隊果然從此處通過的話便一定會中埋伏。當天晚上依舊大霧瀰漫,人趴在草窩之中一會兒身上便被水汽打濕了,等了幾個時辰卻始終未見一個人影。
吳尊開始懷疑這消息的可靠性,不過那傳信之人頗有些威望,於是便耐着性子命手下人與自己一起繼續等待。話說這時間一刻刻地過去,夏天又是夜短天長,眼見東邊已經隱約變紅,人困馬乏之時他們的耳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一起所有人立刻來了精神,都圓瞪着眼睛盯着眼前的小路。大概一炷香的工夫,一小隊穿着黑色上衣喬裝打扮的日本人出現在視野之中。吳尊數了數、大概有十一二個人。他們身後是一輛馬車,那馬車上用一塊黑布覆蓋著什麼物事,黑布上則用繩子捆綁得結結實實。
吳尊舔了舔嘴唇,心想自己手下四五十號人,眼前這幾個人也不在話下。當那些日本人走近之時他猛然放了一槍,那幾個日本人都是一驚,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並未如吳尊想像一般驚慌失措,十幾個人立刻圍在馬車旁邊,掏出手槍警戒地向四周瞭望。
槍聲便是土匪進攻的信號,四五十個土匪忽然從草窩之中跳出,向那十幾個人進攻。那十幾個人以馬車為掩體,躲在馬車後面開槍。這群日本人似乎經受過特別的訓練,槍槍打頭,幾乎一槍一個,還未靠近馬車吳尊便損失了十幾個弟兄。
吳尊心裏駭然,不管是這群日本人的身法還是槍法都與之前遇見的那些大為不同,不過現在已是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往上沖。幸好手下有幾個槍法極佳的炮頭,自己這一方雖然是死傷過半,總算是人多佔據了優勢,那幾個日本人算是都被幹掉了。
他笑眯眯地走到那架馬車前面,從一個崽子的手裏接過一把匕首,剛要割斷繩子,忽然自己的腳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樣,他一激靈向後退了一步,只見一個受傷的日本人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腳踝,口齒不清地說道:“不要碰……”吳尊哪裏管得了這麼多,掏出槍照着那日本人的腦袋便是一槍,之後拿起匕首將繩子割斷,幾個崽子跳上車將那塊黑布翻開,讓他們倍感失望的是裏面竟然是一塊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鐵板。
“當家的,這塊鐵板不會是金子做的吧?”一個崽子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敲了敲那塊鐵板,發出“空空”的聲音。
“我看不像!”吳尊跳上馬車細細地觀察着那塊鐵板,鐵板有三尺長,三尺寬,上面有兩個小小的凹槽。“他媽的這群日本狗弄得這叫什麼玩意兒,竟然還當個寶!”
雖然不知這鐵板究竟有何妙用,不過吳尊這個人是個寧濫勿缺的主兒,好歹這東西也是折了十幾號弟兄換來的,就這樣白白扔掉太過可惜,於是他命人將那輛馬車趕回了山寨。
卻說那塊鐵板被吳尊運回山寨之後便擱置在柴房之中不再過問。事發半月之後,一日一個自稱叫龍青的人帶着手下十幾個人忽然來到山寨之中,攀談中吳尊得知這龍青此行目的便是那塊生鏽的鐵板。吳尊也是個老江湖,本以為那東西是廢鐵一塊未放在心上,既然龍青特意為那塊鐵板來此,便只當是送一個人情給他。誰知就在龍青將那鐵板運走的當天晚上吳尊忽然覺得身體不適,便急忙找來郎中,那郎中唯唯諾諾地告訴吳尊他中毒了,卻不知究竟中的是什麼毒。當天夜裏吳尊的病情忽然嚴重了起來,整個人癲狂起來,遇人便瘋狂地撲上去,在人身上胡亂啃咬,幾個人也制不住他,而第二天早晨起來他又和平常人無異。
吳尊將自己的遭遇詳盡講述一番之後始終望着潘俊,只見潘俊一直背對着自己望着窗外。過了片刻潘俊才轉過身:“你是說三年前帶走那塊鐵板的是龍青?”
“嗯!”吳尊連連點頭,“後來我還特意派人到北平打聽過這個人,據說這個人確實有些來頭。”
“三年前,龍青。”潘俊緩緩地坐在椅子上,口中咀嚼着這幾個詞。忽然他一抬頭,正好與吳尊四目相對。
“潘爺……”吳尊的笑容尷尬地掛在臉上,“我這毒……”
“哦!”潘俊這才回過神來,“你身上的毒倒是沒有大礙。”說完潘俊從口袋中掏出一粒藥丸遞給吳尊道:“這顆葯分兩半,一半用溫水服下,另外一半化掉之後敷在肚臍上,三日內必好!”
吳尊聽完這話如獲至寶般地接過那粒藥丸,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裏,又輕輕拍了拍,這才抬起頭問道:“潘爺,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先出去吧!”潘俊坐在椅子上輕輕揮了揮手,吳尊笑眯眯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房門。潘俊坐在椅子上,連續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剛剛那吳尊所中之毒毫無疑問依舊是青絲上面的毒藥,只是毒性不同而已。現在似乎所有的事情越來越複雜,三年之前龍青與吳尊都中過青絲之毒,而將這兩個人聯繫起來的卻是吳尊口中那塊其貌不揚銹跡斑斑的鐵板。
鐵板?這個詞瞬間閃過潘俊的腦海。幾天前,沒錯,就是幾天前霍成龍在臨死之前曾經與他提起過,在日本人的軍械庫中確實見到過一塊鐵板,難道這兩者是同一件物事嗎?
潘俊覺得自己的腦子越來越亂,眼睛微閉,心中默念起《道德經》,這是木系潘俊的必修課,每每心緒不定之時他便會默念此經,漸漸地,他的心終於再次平靜了下來。
青絲、攝生術、龍青、吳尊,還有那塊鐵板。這每一個詞的背後都隱藏着一段怎樣的故事呢?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潘俊緩緩地睜開眼睛,剛一推門燕雲便撞了進來,額頭上滿是汗水地說道:“潘哥哥,你快過來看看!”說完也不管旁人,拉着潘俊直奔窗口。此時孫隊長與時淼淼正站在窗口兩側向外張望,見潘俊走來孫隊長讓出自己的位置小聲說道:“潘爺,你瞧,那邊又來了一隊日本人!”
潘俊微微點了點頭,透過窗口向外望去,果然在通往前面的路上有一隊日本人正小跑着向這個方向而來,這隊日本人大概有三四十人,日本人的後面是一輛馬車。忽然吳尊大叫起來:“他媽的這群狗日的東西究竟想做什麼?”
“當家的你看那車上不是咱們的人嗎?”矮胖掌柜的指着窗外小路上的那輛馬車上的人說道,其他人也順着矮胖掌柜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輛馬車上居然坐着三四個穿得花花綠綠、衣衫不整的女人。
“我操他媽的小日本!”吳尊暴跳如雷地指着窗口說道,“兄弟們跟我衝出去!”
話畢吳尊早已抽出腰間的佩槍怒氣沖沖地要向樓道衝去,誰知卻被潘俊一把拉住,吳尊扭過頭一臉不解地望着潘俊,只見潘俊點了點頭道:“先看看這些日本人究竟想做什麼!”
“兄弟,先聽潘爺的!”孫隊長拉住吳尊的手,從他手裏將那把槍奪下來。只見那群日本人來到朋來客棧前面,將那輛載着四個女人的馬車停在門口,這時一個鬼子隊長模樣的人才走到朋來客棧前面,對身邊的那個店小二小聲說了幾句什麼,那店小二點了點頭,說道:“掌柜的、吳當家的,這位山田隊長有話要和你們說!”
“少他媽來這個,有屁就快點兒放!”吳尊怒不可遏地站在窗口,也不像之前一般顧忌日本人的槍口,大聲地說道。
店小二又在那鬼子隊長耳邊輕輕說了些什麼,接着又大喊道:“吳當家的,山田隊長說了,只要您交出這店裏的那三個人就放了你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井水不犯河水?你問問小日本偷襲了老子的山寨,殺了老子的人,這也叫做井水不犯河水?”吳尊扯着嗓子大喊道。
“山田隊長說之前多次邀請吳當家的合作,只是當家的您卻一直不從,山田隊長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您看,太君已經將您的家眷全都帶來了。”店小二說著指了指車上的幾個女人。
“當家的,救救我們啊!”女人的雙手被綁在後面,頭髮凌亂地呼喊着說道,“當家的……”
吳尊望着那幾個女人,扭過頭在那光頭上狠狠地撓了幾把,原地轉了幾圈走到窗口說道:“小日本有什麼事情衝著老子來,有本事別對女人動手!”
“吳當家的,山田隊長說了,只要您交出現在在店裏的那幾個人,皇軍不但放了這些女人,山寨也會還給您。如果您樂意,皇軍願意與您合作。”店小二的話徹底激怒了吳尊。
“放你姥姥的臭狗屁!”吳尊大罵著左右環顧了一下,從一個崽子的腰間抽出一把手槍,照着那店小二就是一槍。誰知那店小二早有準備,這一槍卻只打在他旁邊的石頭上。
“吳當家的,您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你們已經被兩百名皇軍重重包圍了,裏面的那三個人與您非親非故,何必為了他們幾個自尋死路呢?”剛剛那一槍那店小二雖然躲了過去,但始終心有餘悸,因而說話的時候眼睛不禁一直盯着吳尊手中的槍。
“當家的……”一個女人大喊道。吳尊怔了一下,望着那個女人叫道:“月紅!”
“當家的!”女人嘶啞地吼着說道,“山寨上上下下幾十口都被小鬼子殺了,他們死得慘啊!這群小鬼子知道你不肯就範所以才先偷襲了山寨用我們來威脅你。當家的,你口口聲聲和我們說你是個爺們兒,是純爺們兒,今天怎麼了?怎麼手軟了?讓一群日本鬼子嚇住了,還是見到女人的褲襠就走不動路啊?”
“我……”吳尊明知道這叫做月紅的女人是在激自己,卻也被氣得渾身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別唯唯諾諾的像個娘們兒。”女人聲嘶力竭地喊着,“你如果和這些日本鬼子勾結,那我月紅就算是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說完女人“霍”地從馬車上站了起來,一縱身向騎着馬站在自己一旁的山田隊長撲去。那山田隊長怎會想到這女子忽然來這麼一手,根本毫無防備。月紅這一撲便奔着山田隊長的耳朵去的,她一口咬住山田的耳朵,憑藉著自己身體巨大的下墜力,只覺口中一陣咸腥味便倒在了地上,將一隻耳朵從口中吐出。
那山田騎在馬上雙手抱着血流如注的耳朵,口中唧唧哇哇地亂叫。幾個日本兵快速聚攏了過來,然後將月紅架起,月紅大聲喊着:“吳尊,你個孬種還不如個娘們兒,別說老娘跟過你,算是老娘瞎了眼,如果你還算是個爺們兒的話就別讓老娘死在日本鬼子的槍下!”
吳尊咬了咬牙,忽然抽出手中的槍瞄準月紅的腦袋就是一槍,月紅張着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一串眼淚從她的眼角流淌下來。這一槍可嚇壞了車上的其他女人,她們尖叫着,哭喊着。
“兄弟們給我聽好了,先把這群亂叫的女人給我通通殺掉!”吳尊說完又是一槍,這一槍又是不偏不倚打中了車上女子的腦袋,那女人還在哭喊全然沒有注意。接着槍聲便如同雨點一般地響起,那些日本人立刻匍匐在地開始還擊。
客棧中只有四五十人,客棧外面則是數倍於自己的鬼子,槍聲在這山水之間不停地回蕩着。
“潘爺,您不會用槍,和兩位姑娘暫且跟着掌柜到後面歇息。”孫隊長帶着潘俊幾個人走到後面說道。
潘俊搖了搖頭,剛剛吳尊殺妻那一幕讓潘俊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木系驅蟲師崇尚道家的中庸思想,因此木系驅蟲師才能在其他幾系驅蟲師家族日漸沒落之時始終屹立不倒。從前潘俊一直堅信這種中庸是在韜光養晦,可今日今時他忽然覺得那只是一種苟延殘喘罷了。
“給我一把槍!”時淼淼鎮定自若地對孫隊長說道。
“您?”孫隊長顯然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見時淼淼表情冰冷、語氣平緩地重複道:“給我一把槍!”
孫隊長這才掏出自己的配槍遞給時淼淼,時淼淼接過槍在手上輕輕墊了墊:“鏡面匣子!”然後瞥了潘俊一眼便走了出去。外面日本人的火力很猛,原本一直把手在院子門口的土匪都已經退到了屋子之中。吳尊親自上陣,站在門口的牆邊向外射擊。
由於佔領了院子,日本人在牆上硬生生地挖了幾個洞,將重機槍架在洞口處向內中瘋狂掃射,火力壓制。吳尊等人的火器與日本人的火器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只能在機槍換槍筒的間隙向外射擊,火力自然大打折扣。
他狠狠地咬着牙,心中的怒火卻無法發泄,只能看着牆上的火舌在不停地噴射。誰知忽然從他身後射出一槍,那槍法極准,此處距離牆壁有六七十米,那子彈竟然不偏不倚地打進了機槍眼中,那機槍一下子啞了火。
吳尊不覺大叫:“炮頭,好槍法!”
誰知那炮頭說道:“這槍不是我打的!”
吳尊一愣,連忙扭過頭,只見時淼淼站在自己的身後,身體快速地移動,又是“啪啪啪”連着三槍,原本架在牆壁上的那四挺機關槍全部啞了火。吳尊來不及叫好,立刻帶着弟兄向外瘋狂射擊。
外面槍聲不斷,而潘俊與歐陽燕雲還有孫隊長一直坐在裏面的雅間之中。外面的槍聲時而密集,時而稀疏,燕雲早已經按捺不住,在屋子裏打起轉來:“潘哥哥,把笛子給我,我去召喚皮猴!”
潘俊抬起頭看了看一臉自信的孫隊長道:“孫隊長,謝謝你們的援手,但是我真不希望這麼多人為了我潘俊白白送了性命!聽這槍聲恐怕吳當家的手下也已經死傷過半了,繼續僵持下去的話恐怕最後大家全部會命喪於此啊!”
“潘爺?”孫隊長微笑着說道,“再稍等片刻,再稍等片刻!”
“嗯?”潘俊不解地望着這個三十歲上下、皮膚偏黑的中年男人,覺得他似乎有些面熟。他似乎發現了潘俊在看着自己,諱莫如深地笑了笑。
正在此時吳尊忽然風塵僕僕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說道:“他媽的,這群狗日的開始放火了!”
“啊?”潘俊與孫隊長都是一驚,顯然孫隊長未預料到日本人會來這一招。
“你們跟我到樓上看看!”說著吳尊帶着三個人來到了樓上,幾個人躲在樓口旁的窗子邊上,只見那群日本人拿着兩把噴火槍正在向朋來客棧噴火,火紅色的火舌在這漆黑的夜晚顯得格外可怖。
汽油味、焦煳味一股腦兒地從窗口衝進來。
“怎麼辦?”孫隊長有些焦急地看了看錶,“再有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的時間就足夠了!”
“孫哥,什麼一個小時半個小時的?”吳尊見孫隊長焦急的模樣不禁問道。
“哎,說什麼都來不及了!”孫隊長拍了吳尊一把說道,“兄弟,現在咱們還有多少人?”
“算上咱們幾個,現在能動的也不超過二十個人了!”吳尊的話讓孫隊長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緊緊地咬着嘴唇沉吟片刻,忽然一拳打在牆上說道:“就這些人,咱們給潘爺殺出一條血路,送他們出去!”
“好!”吳尊點了點頭,正在此時外面的日本人忽然唧唧哇哇地大叫了起來。潘俊和幾個人好奇地走到窗口,誰知剛一靠近窗口一枚黑色的物事便向他們猛衝了過來,潘俊眼疾手快,急忙將幾個人壓低在地,那物事速度極快地從窗口衝進來直接撞在對面的牆上。潘俊扭過頭向身後搜索,只見身後的牆上有一攤小小的血跡,而在那牆角處縮着一隻已經撞死的鳥。潘俊將那隻鳥捧在手中瞥了一眼身旁的這幾個人,幾個人也一樣驚訝地望着他。
忽然一個崽子氣喘吁吁地從樓下跑上來,他的臉早已經被煙熏得黑一塊紅一塊了,他停在吳尊面前劇烈地咳嗽着,斷斷續續地說道:“當……當家的,鳥……鳥……”
“什麼鳥?”吳尊抓着那崽子的肩膀用力地搖晃着說道。
“一大群,一大群鳥,鋪天蓋地的!”崽子的臉上表情複雜,驚恐、喜悅交織在一起。
潘俊聽到這裏低下頭推開窗子,只聽窗外確實傳來唧唧喳喳的鳥叫聲,而那原本矇矓在水汽之中的月光此時更顯得昏暗,遠處刀劈斧剁般的山間無數的鳥從中飛出,滿天都是,鋪天蓋地般地籠罩在這朋來客棧上空,猶如一大團烏雲一般。
“孫大哥,你聽沒聽說過這鳳吊山的傳說?”吳尊望着天上的那些鳥說道。
“嗯!”孫隊長幽幽地說道,“以前聽人說起這鳳吊山裡住着大群的鳳凰,可不知為什麼每到夏秋季節這些鳳凰便會在夜晚沖入人家,這鳳吊山便是由此得名!”
“對啊!”吳尊痴痴地望着漫天飛舞的鳥說道,全然忘記了此時這朋來客棧正在燃燒着熊熊大火,巨大的火舌如同黑暗中的怪獸一般,一點點地吞噬着客棧。
忽然又是一隻鳥從空中直撲下來,潘俊連忙躲閃。接着第二隻,第三隻……越來越多的只有拳頭大小的鳥兒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地衝進朋來客棧這座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
外面的日本人開始狂亂地向天空放槍,但是那些飛鳥像是早已經做好了涅槃的準備一般無所顧忌,它們眼裏只有那熊熊燃燒的烈火。日本人慌了,他們開始懷疑自己的對手究竟是什麼人,何以召喚如此多的飛鳥前來助陣。
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裏日本人的槍聲由強變弱,最後消弭在飛鳥的叫聲之中,這半小時是完全屬於那群涅槃的鳳凰的,熊熊的大火併未讓它們有一絲畏懼,在飛鳥的撲火之中那火勢漸漸消減了下去。
直到大火完全撲滅,那群飛鳥才全部散開,又消失在了遠處的山間。日本人這才回過神來,而此時他們的耳邊卻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條長長的火龍從小道中蜿蜒而來,當前的幾個漢子大聲喊道:“誰敢動我家潘爺……”接着整個隊伍都在山中大喊道:“誰敢動我家潘爺……”聲勢之大響徹山谷,日本人見勢頭不妙連忙撤退。又是一陣雨點般的槍聲在這山谷中回蕩。
持續了整整一夜的槍聲漸漸消失,最後只剩下七零八落的響聲。東方漸漸翻出魚肚白的時候潘俊等人才從已經燒得殘破不堪的朋來客棧走出。此時的朋來客棧早已經換了一副模樣,灰溜溜的牆上滿是槍眼,在客棧之中散落着上萬隻鳥的屍體,濃煙早已散盡但依舊能聞到一絲焦煳的氣味。
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停在朋來客棧門口,外面的人輕輕一推門,那扇早已經搖搖欲墜的木門轟然之間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一個漢子腰間插着兩把佩槍出現在門口,陽光灑在那漢子的臉上,有些刺眼,一時之間潘俊根本看不清漢子的長相。
只見那漢子在門口駐足左右張望了一會兒,急切地說道:“我家潘爺在哪兒?”
未等潘俊說話,他身後的孫隊長早已經走上前去說道:“大哥,潘爺在這裏啊!”
那漢子聽到這個聲音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前來,上下打量着潘俊,此時潘俊也看清了那漢子的模樣,微微笑了笑。
“潘爺,還記得咱不?”那漢子緊緊握着潘俊的手說道。
“孫石,孫當家的!”潘俊在半個月前曾經救過此人一命,恍然間他扭過頭再看那個孫隊長,腦海中立刻閃過他的模樣,原來他一直看這個人面熟的原因便是當時這個孫隊長的打扮像是一個隨從,而今天卻是一個國民黨軍官的打扮。
“哈哈……”孫石大笑道,“沒想到潘爺還記得咱!”
“多謝孫當家的出手相救!”
“潘爺你太客氣了!”孫石握着潘俊的手走到裏面的屋子說道,“潘爺您有所不知,在您來之前我們個大山寨便得到了消息,說是潘俊離開北平,他身上攜帶着關於驅蟲師家族寶藏的秘密。我擔心潘爺這一路上有危險,於是便讓兄弟在這一路上尋找您的蹤跡!”
潘俊此刻才明白原來孫隊長之所以那麼自信滿滿,就是因為這孫石已然早有了安排。
“多謝,多謝!”潘俊起身作揖道。
“哎……潘爺,我這條命是您救回來的,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也是應該的。而且您的那輛車的草藥不知救了多少人,你說這話就是看不起我孫石是個土匪!”
“怎麼會,如果沒有您出手相救的話恐怕我今天也做了這日本人的刀下之鬼了!”潘俊微笑着說道。
“潘爺,此地不宜久留,您還是先隨我到山寨細談吧!”孫石擔心日本人會忽然集結部隊反撲回來。
潘俊嘆了口氣說道:“恐怕這次不行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趕去河南,只怕在路上耽擱的時間太長了。”
“哦!”孫石點了點頭,眉頭緊皺着思量片刻說道,“也好……”然後沖身後的一個崽子喊道:“去把我的短槍拿來!”
那崽子聽完之後立刻從門外孫石的馬上拿出一把手槍,那是一把左輪手槍,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崽子恭恭敬敬地將手槍交到孫石的手中。孫石接過槍后在手上掂了掂說道:“潘爺,我知道你不會用手槍,不過這把槍你隨身帶着,這附近山頭的大小土匪都認識這把槍,誰都會給我孫石几分薄面,你帶着它保你一路上暢通無阻!”
潘俊又驚又喜地接過那把槍遞給一旁的時淼淼,站起身與孫石道別,孫石雖然再三挽留卻還是被潘俊謝絕了。剛一出門燕雲便站在門口吹了一聲口哨,不一會兒工夫只聽一陣馬蹄聲,一匹高頭大馬從林子中沖了出來,停在眾人前面。燕雲笑眯眯地騎上馬,潘俊和時淼淼也雙雙上馬,與孫石道別之後沿着前面的小路向河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