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攝生術,青絲再奪命
天色漸晚,作為北平城最大的煙花之所的八大胡同此時早已經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不管是三教九流,抑或是達官顯貴,此時都聚集於此,只是這百順衚衕的胭脂閣卻顯得格外安靜。
兩隊日本憲兵荷槍實彈地守在門口,院子中央鴉雀無聲。這時一個操着不太流利的漢語的日本人對身邊的一個偽軍道:“消息確實嗎?”
那偽軍連連點頭:“剛剛那個人還和姑娘們說自己是潘俊呢,應該錯不了!”
正在此時一個赤裸着上身、穿着一個褲頭、赤着腳的男人被兩個日本人從二樓架了下來,丟在那個日本人面前,那個人渾身發顫。
“把頭抬起來!”那個日本特務踹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一腳,男人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偽軍扭過頭對老鴇招了招手:“那個自稱是潘俊的是不是他?”
老鴇連忙點了點頭:“就是他!”
那日本人揶揄地躬下身子一把抓住那男人的頭髮,從鼻孔中哼了兩聲。“他?潘俊?”那日本人一甩手將那男子推倒在地,“你們這群廢物……”說完從腰間抽出手槍照着那人的腦袋便是一槍,那人毫無防備,這一槍正中太陽穴,那人倒在地上身體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彈了,“回去!”
那特務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不敢回聲,只能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一眼老鴇,又暗罵了一聲前面的小日本,這才擺了擺手讓兩個跟着自己的偽軍將那具屍體抬出去。對於這一幕,潘俊和時淼淼二人在二樓的雅間中看得清清楚楚。
見那群日本人離開之後二人才坐回到桌前,正在此時老鴇輕輕地敲了敲門。
“進來!”潘俊朗聲道。
只見老鴇滿面堆笑地走進屋子,而後向身後招了招手,跟在她身後的幾個“茶壺”端來幾個小菜。老鴇一面幫忙擺放碟子,一面和潘俊二人搭訕。
“對了,媽媽,剛才是怎麼回事兒?”這次發問的是時淼淼,雖然她盡量讓聲音低沉一點兒,但老鴇瞥了她一眼依舊抿嘴微笑了一下道:“哎,這年頭亂得什麼人都有。你瞧剛剛那個死鬼身無分文,還敢來老娘這裏吃霸王餐,白叫了姑娘,最後還嚷嚷着自己是京城潘爺。”
“哦?”時淼淼故作驚訝地瞥了潘俊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那後來呢?”
“嗨,看你們像是外地人!”老鴇將幾個盤子擺放好,又揮了揮手讓幾個“茶壺”走了出去,卻自顧自地坐在二人前面的椅子上,“潘爺是什麼人啊?八歲開始便是個名動京城的角兒,這京城地界誰人不知?你們看這城南城北的蟲草堂,就算是日本人也不敢動。潘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啊?”
“聽您這麼說我倒是想見識見識這潘爺究竟是個什麼人物,不知媽媽能不能引見引見!”時淼淼調侃般地說道。
“這位客官您可別取笑我老婆子了,聽人說這潘爺深居簡出,就是在京城之中的人見過他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老鴇說這話時眼中充滿了仰慕之情,“我老婆子可沒那個福氣。不過剛剛那個人肯定不是潘爺,你是沒看到那小子一副苦命相,生着一副弔死鬼的眼睛也敢冒充潘爺。”
“這麼說您早就看出他是個冒牌貨了?”時淼淼越聽越有興緻。
“我老婆子這半輩子見過走南闖北的人多了,沒別的本事,就是練就了一雙好眼神,這人是達官顯貴還是三教九流,只要從我老婆子眼前一過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老鴇一邊說著一邊看了時淼淼一眼,然後諱莫如深地一笑。
“您這麼說我倒是有些不信了。”時淼淼意猶未盡道,“您看看我對面這位是做什麼的?”潘俊沒想到時淼淼會忽然來這麼一手,只見那老鴇盯着潘俊上下打量一番,良久之後才“嗨”了一聲道:“這位先生目光清澈,多半不是經商為官的,細皮嫩肉多半未乾過重活,應該是個富家子弟。”
潘俊聽了老鴇的話不禁笑了笑。
“老婆子說得沒錯吧!”接着老鴇又觀察了一下潘俊,“如果真要說這位先生是做什麼的嘛,十有八九是和我們京城潘爺一樣是個行醫的!”
這話一出口時淼淼不免有些後悔,她抬頭見潘俊倒是一臉淡定:“何以見得?”
“看你慈眉善目,少年老成,沉穩中略顯書生氣,呼吸均勻一定是深通養生之道,這麼大年紀又深通養生之道的人大概也就是行醫的了!”老鴇說完笑道,“老婆子胡說的,胡說的,當不得真!”說罷起身要走,潘俊從懷裏掏出幾張票子放在桌前:“媽媽走好……”
那老鴇笑逐顏開,一把從桌角抽過那幾張票子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將門從外面關上。
“沒想到這個老鴇眼力真的不差!”時淼淼見那老鴇走遠便微笑着對潘俊說道。
“所謂三百六十行嘛,她們這些人整日與人打交道,自然練就了一雙好眼力。”說到這裏潘俊的腦海中閃過一個人,那是雞毛店的卞小虎,這個人稱笑面虎的年輕人也生得一雙識人的好眼力,只是卻為了掩護自己離開北平死掉了。
“那今晚我們做什麼?”時淼淼見潘俊始終沉默不語便打破了沉寂說道。
“今晚?”潘俊笑了笑道,“休息!”
“啊?”這句話讓時淼淼有些詫異,本以為潘俊今晚會有所安排,誰知竟然是這樣一句。時淼淼越來越覺得眼前這個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實在難以琢磨,本來與馮萬春約好通往安陽去尋找金順,誰知卻忽然折返北平,但見潘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也不便多問。
“你是不是準備調查你大伯交代你的那件事?”時淼淼見潘俊靠在椅子上雙目微閉,知道其並未睡着。潘俊長嘆了一口氣:“時姑娘,你早點兒休息吧,我出去走走!”說完潘俊披上衣服推開門走了出去。
此時胭脂閣燈火通明,走廊中穿着各色服飾、操着不同地域口音的人來來往往,女子穿着淡紫色羅衫,外披一件薄如蟬翼般的白色絲紗層縷,體態隱隱可見,穿梭於人際之間,散發著陣陣清香。
耳邊不時響起絲竹之聲,如此的溫柔之鄉難怪無數英雄豪傑盡皆樂此不疲。
潘俊走出胭脂閣,站在百順衚衕之中,耳邊響起時淼淼所說的話。在時淼淼離開北平之時,潘俊的伯父潘長遠為了引開日本人以身涉險,在臨行之前在時淼淼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時淼淼在見到潘俊之後將那些話轉告給潘俊,雖然身為木系驅蟲師的潘俊一直沉穩,但聽到時淼淼所轉述之事仍是心中一顫。而今天見到龍青之後,忽然想起三年前龍青曾經被青絲所傷,他便更加確信潘長遠所說的話了。而如果想弄清楚究竟,潘俊知道他必須回到北平,去見一個人。
這個人性情古怪,晝伏夜出,極少與人往來,此人居住在北平城西北一隅。潘俊年幼之時曾聽父親提及此人,雖然只是寥寥數語但卻印象極深。此人天生醜陋,加之常年不見陽光,皮膚慘白,與鬼神小說里的白無常一般無二,但卻有一副驗屍的過人手段。在時淼淼轉述的潘長遠話中便提到了此人。潘俊走到百順衚衕街口。
“先生要坐車嗎?”一個拉洋車的湊到潘俊前面問道。
潘俊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跨步邁進了洋車中坐定。
“先生您去哪裏?”小夥子拉起洋車扭頭問道。
“彰儀門。”
“好嘞,您坐好!”說完之後小夥子拉起洋車便向彰儀門方向而去,這彰儀門也叫廣安門,是內城中唯一向西開的門,城樓形制一如內城,重檐歇山三滴水樓閣式建築,灰筒瓦綠琉璃瓦剪邊頂。由於其是進京要道,因此有“一進彰儀門,銀子碰倒人”的說法。
洋車在北平城中飛奔着,半個時辰便來到了彰儀門。潘俊下了車掏出錢給了那拉車人,然後緩步走到這彰儀門旁。只是那拉車人卻站在原地遲遲不肯離去,潘俊心下狐疑便扭過頭望着那拉車人。
“小哥兒,你……”
“先生,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拉車的年輕人吞吞吐吐地說道。
“是我給你的錢不夠?”潘俊問道。
“這倒不是……”年輕人湊到潘俊耳邊說道,“不知您剛剛注意到了沒有,這一路上我們後面都有人跟着!”
潘俊聽到這話不禁豁然一笑:“呵呵,謝謝小哥!”說完又掏出兩塊銀元塞在那拉車人手裏。
“我不是要錢!”那拉車年輕人推搡着,“只是客人您要多加小心!”
“拿着吧!”潘俊將錢塞進年輕人手中,然後大踏步向彰儀門附近走去。其實潘俊早已經發現自從他出了胭脂閣便一直有人在背後跟着自己,起初他以為那僅僅是自己的錯覺,可是潘俊漸漸發覺那人確實是衝著自己來的。
夜風已涼,烏雲早已遮蔽了天空,潘俊走進彰儀門附近的一個深巷中,此間較之八大胡同要安靜許多,幾戶人家的燈籠掛在門口。潘俊一面走,一面將手伸進腰間,走到一處燈籠前潘俊忽然停住了腳步。
“朋友,跟了我那麼久是不是也該出來見個面了?”潘俊沉穩地說道。
在距離潘俊二十多米的巷口,燈籠的燈光未及之處緩步走出一個人來,漆黑的夜晚根本看不清此人長相,不過從身形判斷他應該是個男人,年紀在四十歲上下。
“你是誰?”潘俊扭過頭望着黑暗中的那個陰影說道。
那個人依舊站在遠處,不向前亦不後退,更不回答潘俊的問題。潘俊見此情形便向前挪動了兩步,那人亦是向後退了兩步。而潘俊向後退之時,那人又向前走了兩步。
“你究竟是什麼人?”潘俊見那人始終未回答,便扭過頭繼續向前走,此時他將手中的青絲握得更緊了。不過剛走出幾步,那人便不知何時消失了。他究竟是什麼人?潘俊在心中盤算着,又在巷子裏繞了幾個來回,這才出來。
在彰儀門外有一處荒廢的宅子,這宅子看上去有些年頭,尤其是那牆頭上已經被半人來高的荒草淹沒了。潘俊站在宅子外面,這宅子修建得高屋建瓴,頗具古風,只是那門上的漆早已脫落,一股冷風從內中吹來,夾雜着新鮮的泥土氣息,隱約還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門口有三階台階,潘俊緩步走上台階,大門並未上鎖,潘俊輕輕地將門推開,剛剛那股怪味更明顯了,一股濃烈的夾雜着鹹味的惡臭撲面而來,讓人幾欲昏厥。潘俊連忙以手掩面,裏面的廊台上掛着數盞白色燈籠,在夜風中搖曳,燈籠中的燭火明明滅滅,頗有幾分聊齋的味道。
潘俊徑直向眼前的大廳走去,大廳里漆黑一片。潘俊從父親那裏聽聞這個人行為詭異,也許這夜裏不掌燈也是其詭怪行為之一吧。潘俊一邊想着一邊摸着黑向里走,忽然他的腳踝好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地鎖住了。
那東西顫了顫,潘俊連忙躬下身子,藉著外面微弱的燭光隱約看見一個人趴在地上,身體朝里,頭向外,他死死地扣着潘俊的腳踝。燭光太暗,潘俊看不清此人的長相,卻能隱約聽到那人艱難的呼吸。
“你是誰?”潘俊躬下身子扶起那個倒在地上的人。
“咳咳……”那人劇烈地咳嗽了兩聲,潘俊連忙抓起那人的手腕幫他把脈。片刻之後潘俊的臉色變得慘白,他連忙在那人的身上摩挲着。忽然那人顫顫巍巍地舉起右手,氣息奄奄道:“別找了,這個在我手裏!”
在那微弱的燭光下那人的掌心緩緩張開,裏面有一件如同繡花針般的物事在燭光下閃爍了一下。潘俊從那人的手掌上捏起那個物事,沒錯,這確實是青絲,在半個月前潘俊還天真地認為這種暗器是木系潘家的獨門暗器,直到他在亂墳崗看到金順的“家”里掛着的那副青絲製造圖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會用青絲的絕不止潘家一門。
不過讓潘俊吃驚的是這暗器細如髮絲,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人怎麼會將其攥在掌心呢?
“年輕人,你是潘家的人?”那個人說著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這機關盒中總共有十二根青絲,所粹之毒又有六種,每兩根的毒性相同。這毒藥來自六種蟲子,依照清朝六部命名為“春、夏、秋、冬、天、地”六蟲。這六種毒的毒性各不相同,而這其中最毒的一種便是這“地”字蟲身上的毒,這種毒取自一種蜘蛛,只要一小滴便可以毒死數十頭牛,因為其毒性太盛,原本製造出來是為了到危急關頭留給驅蟲師自己的。
中了這種毒的人身體最初會開始麻木,之後開始呼吸困難,當毒性入腦之後會讓人立刻失去說話的能力,最終窒息而死。因為原本出於“破釜沉舟”式的設計,因此此毒並未製造解藥,中者必死。
“嗯,您是怎麼知道的?”潘俊疑惑地問道。
“呵呵,我和你們潘家人打了一輩子交道,你剛剛給我診脈的那套手法是潘家人獨有的,這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雖然他的氣息微弱,但說起話來依舊很連貫,但這最後一句話似乎透露着幾分悲涼。
“難道您就是父親提到的那個驗屍聖手?”潘俊驚訝地問道。
“呵呵,什麼聖手。”他艱難地仰着脖子,似乎想咳嗽卻用不上力氣,潘俊知道那毒已經開始麻痹他的內髒了。潘俊連忙幫他敲擊後背,那人這才咳嗽了出來,“你應該是潘俊吧!”
“嗯!”
“是不是長遠兄已經遭遇不測了?”那人說完后不禁自嘲般地笑笑,雖然是在黑暗中,但潘俊依舊能感到那人悲涼的神情。“潘俊,你,你……過去把這屋子裏的燈掌上!”
“好!”潘俊連忙站起身,從口袋中拿出火柴,在那門口左面的一角有一個燈台,潘俊點亮那盞煤油燈,燈光並不能照得太遠,但總算能看清楚那人的長相,果如父親所描述的那樣,此人面白如紙,相貌醜陋,五官極不協調,眼睛極大,而鼻子又很小。
“把這屋子裏的燈都點亮!”那人半卧在門口道。
潘俊點了點頭,手中捧着那盞燈在房間中尋找其他的燈盞,當他將這屋子之中十幾盞燈全部點亮之後,才算是看清楚這屋子的全貌。這屋子房梁極高,有三四根柱子支撐着房頂,四周的窗子早已經破損不堪,牆壁上懸挂着各色刀具,在那些刀具下面是一張八仙桌大小的木案,上面放着一隻碎了一角的瓷碗,裏面還剩着半碗米飯,前面是一碟鹹菜。大廳的兩側整齊地排列着數十具屍體,在那大廳的正中央是一口棺材。剛剛那股惡臭便是從那些屍體身上散發出來的吧,潘俊實在難以想像一個人怎麼能與死屍為伍。
“潘俊,扶我起來!”
“好!”潘俊將手中的燭台放在桌案上,然後走過來扶起那人,將他扶到那口棺材旁邊。他扶住棺材站穩之後道:“打開棺蓋!”
潘俊點了點頭,稍一用力將那棺蓋打開。奇怪的是當他打開棺蓋之時裏面竟然傳來一陣怪異的香味,然而這香味與屋子之中的惡臭混在一起的味道更讓人噁心。
當他將那口棺材完全打開之後發現裏面竟然是一具保存完好且裸露着的女屍,潘俊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人,只見他指了指放在棺材旁的一把鋒利的短刀:“把她手臂劃開!”
潘俊一愣,然後點了點頭,拿起棺材旁邊的短刀握在手裏,卻始終未敢下手。這棺材之中的女子面色紅潤,像是在熟睡一般。
“切……”那人命令一般地說道。
潘俊這才咬着牙將那短刀輕輕地刺入女子的左手臂,可讓他吃驚的是,那女子手臂的皮膚被剝開卻並未見到一點血跡,隨着潘俊的刀尖在那女子的手臂上滑動,女子手臂上的皮膚脆裂開來,幾個圓潤的猶如蟲卵一般的東西從中掉落出來。潘俊一驚,那把刀突然從手中滑落。
“你……看見……了吧?”那人說話的時候下巴一直在不停地顫抖着,顯然他已經開始無法控制自己的嘴了。
“這是……”潘俊實在不敢相信他眼前的一切,“怎麼會這樣?這蟲術怎麼會忽然出現?”
“其實……其實長遠兄和我在一年前就已經開始注意這些屍體了!”他急促地呼吸着,竭力地控制自己的下巴,“這半年……長遠……長遠兄說已經找到了些眉目。”他說到這裏開始不停地流口水,嘴微張着,大口地喘着粗氣,“他告訴我,如果他遭遇了……遭遇了不測的話……要將這件……這件事告訴你!”
“用青絲打傷你的是誰?”潘俊知道眼前這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只見那人的嘴僵住了,舌頭吐着,越來越多的口水從嘴裏吐出來,眼睛上翻:“這……這……你……你……見……過。”這幾個字幾乎是從喉管噴出的一般,他的表情有些悲涼,眼睛中淌出一行清淚,停止了呼吸,那悲涼的表情麻木地掛在臉上。潘俊輕輕地拂過老人的臉,為老人合上雙眼。他站起身來看着那口棺材之中的女屍,撿起滑落在棺材之中的那把鋒利的短刀,猛地刺透那幾個蟲卵。
一陣狂風襲來,將屋子中的燈全部熄滅了,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將混沌的天一分兩半,接着是一陣隆隆的雷聲。碩大的雨點從天而降,一場罕見的暴雨席捲了整座北平城。
瓢潑大雨中的潘俊像是丟了魂一樣地走在北平的小巷之中,他在腦海深處一直不停地問着自己一個同樣的問題:“那件事究竟是誰做的?”
潘俊知道剛剛他在那人家中所見的正是木系秘不外傳的蟲術之一。這木系驅蟲師除了有青絲之外,還有幾種秘術都可以置人於死地,而其中最為陰毒的便是剛剛所見的蟲術——攝生術。這蟲術名字源於養生之道,相傳多年之前,驅蟲師的妻子不幸病故,那驅蟲師為了保存妻子屍體不腐敗想盡了辦法,最終發現一種蜂會將卵產在其他蟲的體內,而被種下了蟲卵的屍體就會常年不腐敗。於是他靈機一動便控制那種蜂將卵產在了亡妻體內,果見奇效。那驅蟲師高興之餘給這種蜂取了個名字叫姬蜂。可是好景不長,三年之後的一天夜晚他回到家之後,忽然發現妻子的屍體已經千瘡百孔,而無數的姬蜂正爬在自己的房間之中。匆忙之間他逃離了自己的家。半年之後他生活的那個地方變成了一座死城,城中留下數以萬計的白骨。
自此之後攝生術雖然一直流傳着,卻成為木系驅蟲師的禁忌。對於這種秘術潘俊也只是在秘訣之中見過卻不曾研習,這木系之中見過秘訣的除了自己之外便只有早已身故的父親了。那麼究竟還有誰會這種秘術呢?不,這個人不但會攝生術,還有青絲,他究竟是誰呢?
潘俊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終於回到了百順衚衕口。隱約可見前面一個人撐着傘在雨中張望,見到潘俊之後快步走了上來,那人正是時淼淼。她驚奇地上下打量着潘俊,想要說什麼,卻發現潘俊的眼睛裏充滿着從未有過的悲涼,於是便將所有的疑問都咽了回去。
躺在床上的潘俊終於覺得身體暖和了一些。他的衣服是時淼淼讓“茶壺”幫潘俊脫掉的,此時時淼淼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睡著了。潘俊平躺在床上圓瞪着眼睛望着床頂。日本人不擇手段地將五大派系驅蟲師聚集到了北平,究竟意欲何為?還有那三年前重傷龍青所用的青絲究竟是出自金順的手,抑或是那個會使用攝生術人的手?想到這裏潘俊頓時覺得腦袋傳來陣陣痛感,應該是淋雨感冒所致。
他在床上輾轉半晌,卻始終毫無睡意。現在馮師傅他們到什麼地方了?從分手至今已經有兩天了吧,按照路程算已經差不多快要到河北了吧?外面依舊電閃雷鳴,雨水打在瓦片上的聲音讓潘俊恍惚有了些許睡意。夜裏他夢見一個人,那人站在黑暗之中距離他不遠不近,雖然看不清臉,但是潘俊知道那個人一直在黑暗中微笑,笑得很詭異……
“啪啪”,又是幾聲槍響,聲音在山間回蕩,周而復始,久久不肯消弭。這群土匪一共三十多人,其中十幾個人騎着高頭大馬,為首的穿着一身黑衣,腰間別著兩把王八盒子,其餘的人手中也是各色火器。這群土匪煞有介事地圍在村口。
“裏面的人聽着,識相的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不然有你們好果子吃!”一個小嘍啰在前面號叫。卻說當時這些土匪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以前國民黨時期還可以任意馳騁,但自從來了小日本之後,這些日本人為了便於管理開始“並圍子”,即將幾個小村子的人全部趕到一個大村子居住,然後在村子外面砌上高高的城牆。這樣一來這些土匪只能去一些山溝野地里撈一點兒油水。可今天他們卻不巧遇上了這麼一個獵戶村。
那小嘍啰耀武揚威地喊道:“這村子有活人嗎?”最後一個“嗎”字剛出口便聽“砰”的一聲,那小嘍啰頓時覺得脖子一涼,他摸了摸脖子竟然是血,這時他才感到一隻耳朵火辣辣地疼痛。
開槍的正是金龍的爺爺,他一拉槍栓一枚彈殼彈出,再將槍上膛緩步向前走去。那嘍啰伏在馬背上捂着耳朵號叫着。
“老東西,你不想活了!”那土匪頭子抽出腰間的王八盒子,卻被他身邊的一個土匪頭子攔住。他一愣,只見已經有二十幾個漢子手中握着火器從各個院落中沖了出來,向老人身邊圍攏過去。
“哈哈,沒想到還遇見硬茬子了!”那土匪頭子訕笑着,臉上的傷疤也隨之跳動,“老頭,看你歲數也不小了,怎麼就一點兒都不懂事呢?”
“老頭,我們大當家的問你呢,放個屁!”另外一個嘍啰大吼道。
“別,別,別他媽嚇到人家!”土匪頭子大吼道,其實他見此情形心裏早已經發憷,本來上山當土匪做這種打家劫舍的營生也是把腦袋掛在腰上過日子,誰不想多活幾年。原本只想找幾個軟柿子捏捏,沒想到今天竟然遇到這麼個村子,眼下也只求這些人不要太不開面,給自己一個台階,人也就退了。
“老頭,要不這樣!”土匪頭子趴在馬背上向前說道,“你看我們兄弟下山一趟,總不能讓我們白跑一趟吧,賊不走空啊!”這句話顯然已經是退步了。那老者長嘆了口氣:“哎,村子裏實在是拿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要不然……”老人想起那隻花斑老虎,然後對身邊的一個中年人耳語幾句,那人聽完之後有些惋惜,不過隨後招了招手道:“你們兩個跟我來!”
土匪頭子見幾個人離開,想必是去找貴重的東西了,那雙三角小眼早已笑成了一條細縫,暗想如果與這群獵戶拼起來,自己雖然人多佔據優勢,但畢竟是一群烏合之眾,那老頭子剛才那一槍如此精準,真打起來誰勝誰負還真難以預料,即便是贏了也要損兵折將。
幾個漢子氣鼓鼓地來到老人的院子中間,將裂開的虎皮重新裹好,然後用繩子在老虎身上縛上幾圈,正準備將老虎抬出,誰知金龍從屋子裏衝出來攔住道路。
“你們做什麼?”金龍見幾人要將那老虎抬走,心裏怎麼捨得。
“小龍,馬褡子來喊明火,你爺爺讓我們把這隻老虎送給他們!”為首四十歲左右的漢子躬下身子撫摸着金龍的頭說道,誰知金龍卻一甩手道:“不行,這老虎是我們打到的,再說我還想用虎骨給爺爺泡酒呢!”說完他便走上前去死死地抓住老虎身上的繩子,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燕鷹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不免怒從心中起,這歐陽世家向來脾氣火暴,燕鷹算是這家族之中脾氣稍好的,他爺爺歐陽雷火的脾氣才算得上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燕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老人身邊,未等老人反應過來,燕鷹已經一步跨到那土匪頭子馬下,順勢抽出短刀閃電般地將刀插進那土匪頭子所騎的那匹馬的胸口,那匹馬悶哼一聲撲倒在地。土匪頭子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毫無防備,一個踉蹌隨那馬一起跌在地上。
說來他反應也算敏捷,剛一墜地就立刻從地上滾起,連忙伸手摸那藏在腰間的王八盒子,只是忽然他覺得脖頸一絲涼意,原來燕鷹早已轉到他的身後並將短刀抵在他的脖頸。
“好漢……好漢……”土匪頭子見勢頭不好連忙雙手舉起,“咱們有話好好說!”
燕鷹瞥了一眼四周騎着馬舉着槍的土匪道:“讓他們放下槍!”
“嗯,嗯!”土匪頭子連忙點頭,但那些土匪卻始終舉着槍瞄着燕鷹。土匪頭子怒道:“他媽的,都是聾子啊?都給老子放下槍!快點兒……”
那些土匪這才將槍放下:“好漢,槍都放下了!”
燕鷹見所有人已經將槍放下,抵着土匪頭子的短刀也稍微鬆了一些,他怒道:“你們這群人平日裏氣焰囂張,我真想殺……”那土匪頭子一聽“殺”字連忙求饒:“好漢,大爺,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剛剛的槍聲早已將段二娥和金龍幾個人引了出來,他們站在一旁。只見老人嘆了口氣,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道:“放了他吧!”
“對,對,對!”土匪頭子此時頗有幾分潑皮相,“老人家說得對。”
燕鷹見老人既然開口也便不能再繼續執拗下去,只見他一手抓着短刀,一手在懷裏摸索着,片刻掏出一隻黑色短笛,短笛上只有兩孔。燕鷹將短笛含在口中立刻發出一陣輕微的響聲,聲音極低,站得稍遠便聽不見。只是當他吹響那短笛之時村中獵狗都開始狂吼起來,聲音此起彼伏地在山間回蕩。燕鷹吹了幾聲之後將那短笛收好,旁邊的人都好奇這年輕人為什麼會有如此舉動。
只一會兒工夫,遠處便傳來幾聲怪異的號叫,那聲音如同夜梟的狂笑一般,由遠及近傳來,奇怪的是那些之前狂吠的獵犬竟然全部安靜了下來。那聲音越來越近,轉眼之間已經到了近前。
只見三個形同猴子,渾身無毛的怪物從草叢中躥了出來,眼睛極大幾乎佔據了半個腦袋,生着長長的獠牙,它們邁着八字步走到燕鷹身邊,伸出火紅的舌頭在燕鷹的手上輕輕地舔了舔,然後恭敬地低下頭退到一旁。
“你……下馬!”燕鷹指着站在自己近前的一個土匪說道,那土匪早已被剛剛這三隻龐然大物驚住了。見燕鷹說讓自己下馬,連忙下馬,卻不小心一下子從馬上滾落下來,燕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厲害,如果下次再敢來這個村,那這匹馬就是你的下場!”說完之後燕鷹瞥了一眼站在身邊的那隻皮猴道:“奎娘……”
那皮猴心領神會般地一躍而起,恰如一道黑色閃電一般直奔眼前那匹馬而來,只聽“咔嚓”一聲,那匹馬未來得及哼一聲脖子便被那皮猴折斷,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鮮血立時從馬的脖子處飛濺出來。
這一幕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禁膽戰心驚,連那老頭也是一陣心驚,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自己救回來的少年,又扭過頭望了一眼站在段二娥身旁的金龍,金龍正望着站在燕鷹身旁的那幾隻皮猴發獃,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不知是羨慕還是驚訝?或者都有。瞬間老人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讓他鼻子微微一酸。
奎娘攻擊過後貪戀地伸出火紅的舌頭在爪子上舔了舔,然後退到燕鷹身後,另外兩隻皮猴嗅到那股血腥味后口水從獠牙上緩緩地流淌下來。
“你看見了?”燕鷹推了那土匪頭子一把道。
“是……是……是!”剛剛那一幕早已將這土匪頭子嚇得魂飛魄散了,他身體微微顫抖着,咽了咽口水,“好漢饒了我們這次吧!”
燕鷹這才放下手中的短刀:“滾……”那土匪頭子如獲大赦般作了一個揖忙向前跑,一個不慎跌倒在地,然後連忙爬起來上了同伴的一匹馬,又作了一個揖:“撤……撤……”說完這些馬褡子逃命般地離開了將軍圃,只留下兩匹馬的屍體。
燕鷹見那群響馬已經走遠,這才拍了拍手,扭過頭在奎娘和另外兩隻皮猴的頭上摸了摸,皮猴再次伸出火紅的舌頭恭敬地舔着他的手。片刻之後燕鷹在那皮猴的耳邊低語了幾句什麼,幾隻皮猴立刻跳了起來,其中兩隻一前一後地抬起那隻被奎娘殺死的馬一蹦一跳地躍入草叢之中,奎娘也緊隨其後跟了過去。
這時燕鷹才長出一口氣,扭過頭望着那老者,心想自己趕走了馬褡子必然會受到老人的賞識,誰知老人卻似乎並不領情,冷笑一聲扭過頭對鄉親們道:“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眾人聽了老人的話紛紛散開,老人自顧自地向家中走去,燕鷹一臉無奈地看了段二娥一眼,不知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只見金龍好奇地走了過來問道:“大哥哥,剛剛那個奎娘好厲害啊,能不能給我一隻?”
燕鷹微笑着躬下身子:“好,如果你想學的話哥哥教給你!”
“金龍……”老人似乎聽到了燕鷹的話扭過頭來,臉色鐵青地說道:“還不回家!”
老人膝下無兒無女,後來撿到金龍就對他倍加疼愛,平日裏說話也從不大聲,今天竟然性情大變地吼了金龍一句,金龍有些委屈地望着老人,只見老人頭也不回地向院子裏走去。
“爺爺今天是怎麼了?”金龍根本不能理解老人此時的心境,“走吧,哥哥姐姐,今天就住在我家吧!”
回到房間裏,老人忽然攔住了燕鷹說:“跟我來!”燕鷹一愣,向段二娥點了點頭然後跟着老人走入院中,此時的院子裏依舊可以聞到淡淡的血腥味。老人坐在一張椅子上拿起石桌上的那桿煙袋,點上之後自顧自地抽了起來。“今晚……你們帶着金龍離開將軍圃吧!”
“啊?”這話讓燕鷹一驚,心道老人一定還在誤會自己和段二娥是為尋找金龍而來的,他連忙站起身解釋道:“大爺,其實……其實這件事您誤會了,我們來到將軍圃不是為了帶走金龍,我們本打算去河南,卻誤打誤撞地來到了這裏!”
老人沉吟片刻,吐出一口煙,低垂着眼睛道:“你們今晚必須離開村子……”
燕鷹不解地望着老人,不明白老人為什麼態度會變得如此決絕。
夏夜的將軍圃三面環山,晚上微微有些涼意,在距離將軍圃二十里的一棵樹下坐着二十幾個人,為首的那人的腰間別著兩把王八盒子,臉上有一道清晰的刀疤,那是十年前的那個冬天他和以前的老大搶劫一對過路的夫妻留下的。
至今臉上的那道刀疤每逢陰天下雨依舊奇癢無比,也正是因為臉上的這道傷疤才得來了“刀疤臉”的綽號。提起臉上的這道傷疤他至今依舊記憶猶新,那年他剛剛來到山寨,山寨的土匪頭子同意他入伙,不過要納投名狀。他冒着大雪在山下等了幾天幾夜,就在他饑寒交迫的時候終於看到茫茫大雪中走來了一對夫婦,那女子懷裏抱着一個襁褓,而男子駕着一輛馬車,兩人雖然在大雪之中卻依舊有說有笑。
讓他印象最深的是那對夫婦之中的男人竟然是一個侏儒,而他的妻子卻長得亭亭玉立,見此情景他心想這世道實在是不公平,偏偏其貌不揚的武大郎卻娶了潘金蓮,可憐他堂堂七尺男人卻不如那侏儒有艷福。想到這裏他握緊手中的步槍瞄準那個趕車的男人,只聽“砰”的一聲,這一槍正中那個男人的胸口,女人放下孩子驚慌失措地抱着自己的丈夫,緊張地握住丈夫的傷口,可依舊止不住那從胸口汩汩淌出的鮮血,妻子望着丈夫,看着他漸漸斷了氣。
他這才從草叢中跳出來,女人完全沉浸在失去丈夫的痛苦之中,竟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這個人。他從女人身後一把抱住女人,誰知此時女人忽然清醒了過來,抽出丈夫腰間的一把短刀便向他划來,待到他見到那刀光連忙向後閃身,不過為時已晚。
他覺得臉上一股涼絲絲的感覺,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痛,他舉起槍便要向那女人開槍,誰知他剛剛舉起槍眼前一閃,一枚不知是什麼的暗器忽然向自己射來,他連忙躲閃,這才避開。不過他立刻瞥見一旁的襁褓,立即搶上前去抱住那孩子高高舉過頭頂,女人漸漸屈服了,開始央求他放過孩子,他微微一笑。
那個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大,天地昏昏暗暗的,滿眼白茫茫的一片,群山像是被披上了一件孝服一般,死寂,沉靜。在那蒼茫的大地上只有一個小小的黑點,那是一輛馬車,馬車前端的雪都被鮮血染紅。在馬車上躺着一個女人,頭髮蓬鬆,衣服凌亂,她緩緩地從馬車上爬起來,行屍走肉一般地擦乾淚水,將車頭上那具無頭屍體平放在車上,趕着車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刀疤臉抽着煙撫摸着臉上的那道傷口,不知怎的剛剛他的那道傷口又開始癢了起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想起剛剛那一幕心中不免頓生怒火。
“老大,咱們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啊?”一個耳朵上纏着繃帶的小嘍啰湊到他跟前說道,“以前都是咱們欺負人,今天反倒被人欺負了!”
刀疤臉聽了這話怒氣更勝,扔掉手中的煙蒂,狠狠地打了那個嘍啰一個嘴巴,正好打在那隻耳朵上,小嘍啰疼得滿地打滾:“老大……老大!”
“他媽的,老子上山這麼久第一次受這窩囊氣!”刀疤臉根本不是能咽得下這口氣的人,但是想起那青年人招來的三隻怪物便心生畏懼,那怪物也着實厲害,力大無比,頃刻間竟然扭斷了馬脖子。
“可咱們這幾個人誰能對付那幾個怪物啊?”刀疤臉狠狠地說道。
“嘿嘿,老大,我倒是有個主意!”另外一個嘍啰湊到刀疤臉的耳邊輕聲地說著什麼,刀疤臉一聽心中大喜,不禁笑道:“還是你小子他媽的鬼主意多,就這麼辦!”
說完這群土匪上了馬,向遠處疾馳而去。
“您說什麼?”燕鷹驚異地望着老者,心道這老頭也太不識好歹了,明明自己嚇退了那群馬褡子,怎麼現在反過來責備自己?
“那群馬褡子絕不肯罷休的,說不定明天就會找人回來報復。”老者盯着燕鷹說道。
“那我們就等他們來,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對!”燕鷹有些氣急敗壞,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自己也算得上是行俠仗義了,不道聲謝也便罷了,怎麼反倒埋怨起自己了。
“呵呵,你們今天在這裏,明天在這裏,還能每天都在這裏嗎?如果那群馬褡子一個月後來將軍圃怎麼辦?”老者的話提醒了燕鷹,他漸漸明白老者起初佔據優勢卻依舊示弱的原因了。強龍畢竟壓不過地頭蛇,可是現在再說什麼也晚了。
“那現在怎麼辦?”燕鷹忽然失了方寸。
“帶着金龍離開這裏吧!”老者懇切地望着燕鷹說道,“我想你和金龍帶着同樣的東西,想必應該是親人吧!把他交給你們我老頭子也就放心了!”
“可是……大爺,你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走?”燕鷹知道自己闖了禍,只希望夠盡量彌補自己的過錯。
老者搖了搖頭。“我在這個圃子生活了幾十年,捨不得這裏的山水,還有我的那些鄉親。你們吃過晚飯就離開這裏吧,走得越遠越好。”說罷老者磕了磕手中的煙袋,向屋子中走去。
正在此時段二娥從屋子裏匆匆跑了出來,手中緊緊握着一件物事,驚喜地說道:“你瞧這是什麼?”
燕鷹接過段二娥手中的物事放在手中,這是一個方形的紙片,上面用血寫着幾個字:宮五、商二、角六。對於這個,燕鷹再熟悉不過了,這便是操作明鬼的口訣。(明鬼詳細操作法見《蟲圖騰》第一季)
“這回好了!”燕鷹與段二娥相視一笑,兩人走進屋中將這明鬼的操作之法大略地說給老者。老者雖然未能完全聽懂,但是隱約知道這掛在金龍脖子上的東西是尋人之用。
“金龍,想知道你父母在哪裏嗎?”燕鷹欣喜地說道,從小他父母便雙雙離去,因此提到尋找父母自然喜不自勝,如同要去尋找自己的父母一般,可是金龍的反應卻讓他大失所望。金龍抬起頭看了一眼老者,然後搖了搖頭:“他們已經不要我了,我還找他們做什麼啊?”
“傻孩子,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捨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呢?”段二娥半蹲在金龍前面說道,“其實姐姐和你一樣也是個孤兒,也是被爺爺收養的,但是我知道父母當初離開我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他們尚在人世的話,我真希望自己能盡孝道,哪怕是一天也好!”她說到這裏眼睛已經濕潤了。
誰知金龍卻根本聽不進去,一把拽下自己脖子上掛着的明鬼,扔給段二娥道:“你們想找就自己去找吧!”然後推開燕鷹跑向屋外,未等老人阻攔金龍已經跑了出去,跑到屋子後面巴烏的籠子旁邊輕輕地望着巴烏,巴烏似乎能明白主人的心境一般親昵地向金龍湊了湊,將頭埋在主人的懷裏“輕輕”地舔着主人的手背。
“這東西真的能找到金龍的父母嗎?”老者還是有些不相信燕鷹的話。燕鷹很肯定地點點頭:“只要那個人在附近就一定能找到!”
“那快點兒試試吧!”老者催促道,只見段二娥輕輕叩擊着手中的明鬼,一會兒工夫那明鬼竟然真的動了起來,老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只見那明鬼一蹦一跳地向門外走去。
“你們跟緊它,我去叫金龍!”老者說著走到後面,只是此時金龍和巴烏早已經沒了蹤影,老者焦急地四處尋找着金龍,卻始終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卻說燕鷹與段二娥二人追着那明鬼一直向將軍圃深處走去,明鬼的速度極快,再加上是天黑,二人唯恐失去了方向,因此寸步不離地追着那隻明鬼,只是許久未見老者和金龍跟上,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燕鷹,他們怎麼還沒跟上來?”段二娥一面盯着飛奔的明鬼,一面問道。
“要不然我去看看?”燕鷹向後張望着,此時天色早已暗淡,蒼白的月光灑在遠近的山脊上,折射出冰冷的光。山溝之中左面是陽坡,荒草低矮,怪石嶙峋,配上那蒼白的月光顯得格外瘮人。而那右面的陰坡樹木繁茂,特別是越往裏走,那林木越深,不時從中傳出夜梟凄厲的叫聲。段二娥咽了咽口水:“你還是不要去了,實在不行我們記下明鬼的位置再一起回去找他們!”
“嘿嘿,段姑娘是不是害怕了?”燕鷹壞笑着說道。
“這……倒確實有點兒!”段二娥從來便是有一說一的人,對於自己的恐懼也從不隱瞞。
眼看那隻明鬼沿着崎嶇的山路越走越遠,身後的將軍圃已經完全模糊在視線中了。這條羊腸小徑峰迴路轉,九曲十八彎,明鬼沿着小路蜿蜒而上,只見那條小路從半山坡陡然直下,明鬼一滑落入山澗之中,二人毫不遲疑地隨那明鬼滑入山澗。時值盛夏,加上雨水充沛,山澗之中竟然有一條涓涓細流,明鬼穿過溪流進入對面茂盛的林木之中。
夜梟的號叫時而如嬰兒的大笑,時而如怨女的嗚咽,夾雜着身邊的蟲鳴聲讓人聽了身上一陣陣發冷。那明鬼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想必是已經接近他們的目的地了。正在此時段二娥忽然愣住了,一把抓住自己身後的燕鷹,指着眼前的一個小小的黑影痴痴地說道:“燕鷹,你看前面……”
透過繁盛樹木的斑駁月影,眼前一個矮矮的人正站在距離他們二十米開外的地方,那個人背對着他們,看不清楚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