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俄羅斯

金色俄羅斯

這是我參加的最小的一個作家訪問團。只有兩個人,《文學報》的總編輯酈國義和我。行程也極為簡單,就是訪問莫斯科和聖彼得堡。

在俄羅斯看戲

金秋十月,在訪問俄羅斯的短短一周里,我去看了兩次戲。

說是看戲,其實一次看的是歌劇,一次看的是芭蕾舞。看戲只是習慣的說法。

多年以前的1993年,詩人肖崗訪問俄羅斯歸來,對我談起體會,印象最深刻的一點,說的是俄羅斯戲票便宜,那麼好看的芭蕾舞,只要三個盧布一張票。在詩人肖崗的眼裏,三個盧布參觀一下富麗堂皇的莫斯科大劇院,都算便宜的。

故而對我來說,去看戲時還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要去看一看肖崗同志曾經讚不絕口的莫斯科大劇院。

不過,到了莫斯科我才了解到,畢竟好多年過去了,像我們坐的第二排的票,是1000盧布一張。按照2001年10月份的比值,約合280元人民幣,和上海大劇院演出經典劇目前排座位的票比起來,還是便宜的。

在莫斯科大劇院休息廳。晚七時許,我坐車來到莫斯科大劇院門前時,只見噴泉灑着水花,廣場上播放着音樂,穿戴得十分整潔、漂亮的俄羅斯男女,像過節一樣走向劇場的大門口。讓我感覺熟悉的一幕是,越走近門口,手裏拿着盧布迎上前來等退票的人越多。不過他們只是詢問你有沒有多餘的票,並不糾纏你。

以今天的目光來看,莫斯科大劇院的前廳並不龐大,甚至給人以略顯狹窄之感。可能正是帶着這一不以為然的情緒吧,一進劇院大廳,我不由陡地吃了一驚。只見整整六層呈圓弧形的包廂,托起高敞的劇院穹頂,每層包廂座的前護欄,全都油漆得金碧輝煌,在燈光的照耀下,令人猶如置身於宮殿之中。坐在位置上,我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劇院裏的俄羅斯人,來看戲都像過節一般歡欣鼓舞。老人面帶笑容,兒童神情雀躍。

在皇村的宮殿樓梯上。在中國看戲,一般在中場休息一下,是常有的事。但在演出過程中,休息兩次是極少見的事。我這輩子僅遇到過一回。可是這一晚在莫斯科大劇院看歌劇《皇帝的新娘》,每一幕結束,都要休息二十分鐘。四幕戲,中間休息了三次。這三次休息,除了上洗手間,人們都涌到餐廳和酒吧里去,有一家人團團而坐的,有親朋好友圍坐談笑的,有兩三知己對酌的,更有戀人默默相對的。他們有要咖啡的,有要紅茶的,也有要伏特加酒的。凡要了喝的,順便總還要一碟甜點。我留意細看了一下,實事求是地說,俄羅斯人吃的點心,喝的飲料,包括酒,種類根本不能和我們相比,少多了!但是,他們就是在這樣的幕間休息時間裏,營造出了一種熱烈的、祥和的、喜氣洋洋的藝術氣氛。受此氣氛的影響,我也情不自禁地要了份飲料,坐在他們中間。似乎只有這樣,才覺得合適。

千萬別以為這只是莫斯科大劇院的景觀,我第二次看戲,是在聖彼得堡的瑪麗斯基芭蕾舞歌劇戲院看的。也是傳統的名劇《灰姑娘》。幕間休息時,聖彼得堡人和莫斯科人一樣,在餐廳和酒吧里聊天,吃點心,喝飲料。他們在這樣的場合進行着最為自然和生活化的社交。幾乎所有的人都神態輕鬆,給人以親切感。瑪麗斯基劇院比莫斯科大劇院的規模略小一些,包廂一共是五層。這一次我坐的是一層的一號包廂,位置可以說夠好的了。不過我卻覺得,除了坐得比較寬鬆一點之外,就看戲來說,還是坐在池座的前排,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在包廂里,邊看戲邊悄聲交談,卻不會影響任何人。

和莫斯科大劇院一樣,瑪麗斯基劇院同樣裝修得如同宮殿一般。這是因為它本身就是以亞歷山大二世的皇后之名命名的。

細細觀察,我自然發現,無論是樓梯、過道、走廊、大舞台的幕布,甚至洗手間,這兩座劇院都有些和時代落伍了。而當我進一步了解到,如此漂亮宏偉的劇場,莫斯科早在85年前的1916年就建成了;瑪麗斯基劇院更在150多年前就建成了!我又不由得為俄羅斯驚嘆。

在俄羅斯看戲,本來只是想感受一下藝術的氛圍,沒料到還大大地開拓了我的視野。

在聖彼得堡劇院休息廳。金色莫斯科

我和酈國義抵達莫斯科的時候,正趕上莫斯科的晚秋。天氣已有些涼意,莫斯科人都穿上了大衣和皮夾克,風也吹得緊起來。街上的行人們都是步履匆匆,但是,就在這一派帶點兒寒冽的氣氛里,卻仍突現着金色莫斯科特有的景象。

當年輕的外交官謝爾蓋和美貌的翻譯加莉亞把我們帶到麻雀山,指點着莫斯科河兩岸告訴我們,這一帶就是那首有名的歌《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唱的地方,那些年裏,戀愛中的莫斯科男女,都喜歡來到這兒,不是坐在山坡上,就是坐在河岸邊談情說愛。不過,隨着莫斯科市區面積的逐漸擴大,這裏已經不是歌里當年唱的郊外,而是市區的一部分了。

就在舉目遠眺的一剎那間,我陡地發現,遠遠近近,麻雀山上下,莫斯科河兩岸,一片金黃,染得莫斯科的秋色,在陰天裏頓時顯示出一片悅目的景觀。步下麻雀山,來到莫斯科羅蒙諾索夫大學附近的林蔭道上,我的目光又被眼前的景緻吸引住了,只見幽深的林蔭里,滿地的落葉像鋪設着厚厚的金色地毯,樹梢枝頭,那些殘留着還沒落下來的一片片葉子,在風聲里顫抖着、閃爍着金光,煞是好看。一點兒也沒有我們習慣看到的落葉的枯黃。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俄羅斯名畫家列維坦的作品《金色的秋天》。

在這之前,我總覺得,這幅畫中散發著詩情的、飽和的金秋色彩,是畫家在感受生活的基礎上,融入了自己強烈的感情和藝術的想像力,用誇張的手法創作的,要不,為什麼大片的白樺樹林、小溪邊河岸上的花草,都被處理成充滿輕快色彩的金黃一片呢,就連寶石一般的溪水,也倒映着大自然明媚的金黃色。

在莫斯科郊外的樹林裏。親眼目睹了金秋莫斯科的景緻,我才明白了,列維坦清新的畫筆、透明清澈的畫面感、明朗愉悅的風格,都來自他對莫斯科金色秋天真切的感受。生活給他提供的,就是如此多彩的畫卷。

以後的幾天裏,在老人散步的街心花園、在孩子們嬉戲的兒童樂園、在大大小小的一個個庭院裏、在不時可以見到的紀念碑周圍,我都能看到金色莫斯科的一個一個場景,構成了一幅又一幅莫斯科秋天生活中的畫面。

當我在阿爾巴特街一個個畫攤前瀏覽,當我走進一家又一家靜靜的畫室去看佈滿牆頭的油畫時,我已經不再奇怪,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金色系列的油畫作品了。

與翻譯加莉亞合影。莫斯科街邊的小廣場。獵人小屋

在莫斯科,我們下榻的是上賴金謝夫街上的一幢別墅,叫“獵人小屋”。這真是一幢精巧而又別緻的小屋。

小屋的鐵門臨街,按響門鈴以後,鐵門自動開啟。順着同樣也落滿金色樹葉的小徑走進去,是一個透明的玻璃房子。坐在玻璃房裏,能清晰地看到庭院街景。

推門進屋,步入走廊,順梯而上,兩側和迎面的牆壁上,樓梯的轉彎處,都放置着栩栩如生的動物標本,牆角蹲着的狐狸,漂亮羽毛的錦雞,活靈活現的金錢豹,那逼真的程度會讓乍一走進小屋的客人不由一怔。就是進入客房、餐廳、娛樂室,也都能從不同的角度,看到種種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大大小小的動物標本。沙發上鋪設着整張雪白的熊皮,屋中央蹲着一隻神態俏皮的銀狐,四層櫥櫃裏陳放着各色的林中小動物標本,餐廳的天花板上,也懸吊著各種各樣的色彩艷麗的飛禽鳥類標本。就連休息室的魚缸里,還有觀賞魚在水草間游來游去。

獵人小屋休息室。小屋小屋,客房不多,我們居住在三樓的兩間臨街的客房裏。陪同我們的謝爾蓋住在後側的一間客房內。在我們之間,門向著樓梯而開的一間小房子,是專為客人服務的熨衣間。而在二樓,則只有兩間客房,另一側完全是提供給客人休息打落袋的娛樂室。一層則不設客房,一邊是餐廳,另一邊堆放着“獵人小屋”的所有物品:餐具、供替換的餐巾、床單、枕套等等。

一幢別墅式的小賓館,正式的客房不過五套,每一間客房佈置得都各不相同、各有特色,卻都統一在“獵人小屋”總體風格之中,可謂獨具匠心。我住的那間屋子,四面的牆壁全都用原木裝修而成,連睡的床、床頭櫃、寫字枱、小圓桌子、畫架、送食品的小車、門框窗框,全都用不上油漆的原木組成。就連客房裏的兩張畫,也緊扣着獵人小屋的主題。

獵人小屋的庭院。步上獵人小屋的樓梯。酈國義就住在我的一板之隔,但他客房裏的佈置,和我的那間房渾然不同,卻又完全是另一種獵人小屋的風格:不顯豪華,不事鋪張,但又給人以“家”的溫馨舒適之感。

客房追求的是古樸原始的格調,但客房內的衛生間完全是現代化的賓館水平,以一色潔白的瓷磚裝修而成。我住在客房裏,感覺到的是一種樸素潔凈的生活享受。

從清晨到傍晚,獵人小屋始終都是靜靜的、靜靜的,我們呆在客房裏的時候,從來也沒見過服務人員,可當我們由外面回到客房的時候,我們就會滿意地發現,被我們弄凌亂的房間已經整理得乾乾淨淨。說明賓館雖小,他們實行的卻也是最為現代的無人化管理。到了夜晚,那種籠罩着整幢別墅的寧靜就被打破了,餐廳里的小樂隊奏響了音樂,歌手在演唱着節奏感很強的當代俄羅斯歌曲。這一天晚上,我們從新阿爾巴特街上散步回來,走進餐廳要了紅湯麵包墊墊飢,不料餐廳里熱鬧非凡,十幾個中青年男女正在為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過生日,他們動情地唱着,陶醉地舞着,還請來了魔術師表演。見我們沒喝酒,那位過生日的婦女,提着一瓶伏特加走來,一定要我們每人喝一杯。謝爾蓋說,這是我們俄羅斯的規矩。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介紹獵人小屋,是因為國內飛速發展的旅遊業,也曾經多次呼籲過要建設和開闢一些更具家庭氣息的民間小旅館,卻始終還沒見開出來。“獵人小屋”也許多少會給人一點啟示。

到了聖彼得堡,盛情的主人把我們安排在由美國人投資,新近開出來的五星級賓館“涅瓦宮”單間的商務客房內居住,我和酈國義不約而同地感到,客房內的設備雖然豪華,卻還沒有住在“獵人小屋”里舒服。

由莫斯科飛回上海的那個夜晚,我對從聖彼得堡專程送我們到莫斯科的謝爾蓋說:“我們起飛以後,今晚上,你還可以到獵人小屋去住一晚。”不料他自嘲地擺手笑着說:“哦,那是不行的,不是接待你們,我哪有可能住進這麼好的客房呀。”

看來,就是在俄羅斯,像“獵人小屋”這樣的賓館,也還是不多的,後來者居上,我們抓緊建一批,一定也會受到旅遊者歡迎的。

獵人小屋的客廳。在《人民友誼》和《星火》雜誌社

這是我們分別在莫斯科和聖彼得堡拜訪的兩家文學雜誌社。《人民友誼》和《星火》都是我們在國內的時候就知道的。多少年裏,這兩家雜誌社為俄羅斯培養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很多享譽俄羅斯的作家,就是通過這兩家雜誌,登上俄羅斯文壇的,有的甚至於聲名遠揚,傳播到國外。

在老阿爾巴特街和新阿爾巴特街附近的一個庭院裏,我們打聽了很久,才在靠近大門的幾間小屋裏,找到了《人民友誼》編輯部。這是一個文學氣息濃郁的庭院,院子中央豎著一尊托爾斯泰坐在椅子上沉吟的雕像。只是托爾斯泰老人的頭頂上落滿了白色的鳥糞,這景象彷彿是在跟一臉深沉的作家開玩笑。庭院裏滿地同樣也是金色的落葉,連停靠在一邊的幾輛車頂上也落着幾張疏疏的葉子。

和《人民友誼》雜誌社的作家、編輯在一起。右一為酈國義同志,在俄羅斯的照片,都是他為我拍下的。新阿爾巴特大街之夜。穿過一條狹窄的走廊,我們走進了陳舊的編輯部辦公室。空落落的書櫥旁邊,安着一張小桌,桌上已經放滿了麵包、點心、巧克力和香檳,主人建議我們邊吃邊聊。在正式的交流開始之前,一對作家夫婦搶先站了起來,原來他們是一對韃靼作家,男的叫葉甫蓋尼,女的叫格利戈里耶娃。他們已於90年代初蘇聯解體之後,移居英國的倫敦。這次他們是在離國多年之後,回來看看。他們已經買好了下午的火車票,聽說我們要到編輯部,特意等在這裏,和來自中國的作家見一面。

格利戈里耶娃是一個詩人,她給了我們一疊已經翻譯成中文的詩。這些詩都是她在倫敦寫下的,詩里充滿着懷念祖國和故鄉的感情,和在異國他鄉的憂鬱。在和他們道別之後,無論是主持《人民友誼》雜誌工作的雷奧尼德·巴哈諾夫和評論家兼編輯娜塔麗婭,還是莫斯科的兒童文學女作家莫斯科娜·瑪莉婭,都強烈地表達着一個共同的願望,希望中俄之間能在新世紀裏進一步加強文學的交流,尤其希望能把近些年裏活躍在莫斯科和俄羅斯文壇上的作家介紹給中國的讀者,他們也強烈地希望了解今天的中國作家們在寫些什麼、關注一些什麼。對於他們來說,中國仍是那麼陌生、那麼遙遠,在他們贈送給我們的書上,他們都寫下了這麼一些感覺。

我們之間談得十分輕鬆和融洽,瑪莉婭談得高興了,還主動要求為我們唱一支歌。我們甚至還商討了相互介紹作品的具體意向。

天黑下來了,臨別之際,巴哈諾夫一邊送我們走出來,一邊指點着編輯部內外環境說:“看,我們就是在這麼簡陋的環境裏,培養着俄羅斯未來的大文豪。”

在聖彼得堡的《星火》雜誌社,一幢同樣陳舊的樓房裏,我們向安德烈、阿里耶夫、亞可夫·耶卡洛維奇幾位作家和編輯詢問辦刊經費的來源,作家稿費如何支付,今天的俄羅斯作家們,都在寫些什麼,他們能依靠自己的創作,養活自己嗎?

他們一一介紹說,已有六十多年歷史的《星火》,目前每期的印數是八千,其中七千是讀者征訂的,另有一千則用來贈送和交換。印數不多,因此稿費很低,有時候乾脆就付不出。編輯部人員的工資收入,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紅場最古老的建筑前。聽到這種情況,我和酈國義相對而望,心中就是不能明白,裝幀簡單樸實,色彩單一,印刷極為一般的純文學雜誌,怎麼才能維持生計。

當夜,和已過八十的著名老作家格拉寧談起這一話題,老人大有深意地眨着眼睛對我們說:“他們自有辦法的,他們不像表面上看去那麼貧窮,他們的錢多得很。在聖彼得堡,這不是什麼秘密。”

但願有朝一日,我們能揭開他說的這一秘密。

關於格拉寧

達尼伊爾·格拉寧,是俄羅斯當代小說家。

他出生於1919年,今年已經82歲了。在很年輕的時候,我就讀過他的作品,比如50年代翻譯過來的長篇小說《探索者》,80年代翻譯過來的《一幅畫》,紀實中篇小說《奇特的一生》,還有一些零星的短篇小說。特別是1983年出版的長篇小說《一幅畫》,通過主人翁洛謝夫偶爾得到了一幅著名畫家的風景畫,引出了人們要求保護傳統風貌和景物的迫切願望,從而與急於開工的州當局發生矛盾衝突、引起軒然大波的故事。這本書探討的是一個具有迫切時代感的問題:在突飛猛進的現代化建設浪潮中,如何保護民族傳統文化和人性的完美髮展?

用長篇小說的形式進行這樣的探討,就是在今天的中國,也還是有着一定意義的。

與格拉寧在貴族餐廳共進晚餐。在見到他之前,我總以為他僅僅是一個作家。他出生於護林員家庭,1940年畢業於聖彼得堡的工學院電工系,曾在聖彼得堡基洛夫工廠任動力實驗所主任工程師。衛國戰爭時期,他在坦克部隊任職。戰後仍當他的主任工程師。自1949年發表處女作,半個多世紀以來,他一直在文壇上辛勤耕耘。近年來還有新作問世。這一次見到我們,還分別送了我們兩本他的新作。

格拉寧來上海的時候,我和酈國義都曾經接待過他。這一次我們來到聖彼得堡,他顯得分外熱情,先後三次陪同我們活動。

在列夫·托爾斯泰的雕像和照片前。向聖彼得堡工業學院贈送禮品。頭一次是在中國駐聖彼得堡的總領事陳義初在中華園中餐廳招待我們的便宴上,對於連續幾天沒吃上中餐的我們,中華園的中餐味道已經過得去了。但是格拉寧眉飛色舞地比劃着手勢說,和上海、杭州的中餐比起來,這裏的中餐差得遠了。他講的是實情,在聖彼得堡的一些中國餐館,基本上都是個體戶開的,還不上檔次。第二次陪同我們,則是在格拉寧擔任客座教授的工學院參觀座談,他陪同我們和人文學科的師生們見面,並請我們每人作一簡短的演講,併當場回答學生們的問題。從學生們接二連三地提出的一個個問題,可以看出當代俄羅斯的青年思想活躍,迫切地希望了解中國,了解中國作家的創作。在和他們的見面會上,我們高興地發現,不但在我們已去過的聖彼得堡大學裏有專門學習語言的一個三十名學生的中文班,就是在工學院裏,也還有五個學生,在專門攻讀中文。

兩次陪同我們活動之後,格拉寧又特別以他個人的名義,在雅緻的貴族餐廳請我們吃晚飯。當我們匆匆走進餐廳的時候,老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餐桌旁等候我們。入座后,翻譯地瑪波指點着牆上掛的肖像畫告訴我們,這都是沙皇時代的將軍和貴族,時光流逝、歲月更迭,這個餐廳卻始終是上層人士用餐的地方。

愉快的晚餐結束了,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現了,只見穿着筆挺西服和套裙的服務員,捧着綢面的留言本要求格拉寧題詞,他們彬彬有禮地告訴老人,他的光臨是貴族餐廳的榮幸,他們堅持婉辭了老人付款。格拉寧給他們題詞,還要我們也簽上名字。這一細節似乎提醒了地瑪波,他也拿出了早就備好的格拉寧的作品,請求老人給他題字留念。回涅瓦宮的路上,地瑪波抱歉地說,請原諒他耽擱了我們的時間,實在是機會難得,要不是給我們當翻譯,他是決不可能這麼近地見到他的,格拉寧在聖彼得堡,可是一個有名的大人物、大作家。

我還留意到,每次介紹到格拉寧,聖彼得堡人首先說他是一位社會活動家,其次才說他是一個名作家、一位受人尊敬的老人。

在珍藏館瀏覽古書。三百年的聖彼得堡

2003年,是聖彼得堡建城三百周年。我們到達聖彼得堡的時候,到處都能見到為紀念聖彼得堡創立三百周年在進行的準備。很多著名的建築物搭建着腳手架,在維修和保養。

在涅瓦河畔。我們正是通過走進一幢又一幢著名的建築,逐漸加深對聖彼得堡的了解的。聖彼得堡道路寬敞,滿街跑着汽車,在我們呆的那些天裏,沒見到一輛自行車。看得出馬路已經多年沒整修了,時見高低不平的路面,但也還整潔乾淨。馬路兩邊的房子,一般都建得不高,大多為三四層或是四五層的樓房,顯得十分寬大。大概是寒冷的緣故吧,再大的建築物,門都開得較小。走進門去,往往就能見到寬敞的庭院和大樓梯。已是秋末冬初了,但是仍能見到參天大樹和滿地的綠陰。整座城市給人的感覺十分和諧,市民們沒有亂丟果皮紙屑的習慣。初到俄羅斯,我們就聽說,俄羅斯有三寶:莫斯科地鐵、雪糕和俄羅斯的姑娘。遂而我們又知道俄羅斯有三個頗為自豪的條件:全國所有的住房,不論貧富,每天24小時供應熱水;全國沒有文盲,故而全民族素質普遍較高;崇尚藝術,有一定氣質。在俄羅斯呆了幾天,俄羅斯人又告訴我們,從蘇聯解體轉為俄羅斯以來,還有三個變化,一是國徽重新變為雙頭鷹標記,一頭眺望着東方,一頭俯視着西方,代表着俄羅斯疆域的遼闊和國土的統一。二是在聖彼得保羅教堂里,重新安葬了沙皇的骨灰。三是列寧格勒恢復了原來的名稱聖彼得堡。這個城市的名稱包含着三層含義:聖,源自拉丁文,其意思為神聖的;彼得,則是使徒之名,在希臘語中又可以解釋為石頭;而堡這個字,無論是在德語和荷蘭語中,都解釋為城市。在這三層意思之外,俄羅斯人更為自豪的,是這一城市的名稱和他們崇敬的彼得大帝的名字相吻合。我深信,即使是彼得大帝本人,對此也是極為自傲的。

在彼得大帝銅像前。在彼得夏宮的後院。在俄羅斯文學院參觀十四世紀的古書。在冬宮畫室里。在聖彼得堡,無論你到哪兒參觀,都能聽到彼得大帝的名字,見到彼得大帝的雕塑和畫像,冬宮、彼得夏宮、沙皇村、巴甫洛夫斯克,恍惚之間,你會感覺到這是彼得大帝的城市。前面我提到格拉寧送給我們的新作,其中一本就是像他這樣八十來歲的老人新寫的《彼得大帝》。

但是,只要入神地觀察,這座城市除了很多著名的建築和彼得大帝,還和許許多多的名人聯繫在一起。雕刻家拉夫列斯基和建築師瓦西里耶夫於1883年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墓碑上建的紀念雕像,雕刻家卡蒙斯基1897年為柴可夫斯基建的紀念雕像,除了其本身就是傑出的藝術品之外,無不說明了這座城市和文學藝術的關係。但在歷史上所有的名人里,普希金的名字無疑地是排列在首位的。

普希金及其他

我在莫斯科紅場上買下了一組俄羅斯名作家的套娃,那神形畢肖的畫像,那鮮艷的油彩,那一個個光彩照人的名字,特別是那一個個作家各具特點的眼神,一下子吸引了我。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普希金的。其次才是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契訶夫、奧斯特洛夫斯基、果戈理、車爾尼雪夫斯基、赫爾岑、萊蒙托夫。

可能由於我是寫小說的,在我的心目中,總是把托爾斯泰排列在普希金之前。這一次到了俄羅斯,我才感覺到,在俄羅斯人的心目中,普希金永遠是在作家中排列為第一位的。在某種程度上,普希金的地位,要遠遠地超過其他的一切人。到處都能見到普希金的銅像,在聖彼得堡是這樣,在莫斯科也是這樣。俄羅斯人像談自己很熟悉的一個朋友,這情景真令我驚奇。聖彼得堡的俄羅斯文學院,其前身就是普希金文學院。當我們前去拜訪時,現任院長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自豪地告訴我,在國際拍賣會上,普希金的手稿一頁要賣到十萬美元。而在他領導的這個文學院裏,保存着一萬二千多頁普希金的手稿,你算算該是多少錢。

見他談起普希金來如此一往情深,我不由得向他提出了一個問題:兩年前在全世界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一本《普希金秘密日記》,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俄羅斯文學院的普希金雕像前。在普希金餐廳樓下與普希金蠟像合影。尼古拉以十分肯定的語氣告訴我,所謂用密碼寫成的秘密日記,完全是假的。似乎是為了這一話題,我們離開他的辦公室時,尼古拉還送了我一厚本大大的書:《你們的普希金》。他特地指明:普希金也是你們的朋友。

普希金的影響決不止於在專業的人士中,就是在普通人中間,他的影響也是不可估量的。在我們到達聖彼得堡的那一天,翻譯地瑪波指給我看的第一個景點,是普希金決鬥的河岸附近。

而我在聖彼得堡吃的最後一餐飯,恰恰是在普希金餐廳里吃的,完了還下樓同普希金的蠟像合了影。到了皇村,我坐着馬車環遊皇村的風光時,首先想到的,是普希金的《皇村回憶》和《皇村的雕像》兩首詩。事實上,今天的皇村,更多地被人們稱為普希金城。

同樣崇尚文人的例子,還有很多。那天晚上,聖彼得堡幾位熱愛文學的朋友請我們吃飯,安排的地點是在“十二把椅子”餐廳。他們說,這是聖彼得堡作家來得最多的一個餐廳。我也很高興來到這個餐廳,因為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津津有味地讀過這本書,而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留影的時候,我只是不明白,這本書的作者明明是兩個人,為什麼餐廳的門口只塑了一個人的雕像?

普希金故居。還有一個例子也很能說明問題,在參觀金碧輝煌的聖依薩克大教堂時,導遊在熱情地向我們介紹着牆上的那些聖像畫,而翻譯卻指點着告訴我,詩人葉賽寧就是在街對面的安格里傑爾旅館5號房間裏自殺的,那裏,現在也是一個旅遊的景點。

我久久地站在馬路對面望着那一幢至今仍然很有特點的房子,耳畔響起葉賽寧臨終前寫下的詩句:“命中注定的分離,預示着來世的重逢。”

哦,愛情的視覺不是眼睛,而是心靈。

富蘭克林在18世紀寫下的這句話,是不是所有藝術的註解?我講不清了,但是,在俄羅斯人紀念聖彼得堡創立三百周年的日子裏,在聖彼得堡為慶祝建市舉行的一系列活動中,他們會更加尊重歷史,更加崇尚文學藝術,把古老的聖彼得堡建設得愈加年輕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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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難忘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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