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箱櫃的啟示
北上川。
日本東北地方岩手縣一個8萬人口的小城市,即使是在厚達70萬字的日本知識辭典里,也找不到關於它的辭條。
我們“1992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代表團”的一行5人,在這座小城裏節奏緊張地呆了一天,參觀了它的工業區,遊覽了它那秀麗別緻、多姿多彩的山川河谷,欣賞了它特有的民間藝術鬼劍舞,走馬觀花地看了反映這個地區歷史民俗的兩個博物館。但是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北上川小學校里的情形。
這是北上川市郊一所普普通通的小學。
我們參加了小學校隆重的放假儀式,隨後在日本兒童們的歡叫和簇擁下,參觀學校的陳列室、圖書館、試驗室和校舍等等。一路走來,免不了也順路走進各年級的教室瞅上幾眼。
教室就是普通的教室,和中國城市裏千千萬萬個教室幾乎一樣:黑板、講壇、課桌椅。學生們佈置的學習園地里,同樣也有孩子們稚氣而有趣的蠟筆畫。
但是,連續走過幾個教室,我很快發現,在每間教室的后牆上,建有一排排類似於我們廠礦職工更衣箱那樣的小箱櫃,整齊劃一,涇渭分明。我馬上對這些漆成統一顏色的小箱子產生了興趣。參加完放假儀式的學生們,回到教室來背上書包,又走到各自的小箱櫃前,打開小門,取出存放在裏面的書籍、雨傘、雨鞋等等備用品,裝進提兜里,準備帶回家去。我很快明白了小箱櫃的用途。日本朋友給我們介紹,每個孩子除了自己的專用課桌,還有一隻小箱櫃,裏面可存放學習、生活必需品。不必每天從學校到家裏,從家裏到學校帶來帶去。我問是不是就這所供我們參觀的學校有這種小箱櫃。翻譯橫川健先生告訴我:不,北上川在日本是個普通的小城;這所學校,也是極普通的小學,就是在北上川,也不是最好的。在很多中小學教室里,都有這種供每位學生使用的小箱櫃。
哦,原來這樣。小箱櫃給了我很大的啟迪。我馬上想到我的孩子,每天他都要背着沉甸甸的書包上學校;由我的孩子我又聯想到從內地省城到北京、天津、上海等等大城市的公共汽車上,都有背着鼓鼓囊囊的書包擠車的學生。他們在書包里除了要裝課本、作業簿,還要帶厚厚的辭典,漢語的和英語的。新學期開學了,我們的報紙上時常還有報道孩子們背着沉甸甸的書包擠車忙、過江忙等等等等。近十年來在全國人代會上,我也隨着教育界的代表一次次呼籲,減輕中小學生的負擔,讓孩子們的書包輕一點,次數多得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但是在我有限的視野里,我沒有看到我所接觸過的中小學裏(包括不少重點學校)給孩子們準備小箱櫃。我們能不能給自己的下一代,也在教室里做好一排排的小箱櫃呢?我們能否為減輕中小學生的負擔,切實地做一點事情呢?哪怕是像做箱櫃這樣的小事。我想我們是能夠做到的,也是可以做到的。鬼劍舞北上川。
日本東北地方一個不足十萬人口的小城市,秀麗而又靜謐。即使在《日本知識辭典》裏,也找不着關於這個城市的辭條。
但她確是個頗有特色的城市。且不說她的工業基地如何發達,且不說她的夏油溫泉、水神溫泉、瀨美溫泉如何馳名,且不說由已故當代作家井上靖先生提議的日本現代詩歌文學館就建在這裏,且不說那一首《北上夜曲》傳遍了全日本,年年都要在日本的電視上舉行演唱比賽,賽出名次,授予大獎。光是流連於北上川的湖光山色,聽聽當地的日本友人介紹這條秀美的河流曾孕育了多少文人雅士和傳頌千古的詩詞俳句,也是一件快事。但是在這裏,最最吸引我的,還是北上川的民間藝術鬼劍舞。
初到日本的那天晚上,日本的西洋畫派美術家利根山光人先生就給我介紹,在我們即將去的北上川,我們能見到饒有情趣的鬼劍舞表演。
到達北上川那天,剛步下新幹線子彈頭型的高速列車,就見車站月台上,擺放着幾尊鬼劍武士的模型,形象逼真,神態生動。後來我發現,鬼劍舞這一富有特色的民間藝術,幾乎成了北上川的象徵。不論是在彩色導遊畫片上,還是在一些商店、商場的陳列櫥窗里,或是在博物館、賓館的廳堂里,甚至於所有的封套上,都有鬼劍舞武士的造型和模特。當夜,在北上川市政府歡迎我們的宴會上,我們終於看到了鬼劍舞表演。只見一個個英武漢子,戴着鬼面,揮舞雪亮的腰刀,舞出一系列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的動作,表現了舞蹈的豪壯瀟洒、銳勢逼人,顯示出一幅又一幅躍動、勇壯、華麗的畫面造型。
北上川市的市長高橋盛吉給我介紹說:鬼劍舞中的“鬼”,和中國聊齋故事裏的“鬼”一樣,都是驅邪避災的好鬼。在鬼劍舞中,表現的一個永恆的主題,往往是作為鬼的主人翁,扮演一個懲惡揚善的角色,直至把危害民眾百姓的惡魔消滅為止。所以舞蹈中總有不少廝殺拚鬥的場面。
當他們表演完畢,我們一行數人,一面上台去向演員們表示祝賀,一面和他們侃侃而談。並好奇而細心地觀察演員們的穿戴。正是盛夏酷暑季節,北上川的炎熱比不上東京,可每一位演員全身上下厚實的披掛,仍是相當重的負荷。只見他們頭上戴着紅色的毛采,臉上戴着鬼面,胸膛穿着胸當,手臂上套着網眼狀的鎖錐子,腰間挎着大刀。腰眼裏扎的白布,還拖下幾截飄飄悠悠的彩色脫垂。腕處戴的是手甲,一手持把小扇,一手拿兩根竹片般的金剛桿,身後披着盾牌般的大口。足蹬草鞋,腳背上拴着足袋,小腿上穿着腳絆。一身的披掛剛健奇特、色彩濃烈。由於表演剛結束,儘管室內冷氣很足,每位演員不論老少都是大汗淋漓,說話時氣喘吁吁的。合影之後,他們才稍稍緩過氣來。
瞅着他們,我不由得想起了貴州安順的地戲。那是我插隊的地區近年來十分活躍的一項民間藝術,被世人稱為戲劇活化石,在國際上也引起轟動。我曾在《上海戲劇》雜誌上專門撰文寫過一篇《我看儺戲》的感想。單從表演形式看,儺戲和鬼劍舞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下細地觀察,我又發現日本的鬼面有一個突出特點,那就是他們所戴的面具,小巧而又緊仄,有種綳在臉上的感覺,比演員的臉龐還要小一些。我詢問這是何故?答曰:日本古時演出時,大都是給貴族看的,場地不大,面具做得小,觀眾照樣看得清晰。
原來,鬼劍舞是假面藝術之一種。假面具是在唐代隨着伎樂、散樂、舞樂一齊由中國傳入日本。
假面並非中國固有,它是由古希臘和羅馬傳入中國。古希臘、羅馬的假面劇往往在露天大劇場演出,觀眾成千上萬,離得又遠,面具就必須做得碩大、誇張、線條粗獷。
假面藝術傳入日本之後,日本演員一改古時面部化裝“以赭塗掌塗面”的辦法,而積極地有創造性地使用假面,此一藝術也即迅疾興盛起來,替代了面部化裝。日本假面藝術在自己的發展中,除了面具小之外,另一特點就是種類繁多、各富特色,並形成系列。諸如雅樂假面、伎樂假面、舞樂假面、歌舞伎假面、能樂假面,鬼劍舞是能樂假面的一種,按其角色分,有喜、怒、哀、樂以及善惡與正反人物之別。不論何種鬼面的表情,都刻畫得細膩而逼真。北上川人自豪地對我道:這是世界上使用假面的任何一個國家都無以相比的。我聯想到插隊山鄉的儺戲面具那豐富多姿、色彩絢麗、廣受歡迎的情形,心裏頗不以為然。但入神細觀,我仍得承認,日本的鬼面製作得十分精巧,每一件都稱得上是藝術品。聽說他們的假面有用木頭做的,也有用紙漿做的,用泥做的(這幾種方法中國均有)。據言日本假面藝術的極盛期是在十四、十五世紀。那以後,逐漸有了固定的形式,並保存了下來。
最為令我感興趣的,不是假面藝術的風采,而是北上川鬼劍舞劇社的管理形式。他們統稱鬼劍舞保存團體,在北上川和市郊附近一帶,包括我們曾去遊覽的和賀町、江釣子村、湯田町,共有12個團體。但這些團體均實行鬆散管理,平時各自就業,干自己的本行(大多數是農民;這一點也和安順地戲班子成員相似)。到了每年的8月7、8、9三日,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動前,集中起來訓練,遂而與萬民同樂。最大的鬼劍舞全踴組,達160人之多,那必須到廣場上才能去演。而在平時,鬼劍舞團體只在有慶祝活動時,才由觀光協會或政府部門召集起來表演,並付酬勞(就如同他們給我們這些客人表演)。這點是頗令人深思的。我們的劇團改革喊了多年,卻常常是要看戲的時候,沒人在演;大張旗鼓推出新戲時,真正去掏錢買票看的人又很少。尤其是內地省城的很多地方戲,一年到頭也演不了幾場,國家卻要把一整個團包下來,而外來的旅遊者中,往往不乏想一睹反映當地風土人情的地方戲、傳統戲,卻寧願花大錢也看不到。近年來發達興旺的旅遊業,能否與有關的劇團掛掛鈎,從保存民族文化的角度,專門開發觀光旅遊的演出,讓有志於藝術的尖子人才有用武之地,而讓大量領了工資嫌工資低卻又沒事幹的人,盡可去發揮他們另外的才幹。
這是我觀鬼劍舞后一點畫蛇添足的題外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