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京之的魂兒(二)
終於有天他又來找我了,告訴我他也一直在琢磨和我的談話,覺得自己又不懂政治又不懂女人。我說:‘你怎麼可以把政治和女人比呢?’他說:‘複雜的政治和複雜的女人都有刺激性,所以我哥哥就佔了雙份兒。’我說:‘我可不複雜。’他說:‘至少我明白哥哥為什麼為你退了婚,可我幹嗎要替哥哥娶老婆呢?’我們就聊他的生活和他的苦悶,我幫他出主意怎麼使他老婆多懂新道理,使她也複雜起來。說完又覺得沒用,只好再講書開屍體的事。一說又是一晚上,他很晚才回家,他走後我就失眠了。我沒想到自己能和這年輕男人說這麼
多,這麼信任他,像老朋友似的。他年輕漂亮,眼睛有神放光,稍稍靠近我時就能聞到他嘴唇里發出森林中才有的清香氣。
過了幾天我又邀書主來家吃飯,我倆繼續說他的生活苦悶和書開屍體的事。後來書主就常來了,還問我生活上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事,坐下來后我們談的又是他哥哥屍體的事。後來我們就天天見了,雖然書開屍體的事不再說那麼多了,可還是少不了要說書開,好像我們倆都在對方身上體驗書開又通過書開體驗對方。後來再說到書開時我就說出‘你比書開更細膩’這種話來,說到他的生活苦悶他就說出來‘只有你告訴我什麼叫女人’。我們都被對話嚇住了,可沒有任何越軌的舉動。我們就這麼天天來往,像是姐弟。可書主媳婦不幹了,她也並沒那麼簡單,女人該有的複雜她其實都有。書主媳婦跑到繼合那兒哭了一場,又跑到娘家去哭了一場,她覺得冤,書開不要她就是為了我,現在我又要把書主拿走了。她怎麼左右是被拋棄的?我怎麼橫豎都有人要?她這麼一鬧,就鬧得眾人皆知。一下子,倒鬧得書主想起她來了:‘我本來就是為了哥哥娶了你,為了這門親我自己連選擇女人的機會都沒了,現在我只不過去照顧我嫂子,你就跟我鬧?’一氣,乾脆不回家了,搬到他的辦公室里去住了。
我被發生的事也攪亂了,想想自己不過是跟書主姐弟相處,也鬧出這種事來,看來女人就是不能跟男人說話說多了,或有個男人做朋友,怎麼都不行,男人和女人的關係是非得睡覺不可,不睡,人家也不信,不睡覺你們倆老在一塊兒幹嘛呢?有天我這麼想着想着睡著了,倒做了個夢,夢見書開回來了,跟我說:‘你和書主好吧,他是我最喜歡的弟弟,嫁給他,我也放心了。’我問:‘你不放心我什麼?’書開一笑:‘我不放心你嫁出繼家去,把我忘了。’我哭了:“你怎麼這麼自私?我跟了你那麼多年你還不信任我?我誰都不嫁了。再說就算是我要嫁,也是我的自由。我想嫁誰嫁誰。’書開說:‘你是我的妻子,哪怕再嫁的話,也要有準則,不能什麼人都嫁。比如你從前認識的那種不倫不類的小知識分子,不能嫁。嫁了給我丟人。’我叫起來:‘你都走了還要面子?再說我嫁過你了怎麼可能還看得上從前那小白臉兒?你怎麼死了還記得我從前那些事?連我都忘了。’書開說:‘我知道你身上有那種本能,一看見小白臉兒就喜歡。所以我看你要是嫁人就嫁給書主,他是我弟弟,不會背叛我,也是個漂亮的小白臉兒,又是個跟我一樣的英雄好漢,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了。’我說:“一,憑什麼我非得再嫁給繼家人?只有繼家人是英雄么?二,我不過是跟書主說得來,大部分時間也是說你,我就得嫁給他?三,你倒是想得好,我再嫁個人還是得老說你。四,你已經弄得書主娶了你那個包辦的老婆,你還讓他娶你的寡婦,你對得起他嗎?五……’我還沒說完,書開已經抱住我,把我按在床上,我登時兩腿鬆軟潮濕,書開還是那麼壯,一點兒沒變。我倆大動,動着動着,就看見身上那男人變成書主,我抱住書主,親他,他也回報。那真是書主,他的嘴唇跟書開的不一樣,這不是夢吧?我抱着書主不放。他的嘴唇比書開更敏感,好像要把我的血全吸出來似的。我覺得自己完全變得像水一樣軟一樣亮一樣乾淨,幸福快樂得喘不上氣來。我想,為什麼男人可以娶姐妹,女人就不能嫁兄弟?我想把書主再抓緊點兒,一伸手,就不小心從夢裏滑出來了。醒了還希望剛才發生的事都是真的,要是真的,就是他們剛離開我。我伸手摸自己的下身兒。
“這些事那些活着的人當然都不知道。活着的人只知道猜疑。我知道我是愛上書主了,要不我不會做那個夢,可我在白天又絕不能露出來,我看見書主覺得不如從前那麼自然了,想來想去乾脆不見他為好。我又把自己關起來,除了白天去作統一工作,晚上陪兩個孩子,不和別人來往。書主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再想見他,他只好尊重我的要求。直到一年後,外國人的炸彈炸到島上,把我炸死了。我的魂兒馬上聽到書主的召喚就飛到他的腦子裏去,發現他因為我的去世變得非常消沉,可他弄不清楚他想我是因為我代表他哥哥的那一半兒還是因為我本身。他對自己說,對我的思念就是對他哥哥的思念,如果他真是對我有愛意也是因為他哥哥。以前天天想見我是因為天天可以通過我想到他哥哥,現在我的消失等於他哥哥的全部消失。他的生活突然空了,每天都想再見到我,才發現死了的人就再不會回來了,早知道應該不顧一切的多見到我,可他又想像不出來怎麼個不顧一切法兒。抱着我?解開我的衣服?擁有我?書開惟一對女人的經驗是那個該哥哥娶又退給他的老婆,糊裏糊塗得就讓老婆懷了孩子。他從來沒多想過怎麼讓女人開心,因為那女人不是他要的。現在我死了他才發現我是他要的那種女人,可他當初絕不敢想要我,現在也不敢告訴自己想要的就是我,而是我這種女人。可他再一想,如果我沒嫁給哥哥,他會喜歡我嗎?我所以是我,所以非凡,是因為我是他哥哥的女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對我的感情,但又不能忘了。他根本就不再回家了,兒子紅君也常見不到爸爸了。他有空就去看我留下的兩個孩子,我的紅女和你的寧子。這兩個都是他哥哥和我愛護的人。書主天天和孩子們在一起,後來乾脆搬進去和孩子們一起住,他不能讓孩子們受罪,他把他自己的兒子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