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路燈的光影里,車流長長,車燈眨眼般閃爍着。
奧迪車隱在各式車輛的河流中,不疾不慢地駛去。
到了十字路口,一個小拐彎,汪人龍把車駛進了一條僻靜的馬路。路旁的林蔭濃密,路燈的光讓綠葉遮蔽着,行人路上幽暗一片。馬路上的光線也柔和多了。
車速快起來,沈迅鳳把手放在汪人龍的手背上輕輕撫着說:“沒想到,你們去插隊落戶的這一撥人,還出情種呢!”
汪人龍只側轉了一下頭,沒答她的話,照樣開他的車。沈迅鳳的手移到汪人龍的膝蓋上,前後撫摸着:“我說得不對嗎?”
汪人龍明白,沈迅鳳是在暗示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不過,此時此刻,他沒心思考慮這一層關係。錢潔所說的在人世間沒多少天可活的方一飛的懺悔心理,攪得他有些心煩意亂。
是啊,住在老式公房裏的平頭小老百姓方一飛,身患重病,窮得幾乎一無所有,還有這麼一份坦然面對往事的良心,還敢於面對自己近日的妻子,講出不堪回首的往事,講出自己當年的卑鄙、自私和怯懦,而他呢?
自己呢?
在社會上,在知青這個群體中,他是佼佼者,雖不能和身居高位的那幾個知青比,也不能和聲名赫赫的那些知青比,但是在一千七百萬上山下鄉知青中,他肯定是排在前一萬名知青中的,比他差的,比他不如的,足有一千六百九十九萬。就衝著這一點,他活得瀟洒自在。他開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古玩店,經營多年,圈子內外都有一點名聲。他處事低調,走進他古玩店逛幾回的客人,都猜不出他的身份。有人說他身價過千萬,他淡淡一笑,說聲哪裏哪裏,你過獎。有人當面問他,浸淫得那麼深,圈子裏的那些朋友,有時候過一件貨,就是幾十上百萬,估摸他早就是億萬富翁,他更是連連擺手,說我幹這一行,純粹是個喜歡,從小就喜歡,錢不錢的,置之腦後。就是他貼身的助理和情人沈迅鳳,和他交往幾年,也不曉得他究竟有多少財富。這或許也是他始終能在沈迅鳳面前保持一貫魅力的原因。
他活得自得其樂,無憂無慮,然而近幾年來,他的心頭卻時時掠起一些無端的煩惱。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四十周年,曾在桂山腳下插隊落戶的上海知青們,每人交一百元找了個中學食堂搞聚會,順便聚個餐,他心頭一熱也去了。碰到三四百個相識和不相識的老知青,看見當年的風華少年現在不少人已是白髮滿頭,皺紋滿臉,他的眼前頓時浮現出沈迅寶的模樣來。是啊,他們這些人,有出息的和沒出息的,風光無限的和活得尷尬的,都通過不同的渠道回來了,回到了上海。而沈迅寶,他的赤屁股兄弟,他無話不談的朋友,他的同班同學,卻永遠地留在了那塊土地上,再也回不來了。他的墳頭有人獻花嗎?那塊碑如今還像剛豎起來時一樣嗎?汪人龍承認,他有很長時間沒有想起沈迅寶來了。於是他藉著那天聚餐時的酒興,邀約有此心思的知青,做一次“重返第二故鄉”的活動,為他的好兄弟沈迅寶去掃掃墓,同時也看一看那塊當年灑下過不少人汗水和眼淚的土地,並去遊覽一下如今名聲很大的客過亭景區。不料現在又節外生枝,多出一件事來,要為錢潔尋找方一飛當年的小情妹。
一滴淚糊濕了汪人龍的眼睛,他來不及降低車速,伸手拂去眼角的淚。
奧迪車往旁邊側了一下,一輛別克車開着雪亮的大光燈迎面直衝而來,晃得汪人龍頭暈目眩,別克幾乎從奧迪反光燈旁擦身而過,半開的車窗外,清晰地傳來飛身而過的別克上的一聲斥罵:“尋死啊,逆向行駛!”
汪人龍從沉吟中回過神來,放慢了車速,這一差點與人相撞的驚險瞬間,他已出了一身冷汗。
沈迅鳳也察覺了他的異樣,連聲催促着:“停、你停車,我來開。”
車速慢下來,奧迪停靠在路旁的自行車道上,沈迅鳳打開車門,繞到他這一邊,拉開了他的車門,說:“你坐過去,我來開。”
他愣怔了一下,移坐到副駕駛位置上,沈迅鳳坐上駕駛位,發動車子的同時,瞅了他一眼:“你這是怎麼啦?失了神一般,那個女人叫你想起了啥?”
奧迪車又開上了馬路,汪人龍說:“想起了你哥沈迅寶。”
“你又想他了。”沈迅鳳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說話的口吻有點意外,“算了,連我父母都承認了這一事實,已習慣了迅寶的離去,你就別添此煩惱了,想開點吧。”
說著,沈迅鳳把手伸過來,感激和安慰般地在他膝蓋上拍了兩下。
奧迪車沒跑起來,緩緩地開出沒多遠,悠悠拐進了一條弄堂。
翕着眼沉吟的汪人龍詫異地問:“這麼快就到了?”
沈迅鳳“撲哧”一聲笑了:“到了,到了我的住處。你忘了,這裏的一室一廳,還是你買下的呢!我看你失魂落魄的,上去坐一會兒吧。”
汪人龍眨着眼,朝車窗外望了一眼,也認了出來,這是他和沈迅鳳相好以後,為方便幽會,在二樓上買下的一處房子。名字寫的是他,房門鑰匙交了一套給沈迅鳳。事實上,小屋裏的一切,都是沈迅鳳打理的,大到床上用品、書櫃書桌、窗帘沙發,小到日常用具、掃把拖鞋,茶杯牙刷都是她買的。他來的不多,只在兩個人都感覺到那種需要時,他們才到這兒來一次,盡興地歡娛和享受一番,每次都是她先來一步,做些準備,而他往往在約定的時間前後,才走進小屋。像今天這樣,臨時起意,雙雙一起來,這還是第一次。
當時在這一地段把房子買下來的時候,不過花了二十幾萬。這些年,上海的房價連續往上跳,沈迅鳳說去附近的中介看了,同樣一套房子,掛牌價已到了八十多萬,翻了幾倍。汪人龍雖然不炒房子,不過他聽了,還是挺有成就感,覺得自己慨然將房子買下來,既方便了他和沈迅鳳,又賺了錢,多了一處小產業。
兩人一起上了二樓,進了屋門,房間裏幽雅安寧,有一股靜謐的氛圍。沈迅鳳張開雙臂,就把他緊緊地抱住了。
汪人龍捧着沈迅鳳的臉,和她有滋有味地接了一個長吻。沈迅鳳不美,汪人龍喜歡的,就是她那股熱辣辣的勁頭。
亮了燈,汪人龍環視着收拾得一塵不染的屋子,沈迅鳳走進衛生間,熟練地打開熱水器,朗聲說:“我都打開了,你先來洗,我開窗透氣,鋪好床再洗。”
在浴簾後面,汪人龍舒心地讓溫熱的水噴洒在自己的胸前背後,他健壯碩長的身軀讓熱水一淋,渾身的血液奔湧起來,血管也隨之舒張開來,感覺到陣陣愜意。沈迅鳳的提議還是對的,他身上壓抑着的憂鬱和疲憊,緩解多了。
“水溫正好嗎?”隨着沈迅鳳亢奮地一聲發問。浴簾“嘩”的一聲被掀開,透過蒸汽水霧,汪人龍愕然看到,渾身赤裸的沈迅鳳一邁腿,走近了他的身旁。
汪人龍的雙眼瞪得溜圓,盯着她胸前一對飽滿得沉甸甸的乳房。
沈迅鳳舉起手掌接着噴淋四灑的水花,一偏腦袋,不無嬌嗔地問:“沒見過嗎?”
汪人龍不由得伸手撫住了她的乳房,輕輕摩挲着。
“真舒服!”沈迅鳳陶醉地感嘆着,將濕漉漉的臉龐整個兒貼在汪人龍胸前。沈迅鳳四十上下,不胖不瘦,渾身上下充滿了活力,近年來生活安定了,她的臉龐上光彩照人,一絲兒皺紋也找不着。見過她的人都說,她只有三十四五,比實際年齡年輕。她則坦然地對汪人龍道,這全是汪人龍的緣故。沒有汪人龍的幫助提攜,就不會有她的今天,也不會有這一份篤定泰然寬裕得無憂無慮的日子。故而她一往情深、死心塌地的愛着汪人龍。在她面前,汪人龍充滿了男子的自尊和豪氣,內心獲得極大的滿足。每次兩人待在一起,都能達到男女間難得的水乳交融般的幸福感。這也是兩人間的情人關係得以長期維持的原因。
汪人龍把沈迅鳳緊緊地摟在懷裏,兩人的嘴在噴洒的水花珠簾中膠着般緊貼在一起。汪人龍摩挲着沈迅鳳溜滑細膩的脊背,沈迅鳳出其不意地抓住了他,把他引進了她的身體。
一陣眩暈和迷醉般的快感在汪人龍赤裸的全身上下彌散開來,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任憑溫熱舒爽的水沫噴洒不盡地自上而下灑落。
像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