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莫,躲起來!不要被他們找到你,要活着,去京城,找莫離。
蒼莫憂緊了緊雙臂,將身體團縮到最小。方才姐姐往她臉上抹爐灰時說的話,她都有好好記得。要活下去,要活着去京城。
其實她知道的,即便去了京城,也於事無補。這是命,是因,也是果。可是蒼莫憂沒有說,這是她歷經了無數次的辯駁、挨打之後得來的經驗,說,既是錯。
三胞胎中,父母最疼愛的是姐姐,最重視的是弟弟……最討厭的,是她。
那時候,她不明白左眼所看到的東西,代表了什麼樣的意義;那時候,她總是拉着大人,問來問去。問到最後,就是被當做怪物一樣,被厭惡、被唾棄。天生一雙異色的眼睛,沒有使她失去父母與親人的喜愛,卻是那一張嘴,使得一切都變的不再一樣。從明白這一切起,蒼莫憂便儘可能的少說話……只可惜,逝者已矣,失去的,終究是追不回來了。
外面響起一聲慘叫,驚回了她的心思,緊接着,便是什麼濕漉漉的東西濺到門板上的聲音。蒼莫憂嘆了口氣,拜這隻眼睛所賜,她雖知道的不多,可卻也明白,蒼家今日,是在劫難逃了。
黑衣人來的太突然,而這個藏在柴禾堆中間的空洞,又太小。姐姐把她推進來之後,不得不再尋一處藏身之所,這一去,便再無相見之日。
蒼莫憂當時很想拉住姐姐,叫她不要走,走了,就是死。可她,終究沒有說,也沒有動,因為這都是命,無論她怎麼做,姐姐……還是活不過今晚。
幸好……幸好莫離不在,那個明明是她的胞弟,卻長的一點也不像的小男孩,那個總是笑眯眯的問她:“姐姐,姐姐,我究竟可以活多久?”的小男孩,至少他,應該還能活下去。
外面傳來急促、雜亂的腳步聲,有人高聲叫嚷着,蒼莫憂覺得似乎有陣陣熱氣從外面傳來,似乎,是着火了?
她先是驚慌了一下。左眼雖然可以看到別人的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卻看不到自己的。就好像不管人能看多遠,都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後腦勺一樣。對於自己即將經歷的一切,蒼莫憂並沒有準備。
不過,她很快就平靜下來,老老實實的坐在原處。不論如何,只要命數未盡,她……便能活。不然,不管怎麼掙扎,都不過是一個死字。這便是命,做人,要認命。
門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小,漸漸的,只剩下嗶嗶啵啵的脆響,間或的夾雜着一些東西倒塌時發出的沉重響聲,濃煙翻滾着,如惡鬼般爭先恐後的從那個狹小的門縫擠了進來。
突然,大門‘砰’的一聲,被砸開。一個焦黑的、帶着火星的物體一下撲在乾柴上,整間柴房,立刻以極快的速度變作了一隻丹爐,而蒼莫憂,就是那隻等着被煉化的猴子。
最終,蒼莫憂還是決定衝出去,就算是要死,她也不想被燒死。
在院子裏,莫憂愣愣的站了好久。面前的一棵槐樹,枝椏間,點點火光跳躍,真正的火樹。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靜靜的,只余火焰貪婪吞吃的聲音。
蒼莫憂往前走了幾步,穿過長廊,經過一個大廳,最後停在一間屋子前。高高的門楣上,懸着一塊匾,上書‘不滅不生,無垢無凈’八個大字,正是蒼家的祖訓,往日裏莊嚴肅穆的匾額,如今卻在火焰的扭曲下,展現出妖異美艷的一面,金色的大字,如妖嬈、垂死的舞姬般,在火焰中無奈的掙扎。
門板,倒了半扇,可憐兮兮的掛在門框上。屋子裏,已經有紗帳在燃燒,隨着火星飄舞,就好像女人柔軟的四肢。
許是着火的關係,屋子裏顯得比往常亮堂很多,空氣中,不再有往日裏的潮濕和陰冷。那一個個小木牌,在跳躍的火焰中,好像是來參加舞會的人,時不時的扭動一下。
香案前的地面上,紅艷艷的好大一片,反射着詭異繁盛的光華。紅色的盡頭,一個小小的身軀趴伏在地上,本該是頭顱的位置,現在,卻換做了那片艷紅。那一小塊碧綠沁在血泊中,顯得格外刺眼。本事生機勃勃的顏色,在莫憂眼中,卻好像是黑夜中,窺視生人的死靈。她走了過去,俯下身,捏起那塊水滴狀的石頭,很隨意的把它往自己脖子上一掛。兩石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兩塊一模一樣的西瓜碧璽在莫憂白皙的皮膚上,溫柔的相互摩挲。
蒼莫憂歪了歪頭,找到了那顆滾到香案下的小小頭顱。費力的把它夠出來,姐姐的雙眼很是安詳的合著,嘴角似乎還掛着一絲釋然的微笑。莫憂眨了眨眼睛,左眼閃過一張臉,男人的,一雙清冷卻溫柔的眼眸,透過泠泠刀鋒與莫愁對視。
血,順着細繩漸漸彙集到其中一塊碧璽的頂端,搖搖晃晃的墜在蒼莫愁的眼間,蜿蜒的淌下,仿若淚水。在那滿是血污的臉上,莫憂看到的,彷彿是自己。
“我會活下去。然後,去京城,找弟弟。”
便是這樣了,蒼莫憂想,每一個人都有她自己的軌跡,生也好,死也好,終有定數,謂之命。她何其有幸,可以窺視別人命中的一角,她又是何其不幸,被迫知曉本不該知曉的一切。只可惜,她不清楚自己的命,不然,倒也輕鬆。
蒼莫憂摟緊懷中的姐姐,小小的身軀有些顫抖。頭頂傳來粗啞的吱嘎聲,她抬起頭,九歲的臉上,帶着看透世事的滄桑,淡然的注視着那段被火焰包圍着降下的房梁。火光點點墜下,她脖子上染血的西瓜碧璽,幽幽的放出鬼魅一般的光。
那一夜,翼望山頂,火光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