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節

悟到這一層的趙小穗遲遲疑疑地問:“你說,如果……跟巫雨虹好的那個人,就在我們系,而且……還有女朋友,甚至已結婚生子,有家有口,我可怎麼辦好?”

盧昌泉說:“如此設問,似可斷言你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趙小穗搖頭:“我不知道。”

盧昌泉說:“你一定知道。”

趙小穗說:“你別問了,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盧昌泉笑了,點頭:“你聰明,我也別裝傻。閑雲野鶴,不理俗事,最好。”

趙小穗說:“你別跟我拽,問你呢,我怎麼辦才好?”

盧昌泉說:“你心中自有沉浮,何必再來問我。”

趙小穗說:“她這人,也太放肆了,當著我的面,什麼髒話醜話都敢說,簡直是把我當木頭。”

盧昌泉說:“這才最是難求。無眼不見,沒耳不聰,六根清靜,心不煩亂,甚好。”

趙小穗說:“問題是我並不是塊木頭,我有眼有耳,還長着一顆心,活蹦亂跳的,神經系統也完全正常。”

盧昌泉又笑:“惹不起,卻躲得起,遠遠走開。有那麼幾次,她總該有些自覺。這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趙小穗幾乎叫起來:“屁,還上計呢!那是三更半夜呀,你讓我往哪兒躲?我是失戀的傻大姐呀,我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呀?再說,人家已是光着身子打狼,膽大不嫌害臊,還在乎你躲不躲呀?”

趙小穗雖說已是研究生,但張口說話,還總是不時蹦出大山裏的俗言俚語,透着鮮活與生動,可也透着鄉土的本色。盧昌泉想了想,說:“那……我再獻一計。我前幾天在網上讀過一篇小說,題目和發表園地,我一時都忘了,可作者卻記得,姓衣名向東。衣向東你應該知道吧,得過魯迅文學獎。小說就是寫的這樣一種事:一年輕女子與頂頭上司婚外有情,心中百般苦楚,存蓄不下,便跟同一辦公室的女友說了,並一再叮囑為她保密。女友踐諾,守口如瓶,卻沒想惹出那一雙婚外男女的諸多猜疑,尤其是那男子,倚仗手裏握着別人的升遷榮辱大權,竟讓那無辜女子吃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啞巴虧……”

趙小穗慨嘆:“我還以為,只是我喝涼水塞了牙,倒霉透頂呢。”

盧昌泉說:“文學嘛,人學也。當然一定要從生活中來,真實與生命並存。比如說……”趙小穗打斷他:“哎喲喲,你還是快說,我應該怎麼辦吧?”

盧昌泉說:“我回去后,馬上上網再找到那篇小說,發到你的電子信箱裏,你再轉發給巫女士,鄭重推薦,別不贅言。諒她的腦袋也不是銅打鐵鑄,不開一點兒縫竅。”

趙小穗笑了:“那這一計叫什麼,是聲東擊西,還是移花接木?”

盧昌泉很是得意,知道趙小穗接受了自己的建議:“管它白貓黑貓,鎮唬住耗子就是好貓。”

盧昌泉讀研時專攻明清小說,把那些《三國演義》、《水滸傳》裏鬥智用計的章節讀得滾瓜爛熟,在小穗眼裏,便成了諸葛亮,成了智多星,一時沒了主意,常找他來討教。盧昌泉除了總是能想出別具一格的辦法,還有一個優點,就是從不強求小穗接受服從。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圍山繞,汩汩而流,如果山一定要依仗自己的堅固與強大,那水終是要衝破攔阻,奔瀉而去的。憋堵的水勢越大,那棄之而去的奔瀉也越迅猛。疏而導之,才是大智者的治水之策。

趙小穗依計而行,將那篇小說轉發到了巫雨虹的電子信箱裏。巫雨虹什麼都沒說,但一定是看了,看過後的最突出最直接的外在表現形式,便是又配了一部手機,而且這部手機的號碼她沒告訴任何人,真正體現了地下工作者般單線聯繫。有時,那部手機的和弦鈴聲叮叮咚咚唱起來,巫雨虹只說一聲“你等一會兒”,便抓起手機跑出去,好半天才回來。

趙小穗心裏竟又生出一些不忍。雨虹是鑽進了衛生間呢,還是跑到了校園?如果衛生間又有人闖進去了呢?夜深的校園也並不平靜,遇到歹徒可怎麼好?

可能巫雨虹也確是遭遇到了這樣的問題,跑出去打了幾次電話,便又不走了,我心依舊,仍是立馬橫槍如入無人之境,仍是把趙小穗當成了一塊木頭。

趙小穗還為巫雨虹新配手機的額外支出心生痛惜。寢室里現成的電話,接手機不如接電話,那是要雙向付費的呀。巫雨虹的父母雖說在城市裏,但都是普通職工,靠工薪支撐柴米油鹽和她的學費,比自己強些也有限。但很快,趙小穗便為這一點痛惜釋然了,甚至很覺可笑,那位“大郎”既有錢帶她去策馬馳騁,過貴族樣的生活,還會在乎打打手機這樣雞毛蒜皮的事嗎?況且聽說,將通信費用列入課題經費支出,早已是合情合理、堂而皇之的理由了。

趙小穗突覺地之將傾山巒即崩大事不好分外驚恐了。師母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往寢室打電話,每次都是找巫雨虹,有時一天就要打來七八次。師母肯定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她要興師問罪了。這種事,師母開闢的第一戰場必是家裏,那麼,夏青山又是怎樣應對呢?是打橫兵對壘真刀實槍的陣地戰,還是迂迴曲折避實就虛的游擊戰?師母是不是確實抓住了什麼把柄,能夠置敵手於死地呢?比如,像山裡人,既將獾子追堵在了洞穴里,就得用水灌,或用煙熏,總得想些辦法用些力氣,才能把那狡猾的東西逼到地面上來吧。

到了研三的後半學期,導師講授的課程明顯少了許多,研究生們主要是撰寫畢業論文,每天鑽進圖書館,或在網上查找資料。趙小穗想從夏青山臉上找找戰後遺迹,都沒有那麼多機會了,她甚至有些怕再見到夏老師,自己心裏既已知道為人師者那種齷齪的事,還能坦然面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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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羞的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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