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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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來越感覺到了流星所承受的心理壓力並不比我小,這是那天我去醫院看她時得出的結論。

當我走進她的病房時,她並不在病房裏,我問過了同病房的患者。有人告訴我她已經出去一下午了。我還是無法與她聯繫,她的手機依然不大開機。就連我與她的聯繫方式也只是見面,或者是她打電話找我。我開始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上等着她,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依然沒有出現她的身影。我有些急了,便朝外走去。

陳麗丹醫生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們已經見過面了。她知道我與流星的關係,便把我叫到了她的辦公室,她的表情有些嚴肅。不像前幾天看到我時,還時不時地會說出幾句時髦話來,還會和我開起各種各樣的玩笑。我知道流星的檢查結果一定是不太好。我緊張極了。比上次流星打電話讓我去醫院時,不知道要緊張多少倍。

災難原本是沒有靈魂的,它從來就不會因為我們的無辜而遺忘了我們。

事情正如我擔心的那樣發展着。

陳麗丹醫生終於說話了,她指着一大堆檢查報告當中的一個和我說,“你看正常人的WBC是9000以下,而她是23600。當然僅憑這些還不能證明她一定就是白血病,還得……”

我根本聽不懂她所指的WBC是什麼意思。我已經不能再聽她說下去,我極不禮貌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懂這些醫學術語,我也弄不懂這些數字,你就直接告訴我,她得的是什麼病?直接告訴我。”

陳麗丹醫生猶豫了片刻,才慢慢說道,“ALL型急性白血病。”

陳麗丹醫生的話音剛剛落地,我的頭就像是炸開了那般,我的身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我再也站不住了,漸漸地蹲了下去。陳麗丹醫生一把扶住了我。

幾分鐘后,我才慢慢地緩了過來。

關於白血病,我是早就聽說過的,我在德國讀書時,外國同學當中就有得過這種病的人。那也是一個女孩兒,她經過了漫長治療之後,最終還是死去了。我還曾經在流星面前不止一次地提起過此事,是為了讓她在我不在秦州的日子裏,好好地珍惜自己,珍惜生命。可是現在讓我如何去面對這一切呢,又讓流星怎樣去面對呢?

我沒有再多問什麼,一下子跑出了醫生辦公室。我朝流星所在的病房看了一眼,知道她依然沒有回來,便向走廊外快步走去。

我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不想讓流星看到我的異樣。我擦乾了臉上的淚水。走到醫院大樓的外邊。幾分鐘后,流星終於出現了。

我鄭重地問起了她去了哪裏,她不得已告訴了我她的行蹤。

原來,她是不打算告訴我她離開醫院這件事的。是因為路上堵車嚴重,她回來得太晚,被我發現之後才不得已實話實說。她是去了李副局長妹妹的公司,她是想去那裏看看,一是為了表示對李副局長的真誠相助的謝意,二是也想看一看那家公司是否適合她。

我很不高興她這樣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我甚至是有些惱怒,“你眼下不可能去考慮這樣的問題,你必須知道所有的檢查結果之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我不容她說什麼,拉起了她的手就朝住院部走去。

回到病房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走得太急的緣故,她好像是在喘息着。我問她怎麼會這樣?她告訴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累了,就會有這種疲乏氣短和心慌的感覺。

流星這些天來就一直食欲不振,我還一直以為她是因為工作上的事上火的原因。不久前,我就發現了她的身體的不少地方都有出血點,那時並不嚴重,我要陪她去醫院,她總是說沒事,很可能只是過敏,過幾天就會好的,我也就聽信了她的話。

我現在才明白,其實,那就是白血病的癥狀。

如果不是李林副局長打來電話,要幫她尋找到一份工作,她還不會想到去醫院檢查一下。也正是普通的檢查讓醫生產生了疑惑。

我堅持着讓流星躺到床上,我詢問着她晚上想吃點兒什麼。我特意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可是我的心裏卻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我暗暗地告誡自己,暫時不能將那殘酷的事實如實地告訴她,儘管她已經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住院,將進行的是什麼樣的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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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來,我還在不時地考慮着另一個問題,那就是與李諾的關係。現在想來,我第一次走進她的辦公室,也包括她在地鐵站的站口見到我的那次見面,都沒有讓我產生更多的想法,我只是把那看成了一種善良,看成了是當今社會最陽光的一面。

這段時間以來,當我真正地走進她的公司時,她對我的器重和青睞,已經讓我明確地感覺到了那是對我的關照。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關照。我曾經考慮過,她是出於什麼樣目的?出於廣招人才的目的,已經基本可以排除。而我已經開始思考她是不是另有所圖?是不是把我當成了一個單身女性獵捕的對象?當我在她的別墅里看到她輕紗罩身的那種誘惑時,當我離開她那裏之後,我除了考慮過那是不是她的生活習慣之外,我還考慮過她是不是對我產生了好感,一種異性之間的那種好感。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我曾經還考慮過我是不是有些下流?是不是有些齷齪?

不是我要下流下去,也不是我要齷齪下去。自從我與流星相愛之後,還沒有過誰能夠讓我分心和移情。可是我不得不承認,當李諾那樣出現在我面前時,頓時便讓我產生了生理上的反應。那是除了流星之外,第一次有這樣一個確定的女人,讓我產生了那樣的反應。

這些天來,我幾乎有些茫然。

那天我與李諾單獨去游泳時,她如果真的對我有那種需求的話,那無疑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她幾乎是強姦了那天我的個人意願。她同樣可以強姦我剩餘下的時間。當然,如果那天她真的要那樣做的話,那一刻,我是不可能答應她的,那是我自己的事。而她卻讓我產生了更大的迷惑。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實的話,我已經想好了,我會離開那裏,一定會離開她。這是在我還沒有知道流星已經得了白血病之前,我曾經認真考慮過的問題,我也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這段時間以來,流星幾次勸說我去張一寧那裏上班。這是她為之努力的事情,可我從感情上卻一時無法接受。我一直心存戒備,我彷彿一直認為到我去那裏是有代價的。那種代價只是不為我所知而已。

我也同樣漸漸地感覺到我在李諾這裏工作很可能也是會有代價的,而眼下我更傾向於留在李諾這裏,那是因為我明明知道我很可能需要付出代價,我卻以為可以是我自己把握的。我總應該有接受或者拒絕接受的權力。

李諾既不可能綁架我的身體,也不可能綁架我的靈魂。我彷彿還有着這樣的自信。

這些天來,李諾一直就在忙乎着那天帶着我去談判的那份訂單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事情已經談妥。

那天晚上離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李諾親自打電話通知我,晚上陪她去與上次那幾個女客人吃飯。我支吾了半天,還是答應了她。因為我既然還沒有告訴她流星病了的事,我就再也沒有拒絕晚上赴約的理由,因為那是她為我明確的工作的組成部分。那一刻,我真的想告訴她我的女朋友病了,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那樣做。我不想給她再一次提供施捨的機會。

宴會上,只有我一個男人,剩下的只有李諾和上次那幾個女性。我不知道李諾有多大的酒量,她卻喝得讓我瞠目結舌。她似乎極其反感我勸她少喝。我只能任憑她自以為是。

是李諾親自開車來的,這次是一輛奧迪車。來時,天正下着雨。我並不知道是她特意沒有讓司機跟來,還是司機另有別的什麼事。走出酒店時,她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但卻依然保持着自己以往的形象。送別客人之後,她讓我坐到了司機的位置上,讓我送她回家。

雨已經越下越大。我按照李諾的指點,朝羅曼花園開去,已經到了花園門口,我一下子將車開進了積水深處,車已經陷落在了那裏。我慌張着下了車,我的整個身體有三分之一都浸在了水裏,我低下頭去察看情況,上半身的衣服也已經有一部分浸濕了。李諾並沒有發火。她在車上打了個電話也走下了車,指了指已經進入我們視線的一棟居民樓說道,“走,快走,車就不用管了。”

她依然醉意濃濃,我無法馬上離她而去。我們一起走進了一幢樓的四樓,她掏出了一串鑰匙,讓我把門打開。房間內的陳設和牆上掛着的她的照片,讓我感覺到這也是她的家。我把她扶進屋之後便要離去。她拉住了我,“這樣怎麼走?洗個澡,換換衣服再走。”

她的目光已經讓我無法拒絕。

她晃動着身體,為我放上了洗澡水。我走了進去,並沒有走進浴盆,只是在淋浴頭下沖洗了一下。洗浴間的門鎖已經壞了,她直接走了進來。那時,我已經穿好了短褲,我面對着她,她的手裏拿着幾件衣服,告訴我將它換上。

我慌張着向外走去,只穿着一條短褲。剎那間,我看到她已經是穿着浴衣,只是不像那天那樣透明而已。可是,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一下子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那浴衣裏面的神秘,想到了那天曾經朦朧地在我眼前晃動着的輕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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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將病情診斷馬上告訴流星,我已經考慮過無數次。我必須有了能夠說服她還有活下去的理由時,才能如實地告訴她,告訴她真實的病情。而我所說的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一定讓她不僅僅看到可以治癒的希望,還要讓她看到我們擁有了治療的條件。我不能一告訴她時,就讓她陷入絕望的境地。

我已經開始考慮爸爸要出售那一對交椅的設想。只是我還沒有在流星面前說起這件事,也沒有在爸爸面前鄭重地表態。

我見到流星時,她又一次提起了讓我馬上去經濟研究所上班的事。我還是告訴她暫時等一等,為的是不讓她感覺到她的努力已經變成了無效勞動。

即便是那天晚上,我又一次走近了李諾,我還是不想馬上改變我對工作的選擇。

那天晚上,我走出李諾住處時,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會得出了這樣一個模糊的結論,李諾是不是只是把我當成了一個小弟弟?她的生活中是不是曾經有過什麼隱憂?有過什麼失意?她是不是從我身上找到了什麼?抑或是她兒時的某種寄託?抑或是成年後的某種傷痛?還抑或是一種精神的替代?

這是我那天晚上離開李諾那處住宅時的感覺。

李諾的那套住宅同樣不小,裏面裝修的豪華程度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只是從外邊看上去,與別的普通住宅沒有任何兩樣。

那天晚上,當我走出洗浴間后,穿好了李諾為我準備的外衣,那是一套男人的外衣。那是不得已的事情,我的衣褲不僅僅是濕的,而且已經沾上了泥水。我穿好衣服后,獃獃地坐在客廳里,等着她的出現。理智清楚地告訴我,決不能有意外發生。

這些年來,我與流星早就彼此有過許諾:一諾千金到盡頭。

我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決不能辜負了她。

可從禮節上講,既然李諾已經走進了洗浴間,我不能不打招呼就悄悄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諾才走出洗浴間,她還是穿着剛才那件浴衣,只是我只能在心底才能透視出她那天輕紗裹身時的真實狀態。

她依然落落大方地走到了客廳,兩腿一搭,坐在了沙發上,兩條細腿大部分裸露在了我的眼前,她就這樣與我交談起來。她大多問着我在公司里工作以來的感受,並沒有涉獵別樣的話題。她甚至自從認識我以來,從來就沒有問起過我談沒談過戀愛這樣的問題。這一點,卻是與辛然有着本質的不同。

她彷彿還有濃濃的醉意,一種浪漫的醉意,但卻一點兒沒有失態。

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產生了與她截然相反的感覺,我的目光竟然那樣沉重,不時地游移在她的雙腿上。我努力地掩飾着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她一邊剪着指甲,一邊與我漫不經心地交談着。彷彿根本就沒有在意我的存在。

那一刻,或許我的眼睛將我的內心早已經出賣。

我對她說:“我想走了。”

她抬起頭來,說了一聲:“那好吧,時間不早了,也應該走了。”

我走出那個小區時,雨已經不滂沱。

我慶幸着自己又一次成功地走脫,雖然我並沒有發現李諾要與我怎麼樣的明顯故意。可是我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慶幸,是因為她已經讓我產生了異樣的感覺,那是一種真實的感覺。

在此之前,我曾經害怕過,害怕我會經受不住性的誘惑,從而背離對流星的承諾,甚至有辱她的尊嚴。我曾經告誡過自己,李諾既不會綁架我的身體,也不會綁架我的靈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彷彿突然意識到,人生還有另外一種綁架。

生理上的本能反應,那分明是一種更具有殺傷力的綁架,一種更難以擺脫的綁架。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讓我不再秉持我那極端的風格。

漸漸地,我多出了一份對李諾的關注,一種超出了對頂頭上司的關注。她的服飾開始在我的眼前變化着。她的穿着在我的眼裏更加得體。她淡雅的服裝色澤,常常讓我感覺到透視出一種原始而自然的美。

我或許是受爸爸對傳統文化熱愛的影響,我早就彷彿有着一種審美的天賦。即便是行走在大街上,每當看到那一個個美麗女孩兒極不得體卻悠然自得的裝扮時,我甚至都不能容忍。有時,我甚至會產生走上前去斥責的衝動。我真想告訴她們應該怎樣捍衛自己應該有的美麗和尊嚴。

是李諾讓我心理上產生了這種微妙的變化,我不知道產生這種變化的始作俑者,究竟是李諾最初讓我感覺到的新奇?還是她在我眼裏原本就應該是我眼下感覺的這樣?

直覺似乎重新告訴我並不是李諾對我有過什麼企圖,是我對自己的不自信,才讓我闖入了思維的誤區。我的潛意識告訴我,我已經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考慮那原本或許就不複雜的問題。我應該全力考慮去挽救流星的生命,我一定要竭盡全力挽留住流星。

我相信我還是她的唯一。她依然是我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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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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