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1

那一年,幾乎就是在安然去黨校學習的同時,金總就病了。

金總胃疼,疼的厲害,在這之前,他自己就常有胃不舒服的時候,他去醫院看過幾次了,沒有查出什麼大毛病。最近幾天,又有些嚴重,就又去了醫院。何主任忙壞了,又是找醫院領導,又是找醫生,該做的檢查都做了,還有些結果沒有最後出來,等結果出來之後,還得專家們最後會診,得出結論。最後,醫院告訴何主任過幾天再來拿結果。醫院把何主任當成了金總的家屬了。

金總病了的消息在公司里不脛而走。

可金總卻沒有怎麼影響到工作,他是經常會到辦公室里來的,他不來的時候,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他的手機不是開着不接電話,要不,就是經常關機。

那天早晨,安然特意請了會兒假,晚點兒去黨校,他走進了金總的辦公室,金總還真的就坐在那裏。他像是有什麼心思似的,只是獃獃地坐着。安然進去之後,還讓他楞了一下。

“不是去學習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這幾天和你聯繫不上,所以,就特意請了個假過來了,想和你說說鼓浪小區安居工程因質量問題上訪的事……”

“噢,那件事,我知道了。你就是為那件事特意回來的?”

“是,金總,我不知道伊茗是不是和你彙報了,那天又有一些人來找過了。對於這件事,我也多次表示過我自己的態度,不管市領導批不批示,也不管我們單位需要花多少錢,都應該解決,這不僅關係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也關係到我們企業的形像的好壞,我們畢竟是國營企業……”

“國營企業怎麼了?國營企業也得有錢,沒有錢能解決問題嗎?市領導批示,那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他們有錢他們解決去。”

安然對金總這種態度有了強烈的反感。這反感還不僅僅來源於金總剛才說的這幾句話,更主要的是就為這件事,他已經和金總談過多少次了,每一次,他的態度都是明確的。可每一次也都是白談,他是想趁這次市領導做了批示的契機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可沒有想到金總還是沒有一點兒解決的意思,此刻,他有些按奈不住自己了。

“金總,我們不能這樣想,這個問題早晚是要解決的,這是我們前些年的工作不利造成的,這當然應該由我們解決。”

金總的情緒像是平和了一些,“我說安總,我也不是不想解決,那些樓都是階梯形的,下面的防水幾乎都沒有做,要解決就必須把每家每戶的水泥地面都挖開,而且還得挖很深,做好了防水還得給人家恢復裝修。那相當於重新幹了那些樓的小半個工程。安總,你說怎麼解決?”

“那也不能就這樣拖着,拖,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那就等有了辦法再說吧。”

“金總,你既然不想解決,那麼,你還讓伊茗把市領導的批示送給我幹什麼?”

“那不是想讓你做做安撫工作嘛!”

“那好,那就由你去安撫吧,我去黨校了。”說完,安然就憤然地走出了金總的辦公室。

金總的家屬沒有陪他去看病。

金總自從和夫人小雲徹底鬧翻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和好過。小雲本來就已經傷透了心,拿準了主意要和他離婚,可金總還是和行我素。他還是去了那家洗浴中心,還是由毛毛陪着他,最後,還是把毛毛領到了金海岸花園那個他藏嬌的金屋。

又是一個星期五的晚上,金總來到帝王洗浴中心的時候,不知因為什麼,毛毛沒有到,金總自己走進了早已定好的洗浴間。可到了裏面之後說什麼也不再動了,就坐在那外間的沙發上嗑着瓜籽,他平時是從來就不嗑那玩藝的。顯然,他是想在那裏再等等毛毛,等了好一會兒,毛毛還是沒有到,何主任看出來了金總的心思,於是,就試探着問到,“金總,阿嬌在外面。”

提起阿嬌,金總心裏就明白了,那是他早就涉獵過的領地了,那還是在認識毛毛之前的事。自從認識了毛毛之後,他就對阿嬌不感興趣了。雖然阿嬌長得也很標緻,可那細細的腰條和高高的個子與毛毛比起來顯得就不是那麼豐滿了,他還是對毛毛更感興趣。等了這麼長時間了,毛毛還沒有來,她一定是有什麼事了。否則,她是不會不來的,就憑自己那出手大方的勁,她也不會不來,金總這樣想着。可這天,毛毛還就真的直到最後也沒有來,金總不得不默許讓阿嬌走進了洗浴間。同樣,到了快到下半夜的時候,金總就帶着阿嬌又回到了金海岸花園。

2金總一直拖着他夫人小雲的離婚要求不予答應,這倒並不是打怵她要的那些財產,而是覺得自己就是再離了婚,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比小雲還年輕的女孩兒和他結婚了。他知道,自己找一個找幾個小姐和他玩兒玩兒,只要出手大方點兒都沒有什麼問題。可要是讓人家和自己結婚,怕是就沒那麼容易了。金總的胃一天天疼得厲害,還不知道是什麼病。這幾天,他一直都在考慮,自己就是再有錢,就像現在這樣時不時地就不回家過夜,維持這種婚姻怕是也難長久。

有一天,金總回來之後,小雲從她自己的屋裏走了出來,又一次地讓金總在早已擬好的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他還是不簽,小雲說話了,“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吵。這是遲早的事情,你就這樣拖着,也沒有什麼用,你看怎麼樣好?還是早一點兒給我個答覆。”

他有些緊張,“小雲,其實,我是很愛你的,你就非得離婚不可嗎?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沒有,一點兒都沒有,你就別做夢了。趕快了結,這樣對你對我都好。”是那句我很愛你的話把小雲激怒了,她本來是不想讓自己發火的,可沒想到他到了這種時候,還敢舔不知恥地說我很愛你,小雲的語調顯然是高出了八度。

金總一聽到小雲的態度那麼強硬,就把想穩住她的想法一下子都忘了,他幾乎是用挑釁的口吻說到,“如果,我就不和你離呢?你又能怎麼樣?”

“我量你也不敢,你信不信?我勸你不要讓我鋌而走險。我也不想那樣做,那樣,你會落得個怎樣的下場?你比我清楚得多。”小雲一點兒也沒有示弱,這讓金總更加害怕了。

可金總還是在頑抗着,“如果我不同意協議離婚呢?”

“我不早就說過了嗎,那就到法庭上,我只是不願意那樣做。難道你聽不明白我的話嗎?”

“當然聽得明白,我還沒有儍到那個份上,請問你能告訴我,你說服法官同意你離婚的理由嗎?”

“哈哈哈,”小雲非常自信地笑着,笑得金總莫名其妙,“你以為我就會那麼天真是吧?我是給你點兒面子,才提出來協議離婚的。我告訴你,你的那些見不得陽光的事,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還想讓我一一地說給你聽嗎?你每個星期五的晚上都去帝王洗洗浴中心,而且不止一個小姐是你的專用的瀉欲的工具,眼下,最受你寵愛的就是那個叫毛毛的女孩兒,對吧?每個星期五的晚上,你們都是在金海岸花園過夜,還想讓我說下去嗎?別的事情還需要我說嗎?”

金總聽的目瞪口呆了,他說話似乎是有點兒結巴了,“那你,你,你怎麼知道的?”

“私人偵探,我雇傭了私人偵探,明白了吧?”

金總滿臉大汗,順着耳根往下流着。

其實,這屋裏的溫度並不高。

金總這些天早就認真地想過了,他也知道這次看來是靠不過去了,他能感覺得到小雲是和他動真格的了,不過,能拖一天算一天。當然對於自己來說不離婚的結果是最好的,如果能長期維持着這種名譽上的婚姻和家庭關係,小雲又這麼體面,自己在外面又什麼都不耽誤,那該是多好的事情。顯然,金總已經知道這好景已經不長了,他在這個領域已經走到了盡頭。此刻,金總說什麼也沒有想到小雲會知道得這麼多,顯然,她是有備而來的,自己是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了。現在看來真是像她說的那樣,與其是到法庭上離婚,不如協議離婚,否則,自己怕是會有大的麻煩了。他想到這裏,就覺得自己應該早早了斷這件事了,不能再拖,決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心裏還是在思考着,思考着應該怎樣應對面前的這場考試。

“你想好了沒有,我不會再給你時間了,就這樣拖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我再次明確地告訴你一遍,現在不是離不離的問題,而是採取什麼辦法離的問題。所以你要考慮的問題實際上很簡單。”小雲像是等得不耐煩了。

正在這時,金總的手提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聽着,“好,好,好,我馬上就過去。”

“你又在耍花招是吧?你就耍吧,我就等着。我等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我的等待總是有限度的。你應該明白。”說完,她就要往這些天自己居住的房間走。

“行,我同意了,協議離婚,我現在去單位,回來咱們就辦。你的要求我都答應。”金總說話了,說完,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他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去單位,而是直接去了海灣燈火。

3

海灣燈火位於一處叫作金沙灣的地方。這裏的海灘的確尤如它的名字般美麗,那種黃黃的大小几乎一樣的沙子顆粒,在燈光下仍然不失其美麗。沙灘是呈月牙形的,三面山勢呈環狀,似乎是有意地呵護着這彎月牙。月牙的彎曲處就是那一灣淺淺的海水,沙灘邊上的一棟主樓和緊緊依偎在旁邊的四個附屬建築,都藉著燈光倒映在這處平靜的海面上。

這裏的那座主建築的門臉上的那個牌扁倒是與眾不同,那上面既沒有什麼大酒店的字樣,也沒有什麼酒吧或者其它什麼字樣,上面是由這個城市的一位書法名家為他們提寫的店名:海灣燈火。

到了海灣燈火,金總直接走進了一個他非常喜歡的叫海王島的小包間,他讓女服務生給他沏了壺西湖龍井。然後,就讓這位女服務員去找老闆了。

金總和這裏的老闆伊萬財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伊萬財在這座城市裏是神通廣大的,他已經遠不是多少年前下鄉時的那個知青了。他發跡之後,很快就成了一個黑白兩道的人物了。伊萬財是在改革開放之初,靠長途販運石油起家的,那時的錢也好掙,到處都像是鋪滿了黃金的大道,你只要膽大,錢幾乎是唾手可得。那時,最關鍵的就是資本,有了資本就有了發財的基礎。最初,伊萬財想要長途販運石油的時候,最苦腦的就是沒有錢購買運輸工具。那個時候,一個人也就是一兩百元的工資,而買兩輛運油的車那真是一筆巨額資金。也正是在那個最關鍵的時刻,伊萬財結識了金總。那時,金總還只是一個汽車柴油機廠的銷售員,這個廠的大量的貨物都是通過他的手,銷售出去的。而資金的回攏就比較困難了,本來應該馬上回攏的資金也被他轉來轉去,最後,就成了一筆“要不回來”的死帳。當時,金總就是趁一筆貨款往廠內的帳上打的機會,做了手腳,他讓人把它打到了他認識的一個公司的帳上,而讓伊萬財使用。他自己卻向廠里說對方沒有錢給付貨款。伊萬財用金總給他提供的這筆款購買了汽車,最後,終於發了財。

開始,金總只是想挪用這筆錢,可後來,這個單位也破產了,清理債務的時候,這筆款也就不了了之了,金總也就和伊萬財私分了。準確地說伊萬財當真成為一百萬的時候,還是從這時候開始的,只不過這個時候早已就不止是什麼“一百萬”了。你還別說,這個伊萬財還是挺夠哥們兒,從那以後,他就和金總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不論是金總在白道上有事,還是在黑道上遇到了什麼麻煩,他都會拚死相幫。

他也能辦事,那已經是金總當了總經理以後的事了。有一次,金總剛在帝王認識了那個叫阿嬌的女孩兒以後不久,這個女孩兒的弟弟因為搶劫犯罪被抓進去了,金總找到了伊萬財讓他幫忙,他還真的把他給“撈”出來了。金總找他辦的事太多了。不過,不僅是當年,就是現在金總也沒有虧待過他,只要他一覺得手頭緊張,資金周轉不開的時候,只要說句話,金總總是會有辦法幫助解決的。

這次金總真是感覺到了自己離婚的事怕是會有點兒麻煩了。他最在乎的是小雲真的要是鋌而走險,自己就會有大麻煩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事太多了。於是,金總首先想到了伊萬財,他想來和他聊聊,也許他能有點兒什麼辦法。

沒有讓金總等多長時間,伊萬財就來了,他那副大腹翩翩的樣子,加上他那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看上去就挺嚇人。

“金總,好久沒來了,怎麼不早說呢?到我這來,我也得下去接一接你呀,哪能讓你自己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坐在這裏了呢?”伊萬財一邊說,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金總的跟前,握住了金總的手,金總也站了起來握住了他的手。

他們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金總隨便地問到“最近的生意不錯吧?”

“老樣子。”伊萬財也是隨便地答着。

一個領班模樣的女孩兒進來了,“伊總,客人需要點一點兒什麼嗎?”

“對,金總點一點兒什麼東西,喝點兒酒?”

“隨便吧。”

“那好,你就給我們倆準備幾樣下酒菜,再拿一瓶五糧液。”伊萬財分咐完,那位女服務生就走了出去。

“金總,給你找個小姐陪着你喝點兒酒?”

“不用不用,沒那份心情。”

“怎麼會沒有那份心情?金總看來是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吧?”

“怎麼知道?看得出來嗎?”金總故意地問。

4

“那倒看不出來,金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有點兒什麼事還能讓它掛在臉上嗎?可你都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我這裏了,這次肯定是有什麼事,要不,你不會突然造訪,我說的對吧?”伊萬財說完,不緊不慢地為自己點着了一支香煙抽着。

“說的對,有點兒不怎麼愉快。”

“為什麼?單位、家裏還是社會上,誰還敢惹你?是不是有點兒活得不耐煩了?”

金總沒有說話,他也為自己點了一支香煙。

“你怎麼不說話呢?還有什麼難為情的事嗎?”伊萬財追問着。

金總還是沒有說話,按照金總的習慣,要是談今天這樣的事,他還得幾杯酒下肚之後才能一吐為快。伊萬財也好像是想到了這一點兒,他看金總還是沒有說什麼,就站起來走了出去,十多分鐘都沒有回來。又過了一會兒,還是剛才的那位女服務生走了進來,先是送上幾盤小菜,又分別為金總和伊萬財把酒倒上了,回頭就走了出去。

伊萬財又進來坐下了,先是舉起了杯說到,“來,金總,咱們先喝着,我去催過了,讓他們快點兒做,一會兒就好了。”

金總也積極響應着,和伊萬財一同舉起了杯。

“來來來。”伊萬財沒說“干”這個字,他們就一揚脖,灑杯就空了出來。

接着伊萬財先是為金總倒上了一杯,又為自己倒滿了后,就又把杯舉了起來,他們又一起喝了下去。

第三杯是金總倒的,倒滿了之後,他剛要舉杯,女服務生進來了,送上一個家燜黃魚,金總等女服務生出去后,才又把杯舉了起來,“喝喝”說著就自己先把這第三杯酒喝了下去,伊萬財隨後也喝了進去。

女服務生又送了幾個菜后,告訴伊總菜上齊了,又給他們把酒倒滿了,伊萬財向那位女服務生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服務生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伊萬財又起身把門關了關,他像是在檢查門是否關好了,當確定了沒有什麼問題之後,才又坐到座位上小聲地說到“金總,這會兒可以把你心中的不愉快說出來了吧?”

金總又自己把那杯里的酒喝了下去,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到,“我的那廝有點兒找我的麻煩。”

金總說話是從來不稱那廝的。此刻,他這樣說著,無外乎就是為了表達着對小雲的輕蔑。

“她能找你什麼麻煩?我當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呢,鬧了半天就是和夫人鬧了點兒彆扭,那算什麼呀?咱金總宰相肚裏能撐船,哄哄她不就完了嗎?那能有什麼事?”伊萬財覺得金總小題大做了,說著就又舉起了杯,“來喝酒。”

“不像你說的那麼簡單。”

“那能複雜到哪去?不就是一個女人嘛,她能怎麼的?”

“你還別說,她還真能把我怎麼的了!”

“有那麼嚴重?”這時,伊萬財才覺得金總來找自己可能是還有什麼隱情要說。

“我有可能就讓這小女子給毀了。”

“細說說怎麼回事?”

“她要和我離婚,是鐵了心的,她給我開了個條件,我都可以滿足她。她還說是要協議離婚,開始,我不同意,現在,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了,要不,她就要通過法律程序和我離。”

“那你怕什麼?反正也是離,你在乎她怎麼離幹什麼?”

“是,我是不應該在乎她和我怎麼離,我在乎的是她知道我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女人這種東西變化太快了,我怕她和我離了之後哪天再找我的麻煩,都有可能。那我可能就會栽在她的手裏了。”

“噢……”伊萬財的發音拖得很長,這時,他似乎才明白了金總說的這件事的重要,一旦金總要是倒霉的那一天,自己也好不了哪去。

“金總,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也沒有什麼辦法,離婚是肯定的了,那倒沒有什麼,反正是我對她早就膩了,那種新鮮勁一點兒都沒有了.也他媽的怪了,我對她的興趣包括結婚之前,加起來也就維持了不到半年,就說什麼也不行了。所以,我不在乎什麼離婚不離婚的,只要她能老老實實地走道,別給我惹麻煩,她要什麼我就可以滿足她什麼。”

“那你沒和她談談嗎?”

“談過了,談話的氣氛每次都很緊張,也沒有說得那麼多。”

“金總,要不我出頭和她談談,你看怎樣?”伊萬財用試探的口吻問金總。

“怕是沒有什麼用的,女人這種東西是很怪很怪的,她說變就變,你就是和她能談攏,那也保證不了一覺醒來后沒有變化。”

5

“那你想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金總此時又把這球推給了伊萬財,他是有意識地想讓伊萬財說出個主意,這主意其實在金總的心裏早就醞釀幾個小時了,他只是不想自己一下子說出來,而給眼前的這位自己多年的好朋友留下太多的把柄。

伊萬財也不多說話,他把他倆的杯里又倒上了酒,倒完之後,那瓶子裏幾乎就要空了。他沒有管金總喝與不喝,自己就端了起來,喝下了酒杯里的一半,把杯子放下后他仍然沒有說話。

金總也照此辦理,把酒杯里的酒喝下去了一半還多。

他們都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金總說了句,“要是能讓她走得遠一點兒,也許會好一些?”

伊萬財明明知道他這樣說是在自己的面前玩起了遊戲。他乾脆就順着他說了句“不管走得多遠,不也是可以回來的嗎?只要能回來就對你有威協呀,不是嗎?金總。”

“那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金總就是不想說出來他已經想到的那個辦法,他就是想最終引導伊萬財說出自己想要說出的話,他覺得此時離這目標越來越近了。

伊萬財也並不簡單,“那辦法怕是金總早就想好了吧?”

他這麼一說,金總似乎有點兒尷尬,他和伊萬財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辦了許許多多的事,還沒想到他會這麼有思想。此時,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只好順水推舟了。

“那要是想讓她不再回來,只有你伊總能做到了。”

伊萬財不需要再掩飾什麼了,他想反正這殺人的主意也不是自己出的,既然這主意都是你金總出的,那麼,事情過後,你金總怕也不敢主動把這件事說出去。

“那倒是沒有什麼問題,這就要看金總怎麼出價了?”

“咱們交往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嗎?我什麼時候為錢犯過愁。沒事,事成之後我肯定兌現。”

“金總,那怕是不行吧?那畢竟不會是我去操作吧?”

“那行,我先付五萬,事成之後再付另外五萬。”

“那好,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還保證你事後不會有什麼麻煩。”

他們把瓶中的還有的一點兒酒全部喝完了,又商量了一些具體事宜,金總就離開了海灣燈火。臨走時,伊萬財又叮囑了一句,“一定別忘了打電話。”

金總和伊萬財分手以後,哪也沒去,他雖然喝了那麼多酒還是自己把車開回了家,這已經是他的家常便飯了。金總能喝酒的這種能力還要感謝他父親的遺傳基因。

他的父親就是他們農村老家聞名鄉里的酒鬼,家裏不管窮成什麼樣子,那酒也是要喝的,金總對他父親的嗜酒如命是有記憶的。也就因為這個,他對他的父親沒有一點兒好感,在他看來,他的母親就是死於他父親的喝酒。

他一直記得那一年,什麼東西都被他的父親拿去換酒喝了。臨近春節的時候,家裏僅有的那幾十斤想用來供全家過年的麥子,也讓他偷偷地拿出去換酒了,當金總的母親知道后硬是拿着換來的酒跑了出去,要找那人把麥子換回來,可等她趕去的時候,那人早已走了,她只好又把酒拿回了來。而金總的父親楞是坐了下來,倒上酒喝着,他的母親實在是看不過,就把剩下的那些酒給摔了。也就是在那個晚上,她就在自家的那棵老棗樹上上吊自盡了。

金總從那時起就十分痛恨喝酒,他看了喝酒的就會想起他自己家裏多少年前曾發生的那一幕。可自從他幹上了採購和推銷的工作以後就沾上了酒。他不僅沾上了酒,甚至是還喜歡上了酒,很多不喝酒時辦不了的事,喝了酒後就可能辦成了。不喝酒時不能說的話,一喝酒後就敢說了,酒能調節人的情緒,能壯膽,還能幫你辦事,所以,那時,他就和這酒結下了不解之緣。尤其是後來他做了房地產公司的老總之後,再喝的酒就是公家的了,不論是喝什麼樣的酒,都不用自己花錢。這就更加增加了他與酒結緣的機會,那酒是公家的,那用酒結交的朋友卻是自己的。所以,從那以後,金總的酒量與日見長,喝上個七八兩,他可以照樣開車。

金總從海灣燈火出來回到家的時候,還不到晚上十點半鐘,這是他回家最早的一天之一。小雲在她自己的屋裏沒有睡,但她也沒有出來。可她還是知道這是金總回來了,因為他走路和開門時的響動,她是知道的,他不管是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管是休息沒休息,開門時出的那動靜讓鄰居都能聽到。儘管小雲知道是他回來了,她不僅沒有出來,她甚至是連動也沒動地方。要是以前的話,金總回來的不管是多晚,只要是她還沒睡,她一定都是要穿着睡衣起來問一問諸如吃沒吃飯這樣的話的。儘管每次問完了之後得到的都是吃過了這同樣的結論,她還是要問,因為她覺得這是對他最起碼的關心。可自從她產生了和他離婚的念頭以後,她就再也不想理他了,她覺得這已經是多餘的了。

6

小雲和金總結婚之後,金總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在外面尋花問柳。小雲在開始的時候,沒有懷疑過他。可蜜月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她就對他產生了懷疑,尤其是那個電話的提醒,更讓她覺得不對,她越來越覺得不對。她足足忍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終於忍不住了。於是,她真的請了私人偵探,她就是通過私人偵探得到了那麼多準確的消息的。那位私人偵探給了毛毛一大筆錢,這錢足可以讓她陪着金總在一起玩幾十回的。再加上毛毛知道既然已經有人在調查金總了,她和金總的好景也就不長了。她就和那位偵探和盤托出了實情。這也就是那天毛毛為什麼沒有按時去見金總的原因。

眼下,小雲之所以敢理直氣壯地和金總談離婚的條件,還有更多的原因,那就是她還知道金總的許多錢的去向的事,尤其是她還知道金總有一大筆款,打到了一個領導的子女辦的公司的賬戶上,而這筆錢就再也一直沒有回到他們自己公司的財上。這也是金總最為害怕的,可金總沒有把害怕的原因都說給伊萬財聽。

金總回來后也感覺到了小雲沒有睡着。他沒有直接到她的房間裏去。他進到自己這些天睡覺的房間脫下了衣服后,就又走進了衛生間,洗起澡來。大約二十分鐘的工夫就洗完了,他回到房間后沒有睡意,想了想,就又走了出來,到了小雲的房間門前,他想推門進去,沒有推開,門是從裏面鎖着的。但他斷定了小雲肯定沒有睡,那屋裏的電視機還是開着的。

他就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反應,他又反覆重複着這一動作,幾分鐘后,裏面的小雲說話了“幹什麼,有事嗎?”

金總知道要是說沒有什麼事,小雲是不會給他開門的。於是,他就說道:“有事,你出來,我們談談離婚的事。”

“有什麼可談的,你只要簽字就行了。”小雲在裏面冷冷地回答着,顯然,她是沒有開門的意思的。

“簽字也行,你得把門開開,那才能簽呀。”

“你少給我耍什麼花招,要簽就等明天吧。”

“那也好,你不着急,我就更不着急了,明天我還得出差,一半天不能回來,那就等我回來再說吧。”說完,他就離開了小雲房間的門前,他這是有意識地玩了個激將法。

在屋裏面的小雲聽他這麼一說就有點兒心活了,她正在考慮該不該開門的時候,外面卻沒有了動靜。越是沒有了動靜,她就越是覺得好像是應該把門開開。她真的走了出去,門打開后,沒見到金總,可她已經走了出來,她完全把金總說的話當真了。她穿着睡衣來到了金總的房間,門根本就沒有關。小雲肯定會走出來,這是在金總的預料之中的。

“進來吧,進來我們談談。”

“沒有什麼可談的,我早就說過了,你等着我去拿協議書,你簽了字我就去睡覺了。”說著,小雲就扭身要回房間。

金總一個快捷的動作就把小雲抓住了,“來得及,我一定簽,不能做夫妻了,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沒有必要不做夫妻就一定非要做仇人吧?來來來,上床來我們再聊聊,好嗎?”

小雲一點兒也沒有和他聊的興緻了,就沒有理睬他的話。

金總一把抱住了小雲,“其實,我現在還是愛你的,你怎麼就一點兒也不能理解我呢?”

小雲拚命地掙扎着,拳打腳踢地從金總的懷抱中掙脫了出來。

金總看沒有能夠征服了小雲,就沒有再去勉強,他說到,“小雲,要真的離開了,我還真的有些捨不得你,真的。我們結婚的這一年,是我這一生最忙的一年,對你照顧的不夠,忽略了你的感情,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要分手了,我才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沒有什麼對不起對得起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的我的獨木橋。我們只要離了,我不會再去打擾你,你用不着擔這個心。”

“我有什麼擔心的,你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兒,我只是擔心我們分手之後,如果誰再欺負你,怎麼辦?”

“唉喲,怎麼金總突然間變得這麼善解人意了?也會憐香惜玉了。這可是只有在我結婚之後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覺得到的,在此之前,就從來再沒有過這種感覺呀。”

“是是,我確實是忽視了,現在才想到這一點,已經來不及了。”說著,他表現出了一種小雲從來不曾在他身上體會到的那種傷感。

這種傷感讓小雲的心理多少產生了一點兒變化。

7

“我明天就要出差了,就去一兩天,回來后就給你簽字。我們既然能夠好合,也應該好散,你提出的所有的條件我都答應你。你得容我準備準備,這房子給你,我也得有個地方住吧?你總不能讓別人看着我離婚之後無家可歸呀,是吧?”說到此時,他就越發顯現出了一種能引起別人同情的傷感。

其實,金總第二天根本就沒有出差。他只是特意在小雲面前這樣說而已。

第二天,金總去了單位,他讓何主任打電話,把安然從黨校找了回來,說是要研究點兒事。

安然回來之後,班子的幾個老總都已經坐在會議室里等着他了。坐在那裏的,還有那天去過對口幫單位的幾個人,一個是財務的周處長,還有辦公室的一個小夥子叫王凡。何主任沒有下鄉,他作為辦公室主任也參加了。

金總之所以讓周處長去就是為了讓她了解一下情況,到了花錢的時候也好讓她有個數。

會議開始后,金總先讓周處長把情況介紹一下。

周處長拿出了幾頁稿紙放在自己的跟前,又從從容容地從眼鏡盒裏掏出了眼鏡帶上了,用雙手擎着那幾頁稿紙,用手把稿紙推到了大約有一尺半遠,就差不多把胳膊伸直了的那種程度,才開始一板一眼地讀起她事先準備好的彙報材料來……

安然特意請假回來參加這個會的,他覺得這樣太耽誤時間了,就沒等周處長切入主題的時候插了話,“周處長,你能不能不能不照稿子講,你就講一講那裏有多少人家,有多少困難戶,連書都讀不起的孩子有多少,他們最希望我們從哪裏着手進行幫助,你就說這些好不好?”

顯然,周處長對安總的插話不是怎麼高興,可也不太敢說什麼,就連聲說,“好,好,那我就挑乾貨講了。”

“這個村子是一個挺大的村子,一共有一百六十多戶,目前比較困難的有四十多戶,這四十多戶中,大都是沒有勞動力,或者只有一個勞動力,一家三代生活在一起的,孩子上不起學的,也都是這樣的家庭,還包括單親家庭。”

“孩子上不起學的有多少?”金總像是急着要知道這個數字。

“已經綴學的有三十幾個,其實,他們每年的學費和各種費用加起來就是五百多元錢。我們到那裏看到那些上不起學的孩子的家裏的情況,心裏都挺不好受的。”在座的辦公室的王凡接上了金總的問話。

“才五百多元錢,那些孩子們就得綴學?我們聽后心裏不好受啊。”金總沒等王凡說完就動情地把話接了過來,說這些話時,語言都有些顫抖,聲音也有些哽咽。

“這些孩子們太可憐了,怎麼窮也不能窮了這些孩子們,不能讓這些孩子們讀不上書啊,那是我們這一代人對後人的犯罪。五百元錢才多點兒錢,這些人家就拿不起,可我們平時花起錢來經常大手大腳,平時浪費的也夠那些孩子們讀書的了。”說著,金總還真地哭了,好像哭得還那麼動情。

“你們和鄉村裏的幹部們都接觸過了嗎?他們有沒有具體地提出一些讓我們援助的什麼想法?比方說,幫助他們修修路或者架架橋什麼的?”安然說到。

“沒有,沒有,我們是和村幹部們接觸過了,他們沒有提出這樣的問題,他們給我們開出了一個困難戶的大名單,就是希望我們直接給他們錢,別的什麼都不想要。”周處長趕緊地做着回答。

“那我們就送點兒錢去,讓那些孩子們能上得起學,每個失學的孩子們每人發給他們點兒錢,再給村裡點兒錢,讓他們用這筆錢保證這些孩子能把書讀下來。”

“金總,我看還是像你說的那樣,不管怎樣,先通過我們的援助,讓那些已經綴學的孩子們重新回到學校。可我不主張給村裡錢,我想我們下一步能不能再做些工作,比方說幫助他們修點兒路或者架座橋,我們是建築單位,搞點這方面的援助,畢竟是我們的長項,又能幫助他們從根本上解決點兒。或者在春天到來的時候,幫助那些困難戶們買點兒種子和化肥什麼的,也可以。總之,最好,不把那些錢直接給到村裡。”

參加會議的人都贊成安然的意見,金總也同意這樣辦。最後,沒有太費事就達成了一致,為每個綴學的孩子交上學費,再為村辦小學買上一萬元的體育用品,為每個困難戶送去一袋麵粉和一桶豆油。別的,暫時也定不了。關於化肥和種子的事明年看情況再說。

8

當說到了該讓誰去農村送這些東西的時候,金總說到,“按理應該讓安總去農村,那天就是他帶的隊,可現在不能讓安總去了。他正在黨校學習,請假多了也不好,怕會影響了安總的前程,還是我親自跑一趟吧。那裏還是我的家鄉,雖然沒有人在那裏了,我還是想趁這個機會回去看一看。”

大家誰也沒有提出疑義,此刻,安然才知道,這個叫夫子廟的對口幫單位,就是金總的家鄉。

會議開到了這裏,金總想到這個議題也就差不多了,他正想着要往下研究下一個議題的時候,走進來了四五個人,他們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都自己各自選擇了一個離金總最近的位置坐了下來。四五個來人中,沒有一個說話的,他們就是坐在了會場,雙手抱胸,兩眼直直地盯着金總。金總一看就知道這像是徐庶進曹營。他自己就有些着急了。金總擔心的倒不是他們的會議要進行的議題進行不下去了這樣的小事,而是覺得看他們這樣的來頭,是不可能躲得過去了。安然等人一看就知道那幾個人是來者不善,完全就像是有備而來。來人中,有兩個是金總認識的,那兩個人一個叫張海力,四十五六歲,一個叫張天嘯,也是近四十歲的人了。金總一見到這兩個人,心裏就什麼都明白了,他們都是來要賬的。

金總不得不說話了,“張處長,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們這是在開會。”

“你要是不開會,我們還不來了呢?”那個叫作張海力的人說了話。從那人的話中,金總已經感覺不到那人平時的那種斯文了。

“那也不能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吧?”

“那你說用什麼方法解決問題好?金總。”那個叫作張天嘯的人說了話。

“你們到旁邊的辦公室去先坐一會兒,我們開完了會再談。”

“不用了,金總,那樣太麻煩了,就在這個地方談吧,你就表個態,說你們還不還錢?你要說不還……”張海力說到這,就指了指那幾位金總不曾見過面的來人,接著說到,“我們這幾位都看到了,那是你不給,不是我們不要,也讓我們回去和職工有個交待。”

“錢,倒是有,就是周轉不開,再等等,不好嗎?”金總說這話時,態度還是平和的。

張海力不讓了,“金總,你還好意思說再等等,我和小張把鞋都跑破了,我們都沒拿回去一分錢。可你們欠了我們兩千二百多萬元,那是個小數目嗎?我們的職工都已經快到半年沒能開出餉來了。還有的一家三口都在我們一個單位工作,你告訴我,他們怎麼生活?前幾天,單位往外發鋼材的火車都被職工卧軌攔在了廠里。金總,你不是不知道吧?我昨天還給你打過電話了。你們是所有欠我們賬的單位中最多的一戶,你們要是再不還錢,我們就只好關門了。金總,你今天要是不給答覆,我們肯定是都不走了。”

“我們也怕影響了你們的資金周轉,所以已經不從你們那進鋼材了,又換了一家。”金總說到。

“這我們早就知道,你只要對他們的質量放心,那就和我們沒有關係了。我們就是想來要錢,別的你也不用多說了。”張海力說到。

金總還是沒有發火,他還是很客氣地說到,“你們還是先到旁邊的辦公室去坐一會兒,我們這裏有點兒急事需要商量,商量完后,就研究你們的事。你們看這樣行吧?”

張海力他們一聽,都相互看了看,接着還是張海力說了聲,“也行,那我們在那邊聽信兒。”

張海力等人直接到了他們開會的會場,讓金總有點兒無所措手足。他是再也沒有什麼心思研究什麼問題了。那幾個人走出去之後,金總問了一聲,“誰還有什麼事嗎?”

大家全都楞住了,金總剛才不是說要研究人家的問題嗎?這是怎麼回事呢?

伊茗一看金總要宣佈會議結束,就趕緊說到,“金總,市領導批示的那件事,相關的那些老百姓又來找了,來的人很多。都在樓下等着呢,他們還是挺理智的,他們就是要讓我們給他們一個什麼時候能解決的明確的答覆。”

安然沒有想到伊茗竟然會在這個會上這種氣氛下,又把這件事提出來。他抬頭看了看伊茗,剛想接着她的話說下去,就聽金總氣哼哼地說到,“散會。”

金總第一個走出了會議室,他沒有直接回辦公室,參加會議的人沒有誰知道他去了哪裏。

金總離開會議室的剎那,參加會議的人都沒有想到,更具體地說他們都沒有想到金總對待那幾位採取了那麼強硬的態度來要賬的人會採取這樣的手段。安然在留下來的人中,第一個走出了會議室。

安然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9

半個多小時之後,樓下的一個保安把電話打到了安然的辦公室里,說是伊茗被上訪的群眾圍在了樓下的大廳里,已經沒有辦法脫身了。

這是安然沒有想到的,剛才開會時,從伊茗的講話中,他已經知道了那些老百姓又一次來到了樓下等着關於何時能夠維修他們的問題房子的答覆。接到電話后,他立即去敲金總辦公室的門,此刻,他不知道金總已經早就不在公司大樓里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樓下,那一幕,讓他有些震驚。二十幾位中老年人包圍着伊茗,還有幾個歲數小一點兒的年輕人不時地用手推搡着她,她的上衣一側的領子已被撕扯到了前胸的位置。她的每一句話都已經淹沒在了那些人的吵鬧聲中了。安然看得出來,伊茗已經控制不住局面了。

“住手,你們太過分了!”安然走到了跟前,幾乎是大吼着。

那些人開始沒有發現安然的到來,這一吼,讓他們嚇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安然的身上。伊茗解脫了出來,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

那些人中,不少都是安然熟悉的面孔,安然也同樣被對方所熟悉。

其中的一個中年人衝著安然也幾乎是吼到,“誰過分?真正過分的是你們,你們簡直就是在愚弄百姓。你們的心都讓狗吃了嗎?”

“你們也配叫人?”又一個老年人在喊着。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越來越不好聽了。保安走上前去,想阻止他們,安然向保安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去。這樣,矛盾沒有激化,安然的情緒也平靜了一些,“你們現在說什麼都不算過分,因為這件事確實是我們公司的責任,這件事必須解決。”

“你別光說好聽的,我們就是要問什麼時候才能解決?我們等不了了,都等了幾年了。”又一個人插話到。

“我們公司最近資金有些緊張,這又是一筆挺大的開資,我們正在籌措資金解決你們的問題。請你們放心,至於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解決你們的問題,這不是我在這裏能說了算的。不過,我今天在這裏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如果半年內還解決不了你們的問題,你們就還到這裏來,不要衝着伊助理,就衝著我來。我可以就站在這裏,讓你們把我撕成碎片。而你們可以不承擔任何責任。”

安然說完了這番話后,在場的人都相互對視着,顯然,他們像是被這番話打動了。

安然又接著說到,“你們非要讓我表態,我也只能說到這種程度,不管你們是否滿意,也只能這樣。我勸你們還是回去,再來時,派一兩個代表就可以了。”

安然說完之後,就扭頭走了,那些人再也沒有再糾纏下去。

伊茗離安然大約有五六米的距離也往樓上走着。看着安然的背影,她覺得比那天在飯桌上正面面對他時,給她留下的感覺更加危岸。他像是一個男人,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伊茗這樣想着。

安然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還沒等他把門關好,就進來了幾個人。這些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安然和金總他們在開會時去要賬的那幾個人。安然見到他們進來之後,心裏一下就有了準備,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妙,因為他已經知道金總已不在公司的大樓里的了。

進來的人什麼也沒有說,看上去他們的表情都是嚴肅的,張海力像是比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更加憤怒,他怒視着安然,把手裏提着的一個小旅行包打了開來。安然以為他是要從包中拿什麼東西交給他,所以,他就往自己的辦公桌里側的椅子上走去。還沒等安然坐下的時候,張海力就從包中拿出了一個塑料筒,只用了幾秒鐘的工夫就把一桶汽油,從頭頂澆到了自己的身上。和他一同進來的其他四個人,沒有一個人去阻攔他。他往身上倒汽油的剎那,安然已經發現了,正在張海力用打火機要把自己點燃的瞬間,安然已經從辦公桌的內側轉到了他的跟前,一下打掉了他手中的打火機。而且從他的身後連同他的兩隻胳膊緊緊地把他抱住了,“你糊塗,你太糊塗了。”

張海力不停地反抗着,他想從安然的懷中解脫出來,他一邊掙扎,一邊喊着,“天嘯,快,快,點着……”

張天嘯就真的要去撿那個掉在地上的打火機。

10

此時,安然發火了,他面對着張天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大聲地吼着,“混蛋,你這個混蛋,你真他媽的混蛋。你不能動,你絕對不能動……”

門是開着的,安然的吼聲,傳到了走廊里,不知道是誰先聽到的安然的吼聲和他的辦公室里的吵鬧聲,先是伊茗跑了進來,跟在她的後邊的就是何主任。原來,伊茗跟着安然上樓之後,有事找何主任,她就直接去了他的辦公室。

跟着伊茗與何主任進來的還有其它辦公室的不少人。

事情算是平靜了下來。

“安總,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何主任說到。

“報什麼警?”安然非常不耐煩地說到。

“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先找些衣服給他換上。”安然說完,何主任走了,安然又接着對站在他辦公室門裏門外的人說了聲,你們也先回去吧。”

張海力等人已經被伊茗勸着坐了下來。辦公室里除了他們五個人之外,就只剩安然和伊茗兩個人了。

安然沒有坐下,他面對着張海力等人,臀部靠在了他自己的辦公桌上,“張處長,你們要賬是對的。可你採取的這種極端的作法,沒有人會說你是對的。我現在仍想罵你,你也是個混蛋,是一個典型的混蛋。你的這一荒唐的舉動,把你自己,把你們一下子就由主動的地位變成了被動。而且你在我的辦公室里*,我們完全可以告你擾亂辦公秩序,就憑這一條,警察就可以把你帶走。”說到這裏,安然停住了,他在辦公室里背着手,來回踱着步,包括張海力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漸漸地抬起頭看着安然。

安然走到了他們幾個人的面前站住了,他站的地方比剛才離他們還要近。他用手指着張海力說到,“你想過沒有,你要是真的燒個好歹,你還有父母,你還有妻子兒女,他們怎麼活?你以為你能*,你有獻身精神是吧?你就是把你的生命糟蹋了,就一定能要回去錢?那還清理什麼三角債呀,一個單位都派一個人*得了唄?你,不,是你們,簡直是太糊塗了。”

安然又來回踱着步,大約沉默了幾分鐘后,他又一次站下了,“我告訴你們,你們要從這拿走屬於你們的錢,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可有一條,我說了算,你們也都說了算,你們誰也沒有權力糟蹋自己的生命。因為這生命不僅僅是屬於你們自己,還屬於這個社會,更屬於你們那個家庭。你們沒有權力糟蹋,真的沒有權力糟蹋。至於錢,你們當然有權力要,那也要合理而又合法,起碼不能沒要到錢,而把自己的生命也搭了進去。”

張海力等人仍然沒有說話,可從他們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他們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

何主任走了進來,遞過來了一套新衣服。安然示意何主任陪着進到安然辦公室的裏間屋去把衣服換上,張海力跟着進去了。

正在這時,有三四個警察走進了安然的辦公室里,他們進來后,沒有人和安然或者和伊茗打招呼,就直接朝着坐在沙發上的那幾個人而去,其中的一個警察說到,“你們誰是剛才要在這裏*的人?”

還坐在那裏的張天嘯和其他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都沒有說話,警察又問了一遍。他們還是沒有說話,安然走上前去問到,“是誰通知你們的?”

“不知道,我們是接到了110指揮中心的電話后趕來的。這裏是不是有人*?”

“已經過去了,沒事了。”安然平靜地說到。

此時,何主任和張海力從裏屋走了出來,警察看到了他們,還是剛才說話的那個警察問到,“剛才是不是你們*?”

他們倆人誰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何主任用眼睛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張海力。警察立即明白了,“看來是你?跟我們走吧。”

張海力沒有說什麼,他似乎也看了出來,他是需要跟着他們走了。張天嘯等人站了起來,張天嘯說到,“不行,你們不能把他帶走。”

他們幾個人把張海力擋在了各自的身後。

安然也走上前來說到,“剛才他們是有些激動,已經過去了,沒有事了。”

“不行,必須跟我們走。如果不跟我們走,你們能保證再不出現問題嗎?”

安然沒有說話。張天嘯等人還是擋在其中,橫豎就是不讓警察把張海力帶走,眼看着空氣越來越緊張。安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用手拍了拍張天嘯的肩膀說到,“讓他走吧。”然後,他又對着張海力說到,到那后好好說清楚,不要激動。”

11

除了張海力被帶走了以外,其他人跟着何主任離開了安然的辦公室。安然的辦公室里恢復了平靜,伊茗還沒有走。安然坐回到了他自己辦公的椅子上。伊茗也在辦公桌的外側坐在了安然的對面。

“是誰掛的110?”

“不知道。”

“除了何主任,誰還能掛呢?你去把何主任給我找來。”

何主任又重新走進了安然的辦公室。安然開口便問,“誰掛的110?”

“我,是我掛的。”

“事情已經平息下來了,還掛什麼110?”安然說到。

“金總讓我掛,我能不掛嗎?”

安然和伊茗聽到了何主任這樣說,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下。安然接着問到,“金總回來了?”

“是,回來了。”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安然繼續問到。

“就是在你抱住了張海力的前後回來的。”

安然沒有再問下去。他什麼也沒有再說,就站了起來,直奔金總的辦公室而去。他直接推開了金總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到了金總正在那裏和誰通着電話呢。金總也看到了安然走了進來,他向安然擺了擺手,意思是讓他坐下。安然並沒有坐,一直等着他把電話掛完。

“金總,這麼說你已經知道了剛才張海力差一點兒*的事?”顯然,安然說話的時候是帶着氣的。

“知道了,人不是已經讓公安局帶走了嗎?”

“聽說,是你讓通知公安局的?”

“要不,再出了問題誰能負起這個責任?”

“金總,你這是在解決問題嗎?”

“那你說應該怎樣解決問題?”顯然,金總對安然的這番話還是滿不在意的。

“金總,你究竟是不是想解決問題?我現在表示懷疑。這件事已經拖得時間夠長的了,我就不明白,為什麼非要讓矛盾激化呢?”安然說這話時,情緒還算是平靜的。

金總聽不下去了,“我當然不想激化矛盾,可總得有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說怎麼辦?還錢,我沒有?”

“金總,如果真的就是沒有錢償還,我們也需要向人家反覆說清楚,我們也不能告訴人家,讓人家在那裏等着我們研究解決,而我們就不辭而別,就逃之夭夭,那種態度,起碼是和有沒有錢沒有多大關係吧?”安然仍然沒有發火。

“怎麼和錢沒有關係,有錢我就還給他們了,還用得着這樣嗎?”

“金總,說到錢的事,我必須多說幾句。你不在的時候,他們也不斷地來找過我,每次找過我之後,我都如實地向你做了彙報。我也表明了我的態度,那就是應該還錢,可你從來就沒有聽進去過。我現在想問你,我們就真的無力償還這筆錢嗎?如果就是沒有能力,還一千萬,還八百萬,行不行?那也是在表達我們的一種誠意,不是嗎?”

金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吼到,“能不能還錢,我知道。怎麼還需要我這個老總向你彙報嗎?”

安然也終於發火了,“我從來就沒想過你向我匯什麼報,但你必須把經營的情況向班子成員彙報,必須向全體職工彙報。因為豪大公司不是你自己的企業,也不是你家族的企業,這一點兒,你必須搞明白!”

正在這時,門開了,走進來的是伊茗,伊茗進來后,看出了這裏劍拔弩張。她站在那裏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金總問到,“伊助理,是不是有什麼事?”

“是,是有事,還是剛才開會我說過的那件事……”

正在這時,安然扭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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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算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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