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海內魚翅海鮮酒樓在黃金大酒樓三十二層,整整一層,沒有大廳,全是包廂。這裏只供應兩種主菜,魚翅和鮑魚。

包廂昨天就訂好了。柳絮接到杜俊的電話之後,便離開公司直接開車過來了。她先到,沒等幾分鐘,杜俊陪着賀桐也到了。賀桐一進門,柳絮便馬上起身,伸出兩隻手前來迎接。柳絮不得不抬頭,因為賀桐個子很高,差不多有一米九,穿一身法官制服,戴一副很寬大的黑框眼鏡。

柳絮雖然一直在省高院做業務,跟賀桐打交道卻是第一次。相比之下,杜俊跟賀桐反而熟很多,因為他跟賀桐的侄兒賀小君是大學同班同學。

杜俊先將柳絮和賀桐作了介紹,然後抱歉地對賀桐笑笑,說他得先告辭,因為公司還有點急事等着去處理。柳絮原先對於讓不讓杜俊一起吃飯有點猶豫:他如果不參加,她跟賀桐剛認識,氣氛可能難得一下子融洽起來;他如果參加,費用則可能要多出好幾千,她跟賀桐之間的一些話,也會不怎麼好說。等下何其樂要來,她也不太想讓他們倆見面。柳絮知道,公司這會兒其實沒有什麼事,杜俊這麼說,是在自己權衡了利弊之後,替她作了決定。

包廂很小,兩個人不遠不近地坐了。柳絮問賀桐喝什麼茶,讓小姐去安排。賀桐把裝修得金碧輝煌的包廂環視了一下,望着柳絮笑了笑,說“柳總太客氣了,我跟小杜說,請我可以,只能挑路邊小店,他向我賭咒發誓,說就是路邊小店,你看看你看看,有點不象話。”

柳絮回望着他,趕緊笑了笑,說:“本來是想隨便找個地方的,又怕不幹凈,只能請賀院長將就了。”

賀桐對着掩上的包廂門望了一眼,說:“下次見到小杜,我得好好批評他。”

柳絮低下了頭,說:“行。我先替他向您陪不是。”

賀桐說:“真的沒必要搞得這麼隆重。好好好,這事就不說了。你看你,臉都紅了。”賀桐把兩隻手輕輕撐在桌面上,望着柳絮一笑,接著說:“唉呀,早就久仰柳總的芳名了,今天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啦。”

柳絮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捋捋劉海,又搖了搖頭:“老了,已是明日黃花。”

賀桐腦袋一歪,略為誇張地起了點高腔:“你這麼青春可人都說老了,還讓我這老頭子活不活呀,嗯?”

柳絮笑道:“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支花,像賀院長這樣的,不到五十歲吧,正是男人中的極品。”

賀桐說:“五十歲就好了,五十八了。”

柳絮說:“不會吧?我可是一點都沒看出來,說您五十歲,我還是壯起膽子說的。”

賀桐說:“柳總不僅人長得漂亮,話也說得漂亮,我都有飄飄然的感覺了。”

柳絮美目一盼,說:“我就是不會說漂亮話,只會說大實話,讓您見笑了。”

柳絮不想就這個話題扯得太遠,說完上面的話,不等賀桐接口,馬上又是一笑,說:“沒有徵得院長大人的同意,我今晚還邀請了一位您的朋友,您不要怪我才好。”

賀桐“噢”了一聲,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柳總,你這可是先嶄後奏呀,告訴我,替我邀請的這位朋友是誰呀?”

柳絮並不理會賀桐話里的怪罪意思,眉毛輕輕一挑,朝賀桐嫣然一笑,說:“您猜。”

賀桐仰着脖子哈哈一笑,說:“我又不是柳總肚子裏的蛔蟲,怎麼猜得到?”

柳絮說:“那就讓我賣個關子,您等會兒就知道了。”

賀桐望着柳絮笑眯眯地,說:“都說柳總厲害,今天一見,果不其然。”

柳絮回應一笑,說:“院長大人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厲害這詞含意最豐富了,能幹是厲害,刻薄是厲害,凶神惡煞也是厲害,院長大人的話,搞得我心裏慌慌的……。”

賀桐又是哈哈一笑,說:“你看看,我說得沒錯吧?一個簡單的詞被你搞得這麼複雜,還說你不厲害嗎?你跟我說還有一個朋友,又不說是誰,弄得我也是心上心下的,本想對你說的一些話,到了嘴邊又不敢了。”

柳絮說:“真的呀?這我可就聰明反被聰明誤了。我這會兒的形象,在院長大人眼裏肯定不亞於母老虎。”

賀副院長這次沒有哈哈大笑,他只是淺笑着,伸出手指頭朝柳絮點了點,過了一會兒,說:“我剛才聽小杜說,柳總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兼總經理,不容易呀。”

柳絮說:“難得院長大人這麼理解人,現在做生意挺難的。”

賀桐說:“現在不僅做生意難,連做人都不容易,我剛才收到了一個段子,就是說你們女人的,你要不要看着?”

柳絮說:“好呀,勞院長大人的駕,把它發給我吧。”

賀桐問了柳絮的手機號碼,馬上把那條信息發了過來。

柳絮翻開手機輕輕讀起來:“女人這輩子挺難的:漂亮點吧,太惹眼,不漂亮吧,拿不出手;學歷高了,沒人敢要,學問低了,沒人想要;活潑點吧,叫招蜂惹蝶,矜持點吧,叫裝腔作勢;愛打扮吧,象妖精,素麵朝天吧,又沒女人味;自己掙吧,說你是男人婆,男人養吧,叫傍大腕;生孩子,怕被老闆炒魷魚,不生孩子,怕被老公炒魷魚。哎,這年月女人要想不難,就得自己做老闆,逮到機會可以對男人下手狠點。”

柳絮邊讀邊樂,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已大有花枝亂顫的味道。她餘光一睃,見賀桐正盯着自己,連忙把身子坐直了,臉上巧笑兮兮的意味不僅沒有淡下去,似乎還越來越濃,她瞥一眼賀桐,又把眼瞼一垂,說:“也巧了,下午我也收到了一條信息,說你們男人也不容易,我發給你看看。”

很快,賀桐的手機也響了,那條信息是這樣寫的:“男人這輩子挺難的:帥點吧,說你不去做鴨真是浪費了,不帥吧,說你跟蛤蟆有親戚關係;學歷高了沒人敢嫁,書獃子一個;學問低了,沒人想嫁,說你素質不高;外向一點,說你油腔滑調,矜持點吧,說你木木訥訥;愛打扮吧,說你太奶油,不會打扮,說你太邋遢;靠自己掙錢吧,養老婆都難,靠女人養吧,說你吃軟飯。哎,這年月做男人要想不難,就得對女人下手狠點。”

賀桐說:“兩個段子聯繫起來看有問題,很容易挑起男女之間的衝突,其實,男人不容易,女人也不容易,所以男人和女人要多勾兌勾兌,只有通過勾兌,才能互相理解,構建和諧社會,是不是?”

柳絮說:“院長大人不說溝通說勾兌,這就是水平。”

賀桐一笑,有點誇張地搖了搖手。剛才柳絮還怕和賀桐初次見面沒有話說,這會兒完全放心了,心裏不禁偷偷地噓了一口氣。現在信息產業很發達,很多寫手靠寫短訊就可以發財致富。剛認識的人只要一開始交換短訊息,距離馬上就縮短了。

這時外面的服務小姐輕輕地敲了敲包廂的門,柳絮應聲而起,她估計應該是何其樂來了。

果然是何其樂。

賀桐當然是知道何其樂的,他今天上午還陪着陸海風書記到院裏來過,只是沒想到他就是柳絮請的另外一個客人。賀桐年齡比何其樂大了十幾歲,行政級別也高了一級,卻在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之後,很快地站起來,主動地把手伸了過來,象老朋友似地緊緊地握住了何其樂的手,甚至有點兒誇張地使勁搖了搖,把何其樂讓到了另外一張椅子上。賀桐坐在柳絮右邊,何其樂坐在柳絮左邊。柳絮和賀桐的茶早就上過了,要的都是今年的新茶碧螺春,沒等何其樂開口,柳絮便替他要了甘草蓮心。何其樂朝柳絮一笑,算是謝過。待他把外衣脫了下來,柳絮又搶在服務小姐前面接過來,把它掛在了電視機旁邊的衣帽架上。賀桐見兩個人把這一系例動作做得行雲流水,便不經意地把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象徵性地朝外挪了挪。

賀桐說:“剛才柳總說請了一位貴客,讓我猜是誰,我是怎麼也不敢猜,沒想到是何秘,幸會幸會呀。”

何其樂說:“不敢。柳絮老早就說要請賀副院長,又怕見了您害怕得說不出話來,一定要拉我來壯膽。我說不會吧,賀副院長我雖然沒接觸過,在法院系統,口碑卻是最好的,是一個平易近人的領導。”

賀桐說:“這個柳總,在外面聽了些什麼嚼舌頭的話?我有那麼恐怖嗎?嚇得你都不敢見我了?太誇張了吧?”

柳絮說:“沒有沒有。只是我一介草民,見了領導心裏免不了打鼓,尤其是見了您這種形象高大的領導,好有壓力的。”

賀桐一笑,說:“倒是看不出來,何秘也是領導,你就不怕他?”

何其樂說:“她不怕我,我怕她。柳絮的舞跳得好,十年前我就是她的‘粉條’了,我跟柳絮還有一層關係,賀副院長你猜得到嗎?”

賀桐又是一笑,說:“你們倆串通好了吧?柳總也要我猜,何秘也要我猜,看來下次跟你們見面之前要準備兩顆腦袋,否則轉不過彎來。”

柳絮笑道:“不可能,都說法官的腦子最好使了,有什麼事情能考倒我們的院長大人?”

何其樂也一笑,說:“是呀,賀副院長言重了,我跟柳絮的關係可不一般,她是我太太中學和大學時的同班同學,兩個人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的。”

賀桐說:“何秘這話容易產生歧義呀,是柳總和你太太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還是你們倆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

柳絮臉一紅,伸出右手就朝賀桐打過去,落在身上卻變成了輕輕地一拂,說:“我剛才還好怕院長大人的,現在一點都不怕了,原來院長大人也這麼壞。”

賀桐是聰明人,何其樂進門之前,柳絮要說他壞,說一百次他都會照單全收。現在當著何其樂的面這麼說,儘管仍然是柳絮的權利,可他要不謙虛一下,就會很不妥當,於是趕緊抱拳分別向柳絮和何其樂拱了拱,說:“得罪了得罪了,權當一個玩笑吧。”他停了停,繼續道:“今天咱們三個人能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就是緣份,何秘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柳總要有什麼事,找我就是了,不用客氣。”

何其樂說:“有兩種人說這種話讓人心裏發虛,一種是醫生,還有一種就是你們做法官的,需要找你們的時候,好象都不是什麼好事兒。”

柳絮說:“才不哩,院長大人這話我就喜歡聽。酒還沒有上,讓我先以茶代酒,先敬院長大人。”說著站起來,端起了茶盅。

賀桐也站起來,端起了茶盅。柳絮舉着茶盅伸過去,在賀桐荼盅下沿輕輕地碰了一下。賀桐趕在柳絮開口之前說:“這茶喝了,就不準再叫我院長大人了,分生,叫賀桐,或者叫賀哥,怎麼樣?”

柳絮說:“行。一切盡在不言中。”

茶本來是用來品的,柳絮把細長的脖子輕輕一揚,搶先象喝酒似的幹了,頭微微仰起來,笑吟吟地望着賀桐,賀桐也緊接着幹了,稍微誇張地嘖了一下舌頭,說:“這茶不錯,入口清淡,回味醇香,真的不錯。”

氣氛一下子就融洽了。

柳絮要上XO,被兩個男人攔住了,都說自己人,就別講那個排場了,浪費錢。

鮑魚是現做的,包廂門半開着,兩個穿着白衣戴着白色高帽子的大廚有條不紊地操作着,象製作一件工藝品。柳絮訂的是四頭鮑。這種現做現吃的鮑魚,大廚火候的把握最見功夫,它不象煨制干鮑那樣耗時間耗工夫,但時間短有時間短的風險,短一分則帶腥,長一分則太韌,對廚藝要求極高。

作為女人,柳絮對廚藝非常感興趣,曾幾何時,她最大的理想,竟是為黃逸飛煲世界上最靚的湯,只可惜那傢伙沒有這種口福。

大廚把湯汁調好了,用一隻小碗盛着,通過服務小姐端進來,讓客人試試味。何其樂和賀桐都示意柳絮代勞。柳絮蘭花着手指,用湯匙撈了一點點,放到唇邊嘗了一下,說:“再稍微加點薑汁吧。”等小姐領命走了,便把頭稍稍偏向何其樂一點,問:“崽崽怎麼樣了?”

這是她和何其樂之間的私人話題,崽崽是前不久柳絮送給邱雨辰的薩摩耶雪橇犬,名字是他們三人一起取的。

何其樂說:“雨辰喜歡得不得了,到哪裏都帶着它,遇到不能帶的情況,就有點六神無主了,象惦記兒子似地惦記着,總是安不下心。”

柳絮說:“讓她先訓練一下,等到你們生兒子的時候,就有經驗了。”

等賀桐清楚了他們是在談狗,便也加入了進來,說薩摩耶有孩子般天真無邪的容貌,象個微笑的天使,喜歡薩摩耶犬的人,一般來說,外表都很美麗,內心則很單純,很寬容,碰到事情總是以一種樂觀的態度來對待,即使面對失敗和挫折,也能面帶微笑。大概賀桐自己也感覺到了,這段話有點象背書,便側身對何其樂說:“何秘,你有柳總這樣的朋友,又有一個喜歡薩摩耶犬的太太,你好福氣呀。”

何其樂抿嘴一笑,又很快地看了柳絮一眼。

柳絮回望着他,也是抿嘴一笑。

賀桐把兩個人的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裏,清清嗓子,接著說:“不過,薩摩耶屬於中型犬,是一種伴狗。喜歡大中型犬的人和喜歡養小寵物的人,心理狀態是不一樣的,前者可能缺乏安全感,後面一種人卻可能有一種控制欲,希望周圍的人都圍着他轉,聽說慈禧太后只喜歡京巴,這種狗乖巧得很,總是跟在你後面搖尾乞憐。”

賀桐說話時,柳絮很專註地看着他,他剛一說完,馬上接囗說:“沒想到賀……哥知識這麼豐富,口才這麼好,說起狗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賀桐說:“我家裏就養了一條臘腸狗,體味重得很。別人到我們家裏去,我太太總是搶先自嘲,說我們家最有味道了。狗通人性,通過狗可以更好地了解人。”

柳絮說:“賀哥你自己分析過沒有,你養臘腸狗證明你是什麼心理狀態呢?”

賀桐笑着說:“不關我的事,我們家的狗是我老婆要養的,我煩得要死。”

柳絮若有所思似地點點頭,很理解的樣子。這時鮑魚上來了,又配了一些潮州小吃,三個人便埋下頭來,心無旁鶩地忙於手上和嘴上的工作。

何其樂急着趕回去,所以最先吃完。他用面巾紙擦了擦嘴角,對賀桐說:“有件重要的事差點忘了,海風書記到你們院裏檢察工作的事,明天要見報,有兩張照片想徵求賀副院長的意見,請幫忙挑選一下,看用哪一張。”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那兩張照片,用無名指和中指夾着,越過柳絮遞給賀桐。

賀桐也正好吃完,忙用餐巾紙擦了擦嘴和手,雙手伸過來接了。

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如果從賀桐的個人角度來看那兩張照片,優劣一目了然。第一張照片,省高院鄭院長和陸書記並排站着,陸書記雙手抱在胸前,正在傾聽打着手勢的鄭院長的彙報,賀桐在陸書記和鄭院長肩頭後面露出了一張小臉兒。第二張照片是在執行局拍的,鄭院長和賀桐一左一右地簇擁着陸書記,陸書記在作指示,一隻大手半懸在胸前,身體似乎更靠近賀桐一點。

賀桐看完了,也用兩根手指頭夾着回遞給何其樂,一笑,說:“這種事哪裏輪得到我插嘴?何秘早已經有主張了吧?”

柳絮有點好奇,瞅瞅賀桐,又瞅瞅何其樂。

何其樂還沒來得及把照片放回包里,略一猶豫,還是把它遞給了柳絮。

最近省高院出了點事,有個打二審的農村婦女在大門口喝農藥死了,影響很不好。這也是陸書記視察省高院的原因之一。鄭院長這段時間情緒不是很好,放出話來想調到司法廳去。

柳絮看過了照片,也不說話,遞迴給何其樂。

何其樂把照片收回到包里,望着賀桐笑笑,點點頭,說:“今天海風書記聽了你的彙報,印象很深。現在法院的門越來越難進,和老百姓的關係倒是隔離開了,可是法官和關係戶的關係卻無法隔離開,這話從你這個當院領導的嘴裏說出來,很不容易呀。你關於為了整治腐敗,必須用嚴歷措施建立法官與當事人之間的隔離帶的想法,海風書記是點頭認可了的。”

何其樂說這番話時,賀桐微微向他側着身子,一邊聽,一邊不住地點頭,等何其樂說完了,他把臉轉向柳絮,說:“剛才我和何秘都犯了一個錯誤,你知道是什麼嗎?”等柳絮張大眼睛搖了搖頭,賀桐繼續道:“就是沒讓你上酒。來,我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謝你提供了一個機會,讓我認識了一個知音、一個忘年交。怎麼樣,何秘,可以這麼說吧?”

何其樂也站了起來,說:“大家都把杯中的茶幹了吧,一切……也盡在不言中吧。”

賀桐一聽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意味深長地分別看了何其樂和柳絮一眼。

用完了餐,柳絮要安排活動。

賀桐搶在何其樂前面說:“算了吧,柳總已經很破費了。”

何其樂也說:“是呀,我也沒時間,得陪海風書記去打球。另外,剛才挑出來的那張照

也得通知報社,他們等着排版哩。要不我打個的先走,柳總你再陪陪賀副院長?”

賀桐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說:“何秘辦正事要緊,要打的也是我打的,讓柳總送你。”

另外兩個人又都不同意,最後商量的結果,是活動就不安排了,大家來日方長,不如另外找個時間。就請柳絮當司機,先送何其樂去省委,再送賀桐回家。

何其樂說:“也行,柳總說她早就想跟您彙報彙報工作了,今天是個機會。”

到了柳絮的寶馬車旁邊,兩個男人又為誰坐副駕駛的位置互相謙讓了一番,最後還是何其樂坐在了柳絮旁邊,賀桐一個人坐在了後座上。

等車上只剩下柳絮和賀桐的時候,賀桐感慨地說:“何秘不錯,前途無量呀。”

柳絮既不好替何其樂應承,也不好替他謙虛,只好笑笑,說:“是呀,聽說陸書記很欣賞他。”

一時間,兩個人似乎都有點找不到話題,悶了一會兒,賀桐說:“何秘剛才說柳總有事找我,柳總就不要客氣了,有話就直說吧,只要不違反原則,我一定不遺餘力。”

柳絮便跟賀桐說了流金世界裙樓拍賣的事。

流金世界是一幢二十八層的綜合樓,開發商欠建行銀行的錢,裙樓的一二三四層全都查封了,信達資產管理公司申請執行,最後很有可能要走拍賣程序。柳絮是做拍賣的,很想攬這筆業務。

賀桐在省高院分管執行局,這事早幾天執行局的曹局長才向他作過彙報,沒想到傳得這麼快。其實,這也不奇怪,現在這個社會是沒有什麼事可以保密的。拍賣又是那種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行業,象這種一兩個億的業務,要能拿下來,真的是可以兩三年不用想事。難怪柳絮這麼鄭重其事。

賀桐剛才的表態,只能算場面上的話。不管最後怎麼定,這話是一定要說的。賀桐早就猜到了,柳絮請他可能就是為了流金世界的事。問題是,通過各種關係向他打招呼的人實在太多了。有他本人的同學、老鄉,也有省裏頭頭腦腦的兒子女婿七大姑八大姨,甚至還有北京打來的電話,批下來的條子。這就讓賀桐為難了。他太明白了,碰到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表態的。

首先,他要處理好跟執行局的關係,工作畢竟是他們在做,如果越俎代皰,那幫傢伙可能會動不動就給他撂擔子。現在領導也不好當,得上面有人拉,下面有人抬,否則,你就會被吊在半空中被人忽悠。忽悠這個詞是因為趙本山而在舉國上下流行開來的,想一想真叫絕。

其次,他就是真的做得了主,也不知道究竟該幫誰,因為能通過關係找到他的,都不是可以隨便敷衍的,你幫了一個人,可能會得罪其他所有的人,而且,這種成本或者風險,根本無法預測。

再說了,一兩個億的業務,拍賣公司槌子一敲,傭金可以有幾百萬上千萬的進賬,說不定你就會被繞進出。拍賣公司那幫人能耐大得很,作為商人,他們最會算投入和產出之間的賬,何況這賬其實也不複雜,傻瓜都算得清楚。

作為省高院的常務副院長,又管執行,賀桐在廉潔方面的口碑一直很不錯,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巨大的定力,必須時時刻刻克制自己的私心雜念。賀桐太清楚不過了,誰沒有腐敗的傾向?誰不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一個廉潔的幹部和腐敗分子之間,難道真的有什麼不可逾越的鴻溝?所以,他採取的策略,就是儘可能地遠離那些誘惑,遠離那些當事人。上午接待陸海風書記時,他的發言看起來象是即興的,其實私下裏準備了很長時間,不過,卻也是有感而發。賀桐心裏很清楚,他要是真的幫了誰,既使真的不拿一分錢,不沾一點便宜,也會是黃泥巴落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因為他根本無法回答那些無聲地詰問:你跟某某某什麼關係?你憑什麼幫他?

杜賀通過賀小君請他,他原想見見柳絮再說,沒想到柳絮後面還有一個何其樂。

何其樂當然是賀桐願意結交的朋友,只是三個人這頓飯一吃,對於賀桐來說,便多少有了一點心理負擔。

賀桐還算是那種顧家男人,很少在外面應酬。再說了,院裏有規定,不能接受當事人請吃請喝。所以,請他出來吃飯其實是件很難的事。當然,也不要以為賀桐是那種假正經的人。他雖然很講原則,卻也很重鄉情和親情。重鄉情,說的是他在院裏提撥的一些幹部,大部分是他的老鄉。對他有意見的人,說他拉幫結派,搞小圈子。另外一拔人,就說他舉賢不避親,之所以提撥老鄉,是因為知根知底。他很重親情,說的是把賀小君看得比親兒子還重。賀桐從小沒有媽,是比他大了十多歲的姐姐把他拉扯大的。沒有賀小君,杜俊請不動賀桐,但賀桐也不會因為賀小君違反原則。他最後能來,是因為他已經在內心裏說服了自己——到目前為止,柳絮還算不上當事人。

打從何其樂一進包廂的門,賀桐就知道這餐飯不好吃。

見賀桐沒吱聲,柳絮把音響打開了,把音量調得若有若無,是蔡琴的老歌。又過了一會兒,柳絮把頭微微地往後座上偏了偏,說:“賀哥,你看我是不是太冒昧了,剛認識就跟你談這些事?”

賀桐說:“沒有沒有。嗯,柳總在院裏做過拍賣業務,應該是知道拍賣委託的下達程序的。院裏其實沒什麼權利,如何確定拍賣機構,首先必須徵詢案件當事人的意見,由他們協商。柳總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不是在隨便應付你。”

柳絮笑了笑,說:“我不會那麼不懂事,賀哥的話,我聽進去了。”

“那就好。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副院長難當呀。”

“那就想辦法當院長唄。”

“這話可不能亂說。嗯,你說的事,我會記着。到時候再說,好不好?”

“有賀哥這句話,我就滿意了。我之所以以急趕急地想跟賀哥說這件事,也只是想在您這兒掛個號、排個隊。”

“你把我這兒當醫院了?”

“不是不是。但我知道象您這種級別的幹部,要照顧的關係一定少不了。我的那些同行,也不會閑着,會削尖了腦袋往裏面鑽。我沒別的關係,只能希望自己運氣夠好,能讓賀哥記着我的事。不過,就是真那樣,我也沒有什麼回報賀哥的。但是,如果賀哥看得起我,看得起其樂,大家一起找機會玩玩兒,打打麻將呀,打打高爾夫球呀什麼的,這個組織部長我還是能當的。”

“其樂老弟肯給她當‘粉條’的女子,一定不簡單。柳總,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我對你印象很好呀。”

“謝謝賀哥。”

“先別急着謝我,剛才在餐桌上,關於狗的話題還沒有說完,其實薩摩耶犬太過友善和溫順,用它來做看家犬是不合適的,如果家裏進了小偷,它也會上前和你打招呼,甚至把主人的房間鑰匙也叼來遞到你手裏。”

柳絮聽了這話不禁心裏一冷,她不知道賀桐怎麼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這話和剛才那些話放在一塊兒,似乎有點跑題,有點不合時宜。

但柳絮是不會把心思寫在臉上的人,她撲哧一笑,說:“賀哥這話是什麼意思?象我這麼蠢的人,還真聽不明白。不過,聽了賀哥的一番話,我倒是有了養狗的慾望,這樣,我,何秘的太太——我同學邱雨辰,再加上你太太,可以經常聚一聚,交流養狗的心得。不過,從揣摩狗到揣摩人,我還得多向賀哥請教。”

賀桐哈哈大笑,說:“行,咱們就這樣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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