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離開愛情監獄
有些人喜歡住在愛情監獄裏,像蝸牛必須將軟軟的身體放進硬殼子裏。
這是第一種愛情監獄。堅持自己的身體不能出來照到陽光,非常柔弱,非得要那個習以為常的硬殼子不可。
還有第二種愛情監獄。這一種人,強迫他愛的人住進他想像中的硬殼子裏。終其一生,只要他還愛這個人,這個倒霉鬼就不得自由。
有些人把這樣的情況看成“專一不渝”,以為非得好好看緊自己或愛人,愛情才不會變質,才能永垂不朽。
我認識不少這樣的女人:當她的先生或情人不在她身邊時,她就拚命打電話查問。也看過這樣的男人:當他的女友必須因公出差到海外時,他不辭辛勞每天追蹤。有的人每天給國外的人打通電話是怕她寂寞,但這種人不是,他怕她在外圖謀不軌。
某一次,我跟他的女友一起出國。他打電話去時,恰巧飯店的人送RoomService(飯店的送餐服務)進來。而那個侍者碰巧是男人。
“有男人在你房間裏?”他的語氣馬上變成調查員。
女人解釋道,是飯店的侍者。他不相信。因為他懷疑她很久了,只是一直抓不到證據。即使看不到證據,他的懷疑仍與日俱增。因為他發現,女友每次從外國回來都很快樂,比待在他身邊快樂,而和他相處得越久,不耐煩一定成等比級數增加。
“這下子給我抓到了。”偏偏他既敏感又聰明,一有了這個想法,就像咬住人以後不肯鬆口的鱷魚。他覺得他一定是對的。
兩個人在電話中吵起架來。女人罵他:“你變態是不是?”然後他罵她:“你這個無恥的東西。”她說:“你這種緊迫盯人的德性,我早就受不了了!對,我房間裏有別的男人又怎樣?那是我高興我願意,我的自由!”
本來無一物,兩個人隔海卻吵得火熱。“我現在就過去找你!”男人以威迫的語氣下了結論,掛了電話。
“我們搬飯店吧,”她對我嘆了一口氣,“喂,趕快走吧,最遲明天,他一定會來,我可不想連在國外都這樣過日子。”
平時,他連她上洗髮店都要在一旁陪她。別的人不知道,都羨慕她說,哇,你先生真是好,對你真是體貼。殊不知,當剛開始時的幸福感被壓迫感沖淡后,她感覺自己已被監視得忍不下去。
他對她解釋,這是因為他很愛她的緣故。
當然,後來兩個人不歡而散。
不久后她竟很得意地來告訴我:“嘿,聽說他對這一任女友也是一樣哩!”臉上閃過一種很釋懷的表情:可見不是我辜負他的真情,只是我幸運地逃離他的控制而已。
有一次,我發現一個男同事在搜集餐廳的火柴盒,一拿就是好幾個。基於好奇,我問:“你現在還用火柴點煙?”
他擠眉弄眼地從公事包中拿出各式的火柴盒,說:“別小看這些火柴盒,我每天得拿它們回去跟老婆交差哩。”
原來,他的老婆每天都會搜他的口袋,看看他有沒有去不該去的地方。久而久之,他養成收集火柴盒放在口袋裏的習慣。當然,這些火柴盒絕不會是某某大艷窟里來的,一定是青葉餐廳啦、永福樓啦,這些確保安全的地方。他一樣我行我素,只要有火柴盒,一切安全。被“制約”的女人,什麼也不知道。
該相信他嗎?
這是很多小女人談戀愛時的疑問。
相信和不相信的結果都一樣。乾脆相信,大家輕鬆愉快。只有飽含信任的愛情才會越談越快樂。
何必製造愛情監獄?
每一個監獄都需要一個獄卒看守。
把他當囚犯,你就是獄卒。天底下沒有快樂的獄卒。如果你覺得快樂,那很可能因為你有虐待狂,至少應該看看心理醫生。
囚犯得到自由后,獄卒不必看守。愛人們的自由是一致的。
寫什麼都免不了寫到感情。浮世繪中,它是最濃艷的一抹顏色。
不時接到一些讀者的來信,很多人把他們的愛情告訴我。有些愛情,“脫胎換骨”成了我的故事。他們不吝惜地送給我新鮮食物,而我,只扮演一個調醬添油的廚師。
我必須實話實說。
在我的觀察中,人人都覺得自己的故事驚心動魄、轟轟烈烈。
不知道是哪個小說家說過,當所有真實的愛情故事失去細節,只剩骨幹時,皆大同小異,乏味得可以。
未必乏味,我想,但常免不了通俗。
通俗是因為,你按人之常情發展,強求強取甚至強迫別人接受奉獻后鮮血淋漓的自己,大家悲悲苦苦,攪和一氣。
看過許多愛情故事,我還是要說,我喜歡有意識的HappyEndingStory(大團圓結局的故事)。
如果必須只剩記憶,且讓它是美麗的記憶,收拾自己的情緒,轉讓一些空間,不必一味向牛角尖鑽去。
愛人其實是互動的兩極。不會一邊愉快,一邊悲戚。
這就跟一位先哲說過,奴役別人的,自己先失去了自由。當你建築一座監獄,關進了一個囚犯,你自己,也可能成為一個寸步不離的獄卒。
你看他,在禁錮中受苦;他看你,在枯守間憔悴。誰佔了誰的便宜?
真正的愛,是一起歡暢度日,但不容易。不容易。不容易!
我們總想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什麼。凡事牽扯到情字,就存幸運抽獎或對統一發票的心理,期待有朝一日,Mr.Right(“對”先生)或Miss.Right“對”小姐)撥雲見日而出,從此人生困頓盡去,步入坦途。
少做夢了,你。
就像賭梭哈,贏得運氣者先要貯備些人生籌碼。
有一種籌碼,名之為快樂。自己開心,才有能力讓別人高興。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所能供應的愛,也是殘障的。
我一直從愛中看到許多東西,正面的、負面的——患得患失的。歇斯底里的。作繭自縛的、自以為是的、無怨無尤的、雖失敗猶成功的、雖成功仍失敗的……
愛是沙子,有些人是蚌殼,將它吞納,磨成珍珠;有些人拿它拌成混凝土,築成堅固城垛;有些人戲築沙堡,任它隨潮汐起落;有些人,專把沙子放進眼睛裏,哭瞎了眼睛。
就看你如何對待這沙子。
從前的我,曾一心一意以為,自己可以將它磨成珍珠。
後來明白,並不是每一粒沙子都可以使你孕育光華。有些沙子,只是沙子,使你流淚,摧心磨肚,徒然累得像只磨薄了的輪胎而已。
若是顆壞沙子,不如儘快吐出去。慢慢會知道,強求原來無益。該你的就是你的。
和顏愛語
先說一個笑話給你聽。
這是丹麥哥本哈根動物園的真人實事。動物園內有一隻六歲的長頸鹿忽然暴斃。動物園的發言人表示:那是因為丹麥皇家劇院的演員最近在三百公尺外的一座公園裏練唱的結果。
這隻名叫卡坦麗的母鹿,和其他的哺乳動物一樣,對頻率異常的聲音產生了過敏反應。
如果這些動物沒關在籠子裏,它們早就鳥獸散了。不幸,逃無可逃,而可憐的卡坦麗又比別的動物敏感。它對歌劇音樂反應強烈,開始急速喘氣,然後休克,最後倒地不起,雖然經過全力搶救,但仍不治而亡。驗屍報告顯示,這頭母鹿對華格納名劇《湯豪瑟》的聲音嚴重過敏,因神經緊張而死。不知是不是歌劇演員唱得太難聽?
這隻母鹿的暴斃當然是比較誇張的例子。
其實,哺乳動物聽到不悅耳的聲音都會產生緊張的反應。人為萬物之靈,對不悅耳的聲音更加敏感。
幾乎每個算命先生都會說:聲音粗啞不悅耳的女人,命一定不好。同理可證,男人也不愛聲音難聽的女人。
年輕女孩的聲音即使天生低沉,對男人說話,大部分都含有“欲語還羞”的溫文。
但這種溫文常在相處過程中變質。
有個生活過得一向平順的男子,發現自己越來越有從婚姻中逃走的念頭,別人問他,什麼是你無法忍受的?他想了很久,想不出來老婆到底哪一點不好,為什麼他根本不想與她共處一室。難道真的是彈性疲乏?他開始強迫自己去找出他越來越不能適應的地方。某一個星期天早上,他被一種聲音吵醒,才發現癥結所在。
老婆在後院洗衣服,正與隔壁太太聊天聊得高興。她們兩個人都放大嗓門暢所欲言,兩個人的聲音加起來,比洗衣槽的雜音還大,好像一群烏鴉展翅,在他家屋頂盤旋。
他發現他不能忍受的原來是她的聲音。兩人大學畢業便結了婚,他是公務員,她則在學校任教。這一年來,她被派去帶領排球校隊,不知不覺間,聲音因嘶吼而變得吵啞,且常不自覺拉開大嗓門,即使說的是體己話,也像在運動場上咆哮,漸漸和隔壁家太太原本就粗啞洪亮的聲音難分軒輊。
這種聲音使他想逃走。
他是個理智的人,馬上心平氣和地與老婆討論癥結。他太太也很驚訝地發現,自己談話的語調音色怎麼全變了樣?在他體貼的誘導下,她同意盡量維持原來的聲音。
音變有時候會導致婚變。還是小姐的時候,女人多半懂得輕聲細語,談戀愛時,更不自覺地染上嗲里嗲氣。一旦成為婦人,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十,能在生活的壓力下繼續維持不溫不火的脾氣,慢條斯理地說話。
脾氣一壞,頓覺處處皆可罵,聲音於是變粗;說什麼老公孩子都不聽,只好一念再念三咆哮,嗓門沒辦法不變大。
女人聲音的改變不只發生在婚後,對熱戀中的男友和愛情長跑很久的男友,用的也是不同的音調。男人當然也有類似的轉變,隨着熱情遞減,聲音中不耐煩的程度提高。
許多人沒有發現聲音的奧妙。其實耳朵是人類接收感情的敏銳器官,過去視覺媒體不發達的時代,許多聲音甜美的廣播人總有成群的仰慕者排隊,甚至有“不見一面心不死”的追求者,可以為證。
我有一個朋友,對別人說話的聲音特別敏感,她家樓下分明有一家經濟實惠的餐廳,她卻從不願意在那一家用餐:“那個老闆娘的聲音,讓我吃不下飯。”
“菜能吃就好,你還管她聲音好不好,未免太挑剔。”我笑道。她卻說:“聲音不悅耳,又太愛說話,我跟你打賭,她的聲音會影響我的食慾,也一定會影響她的生意。”
果然,三個月內,食客漸稀,聲音不好聽又愛大聲說話的老闆娘,只好永久打烊。
記得《無量壽經》有一句話:“和顏愛語。”初識此句,不禁沉迷於它的美。歡愉平和的神色,加上款款向情人傾訴的聲音,誰能不動情?古人用“沉魚落雁”、“傾國傾城”形容美人,到底只偏於視覺印象,哪如用“和顏愛語”生靈活現?
一個真正美麗的女子,豈能不懂和顏愛語?且不要讓時光消磨去輕聲曼語及和悅表情,則情愛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