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西安,這是他的名字。21歲時在南方某個夜總會做保安,他替一個客人擋住了一把大刀,這一刀改變了他的生活。他被帶到一個非法賭檔成為看門人。他是苦孩子出身,現在他可以穿上漂亮的牛仔褲,他可以嫖妓,他可以每天吃進口蘋果,他還可以寄錢回家,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他的工作是守着門鈴,當門鈴響起,他必須在貓眼裏看清來者是誰,如果是自己人,他就放地進來,如果不是自己人,他就必須問清楚,並且隨時給房內暗示。每天有那麼多的錢在這裏起起落落,大家的表情隨之時刻改變。而他永遠有小費拿,有時客人會向他這裏撒一把小費。
這天地查看抽屜里的刀,他有五把大刀放在五個抽屜里,他從來沒有機會用它們,但他每天開檔前都會檢查他的刀。這天他在一個抽屜里發現了滿滿一抽屜用報紙包着的錢,他知道這是準備開檔的錢,以前都是放在保險箱裏,今天怎麼會在這裏呢?他數了數,一共是四十沓,或者沒那麼多,或者更多,每沓應該是一萬。從發現錢到把錢裝進一個大包,到走進走出電梯,到坐上出租車,小西安用了15分鐘左右,正如他告訴小上海的那樣,他想都沒想就這樣做了。因為賭檔里流行着這樣一句話,錢不是賺來的,錢是自己來的。這是所有小西安認識的有錢人說的話,所以小西安相信這話。
他坐着這輛車來到了廣州,或者珠海,他住進了一家酒店,他想他得立刻徹底變成另一個人,他想他需要一個伴,他想這個伴應該是個女人。他想了一下就開始打電話。他起碼給四個女人打了電話。這四個或者更多的女人都用各種理由拒絕了他。最後的消息是他在廣州被賭檔大佬的手下逮到,並且被槍殺。當時他已身無分文。這之後賭檔被查封,所有的人都不見了。
小上海,這是她的名字。她的第一個男朋友讓她打了兩次股就不要她了。她自殺過,真的想死的那種自殺,但是男朋友還是不要她。她只想要一個男人,她要絕對的男朋友。另一個男人出現了。他是個老男人,五官像是被刀刻上去的,一看就知道他有胃病。他的眼睛沒有睫毛。他說他是在南方做羊毛衫生意的,他說他要她,因為她只有19歲,因為她漂亮。
這被愛的感覺,她為之瘋狂。他為她買很多好東西,其實她什麼都不缺,她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她是家裏最小的,她不缺錢。她就缺愛情,她想要愛情。
有一天他說要帶她去廣州玩,說是參加展銷會。她去了,告別了父母,跟着他來到廣州的一家招待所。招待所里有妓女、吸毒者、姑爺仔(雞頭)、假鈔製造者、毒販子。很多人聚在很多房間裏,很多房間打着地鋪。她的新男朋友對她說我是坐了15年監獄的人,現在我告訴你我要你為我去做‘鴨”,我了解你家裏所有的情況,如果你不答應,我會一生一世給你和你家人麻煩。
這裏很多上海男人都穿着同樣的衣服,鹹菜綠色的雙排扣西裝,那種金色的扣子。穿這樣衣服的人都是坐過十幾年監獄的,他們都有一張胃病的臉。小上海逃不掉了,她開始了日夜顛倒的生活。
她跟着他來到另一個城市的一個酒店,看到別人的女人在做“雞”,賺很多錢,交自己的“雞頭”老公,她好勝的性格又起了作用,三個星期後她開始出去幹活。
我們可以看見她每天晚上在這家酒店的電梯裏上上下下,她的內衣里藏着一打避孕套,她告訴自己一個一個再一個,一個就是五百塊。她對數字有感覺,她對錢沒感覺,每次做完就回房間把錢給老公,她從不藏錢。
這個電梯是她的世界,這個被記住的電梯是她生活的窗口,她穿着紅色的短袖羊毛衫,她說這是她的工作服。她站在電梯可以接到按鈕的那一個角,彷彿開電梯的小姐。她的黑眼睛是她心靈的窗口,她有一個叫老公的男人,她想她是愛他的,她把她的心給了他,她只要一個男人,她現在只要他,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而且現在她是被女,沒有別人會再要她了。
她的愛在她心裏,而不是在她身體上,從來不是,現在的這個男人很沒用,以前的也不怎麼樣,但這沒關係。
各種男人和一些女人進出電梯。男人大多是客人。女人大多是在樓上夜總會混的“小姐”,她們看不起小上海,因為她們以陪酒拿小費為主,即便是賣身,也是一千塊以上,她們想她們是“小姐”,而小上海是“雞”。有些“上海小姐”更是覺得小上海肯定不是上海人,否則怎麼會穿衣服那麼“沒品味”?她們想小上海大概是上海郊縣的,或者是蘇州、杭州這類地方的。
鋼琴在酒店的大堂被演奏着,她不知道那音樂是什麼名字,但她聽了覺着舒服。每天晚上八點到十點都有這種鋼琴的聲音,所以她特別喜歡在這個時間找客人,她長久地站在電梯的一角,在每個樓層停留,當電梯打開她會問坐在服務台的樓層服務員“有么?”,服務員給她各種暗示,有時她會出來,有時不會。她同時也在向電梯裏的男人挑明“我是賣的”。
她的眼裏有着天真的慾望,她用她的黑眼睛盯着男人的臉,她會問“要不要做生意?”。
有的男人不看她,有的男人看着她,不管着她還是不看她,不管是什麼樣的目光,小上海都是熟悉的。還有的男人直接上來模小上海,每一個摸她的男人都會流出那種目光。在電梯裏看小上海的男人,他們的目光都是閃爍的。小上海這時總會笑,男人喜歡她靠着電梯的樣子。
她從不說髒話,但她不拒絕男人對她說髒話,或者也許是她習慣了。她像一個只知道做愛的籠女孩,但她看上去雪白乾凈,這些為她帶來了好生意。有時她會依據她的判斷一直跟着客人來到房間,她用各種方法說服那些男人,她開始搞他們,她的動作直接而溫存。她知道她不能在房間裏待很久,只要超過川分鐘,即便是她沒做到生意,她也得給樓層服務員小費,他們是她的合作者,他們為她介紹生意,他們為她“站崗”,如果他們懷疑她不忠誠,她將沒法在這個酒店討生活。
每個男人在她身上有不同的愛好,她善於在和不同的男人性交過程中學習。每次男人表揚她的功夫好,她都會特別幸福。房頂在無盡地徘徊,小上海的叫聲聽上去總是那麼快活,不像有的女人,那叫聲聽上去好像很痛苦。小上海的叫聲是完美的。她是真的在享受還是麻木的,這沒人知道,她沒有說出來過,因為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知道男人喜歡她叫,她希望能快點結束,這樣她就可以去洗澡,洗完澡拿錢,拿完錢拿可樂,或者喜力,然後再回到電梯裏。
有時她會碰到性無能的客人,每次她都會告訴客人你不是不行,你是好男人,所以你不習慣面對一個“雞”,你太緊張了,可是我喜歡你,你是好人。其實小上海最見不得男人性無能,她會傷心,有時會哭,她覺得這是一件應該難過的事情,所以她會盡全力幫助那個性無能的客人,如果實在不行,她只會收一半的價錢,不過大多數客人會給她個整數。
在電梯裏轉到午夜,小上海會開始去敲門,敲那些被她遺漏的客人的門,這樣做很危險,如果有客人投訴,她會有麻煩。儘管她的老公把酒店裏裡外外都打點好了,但還是有一些人是不受賄的,這個她懂。如果她被投訴了,老公會不高興的,也許會打她,或者幾天不和她說話,更不可能和她睡覺了。而她開始愛上這個男人的,就是從她第一次做完生意回房被他抱住的那一刻開始的,她需要這種被安慰的感覺。她每天感到激動的就是這一刻的這個感覺。
她為這一刻發瘋。
但她還是必須得去敲門,因為電梯開始空了,就是有客人,也都是從外面帶着女孩回來的,要不就是醉鬼,小上海從不做醉鬼生意,因為那太費時間,而夜晚的時間就是錢。有了很多錢老公就會對她好。老公愛賭,小上海的錢都給老公賭輸了,也有贏的時候,贏來的也都賭輸了,有時候小上海得塞着棉球去做生意。但她想老公會和她結婚,否則怎麼叫“老公”
和“我的女人”呢?她想老公是個有良心的人,有一次別人送他老公一個女人,老公想同時帶兩個女人,但小上海在洗手間自殺了一次他就不敢了。
一年以後,小上海得了嚴重的宮頸糜爛,一做就出血,到流花醫院去看,醫生說要電療。
那醫生是個老人,每天都有很多女孩排隊找他看病。他是婦科名醫,對病人細聲細氣的,每次看完一個病人,他就用一塊看上去又老又硬的小肥皂洗手,他的手很小,沒什麼肉,手上的皮膚是深褐色的,一根根青筋一動一動的。他說小上海需要很長時間的激光治療。小上海開始每隔兩天去一次醫院,有一次白粉妹陪她一起去,白粉妹說她性冷淡,所以她在外面等。小上海覺得白粉妹是那種她不可能搞懂的女孩,性冷淡和進婦科病區有什麼關聯?再說她年紀輕輕怎麼性冷淡呢?再說性冷淡到底是什麼意思?再說吸毒有什麼好?像是每天在燒人民幣玩。但白粉妹是她在這裏認識的唯一的一個不是做“雞”的女孩。所以她喜歡她。做完激光,她們在太陽底下散步。她們不習慣白天的光線,小上海走着走着開始笑,白粉妹看着她,她說你看你看這個人我做過,那個人我也做過,真的,真的,我不要出來了,我不要出來了。
激光治療沒什麼感覺,挺輕鬆的,就是價錢不便宜。幾次以後小上海就又開始做生意了。
幾次以後就又開始流血。有一次流血不止。送去醫院,住了幾天醫院,出來后又做,只是一做就痛,她的技術再也發揮不出來了,她的子宮廢了。小上海廢掉了小上海廢掉了!大家都這麼說。小上海不服氣,她開始用嘴做生意,只用嘴,她因此而迅速“走紅”,她因此而成了這個酒店的“蕭霸”。但是老公手氣不好,不斷輸錢,還欠了債,老公退了房去了廣州,老公說他去廣州做一段時間小偷再回來。老公為她借了些錢並且讓她好好治病。
老公回來了,老公帶了另一個女人回來了。因為老公決定要去澳門,而他不能帶小上海去,因為小上海只能用嘴做,而花了這麼多錢去澳門,老公需要的是一個上下都能做的人。
小上海覺得老公不要她是因為她廢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她命不好?為什麼那麼多女孩都沒有廢掉呢?但是小上海也委屈,她賺的錢足夠買一個工廠了,可她現在只有五百塊錢在身上,而做到現在她沒買過衣服,沒出去吃過飯,每天就是打包鹹魚雞粒炒飯或者茄子堅。她最喜歡吃的只不過是上海燉蛋,可她來了這裏一次也沒吃過。
小上海離開了這家酒店,她去了另一個地方做夜總會小姐,她以作為一名客房妓女的承受力和速度,以及她的能歌善舞,很快又“走紅”了。她每天拿很多的小費,有時她也會跟客人回家睡,夜總會的客人比客房裏的客人好搞,價錢也高,現在她沒有男朋友,為自己賺錢她不需要那麼賣力,有時會一個星期不去工作,她覺得她的日子在一點點好起來,她的病也漸漸好了,她想她應該回一次上海了。
又有一個男人出現了,這個男人是個東北人,是小偷,木是“雞頭”,小上海愛上了他。
她決定再回酒店做一段時間客房,因為在客房一個晚上可以做很多客人,而在夜總會一個晚上只能做一個。他們想賺點錢,然後回東北結婚。小上海又回到那家酒店的電梯裏去了,我們又可以看見她,現在她穿着時髦的衣服,每天笑眯眯的,天天和老公去外面吃飯。
新老公很有男人味,是小上海有過的做得最爽的男人,小上海因為這點而愛她,她時刻想和他做愛,每天要,有時一天要很多次,停不下來。
這家酒店終於被查封,連總經理都被帶走了,抓人的那天,很多女孩和服務員四面飛散,但是小上海沒能逃走,因為當時她正在電梯裏。
在收容所她每天盼着老公可以來看她,給她帶些換洗的衣服過來,她想她的他們的存摺在老公那裏,他一定會想辦法把她保出去的。別的女孩都有人來看,有的還被出錢保了出去,但是沒有人來看小上海,小上海每天對別人說她老公有多麼愛她,她老公一定在外面想辦法,她被判了一年婦女勞動教養,在婦教所她還是這樣說,別人都聽煩了,大家開始把她當笑話取樂,但還是幫助她,給她衣服,給她吃餅乾,由於小上海懷孕了,所以在婦教所她不需要勞動。七個月以後,小上海被提早釋放。
她到處打聽她老公的下落,她挺着奇大的肚子坐火車去了瀋陽,她男人對她說錢早就花完了,現在你趕緊滾。她男人來回不斷地就說著這麼一句話。小上海一個人又回到了這裏,一個男人陪她去了醫院,那個男人愛上了她,要和她結婚,但是那個男人也沒有錢。小上海做了手術以後就徹底走型了,她的臉和身體都鬆鬆的往下塌着,她的黑眼睛已經不黑了,只是她的睫毛還是翹着的。
小上海又開始去夜總會混,只是現在她怎麼都紅不起來了,而且她也沒有錢買好看的衣服,以前的衣服都被東北人處理了。小上海有時會騙她的新老公,她會出去陪男人睡覺,但這感覺很不好,因為她的老公絕對不允許她這樣做,他們經常為此吵架。
有一天這男人的媽來了封信,她說她聽說兒子有了未婚妻非常高興,她說她為他們準備好了兩千塊錢給他們結婚用。小上海大哭一場,兩千塊,以前她不知賺了多少個兩千塊!這樣想着她決定跟着這個男人回家結婚。回夜美麗,這是她的名字,她從小被人販子賣來賣去,她19歲,或者20歲,關於這她有各種說法。她不識字,說著很古怪的普通話,發音混濁而粗礦,這就像她的長相,她說她是新疆人,但我們不知道她到底是哪裏人。這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歡編故事,這是她的特點。
她出現的時候是被小上海的上海老公從廣州帶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她慘白的皮膚上有很多斑點,高鼻樑像是墊的,大雙眼皮像是開的,兩個大波也像是充過矽膠的。她熱情似火,而且脾氣暴躁,看着可憐的小上海的下場,她就決定只是利用這個男人去澳門,因為她想去澳門,她想去賭場,她想到那裏是去賭博。
由於她奇怪的長相,她的男人沒有辦法為她辦假證件過關,她的男人自己辦了假證件先去了澳門,然後等着夜美麗偷渡過去。第一次偷渡,由於霧太大,船頭仔開到了香港,上了岸他們才發現這是香港,所以他們只好自首,自首了就被送回來,然後罰點錢就出來了。
第二次偷渡,他們被追,夜美麗在船上大喊大叫說你怎麼開得這麼慢這麼慢?船頭仔怕她叫的太大聲,只好開快,船的晃動摔腫了夜美麗的屁股,但是他們偷渡成功了。只是沒有見到她老公來接她,船頭仔收不到錢就強姦了夜美麗,夜美麗說他把我強姦了強姦到了高潮。
夜美麗匍匐前進,穿過鐵絲網,終於看到了路。她知道在澳門只要坐上私家車就不會被查證,她很快坐上了私家車。只是沒有人要跟她做生意,因為她鑽鐵絲網鑽得傷痕纍纍。她只好找到電話亭,向人換了幾個葡幣,冒着危險給她男人打電話,當時她男人正在賭牌九。
夜美麗開始穿上漂亮衣服做生意了,她不要去夜總會,因為這裏的夜總會太“正規”,必須得穿晚禮服,每天吹頭,貼假睫毛,還得把胸擠成氣球狀露一半在外面。她覺得那樣被人選來選去太沒面子。她還是選擇站在那裏,只是在澳門,她沒有站在街頭,她站在了葡京酒店大堂。
和小上海一樣,她做那些賭客的生意。她和小上海不一樣,她大貪玩,只要她男人一不小心,她就去購物,她什麼都喜歡,買回家了就立刻不喜歡了。她也去賭錢,喝酒,搞男人,花錢搞她喜歡的男人。有一次她在去一家迪廳的路上被查證,因為她沒有任何證件,所以她就被送回了珠海,但是珠海不收她,珠海說她是俄羅斯妹,夜美麗又被送回澳門關押。
這個時候夜美麗想到了她曾經做過一個客人,這個客人家有整整一個大玻璃櫥的打火機,各種各樣的打火機,她想別人連打火機都有那麼多,想到這裏她哭了。
她男人花錢把她搞了出去,為了防止她再闖禍,她被關在了一家酒店裏接客,最後她偷了她男人的錢偷渡回了大陸,她覺得還是自由點好。她又站到了街頭。
白粉妹,這是我的名字。在這個城市裏我曾有一個愛人,我不能沒有他,沒有他什麼都不對了,我想這就是愛人。他離開以後,我就被逼到了歇斯底里的邊緣,看著錶思考問題是一件最恐怖不過的事情。
我開始和不同的男人睡覺,我冷了很多,我懂得了性交和做愛的不同,彷彿性交讓我找到了另一個自己,我因此而認為過去的自己過於自戀。其實我是一無所有的,我是一個對一切都沒法確定的可憐人,這個可憐人發育不良,只是發育不良。我甚至懷疑我並不愛賽寧,因為什麼是愛我不知道,我只是迷戀他給我帶來的情緒。
我是可以沒有羞恥感的,儘管我認為一個沒有羞恥感的人是十分不可愛的。
每次睡完覺我都會來這間酒店游夜泳,每次游泳的時候,泳池裏都只有我一個人,每次我的頭頂放的都是同一部片子:《張國榮告別演唱會》。每次游累了從水裏出來的時候,總是正好放到張國榮穿着古裝唱《情女幽魂》,這是另一種音樂,我也喜歡。
只是我的愛好很快就變了,我也開始吸毒了。通過這白色的粉末,我就可以和我的過去約會了。留在過去里比較合適,我是個無知的膽小鬼,沒有辦法接受所有的事情,包括自殺。
由於要命的哮喘病,使我很快成為檢驗毒品純度的“專家”,我知道如何通過支氣管道的緊張程度來判斷毒品的真偽,甚至能判斷出其中有多少假貨,比如六六六粉,比如老鼠藥。
我漸漸在各類大小毒販子中(因為他們不斷被抓被判,所以我需要不斷換賣家)小有名氣,誰都騙不了我,“白粉康’的名字因此而來。
吸毒過量使我神思恍愧,待在和賽寧生活過的房子裏我受不了,我決定搬出去住,在沒有找到新房子以前,我住進了這家酒店,唯一的朋友三毛為我搞到了一間免費房間。我不明白三毛怎麼會在這樣的地方搞到免費房間的。三毛的老婆說三毛以前也是“黑社會”的。一個善良的搖滾樂手以前居然是“黑社會”的,這就像一個笑話。三毛的老婆解釋說其實那就是一幫小孩組織起來偷自行車,後來越搞越大,就成了幫派,在一次武鬥中有人放了槍,三毛嚇昏了,醒過來后決定再也不參加“黑社會”了,傍着開始唱齊秦的歌,接着就搞搖滾了。
在小上海敲門敲得暈頭轉向的時候,她敲到了我的房間,當時她手裏正拿着一個蘋果,我想這大概是哪個客人給她的。我對她說你進來幫我一下好嗎?一個男人昏在我的洗手間。
小上海說死人是很重的,我們兩個肯定弄不動的。我說他還沒死,他只是昏過去了。小上海說昏過去和死了體重是一樣的。我叫我老公來幫你吧,他會幫的。
那個昏過去的男人就是小西安。那時小西安天天纏着我,為了顯示他的勇猛,有一次他在我的洗手間注射毒品,他昏了過去,我是最見不得打針的人的,我受了驚嚇,額三倒四的,三毛把我接出了這家酒店。他很後悔把我放在了這種酒店裏,他說我真不知道這裏這麼亂。
這以後小上海和我成了朋友。小西安和小上海成了朋友,跟小上海結婚的男人就是小西安的朋友。小西安最看不起“雞頭”,小西安給了小上海一個好男人,而且這個好男人和小西安一樣年輕漂亮。
這個好男人的媽給了小上海那被記住的兩千塊錢,小上海結婚了。再也沒有回來。結婚後的一天,小上海收到了這樣一個電話:我現在有幾十萬在身上,你願意跟我走嗎?小上海說那不可能?但為什麼是我?小西安說因為我突然開始想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覺得你是個好女人,而且你曾經那麼性感,我喜歡你。小上海聽到“曾經”那兩個字就一口回絕了小西安。
那是一條街。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不停地想着那條街,在這折磨人的記憶中,我在那條街上長大。我是在對這條街的回憶中長大的,而不是在我的第一個男人那裏長大,更不是在學校里長大。
那條街有妓女、姑爺仔(‘雞頭’)、嫖客、毒販子。賣花的小女孩、乞丐、賣烤肉的。後來很多的警察來了,那些人不見了,那條街沒了,那些可怕的聲音沒了,街上的商店也沒了,街兩邊蓋起了新的大樓,而那些黑眼睛卻永遠停留在了我的生活里,把燈打開,把燈關上,在我灰色的時刻,在我燦爛的瞬間,他們都在那裏,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和這秘密分開。
而我所說的一切,就像是一種道歉,有時我會想,因這秘密,我已喪失了期待本來的權利。
那時,我經常去那條街,我用那雙閃着藍光的中毒的黑眼睛去找尋另外一雙眼睛,我需要找到可以賣給我毒品的人,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有一天我找到了夜美麗。夜美麗喜歡我,因為賽寧給我留下了一大筆錢;還因為我“有文化”,夜美麗就喜歡和這樣的人交朋友。
我和夜美麗是同時收到小西安的電話的,當時我正和夜美麗吵架。夜美麗不經我同意把男人帶到了我家,夜美麗說她喜歡那個男人,她不是“做生意”,她想帶他到這裏來玩,她想讓我看看她的朋友,她說而你居然這麼勢利!最後夜美麗大喊着朋友嘛你知道什麼叫朋友?
就在這個時候夜美麗的手機響了,小西安說了同樣的話。夜美麗說我不會跟你去的,別煩我。
這裏有一個你認識的人,她喜歡錢,你問問她吧。
我接過電話,我說你有那麼多的錢可以找到任何比我們強的女人,你為什麼要找我們。
小西安說因為夜美麗是那種可以隨時會走掉的女人,所以我可以暫時要她,因為她走了,我不會難過。而你是那種‘有文化”的人,而且是我唯一沒搞到的女人,現在我有這麼多錢,你願意跟我嗎?我可以送你去最好的地方戒毒。
那個時候,我是看不起小西安的,其實我也看不起夜美麗,更看不起小上海,我想小上海是那種天生愛賣的笨女人,所以我從不對他們說“人話”,我也從來沒有勸過他們什麼,他們倒是勸過我別吸毒了。
這次,我也只是說我木會跟你走的就掛斷了電話。
我問夜美麗你為什麼不跟他走?他又漂亮又有錢。夜美麗說因為我要自由,我再也不會跟住任何一個男人了,不管我愛不愛他,不管他是誰。說完這話,夜美麗就走了,她還是站在街頭,只是她再也沒有跟我說過話。
這以後木久,我又收到了一個電話,又是小西安的,小西安說我現在身無分文了,你還願意跟我走嗎?我冷笑一聲就掛了電話。
小鴿子,這是她的名字,她長着一張小美人的臉。
她非常矮小,但是很豐滿。關於小西安的死訊是她帶出來的。小鴿子來自油田,為了擺脫貧困的生活,她到這個城市,她開始做妓女,她對自己說資本的原始積累都是罪惡的。帶着這個惡狠狠的想法,她很快就不做妓女了。
小西安和她的認識,就像他和小上海夜美麗一樣,都是通過“做生意”認識的。
小西安找她是因為小西安覺得這個女人“有料”,而且和他一樣是苦出身。他對小鴿子說你可以做我的領導,我們好好一起奮鬥。
而他的處境有多恐怖,小鴿子比他清楚得多。小西安去澳門的假證件是小鴿子高價賣給他的。
小鴿子和我的相識,也是在那條街上,當時小鴿子正在那條街上觀察誰可能會需要買她做的假證件。
小鴿子對我說小西安死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這誰也不知道,他犯的唯一的錯誤就是他忘了自己是個窮人,他完全忘記了,他不知道40萬是很容易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