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糖窗外的天空,兩隻黑色的鳥在半空中停頓,一隻在另一隻之上。它們碰一下后飛開,然後再碰一下,然後又飛開。再過一會兒,其中的一隻鳥開始動情,它脖子部位的毛開始張開,全部張開,張開之後的毛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色。它頭上的翎子也堅了起來,它開始用它刺向另一隻鳥。

從正面看這隻正在求愛的鳥,兩個黑點在兩個白圈之內,從背面看,兩個黑點在兩個黑圈之內。

窗外的那棵樹上,一隻灰色的鳥用樹枝搭了個小房子,在它的小房子裏,它把樹葉放在一邊,把紅色的果子放在一邊,把綠色的果子放在一邊,把牛糞放在一邊,然後它開始等待情人的到來。有時它會用它的嘴把一大把小樹枝堆成一個寶塔,然後站在上面等待。有時它會把家門口的那塊草坪打掃乾淨,如果有一隻鳥飛過,並且把一片樹葉或者一根羽毛放在那裏,如果這隻灰色的鳥把它叼走,這證明它愛那隻飛過的鳥。如果那隻鳥又飛回來,並且不停地放下樹葉或者羽毛,這隻灰色的鳥就會不停地把它們叼走,最後這兩隻鳥會在草坪上做愛。

現在,一隻鳥飛了過來,在它嘴的部位是一大塊圓形的火紅色,火紅色的中間,三個黃色的小點構成一個三角形,看上去像一個紅色的臉上有黃色的眼睛和黃色的嘴巴,像小孩子的臉。而這隻鳥整個的身體是寶藍色的,尾巴是銀白色的,中間開叉,細細的,從我這個位置看過去,像兩條白色的線抱在後面。它們找到了一根稍微長一點的樹枝,它們一隻在這一頭,一隻在另一頭,它們開始快速地啄樹枝,直到啄到對方的嘴,然後再分開,然後再回到原地,然後再重複,不停重複原來的動作。

現在,一陣風吹來了,所有的樹葉開始飄落下來,窗外有好幾棵樹,唯獨在我喜歡的那棵樹上可以看到那麼多的馬。今天是周末,難道鳥也有周末?這棵樹是周末的樂園嗎?

為什麼全部的它們偏偏選擇了這同一棵樹?

有時我需要離開地面,我需要感覺自己在變大變小,我需要一些糖,來為我的大腦增加營養。當所有的一切只是星空和我,月亮就像一個孩子的臉,我不敢對它微笑。我好想自己可以是一個孩子,孩子是這個世界真正的觀察者。而我是戴着生日禮帽的白兔小姐,那是母親給我的生日禮物,變換着各種姿勢,我是艾麗絲,像艾麗絲一樣小巧。

在上海花園的湖心亭,然後帶着耳機跳舞,現在是午夜兩點,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湖心亭迷離而嫵媚,電子舞曲冰冷而空洞,我從不曾真的放鬆享受,我總覺着那樣的話,一定會出事。

我又回到“的土”車上,我聽着音樂感覺上海的高架橋開始變得柔軟。我的眼睛站起來,我的眼睛躺下,我的眼睛坐着,很多車跟在我後面,車頂上有很多的白鴿在盤旋。

創意,安全,柔和,安靜,歇斯底里,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想成為一個能夠控制反常的人。生活會原諒我浪費夜晚的行為,溫柔的火焰蘊含空洞,詩句永遠令我傷痛。當音樂響起,我在進入另一張皮膚。

當我腦袋裏的那個腥紅色的大罐子開始融化,親愛的醫生,你是那種我喜歡的電子樂,你是一種精神分析,進入我的大腦,你告訴我,我非但沒病,而且絕對漂亮。

如果音樂空洞到可以隨時把自己填進去,如果把自己的身體想像成一個管道在數字裏穿梭,立體地接收,空氣觸了電,我就能獲得夢境,像夢一樣不可言傳。音樂在動我,我不需要動。路的盡頭誰在等我?這裏永遠沒有盡頭。

鬼魂在孩子們脆弱的思想外徘徊,印第安人在高速公路上徘徊,堅硬的噪音和天使船的合唱,心臟的節拍,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星空。

這是完全不一樣的另一世界。

這個時候,白鴿就會傳遞出一些關於我腦袋裏的消息:所有那些恐嚇我靈魂的信息,它們就像一場正在發生的車禍,一場無法模擬的車禍。所有那些跟蹤我的人,我們將永遠不會分開,我們將永遠一樣完美,像月光一樣完美。

電子信箱回到家時天空已經發白,徹底白的顏色。這時的天空像我夢中那間白色玻璃的刺青工作室,我可以看到我的靈魂、我臉上夢想的痕迹。這是我最敏感的時間,所有的毛孔全部打開,我絕對睡不着了。

夜晚是我的寶貝我的愛人,如果在夜晚出門,我希望我的夜晚同時具有特殊場合、戲劇性情節,以及和什麼人相互之間的美妙感覺。而事實上我的每一個夜晚從來不曾同時具有以上三種內容。我知道我失落在哪個地方,所以每次回到家后我都會打開電子信箱。

我的電子信箱存在於一個確定的程序之中,我知道只要我不出錯誤,只要我按對每一個鍵,那麼我的信件就一定能夠發到,對此我有足夠的把握,這種感覺讓我很滿足。每次差不多寫一個半小時太陽就會出來,太陽出來我就應該睡覺了。這一個半小時的運動,就像一種存在於具體關係中的寫作,就像一種現場表演,非但是即興的,而且是即時的。

我喜歡在電子郵件中講故事。如果與我有關的情節永不完整永不連貫,我將繼續締造下去;如果我所參與的故事永不完美永不動人,我將繼續講述下去;如果與我有關的人永不飽滿水不理想,我將無休止地尋找下去,哪怕永遠只有類似或者接近。

故事通過電線傳輸,我在我的手指間編織回憶,如果對方進入我的思想,他就會知道自己的意義。儘管我很散漫,但我仍然認為故事是最重要的。在故事中,每一件事物因為破碎而起舞。今天也許從未開始過,這並不能把我擊倒。

我在房間裏看CHANNELV。我聽到她的聲音從隔壁傳到窗外,再從窗外傳到我的房間,後來我發現她好像是在窗外的空中。我的窗是鎖着的,但我還是看到了這個女人的頭髮在窗外飄。

她是那種很誇張的女人,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她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持她,所以我現在除了待在房間裏,其它什麼也沒必要去做。在我看來,除了我,她搭介的人好像都是和她不搭介的,想和她搭介的人她又不去搭介。所以有時候她會突然像頭困獸。我看過她寫的一個故事,故事好像是:我在他的卧室里很辛苦地流眼淚,他來敲我的門,他說你不要開電風扇,那電風扇危險。我說你不要管我。他第二次來敲我的門,他說你不要開電風扇。他第三次來敲我的門,他說你不要開電風扇。我說你如果再說這句話我就跳樓。他第四次來敲我的門,他說你不要開電風扇。結果我抱着被子跳了樓。

所以,起碼她是有跳樓傾向的。如果她真的跳下去了,我不會傷心,但是我會在很久很久以後非常非常傷,0。

儘管我這樣想,但我還是去敲了他們的門。我敲着他們的門,我喊着他們的名字,我說你們還好嗎?他們說我們很好。我沒辦法。我說拉丁請你把她弄下來,那樣很危險。回努努在敲我們的門,他是我喜歡的詩人。去年我去北京時有人告訴我努努也從上海去了北京,我打電話給他,我說我想見你。他說不要見了。我說我沒見過你,所以我是一定要見見你的。他說那我為什麼一定要見你呢?我說因為我挺好的。

我喜歡努努那隻無法完全睜開的左眼,努努從不直接面對我的眼睛,因為這他顯得很美。

如果我說一個男人美,那麼這個男人一定是安靜的,大眼睛、厚嘴唇、孩子般的無邪表情。

但努努的美有點特別,他的美帶着一種酸性。

努努總是半側着他的頭,目光看着別處,我覺着我們像一對兄妹。吃完烤肉我們一起去了三里屯酒吧一條街,在那裏我們顯得動作特別遲緩。後來我說我要回去了。

我說努努你住哪裏?努努說他住在通縣的一個朋友家。我說通縣很遠,你打車回去嗎?

他說你不用管我了。我說你要去什麼女人家嗎?他說不是的,反正你不要管我。我說你是不是沒有錢打車呢?我可以幫你付車費的。努努說他可以住在城裏的另一個朋友家。我堅持要送他。車到達目的地時我說我在車裏等你,如果你十分鐘之內不下來就證明你找到了你的朋友。努努下了車,然後他把我拉下了車,月光灑在他臉上。我說幹什麼?我是不會跟你上樓的。努努說我沒有朋友住在這裏,我不想你浪費等十分鐘的車錢。我們開始在街上走,我說努努你的詩句總是讓我傷痛,但它又像是一種撫摸。努努笑我。我們找了好幾間招待所,可所有的門都上着大鎖,而且都敲不開。我說我送你去公共浴室吧,說完我就笑了,好像他是不太可能在浴室過夜的。我說你還是去電影院吧!到了電影院,買了電影票,我說好吧我們說再見吧!到了家門口我才發現忘記帶鑰匙了。我住的是一個朋友家,我的朋友也不在家。

我在家門口等,越等越冷,後來下雨了,我咳嗽了,我決定去找努努,我記得在走向電影院時努努說過北京有很多門,這個地方叫和平門。我從和平門裏開到和平門外,我一走進電影院就找到了努努,他正歪頭睡着。我說我鑰匙沒帶,家裏也沒人,我來找你。我們兩個一起看電影,那根本不是什麼電影,那就是一盤一點也不清楚的錄像帶,好像大家都在睡覺。我越來越冷,最後努努說太冷了我們走吧。我們找了幾家酒店,當時是兩會期間,到處都客滿。

最後努努說我們去通縣。汽車一上京哈公路就開始下雪了。我的嘴裏有一股雪糕的味道,感覺像是到了外地,我們的手指、手心、手腕開始隨着身體的晃動而舞動,被空氣舞動。我們在北關環島停下,我說努努你先下車去問問這裏的酒店有沒有房間。努努一下車就對着亭台樓閣向左轉三圈,然後再向右轉三圈,我看見他笑得很開』乙。我們終於有了一個房間。

我說努努你身份證上的名字是什麼?我怕被當成狗男女給查了。努努報出一個十分好笑的名字。我走進浴室洗澡。我走出來后努努走進浴室洗澡。努努是圍着毛巾裸着出來的,他頭髮濕濕的樣子很好看。我們看了一會兒CHAN’NE,他說我們做愛好嗎?我說無所謂。然後他睡到我身邊,他吻我的背,他一直在我的背部,我一直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左眼,我們是想做點愛出來的,但彼此感覺很一般,所以做了一半就都不想做了。回我喜歡GOYA酒吧。這裏的光線使每個人看上去都很美。這裏有美麗的女老闆,這裏有六十種馬添尼。今晚我一個人坐在那裏聽音樂,我在不同的地方聽我喜歡的音樂,這樣我會有一種和這些音樂是親人的感覺。

坐在我對過桌上有一個我喜歡的畫家。他身邊有很多男人。他們向我拍手。我說你們是在向我拍手嗎?他們說是的,你可以坐過來嗎?我說好啊!他們問我一個人在幹什麼?我說在喝酒。他們問你為什麼一個人喝酒,並且一個人在酒吧喝酒?我說這樣很爽。他們說你為什麼要爽?我說爽了我就很善良。那個我喜歡的畫家問我你通常是怎麼觀賞一幅畫的?我說第一次看一幅畫我只看吸引我眼睛的那一部分。第二次看我看色彩。第三次我會看一眼閉一次眼睛。第四次看我會鑽進去看。他們中的另一個人問你為什麼要在夜晚戴這種藍色鏡片眼鏡?我說有時候我喜歡這樣。接着有人說我虛偽。那個我喜歡的畫家開始摸我,我不想讓大家尷尬,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他的畫。我說你好像很忙嗎?他說瞎忙。他們要離開的時候,有人說我們回家了,你們兩個回家吧!這話讓我很吃驚,我開始失落。畫家遞給我一支雪茄說送給你一支雪茄,你可以把它當成別的東西。我說我是不抽雪茄的,雪茄不是我抽的。他說你為什麼不抽雪茄?我說雪茄不是我抽的。我受了打擊。如果在我特別需要愛撫的時候,如果我把手伸向一個男人的身體卻什麼也摸不到,我會很失望,我一下子就會性冷淡。今晚我並不想要什麼愛撫,但今晚這個我一直喜歡的畫家男人給我的感受,卻比這糟糕得多得多,比一百個糟糕都糟糕。

在夜晚出門,我希望我的夜晚同時具有特殊場合、戲劇性情節、以及和什麼人相互之間的美妙感覺。而事實上我的每一個夜晚從來不曾同時具有以上三種內容。我知道我失落在哪個地方我出現在努努住的酒店大堂,他下樓的時候我快要哭出來了。我們一起來到陰陽酒吧,坐下來時我們發現酒吧里有一個有點意思的男人和一個有點意思的女人。我的視線對着那個女人,努努的視線對着那個男人。我和努努同時重新站起來。我們換了下位置。過了~會我們都笑了。努努問我你笑什麼?我說等一下告訴你。我問努努你笑什麼?努努說我也等一下告訴你。我們喝了好幾杯咖啡。我們很快就離開了。我問努努剛才為什麼笑,努努說因為那個女人的鼻子太難看了。努努問我剛才為什麼笑,我說因為那個男人的嘴太難看了。我們在超市裏又買了些凍咖啡和漁父之寶。我們找來找去還是來到了GROOVE,鈕扣放DRU’M’

給我們聽,我和努努在舞池裏走來走去,直到把一對在跳兩步的老外轉得不想跳為止。最後實在沒地方可混了,我們算了算今晚總共花了兩百二十六塊錢。

喝了那麼多咖啡,睡是睡不着了,怎麼辦?

我們來到努努的家,我們洗了澡,努努挑選了一張唱片之後就睡在我背部,他的頭枕在我肩上,他的氣息飄送到我頸部,他用極輕的聲音說有時候我聽這音樂就會哭,很幸福的感覺,但卻悲傷,就是想哭。我們重複聽這段小提琴。我說努努有時候我真的希望可以為我的愛人去死。努努說我希望可以和一個女人都有這種感覺,而且是長時間的。我說你說這很難嗎?他說我現在不喜歡隨便和人上床,我會尷尬,其實我一直都會尷尬。我們好像是很快睡著了。早上努努去工作,他的職業是畫壁畫。我繼續睡在他家。回想着他早上吃餅乾的聲音和昨晚窗帘之間的月亮,看着他睡過的位置,我很惆悵,也很舒服,晃來晃去的。我知道這麼問有點傻,但那個圓月亮為什麼那麼巧停留在沒有拉好的窗帘之間,為什麼那麼圓,而且正好就被我看到呢?回總有些難以理解的事發生。我的女朋友在她的生日之夜,一隻腳踩在窗架上,另一隻腳踩在我的肩上,我仰頭看她,她看着窗外天空,我們在七樓。

她說今早我給爸爸媽媽寫了一封信:給我我愛看的世界,給我美麗的大船,烏鴉已經墜落到地面,這裏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今天我扔掉了所有的工具,我不能再用它們了,競碎了,果汁翻了,翅膀斷了,手臂沒有了,我以為品嘗會令我歡笑,我是個傻瓜嗎?我的翅膀會回來,會再次歇斯底里、失敗、失落、和旋轉,我願意是一個小女孩、雨天屋檐下的小蘑菇,那樣我就不必去面對死亡,那樣我就還有時間,我同樣願意在年輕時死去,在破碎中留下,快速地活着,因為也許這是最後的一站,誰知道?都沒關係。月亮就像孩子的臉。

接着她開始唱歌:夏天徹底走了,夏天走了,我們去哪裏?當夏天走了,我們去哪裏?

她這樣唱歌,好像不是唱給我聽的,她這樣唱歌讓我擔心她會突然掉下去。

她總是喜歡用“月亮就像孩子的臉”這句話,我一點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而且我認為她不會給父母寫這樣的信,她只是需要胡說八道。我想今天她是瘋了。回這個晚上整個感覺有點裝腔作勢,包括那個恐怖的生日派對。他們都說爽,我也說爽,其實我沒什麼爽的,但是說還是要說的。小妖怪突然坐起來說要撒尿,她往樹林裏鑽,然後又轉身回來,好象在猶豫什麼。最後我說我看得見你人,但細節是看不見的。她說好的。但還是有些猶豫。最後她往草地的另一頭走去。我看見明晃晃的一個人蹲下來,我覺着她蹲了很長時間。鈕扣開始在亭子進兜圈了,大家開始跟着她兜圈子,每個人的雙手搭在前面一個人的肩上,大家的眼睛看着鈕扣的鞋,七個人的節拍和協調性一模一樣。

他扭我也扭,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鈕扣的拍子不穩,所以開始的時候我們的腳經常跟着換,總有突如其來的變化,後來越來越順,速度越來越快。我聽見有人說“爽!”

在這樣黑暗斷情況下,七個人中最起碼有七個人有恐懼。因為太黑了。我們這些上海人是不會真正去接觸黑暗的,我們碰到的是帶着光亮的黑暗,因為我們伸手就能摸到燈,而在這裏我們必須得等,等天亮,我們是無能為力的。倒不是怕什麼具體的東西,在城市接觸的東西還在。東西也就是這些東西。我們基本上都是過夜生活的人,但在這裏我們碰到的是夜,過夜生活和夜是不搭介的。我們這些人,睡在哪裏,都不可能是睡在夜裏的。回頭在南京開生日派對,把十八個人從上海帶到南京過生日,我實在不習慣這麼多人一起去什麼地方,可頭說你就把這當一次春遊吧!

我看見小妖怪在草地上小便,臉對着大家,我很難受,我就一個人晃。這個亭子象一個人卦圖,我一直在轉。他第一個跑上來跟着轉,他說你停一下,等我~下。我說看着我的腳跟。

大家陸續上來了,鳴鳴也上來了,我們一直在走,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我後面有三個嘩啦一下倒下去了,太爽了,草木皆爽。

聽見有人說“爽廣我一下子就沒勁了。我當時是不希望聽到有人把這話說出來的,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我一個人坐到亭子的另一邊,當時不想有人來打擾我,我只想聽聽狗叫。

草叢裏有怪怪的聲音,我是不敢說我覺着那是什麼聲音的,有些事知道就知道了,不能隨便說的。我只可以說那聲音有節奏,像一段很妙的DRUM’NBASS。他上來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讓我想起一部法國電影。這話真傻。他說如果早三年我認識了你,我會愛上你。這話更傻。我說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我只有19歲。關於這個我跟他說了10分鐘他就是不懂,我是巴望着他可以懂的,否則我早就離開了。回回到酒店我們去了我和鳴鳴的房間,我看到那個男人眼睛紅紅的,我知道這是酒精的作用。頭過生日,辦恐怖的生日派對,她在舞台上放個話筒,拿着個大皮鞭抽舞台。那時已沒有什麼客人了,只有我們這些從上海跟來的人,這時才是派對真正的開始,這時大家才開始喝香擯,快樂的香模是很容易醉的。從中山陵回來大家個人回個人的房間睡覺,我打電話給頭,電話剛被接起來就被擱下了,我聽見頭跟他男人吵架的聲音。他們有時說英語,有時說廣東話,頭還說上海話,聽起來象西班牙語。

在上海時大家就說好生日派對結束后一起去中山陵的。可最後只去了七個人。我們到了一個亭子,這個亭子長得像公共汽車的臉,這個亭子前有一大片完美的草地,有斜坡的,我就躺了上去,先坐后躺。接下來露水把我和草地接觸到的地方都弄濕了,無是陰的,我看着這個天,耳朵里就出來了很多莫名奇妙的音樂,我發覺每一個聲部和每一種樂器都是立體聲的。陳鬆開始用啤酒瓶在垃圾桶上面敲,敲碎了很多瓶子,差不多是敲一個碎一個。我跟着他的鼓點自己在唱歌。接下來男朋友就在我身上了,他說什麼我忘了,反正是想和我做愛的意思。我覺着做愛好就好在莫名奇妙地做。可我回答他什麼我也忘了,當時真的很想和他做,但是我沒力氣脫衣服,他當時如果脫我衣服的話,我肯定會和他做。後來他走了,我就想撒尿了。後來我選了一塊地方,我覺着這是一塊沼澤地,我有一些猶豫,到底是尿還是不尿,這時他說沒有人會來看你尿吧。我當時想有你這句話就行了,看不看我也管不到了。回我愛上海,因為上海是母的。我喜歡上海女人。

我現在的女朋友就是上海女人。她對我非常好,又時不時地閃出些妖氣。這很奇怪,我想那是因為她愛我。我喜歡天天和她做愛並且抱着她熟睡。這次她帶了幾個樂隊來南京過生日,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選擇南京,我想她更愛上海。我和她先回了酒店,我彈木吉它給她聽,她穿着我給她的生日禮物在床上跳舞給我看,我看到她乳房的細微顫動,我開始吻她,我撫摸着她的小屁股,在我正準備脫褲子的時候她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繼續吻她,她經常會在床上亂說話,這我已經習慣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她邊說邊打開窗爬到了窗外,我一直在吻她,她的身體突然脫離了我的嘴唇在窗架子上站了起來,她站出外窗,手拉扶手,一隻腳踩在窗架上,一隻腳踩在我的肩上,這很刺激,我非常想立刻把這個乳房高聳的瘦高女人放在我身體之下,但她的腳踩着我的肩,重重地踩着,我不敢大動,我怕她會掉下去。我說我的愛人請你下來吧!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話,腳趾還動來動去。她不打算下來,我們這樣實在有點傻,和今天晚上她用皮鞭抽舞台的那段表演一樣傻。我可不要我的女朋友是這樣的。我很累,我很想用手去拉她踩在我肩上的腳,但我覺着那動作實在不美麗,我的小寶貝瘋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開始感到天趣,既無趣又尷尬。

我的身體如果能迅速接收到一個男人身體的信息,那就表明我要這個男人。我不知道“我的要”到底是指哪些具體的東西,我只知道全部的我在為之振奮,感覺就像是上了一輛雪糕做的小汽車。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西班牙混血兒是在1221餐廳。我看到他的側面、半側面、背影。我知道我要這個男人。

第二次見面是在幾個月以後,在97俱樂部。我們簡單地向對方介紹自己,互通目光,雖然總共不會超過五分鐘,說再見時我知道我們已經彼此勾搭上了。

第三次見面又是幾個月以後,在ZOOBAA,當時有很多朋友在,他不停地給我買酒喝,後來我們上了床。那是在他媽媽的家,那裏非常大,有一個大花園,這讓我有點不自然。他拉着我的手來到三樓,然後他說錯了,然後他拉着我的手來到四樓。他的家和很多老外家一樣,有很多中國古董,我是很自然地躺下的,就像當晚的喝酒和聊天。他開大空調,點起蠟燭,然後脫衣服,他躺在我身邊抱着我,一動不動。我喜歡他的一動不動。我很怕這個古董床,我拿起他的手指,我把他的手指含在嘴裏。他迅速地開始撫摸我,我們開始做愛。他像是那種非常愛我的。可以永無止境地做下去的男人,我很享受,只是我始終有個信念,那就是絕不能讓他覺着我不怎麼樣。

一個月以後,我想起他曾與小暉交換過卡片,我讓小暉把他的卡片傳真了過來。我給他電子郵件,我說你給了我一個很好的禮物,現在我也要給你一個禮物,請告訴我你的地址。

他的回信說這是你的電子信箱嗎?我下個月會搬去上海,所以我們很快會見面。那真是一個絕妙的晚上!就這些。他沒有給我他的地址。

又是一個月以後,我給他打電話,我說五天前我開始想你,我就想跟你說這個。他說他是一個壞男人。我說我就是喜歡壞男人,這是我的生活,我別無選擇。接着他要我的電話號碼,我說周末在一些酒吧可以見到我。他說請你一定給找你的電話號碼,如果你不給我你的電話號碼,我永遠不要見到你。

她說她就是愛壞男人,這讓我有點生氣,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這點毫無疑問,但這可能是好,也可能是不好,她似乎在顯示她比男人勇敢,一般的男人是不喜歡這種女人的。對我來說倒無所謂,但我還是有點生氣。到目前為止,我只是要和她睡覺,我把她作為睡覺的對象,我解決得很爽(彼此了解得越少解決得就越爽),有很爽,沒有也無所謂。當然我喜歡她,我對她有感覺,我不願放棄一個很容易到手的東西。但我只要她的一個部分,我不要她的全部。我想擁有她,我不要佔有她。

當然我也沒真的認為她已經準備好給我她的全部。我認為對我們來說還沒發展到決定這件事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說出“我是個壞男人”這句話的。我是否有固定的女朋友?我的情感生活是否很豐滿?這些都和我說這句話沒什麼關係。其實在以前我從沒說過這句話,可女人們都認為我是個壞男人。現在我把話說清楚了,好像我就不是壞男人了,好像我是個想做壞男人的好男人。其實如果我真是個壞男人,我就沒必要說這句話。當然我也不認為我說這句話就真的是想保護她。也許,我說什麼其實並不重要,她應該了解我,如果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和我睡了就應該會了解我,那才是我喜歡的女人。我覺着我說這句話是個彼此了解的開始。沒有一個男人會真正認為自己是個壞男人。沒有絕對的好男人和壞男人,有時我想做好男人,有時我想做壞男人,如果我說我是好男人,難道我要一味地做個好男人嗎?

那多沒吸引力!我說這句話只不過是個開頭,這和我說我是個好男人是一樣的,這是結束的開頭,也是熱戀的開始。至於我是否想繼續下去,這取決於我,我因為說了這句話而掌握了主動權。

我當然得要她的電話號碼,因為我們在床上真的很好,我希望在我要的時候可以有機會再來一次。女人的電話號碼是我菜單上的一道菜。

對了,我告訴她我是個壞男人,最直接的原因是我還想在上海泡其他的女孩,我希望到時她木會給我麻煩。回其實我打電話給他一方面是想聽聽他的聲音,一方面只是想告訴他我在想他,我想他可以知道這點,也可以不知道這點。這只是一個很即興的電話,其中不涉及任何決定,我和他之間只是普通的做愛,但他這麼快就說這樣的話,一種冷冷的感覺徹底侵犯了我。有些感覺是沒必要說出來的,我對他說我就是喜歡壞男人只不過是和他在斗。我覺着他真的很傻,這種小便宜他都要佔,如果他一開始就對我說這句話我更會覺着他傻,根本不可能會跟他上。

當然他可能是一番好心,他在保護我,但顯然他低估了我,我怎麼會需要他替我擔心這種問題。

我們做愛不錯,很本能。我已經想不起來我和他做愛的細節。可要命的是這個電話之後我還是想他,並且越來越厲害。也許我是太寂寞了,想到他就會有一種被填補空白的感覺,我開始惆悵,這事是給我帶來麻煩了。賽寧去日本之後我特別放鬆,我特別享受完全一個人的生活,可是現在我平靜而自私的單身生活受到了騷擾。電話答錄機的背景音樂也換成了拉丁音樂,我幻想着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時可以聽到,事實上他從不給我打電話。我想他在乎我也好不在乎我也好,關鍵是我不可以愛上,我害怕愛上任何人。好朋友說愛上是幸福的,被愛上是痛苦的。說這話的是個男人,這更證明男人是很容易感到無聊的動物。還有一個朋友說如果你愛真理超過愛男人的話,你就有救了。說這話的也是個男人。我認為我最好是別愛上,我應該多做一些練習,我需要練習,生命是個大練習室,我必須練習如何適應不戀愛卻有男人的日子。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絕不可以和男人這麼快上床,無論如何都是如此。

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對他非常好,我對自己說我只是要一個男朋友,一個可以陪我的人。我對他非常好,然後突然對他不好,然後又對他非常好,他喜歡我的身體,他喜歡我這張看似無辜的中國寶貝的臉,他以為我因為愛他而情緒失常,這些都讓他快樂。他很快就求我和他同居。我們喜歡一樣的音樂、一樣的電影、一樣的食品。一樣的沐浴液、一樣的花、一樣的顏色。我喜歡他的臉,我喜歡他彈吉它的那雙手,好的吉它手,他的撫摸總是無與倫比的,好的吉它手,一定是個大濫人,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是那種不可思議的只有一根神經的人。

但是那種冷冷的感覺一直停留在我身體裏,這嚴重影響了我們的性生活。他似乎沒覺着有什麼不對,他把我當成一個真的愛他的女人,這更證明了他的不可愛、愚蠢。自私。他像一個無辜的傻孩子一樣每天和我睡在一張床上,他很享受這一切,卻絕對不願決定他是否愛我,他以為決定機始終在他手上。我在製造一種感覺,那就是他真的擁有我,這個男人需要這種感覺,我也需要這種感覺。但我一走進我們的房間,我就可以說出所有人的名字,像他一樣的人們,他們都想要把我捏碎。可我假設自己在戀愛,找那種有感情的感覺,像真的一樣的。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好像我們之間很穩定。我想這是一種練習,我必須做這種不去愛上卻有穩定男朋友的練習。回如果這個女人是~扇窗,我一定是雲。我們只能是這樣的關係。我喜歡讓女人們感覺快樂,但我不要女人們給我麻煩。我愛這個女人,這不涉及任何決定。她說我們是一起睡覺的好朋友,這是她自己說的。所以我們可以住在一起。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國家,那時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假日清人,對我來說很輕鬆,她有什麼想法的話我就沒辦法了。我和她在一起是因為我們在一起很快樂,我們不應該浪費時間對嗎?但是今天她這是怎麼了?她好像很恨我的樣子,這是她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但是我不願意她這樣,她這樣我很難過。回男朋友不停地叫着我的外星人請你快下來吧!

我終於把我的左腳放到窗台上,我徹底站到了窗外。

我知道我為什麼會站在這裏,我怕別人為我剪指甲,我怕見到蒙娜麗沙畫像,我怕高,但我有時會終於站在高處。

男朋友爬了上來,男朋友爬了出來,他看着我,從未如此認真,我突然覺得我真的很愛他,只要聞到他的氣味,我便會從裏到外迷失。他說你總是選擇某一時刻來成為你的標誌。

比如說你喜歡我的臉,你就把我的臉作為一種標誌。生活總有一些難以理解的事情,所以我們都要緊握媽媽的手,現在媽媽不在,我們得握在一起。我親愛的,快把手給我,我們回去。我說我們得談談,你曾在電話里說過“我是個環男人”。我一直沒辦法忘記這點。

他說這很重要嗎?我想不起來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我想可能是那天我想起我忘記了媽媽的生日,我覺着自己是個壞人,我想找人傾訴,而你正好打電話過來。回春遊還是蠻開心的。現在我聽耳機。

電子樂的創作是選擇兩點確定一直線的過程,任何與第三點或三點以外有關的意圖和聯接都是無需考慮的,生成怎樣的多邊形和平面都是聽者的工作,與創作者無關。

我是鈕扣,我是一名DJ,頭說我是黑夜的領袖,頭說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我是吃超市食品長大的孩子,因為媽媽工作,爸爸不和我們在一起。我以前只相信媽媽,因為我是吃玻璃長大的孩子。現在除了媽媽,我還相信妖怪,因為她也是吃玻璃長大的孩子,我還相信頭,因為她吃過的玻璃比我多。

我搞不懂頭,但是我相信她。我不知道頭這次的生日過得是否快樂。因為這以後的事有點奇怪。

從南京回來的路上頭說她要搬出拉丁的家,她說她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可憐的,迷糊的。

她說她不要愛上一個人,她也不要沒有愛的生活,然後她對我說記住,不要隨便和男人上床,這種遊戲我們玩不起。當天晚上,頭突然帶我去了幾個上海的迪斯科。那裏所有的人都在隨着音樂搖晃着他們的頭,他們面無表情,渾身上下除了脖子在動,什麼都不動,連眼珠子都不動一下,完全沒有靈魂的樣子,所有的人都一樣。

頭說小鈕扣,這才是真正的中國跳舞文化,想想辦法吧,我完全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回事,我害怕。我說你害怕是因為你在乎他們,他們在這裏是鬼,這裏是地獄。頭說他什1不是鬼,他們和我們一樣。這個城市在塑造你的同時,也塑造了他們。他們看上去如此空洞,但是我不了解他們,我似乎沒有權利這樣認為。可我不敢去了解他們,我害怕。我說我們是好孩子,他們是壞孩子。頭說所有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而我們是幸運的好孩子。我說我是沒辦法改變這些的,如果我來放音樂,他們一樣也會這樣搖。他們只是認為這樣時髦,其實他們並不那麼可怕。

頭生日的第二天晚上,十分虛弱和蒼白,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一直在發抖,可是她不願離開那些在我看來十分無聊的地方,她說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可憐,總是和老外在一起,去老外最多的酒吧,因為那些酒吧可以讓她放鬆,但作為一個作家似乎更應該來這種地方。

這種地方更真實。我不清楚她這麼說是因為責任感,還是因為個人慾望。我搞不懂。我只關心自己喜歡的事物,我和頭不一樣。而且我覺得去酒吧本來就不是為了真實,酒吧文化就是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強加給它。你認為它是什麼,它就可以是什麼。這就像和男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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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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