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黑案牽出“五毒”書記
不久前,北京市檢察院代檢察長慕平在參加北京市政協十屆四次會議閉幕式后,接受記者採訪時向外界公佈了原山西省委常務副書記侯伍傑涉嫌受賄案的基本案情,並表示侯伍傑案目前已由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基本偵察終結,按照法定程序,侯伍傑近期將被移交到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接受審判。至此,侯伍傑案終於水落石出。
人們不禁要問,一位排名僅次於省委書記、省長的省委常務副書記,一個省的“第三把手”,怎麼會跟“黑社會”聯繫到一塊?這裏面究竟有什麼內幕?他的家人在其中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且看筆者的深入採訪。
“五毒”書記侯伍傑
2001年春節前的一天晚上,時任山西省省會太原市委書記的侯伍傑剛回到家,就發現兒子侯軍(化名)陪一位中年客人坐在家裏等着自己。見他回來,那位客人連忙賠着笑臉站了起來。侯軍介紹說:“爸,這位是太原市公安局副局長兼杏花嶺區公安分局局長邵建偉,也是我的哥們,他有事找你。”
侯伍傑是山西省陽泉市盂縣人,先後出任過長治市委副書記、陽泉市委書記,1995年升任省委宣傳部部長,1997年當上省委常委,開始享受副省級待遇。2000年1月,侯伍傑兼任省會太原市委書記。
本來,侯伍傑是反感有人直接找到家裏來求自己辦事的,因為原太原市公安局治安處處長范棟升、杏花村公安分局副局長牛藩都曾通過關係找到家裏給侯伍傑送禮(此兩人後來都被判刑),但是後來,這兩個傢伙竟然又收受了在押犯人李滿林等人的好處,把具有黑社會性質的李滿林等人給放了。當有關部門要處理范棟升和牛藩時,范牛兩人又找到侯伍傑出面說情。考慮到自己曾經收過他們的好處,再說求他說情時他們又沒有空着手,於是侯伍傑還是出面幫他們把事情擺平了。從那以後,他就有些反感別人直接上門找自己辦事,特別是那些“小人物”。
但是,早在1996年3月的一天,時任山西省委宣傳部長的他到北京出差,到了晚上實在耐不住寂寞,竟然找了個俄羅斯“小姐”來嫖宿,結果被北京警方抓了個正着。一貫牛氣衝天的侯伍傑還以為這是在山西太原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不光不認錯,反而大發雷霆之怒,說:“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告訴你們,我兒子也在公安部門工作,連他的官都比你們大!”不想北京警察偏偏不信邪,不給他這個面子,又要通知單位,又要拘留他。侯伍傑這才害怕了,心想:萬一拘留或通知單位就麻煩了,媽的,真是相府門前七品官啊,算老子倒霉!於是他變色龍一樣馬上軟了下來,點頭哈腰地表示願意接受經濟處罰。結果同行的一位朋友替他交了罰款,總算把事情糊弄了過去。
誰知沒過多久,他在北京嫖娼的事還是傳回了山西,老婆何玉茹(化名)跟他大鬧了一場不說,更要命的是他擔心有關部門會查處自己。於是他千方百計安撫好妻子,然後四處打點。好在因為他是位“大官”,這種事只是“小節”,所以一直有驚無險。但因為這事,他還是當了兩年多的宣傳部長才被選為省委常委,破了宣傳部長必然是常委的“慣例”。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畢竟自己被警察處理過,所以從那以後他見了警察心裏就有三分怵。現在,看着堂堂的公安分局局長在自己面前點頭哈腰,再加上邵建偉是兒子的哥們,是兒子引薦來的,不能不給兒子一點面子,所以,平時又好色又好賭的侯伍傑心想:就當姓邵的是張暫時無用的臭牌,但也不能隨手扔,說不定到時候會有用的。於是他坐下來跟邵建偉談了起來。
邵建偉是從一名戶籍警慢慢升上來的,官至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分局長他還不滿足,時刻想着繼續往上爬。聽說2001年上半年太原市公安局局長將調整,邵建偉打起了當局長的主意。但是,如何才能將這頂公安局長的烏紗帽弄到手呢?他首先想到手握自己人事大權的侯伍傑。當然,他更懂得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老百姓私下裏給侯伍傑起了個外號——“五毒書記”,他“愛”女人在山西是人人皆知的“公開秘密”,而“愛”女人離不開錢的支撐。於是邵建偉咬着牙決定拿出充當黑社會保護傘得來的500萬元巨款,要力保把局長的寶座弄到手。他通過關係,找到在太原市某公安分局當副科長的侯軍,然後借侯軍這根紅繩終於接觸上了市委書記侯伍傑。
侯軍這個人在家排行老大,從小就不聽話,偷雞摸狗拔蒜苗,沒有他不幹的,為了能給他上點規矩,侯伍傑才把他弄進了公安局。誰知當了警官他更加有恃無恐了,整天不務正業,特別喜歡名車和女人,整天開着名車帶着女人在太原橫衝直撞招搖過市,出入賭博和色情場所,在當地老百姓中口碑極差。但這正好給邵建偉接近他創造了條件,兩個人很快就成了“鐵哥們”,於是當邵建偉提出想請侯伍傑幫忙的事後,侯軍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並把他帶到了家中。
一頂烏紗百萬錢
在侯軍的鼓勵下,邵建偉當著侯伍傑的面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然後拍着胸脯說:“侯書記你放心,我姓邵的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講義氣,你這次要是幫了我,這輩子我就是你的狗,願為你兩肋插刀!”但當時侯伍傑沒有表態。
邵建偉臨走時,丟了個薄薄的信封在沙發上。侯軍送走邵建偉,打開信封一看,是一張寫着侯伍傑名字的美元存款單。他咧着嘴說:“呵,這小子挺捨得下本錢啊,整整10萬美元,換成人民幣小百十萬呢!”
聽說這麼大一筆錢,侯伍傑也吃了一驚。這些年來他雖然貪了不少錢,但還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大一筆“買賣”,想拿又覺得有點燙手,不拿又有些捨不得。他猶豫了半天還是對兒子說:“告訴他,這事光我說了還不行,再讓他在業務主管部門打點打點。”侯軍說:“爸,你就放心吧,人家早就安排好了,他準備在這件事上花500萬呢,志在必得。你只是做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
聽說邵建偉要花這麼多錢買官,自己不過拿了五分之一。再加上侯伍傑做這種“生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比如原杏花村區委書記王國武(后被判刑),為了陞官,曾多次不惜血本“孝敬”侯伍傑,慢慢成了他的知己。後來,侯伍傑把王國武提拔為太原市委秘書長,這下兩人的關係更鐵了,在一起不知做過多少骯髒事,但很多年過去了,照樣平安無事,所以侯伍傑慢慢安下心來。
然而,邵建偉的事情卻並沒有侯伍傑想的那樣容易。就在他拿了人家的好處準備為邵建偉辦事時,2001年4月,全國社會治安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要求在全國範圍內開展一場“嚴打”整治鬥爭,重點打擊黑惡勢力。6月初,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的直接干預下,大同市公安局長李連琪被調到太原市,任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兼太原市公安局局長。
這下侯伍傑沒了轍。邵建偉也急了,眼看着自己大筆的錢就要打了水漂,就又帶上在香港花5.832萬港幣買的一塊“百達翡麗”牌名表和2萬元人民幣,再次找到侯伍傑。侯伍傑把內情告訴邵建偉,表示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干預了此事,自己也無能為力。但收了人家的好處不能不辦事,於是他轉而問邵建偉:“如果讓你換個地方當局長怎麼樣?”邵建偉雖然不太樂意,但他一時走投無路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表態說:“一切聽侯書記的安排,只要是正職,到哪裏都行,以後有機會回太原,少不了還要請你幫忙。”於是在侯伍傑的“操作”下,很快,邵建偉被調往臨汾市任公安局長。
就在這時,反映侯伍傑的舉報信像雪片一樣飛往了北京和山西省委等有關部門,有人直接點到了邵建偉花上百萬元向他買官的事,侯伍傑一時內心惶惶寢食不安。正好那天侯軍回家,見父親精神和情緒都不太好,仔細一問,原來是因為這些事。侯軍咧着嘴說:“爸,別看你當著那麼大的官,但你的心胸還沒有我開闊。中國自古是‘刑不上大夫’,再說,拿好處的又不是你一個,只要邵建偉不說,誰都無憑無據,而如果邵建偉說了,他自己也得完蛋。所以那些舉報信大都是捕風捉影,並沒有多少真憑實據,有什麼可擔心的?要不然,你搞清楚是哪些人搗的鬼,這些年來兒子別的本事沒有,在黑道上怎麼說也處了不少朋友,我找人把寫舉報信的人給‘做了’,看以後誰還敢寫!”侯伍傑當即罵道:“你懂個屁!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賭打打殺殺不務正業,我的事你少管!”誰知侯軍即使是在父親面前,也是一副“黑社會”的嘴臉,說:“爸,話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有其父必有其子!”侯伍傑知道兒子暗指的是自己在北京嫖娼的事,氣得他指着鼻子把侯軍罵了出去。
不過事後他又想:兒子說的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那些事天知地知,別人都不怕,我怕個鳥!想到這裏,他又安心了不少。
誰知2001年9月,侯伍傑忽然被免去了太原市委書記的職務。這一下,社會上不少人都覺得這是他們舉報侯伍傑的問題見效了,姓侯的快要完了。豈料不久,侯伍傑又像“齊天大聖”孫悟空一樣,搖身一變當上了更大的官——省委副書記。幾個月後,他又成了常務副書記,後來還兼任了省委黨校校長,成了山西省排名僅次於省委書記和省長的“第三把手”。這件事把很多人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不知道侯伍傑玩的是哪一手,哪來的這麼大本事。
這些年來,侯伍傑一直帶“病”陞官,不光他自己心裏有數,他的妻子何玉茹也非常清楚。前些年他在北京嫖娼被抓的事鬧出來后,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何玉茹還是忍了,只是覺得跟丈夫沒什麼感情,兩人在一起只是因為是這個小家庭的利益共同體而已。何玉茹覺得,現在,丈夫雖然歷經艱險,總算沒出事,還官至山西省第三把手,可她就是放不下心來,因為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一天晚飯後,何玉茹對侯伍傑說:“以前的事情就不說了,現在不管怎麼說你也成了大半個‘封疆大吏’,該老實點了,咱不缺那些錢,我只想跟你過幾天安安穩穩的日子。”
實際上這些年來侯伍傑在北京那次被人抓住了,不光差點壞了自己陞官的大事,還成了妻子手裏的把柄,這讓他多少有些後悔。但他嘴上卻並不服軟,對妻子說:“你懂個屁,我看你在社會上混了幾十年,眼光連兒子都不如,我收了人家的好處,大家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這種天知地知的事,別人能把我怎麼樣?我們都不怕,你怕什麼?你放心,我請算命先生算過了,人家說我的官運還沒有走到頭,北京的朋友也說我還有上升的空間,你就等着當更大官的貴夫人吧!”
聽了丈夫的話,何玉茹只有嘆氣的份。
推倒“多米諾骨牌”
但是,事情卻在悄悄地朝着侯伍傑沒有想到的方向發展着。
自從侯伍傑不再擔任太原市委書記,邵建偉也調走了之後,太原市一些黑社會組織頭上沒了保護傘,但那些傢伙為非作歹慣了,一點也沒有收斂。2003年秋,被稱為“三晉涉黑第一案”的李滿林案被太原市警方破獲。李滿林等32名被告人共涉犯罪事實45起,其中還有人命案。2004年1月17日,太原市中院做出一審判決,主犯李滿林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罰金800萬元。
李滿林被抓后,邵建偉慌了,他知道自己跟李滿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多次出面想救他出去,但一直沒有得逞。邵建偉沒有辦法,只得和王國武一道,再請侯伍傑幫忙解救。然而,侯伍傑通過了解,李滿林案是建國以來山西省最大的涉黑案件,還涉及人命官司,在公安部都掛了號,此時的李滿林誰都救不了了。侯伍傑沒有辦法,只得提醒王國武和邵建偉說:“既然誰也救不了他,就讓他安心地‘走’吧。不過你要想辦法讓他的嘴巴緊一點,要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邵建偉胸有成竹地說:“侯書記你就放心吧,李滿林跟我是拜了‘把子’的鐵哥們,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誰知李滿林一直以為自己頭上是有頂安全的保護傘的,自己出了事他們不會不管,誰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判處死刑。當他聽到死刑判決時,嚇得他當場就癱倒在法庭上,把褲子都尿潮了。
回到監舍,李滿林越想越生氣,沒想到這些年來自己在邵建偉、王國武等人身上花了那麼多錢,現在到了關鍵時候,他們卻不能保護自己。想到這裏,他早把昔日的哥們義氣忘到了一邊,只想着如何保住小命,於是他大叫道:“我要舉報,我要立功贖罪……”於是李滿林把多年來被他重金收買,然後直接充當其保護傘的原杏花村區委書記、後來官至太原市委秘書長的王國武和邵建偉等人供了出來。王國武、邵建偉等人很快就被“雙規”,不久又被正式批准逮捕。
直到這時,侯伍傑才感到了一絲危險。他覺得最好的辦法是要封住邵建偉等人的嘴,於是他專門把兒子侯軍叫回家,說:“邵建偉跟你的關係那麼鐵,我又收到過他的一大筆錢,所以一定要想辦法堵住他的嘴。你想想辦法通知他,讓他在裏面老實點,我會想辦法救他的,他的老婆孩子我也會想辦法照顧的。”侯軍點頭答應。
然而,邵建偉可不這麼想,他知道自己這下子紕漏惹大了,特別是當初侯伍傑並沒能救下李滿林,最後還是被判了死刑,看來他也救不了自己,這讓他內心充滿了恐懼感。通過三思,他決定來個爭取主動,確保小命無虞再說,而保護自己最好的辦法是把侯伍傑這條“大魚”給交代出來。於是他在交代清楚自己貪污受賄了480多萬元的同時,把自己當初是如何花錢向侯伍傑買官的事也來了個竹筒倒豆子。
侯伍傑對這一切根本不知情,2004年12月9日,他還大大咧咧地準備率團出國考察。但在登機前,海關工作人員以“護照有問題”為由,客氣地將他挽留了下來。其實這一切都是有關部門安排好的,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過面。侯伍傑很快被中紀委“雙規”。他被“雙規”的第四天,就如實地把邵建偉是如何向自己買官的事交代了出來。他痛哭流涕地說:“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提心弔膽,日子並不好過,今晚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現在我才知道,邵建偉不光是張‘臭牌’,而且還是張‘多米諾骨牌’啊!”
2005年7月12日,中央紀委研究決定並報中央批准,侯伍傑被開除黨籍、開除公職,隨即被罷免山西省人大代表資格。2005年12月初,侯伍傑被移送到北京市檢察院立案查處,追究其法律責任。日前,北京市檢察院代檢察長慕平正式向外界披露了侯伍傑的基本案情,並表示近日就將侯伍傑移交到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審判。
等待侯伍傑的,必將是法律的嚴懲。
(文/黃山金檢)
點評:
侯伍傑案極富戲劇性,他是在“三晉涉黑第一案”的李滿林案案發後,李滿林為了保命交代出了“保護傘”邵建偉,而邵建偉為了立功自救又交代出曾花10萬美元向侯伍傑競買太原市公安局長一職才案發的。這簡直就是一副“多米諾骨牌”!據悉,侯伍傑是我國建國以來反貪史上第一個“涉黑”的副省級領導幹部,也是山西省落馬的最高級別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