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亮世界
Lightupmylife
他受不了妻子一天到晚提醒他,對面的愛琳經常在門口來回遛著最新、不須電池也不須太陽能便可運作的磁力發條狗,一邊搔首弄姿,展現她透過最新最流行的基因技術所改造的淡綠色螢光髮絲。
據廣告說,那是擷取深海燈籠魚誘捕獵物的前額發光體裏的基因混合進髮絲幹細胞,有效期限大約十八個月,之後才會慢慢褪化。
“當然了,這十八個月間要是想換別的發光發色也可以,例如水母基因就提供十六種半透明的顏色,而且比燈籠魚還要便宜一半呢!”妻子的聲音越來越興奮。
“漂亮?如果你真想做的話,何不再去做螢光塗料的刺青?那也很漂亮啊。”他將手臂捲起,露出“永摯不渝的愛”六個發出淡淡青光的字。
那是去年結婚紀念日,妻子與心不甘情不願的他一起去西城做的螢光刺青。
在這個流行以光速變幻的世界,刺青的樣式當然過時了,螢光塗料也遠比不上超酷的基因美容手術,還不到一年,他手臂上的青光就已進入半衰期、黯淡起來。妻子常抱怨,這都是他貪小便宜硬要選用最廉價的顏色所致。
回到基因美容手術,那可真是時尚界結合科技業的結晶。
基因美容師能夠將人體四肢、軀幹、或甚器官注射入昂貴的動植物的發光基因,只要血液里的氧氣供應充足,便宜一些的貨色接近光源便會產生光反應,高檔的極品甚至能自主發光,視基因原先在大自然的主人而定。
現在,什麼最新的服飾、配件的,已經引不起大家的注意,一到了晚上,街上到處都是各式各樣匪夷所思的發光體。他一看就頭暈,感到極為荒謬。
“不只是愛琳,上次大學同學會,亞克跟雪子的眼睛都注射了牡丹花的發光基因,只要一點點光,他們的眼睛就會發出淡淡的粉紅色光,大家都羨慕死了,後來散會時還有人約去做更炫的基因手術。”妻子嘆了口氣。
但妻子其實明白,自己要說服這個觀念古板的丈夫很不容易。
基因工程不是難以接近的貴,但丈夫吝嗇成性,死守能用就好的觀念,什麼東西都要用到不能用為止……說不定連夫妻關係也是。
“其實基因手術一點也不貴,還有分期付款,你看,每個顏色都有編號,光是最流行的紫色就有高達八十二種編號,絕不撞色,還有其他永久性變色的方案……”妻子從包包里拿出一疊生技妝品公司製作的DM,不厭其煩介紹。
他無言,卻無力逃離這個話題時,兒子回家了。
“爸,媽,我回來了。”兒子含糊地說。
過保固的機械管家一聲不吭地將書包與校服取下,兒子轉身就要上樓。
“等等,都幾點了?學校說你下午就溜走,去了哪?”他正想找個出氣包開罵,罵到轉移話題為止。
“是怎樣?上滿半天課就算好學生了,不必這麼古板吧?”兒子不耐煩應道。
他發現兒子的嘴巴里有些古怪,透着什麼光似的。
“喂!”他瞪著兒子,指著嘴巴。
兒子沒好氣地張開嘴,是一條散發藍色光芒的舌頭。
“那是什麼!”他咆哮。
“海螢七號色。”妻子瞪大眼睛,自然而然開口。
“嘖,還是媽上道。”兒子愣了一下,隨即像找到盟友般笑了出來。
“海什麼螢!你哪來的錢!”他實在是太氣了:“這種打扮成何體統?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學校沒教嗎!”
“分期付款又不貴,是爸你自己捨不得。”兒子快步跑回房間。
他氣得連拳頭都在發抖,卻見妻子坐在快要沒有彈性的老沙發上,津津有味地翻著型錄,看來兒子的叛逆作風又加深了妻子盲目追求流行的自我毒化。
他沮喪,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真是沒尊嚴了,搞那些什麼古理古怪的玩意兒?”他坐在露天咖啡廳,手中可無限續杯的廉價咖啡已連續添了七次。
他曾仔細計算過,這種咖啡要價35元,但成本僅僅5元,所以至少得連續喝它個七杯才能勉強打平。雖說咖啡喝太多晚上會睡不着,但對他來說,明知吃虧還不行動才會令他耿耿於懷到天亮。
他注意到坐在左前方的一對怪模怪樣的情侶,過剩的咖啡因在胃中不斷攪動,讓他好想嘔吐。
男的穿着半裸,露出半透明、發出微綠光澤的皮膚,微血管跟肌肉組織若隱若現,隨著呼吸隆起又消落,說不出的詭異。
男子咧開嘴笑,牙齒髮出忽明忽滅的紅光。
女的似乎很欣賞那男子的扮相,紫光色的手指充滿挑逗意味地刮著男子的手臂,輕輕撥發,原本暗紫色的髮絲頓時大亮,與瞳孔共同閃爍著亮紫色,后腰的脊椎也透著淡淡紫光,算是全身一體的紫色造型。
“弄成這樣子,人不人妖不妖,居然叫做流行?”他嗤之以鼻。
“是啊,又不是螢火蟲。”一個美麗的女子將餐盤放在他桌上,自行坐下。
他戒備地看着女子,但女子並沒有反嘲的意思。
而且女子沒什麼地方正在發光。
“我想不透,為什麼有人會將鼻子弄成黃色的燈泡,還沾沾自喜?”女子指著一個正等著過馬路的中年男子。
男子鼻頭一閃一閃,好像壞掉的燈泡,一看就知道是個打折又打折的特價品。
他讚賞地看着女子。這女人品味不錯嘛,他心想。
“先生,加入我們反基因改造人組織吧。”女子將聲音壓低,自信地看着他。
他一震。
“AGO?”他訝異。
據說這個激進的人道組織已開始用暴力的方式,破壞基因彩妝公司的生產工廠,好幾名成員都遭到政府逮捕,而國際基因美容聯合商會也嚴厲指控AGO是危險的恐怖主義組織,訴求警察機構強力鎮壓。
AGO組織正面臨被迫解散的危機,但又有各種傳言指出,國際基因美容聯合商會正試圖收買組織的重要幹部,打算用錢解決這件棘手的麻煩事。
“沒錯,我們組織需要像你這樣,同樣反對不當改造人體、褻瀆上帝旨意的人。”女子說。
她眼神迷離,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那溫柔的觸感讓他不自禁吞了口口水。
“要繳入會費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除了公立學校,任何一個需要繳費的組織,他一概視之為詐騙集團。
“不用,我們需要的是你的力量。”女子緊抓着他的手,讓他心跳加速。
那晚,他跟美麗的女子在郊外的旅館發生了關係。
女子顯然是個完全崇尚自然的密教徒,什麼防護措施都沒有,他自然也不會不知趣提起。
在不斷挺進了兩百多下后,他緊緊摟住女子,一點都不保留地射了進去,女子也沒說什麼,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賺到”。
“其實,我正是組織的領袖。”女子穿起衣服,微笑。
“剛剛是唯一的入會手續嗎?”他笑笑,還躺在床上。
他看上一期的八卦雜誌說,現在召妓的普遍行情大約在一萬上下,但這女子如此美麗動人,少說也得要兩萬,加上內射的服務要加碼三成,算一算,剛剛那一場翻雲覆雨,他至少賺到兩萬六千元,這還不包括女子付的旅館錢呢!
他笑得很開心。
“沒錯。”女子居然嘆氣:“我們是亡命之徒,隨時都會為上帝犧牲生命。”
亡命之徒?
他傻住,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我能替上帝給你們的東西很少,能給什麼就給,就是希望你們快樂。”女子淡淡地笑:“歡迎你入會,希望你不是最後一個會員。”
他的下顎差點脫出時,一陣敲門聲讓他差點跳下床。
女子打開門,是兩個孔武有力的男子。
不是仙人跳吧?他趕緊將褲子穿起,神色慌亂。
兩個男子手裏拿着他在老電影裏看過的陳舊兵器,他記得,那是一種叫做“槍”的危險玩意兒。
他在免費試用的探索頻道介紹過槍的原理。
雖然槍細分下去有很多種形式,但大概都是以裝填在一小塊名為子彈的弧形金屬後端的火藥,經過另一片金屬敲撞擊發后,火藥產生的衝力便將前端的子彈以高速推出,高速噴飛的子彈擊中物體的瞬間,便足以產生巨大的破壞力。
就某些層面來說,“子彈”比起“雷射”或許還更有效率。但這種舊式兵器在半個世紀前已全面回收銷毀,由機器警察負責維安,畢竟這世界只剩下九個國家可以住人,也只剩下一種戰爭……不需要武器的戰爭。
就是資本主義與資本主義自己的擂台。
“首領,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大家都在等。”一個男子說,瞥眼看了看急着穿衣的他。
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背脊。
一小時后,他不知所以然地拿着“槍”,跟着大家來到一間城裏最大的生技工廠外。
所有人都視死如歸的模樣,讓他覺得很不安,尤其有個胖子的身上掛滿一大堆看起來很沉重、又危險的東西,更讓他狂起雞皮疙瘩。
那東西,他也在免費的探索頻道中看過……手榴彈?
“我們要做什麼?”他問,槍在顫抖。
“根據卧底的同伴說,這間工廠在上禮拜開發出最新的基因技術,不須動手術,只要將基因液注射進想要的部位,就可以隨心所欲靠體溫控制該部位的顏色,這項發明一旦大量生產上市,人類社會的惡就難以逆轉了。”女子說著說著,竟流下眼淚。
大家都憂心忡忡地直搖頭時,他只覺得很蠢。
所謂最新、最炫的東西,就是指“這東西貴得要命”,會買那種又貴又不實際的東西的人真是蠢到一個呆。
“首領,讓我們跟在你美麗的身影后,誓死守護上帝創造的美好身體吧。”胖子咬開手榴彈的拉環,將那危險的東西放在女子手中。
他還沒回過神,女子手中的榴彈就扔了出去。
轟!
一聲巨響,數百個組織成員像瘋子般衝進工廠。
“天啊!”他尖叫,立刻被後面的夥伴推到前面。
數不清的槍聲催化着他,令他不自覺拿起槍朝機器守衛開火。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當機械人冷硬的陽離子腦爆出火花時,他感到難以形容的原始暢快。
越靠近工廠核心機器守衛就越多,型號也越新越難纏,許多成員在機器守衛的鐵拳下活活打死,只能靠火力盡量與機器守衛拉開距離。
槍聲始終沒停過,卻逐漸零零落落,幸好仗着“機械人禁止裝置任何武器”的國際法條例,呼嘯而去的子彈不斷將機器守衛撂倒,但也無法繼續向前退進。
剩餘的成員躲在牆后喘息,子彈所剩不多了。
“首領!”胖子滿身是汗大叫,雙手緊握身上垂掛的一條細線。
他仔細一看,那細線連接十幾顆手榴彈的拉環,他緊張地快要尿出來了。
女子含情脈脈地看着胖子,微微點頭。
“謝謝首領,我這輩子從沒想過可以搞到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胖子熱淚盈眶,豎起大拇指。
所有成員都點頭同意,紛紛豎起大拇指。
女子欣然一笑,拉開胖子的褲子拉鏈,當眾幫胖子口交起來。
他簡直目瞪口呆。
女子臉抬起,喉頭一陣溫柔的鼓動。
“加油。”她纖細的雙手幫胖子把拉鏈拉起來,胖子滿臉的無限感動。
胖子霍然起身,義無反顧沖向強悍的機器守衛群里,拉開保險。
“請首領欣賞我最後的紅色煙火!”胖子大叫。
轟然巨響,手榴彈的破片撕開胖子的肥肉,與瞬間噴漲的烈焰匯成燦爛的人體煙火,瞬間,機械人守衛炸得東倒西歪。
“上啊!”不知是誰喊的,僅剩的成員一齊衝出開火,將機械守衛撂倒。
接下來關鍵的一分鐘半,組織總算按計畫爆破所有的化學倉爐跟管線,大火吞沒了九成廠房,到處瀰漫著刺鼻的藥水味。
這間工廠要重新開張接單,恐怕要好幾年後了。
“可以走了吧?我好像聽見警笛聲?”他汗流浹背,廠房裏的溫度不斷上升。
“斬草除根,還要毀掉唯一的發光基因液跟處方圖,你跟上,其餘人掩護。”女子換上最後的彈夾,他只好與她一起沖向主管室。
好不容易將門爆破,女子在主電腦里灌入病毒程式,永久刪除了電子處方圖,他則依言刪去工廠內的監視器記錄。
女子蹲下,用背包里的聚焦雷射光鍛開保險箱,拿出僅此一瓶的發光基因液。
“入侵者……入侵者……”此時最後一個機器守衛拖着幾乎毀壞的身軀,將最後負責掩護女子的成員重拳打死。
快報廢的機械守衛蹣跚爬進房裏,抬頭看着她與他,舉起機械手臂,上頭裝嵌的拳頭卻只剩下外露的電線與花火。
“人類模仿上帝以自身形態造人,創造了你們這群沒血沒肉的怪物,也是對上帝的褻瀆,倒下吧。”女子轉身,一槍將機械守衛的腦子打爆。
女子卻沒有再回過身了。
她覺得自己的嘴裏鹹鹹的,含着很像金屬的硬物。
然後慢慢軟倒,眼珠子怔怔瞪視着他……組織最後一個新成員。
“實在是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啊,可是這東西謹此一罐,一定……一定不便宜啊……真是賺到了。”他喃喃自語。
他拿着可以任意變幻光彩的基因液,一臉的吝嗇又突然暴富的高興樣。
貪心的人常常一個衝動毀掉世界,吝嗇的人將總是偷偷將世界撿走。
一分鐘后,他從女子事先規劃的秘密管線逃走,神不知鬼不覺。
半小時后,他出現在旅館裏,吹着口哨,洗著澡,對著鏡子前那罐基因液傻笑了好久。
此時,他才真正認識了別人口中的自己。
原來,自己真的不是死命守舊,而是瘋狂的吝嗇而已。
但這些已不是重點,重點在肚臍下面。
“肯回家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妻子睏倦地說,看着站在房門口的他。
他一句話也沒說,赤裸身子,雙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笑着。
幻想着幾個小時前在美麗女子體內的歡愉衝刺,他的陽具慢慢抬起。
紅,橙,黃,綠,藍,靛……漸漸的,隨著陽具高舉到頂點,最流行的紫金色光芒將妻子的眼睛照得睜不開眼。
妻子很高興,開心得眼淚都快飆出來。
明天起,她一心想要的紫色脊椎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