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木履過SOHO
這幾天英國一足球隊長的醜聞弄得大街小巷紛紛揚揚。此隊長每年七十八萬英鎊的高薪,已婚,卻騙一脫衣舞娘和一幼兒園護士,說自己尚是單身,鄭重地向她們求婚,與她們同時有染,弄出醜聞。
英國小報專門報道名人這種新聞,高價收買,《太陽報》每天發行三百五十萬份,是嚴肅報紙的十倍、幾十倍。有關女人把“真相”賣給報紙,可獲大利,稱為“吻過就說”(kissandtell)。足球明星出了這種事,大小報都以全版片幅報道評論。
名人有無私隱權?有兩種看法:名人既為名人,受公眾注意,他就失去了這權利;二,名人也是人,應該享受與普通人相同的權利,當然有私隱權。
正好有一個從國內到倫敦來的出版社朋友P,他對私隱權沒有興趣,卻拿着報紙,不還我。第二次我們約在城中心見面,他看了兩天倫敦,覺得倫敦橋、大本鐘和西敏寺詩人墓,還沒有故宮、長城和十三陵有意思。這兒的景緻彷彿與他的沉重的歷史感沾不上邊,而站在山海關,馬上就感覺那馬隊洶湧而來。他說得振振有詞。我看看錶,到了晚上吃飯時間。他建議找家中國餐館吃飯。
主隨客便,我笑了,說沒問題。不過你第一次到英國,不想嘗嘗英國菜?
他不以為是地說,不就是炸魚和薯條,最多加一盤色拉。這是我有生以來吃的最難吃的東西。真不知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你看你還穿木履,咱們中國的吧?
是啊,真正的中國手工鞋。我還是笑着說:將就活。我這人粗得很。吃什麼都一樣。
不一會我們就順路穿過國家畫廊,到了位於SOHO的中國城。街不寬,小巷走一輛車就滿了,酒吧和咖啡館包括時裝店一個接一個。本來P很累,突然精神一振,一條小巷子走完又走下一條,也不提吃中國飯了。我開始沒有明白,待他急不可耐地讓我快一點時,才注意店名,原來是脫衣舞廳。SOHO的這類場所包括同性戀PUB都是較隱晦的,起碼不像巴黎那麼紅燈高照,色情服務大張旗鼓。再說P可是有名的好丈夫學者型男人,我有點意外。我想走開,但他讓我陪他,於是我們繼續往前走。
他朝一個窗孔里看,有侍者出來熱情招呼他進去。他很緊張,將他的挎包扔給我,就跟着侍者進PUB去了。包太沉,我沒有接住,卻掉出一些地圖,還有報紙,我拾起來一看,是我前兩天給他的報紙,我還未細看。為打發時間,我便站在街邊看起來。
那位桃色足球明星舉着球的彩色照片極醒目,當然不如碧咸那麼英俊,不過也看得過去。有關報道不僅是整版,還有第二版,竟然是他的脫衣舞情人的玉照:金髮披在身後,身姿絕色,下半身未穿任何東西,腳蹬一雙特高跟黑皮鞋,正在台上,手握舞桿,嫵媚地朝我們一笑,不迷死人不罷休。
正在看時,P出現我面前。這麼快?我問。
他說,本來也不想看。他停了停才說,能否別跟我妻子說?
原來他擔心這個。我說沒問題。
於是P第二次進去了。我一等他不來二等他還是不來,肚子餓了,就到街對面的一個咖啡館坐下,要了一杯冰咖啡和一份甜點。
終於等到他出來。他也叫了一份甜點,一邊喝咖啡,一邊連連說,帶勁帶勁。那女人跳到近時,就到我膝蓋前。有一段舞台延伸,跟時裝表演差不多的,但是感覺完全不同!
P這點好,喜歡說,不像其他人什麼心裏都藏着,故意神神秘秘。有一次在蒙特列,記得和幾個國內來開會的朋友一起要住旅館,叫了一輛出租,路過那兒的紅燈區,其中一人就要出租車停下。當然不讓下,因為他又不懂英語也不懂法語,一個朋友也沒有,弄丟了怎麼辦。他急得用中文大罵,娘希皮,咱到這兒就是要看稀罕!
我先生八十年代剛開始就留學,趕上西方世界的“性解放”浪潮最後一輪。我先生向我說過,在愛滋病流行前,那些嬉皮士的放縱,當時他在伯克利加大讀博士。親眼看見那最後一批嬉皮士衣服怪怪,留鬍子,披長頭,夜宿帳篷,男女相擁抽大麻。他看到過的女人身體太多,以致於他拍女人照都很得要領,線條輪廊都是一般男人不會捉住的,知道什麼樣的女子應該以什麼樣的角度,尤其是眼睛都拍得濕濕的,亮亮的,含着春水似的。這也是我有很多好看照片的原因,自然得歸於他在這一時期的體驗。
那時從中國到美國的人,別說那好奇心,那種想到文化衝擊“洗禮”的人,可以想到是怎樣的心情。一些文化人代表團,包括作家代表團,總是悄悄對他提出要求,要他帶他們到那種特殊場所去。一問,他們是指那些描寫性解放的書里說過的事。我先生只能告訴他們,那是私人PARTY,不是買門票就能進入的脫衣舞場,而且必須一對對才能進去。他的解釋引起國內來客的不滿,弄得他很煩。
中國還沒有這類東西,那時國外的時裝雜誌,如Vogue,有人帶回國內,在海關查到會被沒收。
P很羨慕我的先生趕上了性革命的末班車,他說舞廳里那樣的女人才是女人,真美!他眼睛和聲音似乎還在過剛才那頓洋葷的癮。
於是我說,是美。我指着街對面另一家門面,說,你看那一家。那是脫衣舞男,供女人看的。
P聽了十分吃驚,兩眼圓瞪,說這怎麼可能?
我說,你看,女客在進出,跟你一樣興奮。
P說,這太荒唐了,這資本主義社會太荒唐。
我看了他一眼,換了一種口氣說,如果你妻子也去看男脫衣舞,你會怎麼樣?
那我就打斷她的腳。他說著,嘆了口氣,那就只有一條路:離婚。
我說,這太不公平,而且剛才你還在感嘆“紅磨房”里的女人漂亮。
P說,那就怎麼樣?不管到什麼時代,男人和女人都不一樣。我們去一家中國餐館吧,我請客,謝你讓我滿足了這一生的心愿,看了夢想的東西。他站了起來,拉開咖啡館的大門,如一位紳士一樣。
待我走出門,他說,我吃中國菜,娶中國女人,做中國紳士。有點性幻想,就此而已,對生活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