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生活的這個城市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整個城市呈東西走向十分狹長,它離省城很近,坐火車到省城只有45分鐘的車程,我們醫院就坐落在城市的最西端,從我們醫院步行到省城的公路界碑也就只有40分鐘,可是,如果我要從醫院回到位於市中心的家,坐公交車需要一個半小時,坐醫院的通勤車也得50分鐘,所以,我工作不久,父母就在醫院附近給我買了一個房子,方便我上班,一般我只在周末才回家。其實,我們醫院也不是完全在郊區,應該算是近郊,不過因為這座城市的山比較多,好像是從長白山脈延展而來,所以,就算是在市內也會有很大的山,而且,這個城市的水資源也比較豐富,全市分佈着大小不等的二十多個水庫,也因此,站在我們醫院的天台上就能看到對面的,從醫院向北走出不遠就會有一個小水庫。我想這樣有山有水的環境應該很適宜腫瘤患者的康復,應該會有很多患者選擇到這裏治病,所以醫院的效益應該很好。

其實,不管在什麼樣的城市,不管醫院周圍是什麼樣的環境,腫瘤醫院的效益都應該是出奇地好,手術室也都會是異常地繁忙,但是偏偏在我們醫院你就不會見到這樣的景象,手術室是你所無法想像的、最輕閑的地方。

曾經,二年前,我們幾個剛到院裏不久的,還沒有被分配到科室,在檔案室整理文件的年輕人,抱着振興醫院的想法,做過三個月的實地考察,並寫了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報告顯示,連離我們醫院只有二站地的一個鎮的衛生站的日平均患者,都比我們這個省級專科醫院的患者要多。為什麼?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因為我們的城市離省城太近,而我們醫院卻離市內太遠,交通很不方便,只有一條公交車線路到我們醫院,患者從家到我們醫院的時間與他們到省城裏最著名的醫院的時間差不多,所以大部分的患者不是直接選擇去省城的權威醫院就是選擇位於市中心的一所三級甲等綜合醫院。儘管,我們醫院的治療費用已經到低得沒法再低的程度,我們的手術室在淡季時一周里仍然會至少三天是沒有手術的。外科的大夫還可以接些私活,利用周末去搞創收,手術室里的人最多也只利用點優勢條件,每天都可以花大把的時間洗澡,一遍遍地洗澡,而內科大夫似乎沒有什麼優勢可占,唯一的好處是,當自己得了絕症后,因為患者少,可以專心地自己為自己治療。比我早畢業三年分配到醫院的一個青年才俊,在虛度了一年光陰準備要考博獲得新生時,發現自己得了肺癌,便每天給自己下醫囑,自己診斷、治療,沒有人去打擾他。在我剛到醫院不久,他便安靜地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離開了人世。

其實,關於我們醫院效益不好的原因,最深入人心的說法並不是上面的地理位置學說,而是風水不好。

很可笑,醫院是科學發展的產物,醫院是絕對唯物的,但是在我們醫院,這點卻是講不通的。據說風水不好的根源是,我們醫院有一個側門是向西開的,從側門出去是我們醫院的西院。據我所知每一任的院長,嘴上雖然不承認,其實心裏都是想要改掉側門並移走西院,但是,不知為什麼,不管哪一屆院長向上級機關打報告,說要翻修西院,卻都因理由不充分而始終不獲批准,就算是避開了西院,只籠統地說改建醫院設施,也無法獲得審批,而醫院自身的效益不好根本沒有過多的經費去實施這個計劃,所以西院動遷就成為一個被長久擱置的計劃。慢慢地,只要有醫院出現一些不好的事情,人們就會把它與西院聯繫起來,久而久之,西門和它所聯結的西院就成了我們醫院的禁地。

其實,只要是太平間,特別是荒廢的太平間,不管在不在西院都會成為禁地。只不過因為它處在西側,更符合了中國人傳統的方位解釋——歸西之路,通往西方吉樂世界。

人們都說醫院的陰氣盛,易出鬼怪,我們醫院因為處於城市通往西方的路上,又有一個通往西方的門,還有一個存放屍體的西院,所以,就更加盛產鬼怪之事,據說我們醫院曾經兩次重修,可是每一次打開房頂,天就開始下雨,雨水一直流滿了整個三樓,樓道的水面上浮着無數雙拖鞋,半夜拖鞋順着積水流過樓梯,會發現如同人腳步的聲音。於是我們醫院不再裝修,所以一直是那麼陳舊。還聽說在我們醫院有自殺病房,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在裏面自殺,有過病人也有過醫生,但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哪個病房,這些是不是真的,我無法去考證,不過有一件事卻是客觀真實存在的——在我們醫院真有一具千年女屍,當然千年只是一個形容。

在西院有一個荒廢的太平間,為什麼會荒廢?都說是因為有一任院長說風水不好,下令廢止。不過我認為那是因為我們醫院根本沒有那麼多病人,同樣在我們醫院過世的人更是寥寥無幾,這樣醫院根本沒辦法承受太平間高額的電費,於是在九十年代這個太平間就已經停用。不過聽說在停用前太平間裏就一直存放着一具無名屍體,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沒有家屬來處理。太平間停用后這具屍體更不會有人願意去動,聽說前幾年有人曾經進去看過那具屍體,已經臘化成了殭屍。

當我們幾個剛分配到醫院的人,知道醫院有具千年女屍時,我們便在一個下午去找那個傳說中的被停用的太平間。

西院沒我們想像的大,那個太平間更比我們想像的要小得多,西門被后建的在它東側的放射線科樓完全擋住,西院被放射科的後院的高牆擋住,不注意幾乎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要跳過放射線科后牆的柵欄才能看到西門。那時正值夏天,放射線科後院裏長滿了半人多的蒿草,西門就隱在這雜草中,可能因為根本沒有人來這裏,所以這個門也沒有上鎖,推開門整個西院也長滿了雜草,我們小心地向太平間走去,不時還有人被雜草中的東西絆倒。越靠近那太平間越感覺壓抑,這不止我一個人能感覺到,其它人也是同樣,開始我們都認為是心理作用。等走到太平間的門口我們幾個人都在大口喘着氣。其中一個人問:這是什麼味道?福爾馬林?不像,八四消毒液?也不是。空氣中有着一股很難說清的味道,是我們所熟悉但又不能準確說出的味道,那種味道和學校解剖實驗室里的味道很像,而這味道都是從眼前這扇解閉的門中發出的。門被一把鐵鎖鎖住了,但已經繡得很厲害,看得出輕易就能把它弄壞,但我們幾個人都沒有提出要打壞鎖的建議,似乎大家走到這裏都已經不想進去了,我們不約而同的說回去吧。於是這個千年女屍也就只能作為傳說繼續下去了。

不過我還知道,好像不只有在城市西側的我們醫院才會被這些無法用科學所解釋的事情所困惑,在城市的東端,也同樣是抬眼就是青山綠水,靠近一個很大的水庫的,絕對是休生養息的好處所的醫院,它們沒有西的煩惱,是日出東方的光明大道,卻永遠都被陸離鬼怪纏繞的精神病院,據說每年都會有一名醫生變為患者,而且都是以在自己的醫院裏自殺不成的方式成為患者。

要想從我們醫院到城市的東側大約需要2個小時,因為沒有直達的公交車,你需要先從醫院坐公交車市中心的公交總站,這需要50多分鐘,然後再從公交總站坐公交車到城市的東側,這仍需要50分鐘。

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幾個月來,我已經有四次,自己一個人在陽光明媚的午後,按照上述的時間、上述的路線,在昏昏欲睡時,發現自己一個人獨自站在精神病院的門前,卻記不起自己為什麼要到這裏來。

這令我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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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杜明之蘇綉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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