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承認自己的好奇心很大,在醫學院的時候我曾經一個人跑到解剖樓地下室去看傳說中的屍體池。但是那一次即便是藉著昏黃燈光看着滿池老老少少的屍體時的心跳也沒有在葉小愁家偷偷掀開牆上那塊布簾時快,無論多少屍體,形狀如何都與我無關,但是有關葉小愁的點點滴滴卻總讓我心悸不已。我抑制着強烈的心跳伸出去的手甚至都有些顫抖,布簾掀開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似乎有東西跟隨着灰塵慢慢從邊緣流出,讓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雖然只掀開一角我還是看到了一張張的照片,它們被貼在牆上,不知是用什麼弄的連邊緣都整整齊齊粘在牆面上沒有一點翹起,從這個角度看不知道牆上到底貼了多少張照片,但似乎一直延伸到布簾的深處。每一張照片上都只有兩個人,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和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因為是黑白照片,而且好像年代也有些久遠,女人的臉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但從身段來看好像就是葉小愁的媽媽,而男人的臉卻不知被誰用刀片划花。每一張照片都是如此,而且每一張照片上的兩個人都是同樣的裝束,都是一樣的並肩站着,身體向彼此傾斜,可以看得出他們應該是很親密的。我想這一定是葉小愁的媽媽和爸爸,而被划花的臉也一定是葉小愁的惡作劇了。當葉小愁從廚房走出來時,我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坐在沙發上,心裏卻也有着如同剛剛惡作劇一樣的心情。

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就是一句類似對惡作劇的話竟然讓葉小愁的媽媽有這麼大的反應,我把她抱進醫院樓,走廊里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我。我把葉小愁的媽媽放回她的病床上便不知如何處理,我找到了一個內科大夫,老太太看着躺在床上的葉小愁媽媽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不厭其煩地跟她說這事情無關,只是正好在樓下碰到葉小愁的媽媽暈倒。老太太依然不可至信地看着我。最後沒辦法我只好將她請回去,自己給了葉小愁的媽媽測量血壓、心跳,然後翻看下她的眼皮,雖然在學校我的內科學的成績並不怎麼樣,但還是很容易就判斷出葉小愁的媽媽只不過是患了貧血症,難怪她在這麼短的時候就瘦成這個樣子,肯定是長期不吃東西,就連嘴唇都已經沒有了血色。我快步走出病房步時,剛才那位內科大夫依然站在護士站和那些護士竊竊私語,當我走過去的時候她們馬上裝作沒有事的樣子,其實我知道我已經又成了她們今天下午的八卦話題。

當我再回到葉小愁媽媽的病房時,她依然躺在床上緊閉着雙眼。我把買來的飯和水果放在她的床頭,這時我才發現她的床頭櫃裏沒有任何東西,看看病床下也是空空的,這完全不像是一個長期病號的病床。坐起身發現葉小愁媽媽躺在床上依然穿着鞋子,鞋底上的落葉和泥土都已經蹭到了床單上。我走到床邊蹲了下來,那是一雙簡單的布鞋,但在這個季節還穿這樣單薄的布鞋還是挺讓人奇怪的,不過這一次我知道了葉小愁的媽媽為什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為了解開布鞋上的扣子,我不得不用一隻手握住葉小愁媽媽的腳將它轉過來。她的腳很瘦小,甚至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在解鞋的扣子時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天台上為葉小愁脫襪子的情景,我不禁露出微笑手中的動作也開始變得輕柔起來,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覺到葉小愁媽媽的身體在輕輕顫抖,或者根本就是我的手在顫抖。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被人用力關上,巨大的聲音嚇了我一跳,轉過頭我看見一個弱小的身影從門窗中一閃而過。

我來不及思索便起身去追,打開門轉身時我突然看到葉小愁的媽媽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她躺在床上一隻手支着腮,另一隻手自然的搭在腰間,庸懶的樣子就像是早晨剛剛起床。她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我看到一隻鞋掛在她的腳趾間輕輕的搖晃,只要再輕輕一用力便會落在地上。我轉身離開病房,我衝出醫院樓,可醫院院子裏卻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下午三、四點鐘正是這裏最冷的時候,從角落裏吹來的風捲起地面上的落葉和紙屑從我身邊滾過,更顯得這個醫院的蕭瑟。我想了想又重新跑回醫院樓,當我雙手扶膝蓋爬上天台時一股股冷風迎面吹來,風聲中我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喘息。我走到天台邊向外張望,腦海里閃過的卻一直是剛才葉小愁媽媽的樣子。我將身子探出圍欄,這時突然有一個力量猛地推在我的背上,我的身子向天台外衝去,腦子裏瞬間變得空白。

我無法準確說出那一刻的時間到底有多長,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是很長的時間,直到我清醒時才發覺自己的身子完全壓在天台圍欄上,身後的那個人重重的壓在我身上,兩隻手緊緊抱住我的身子,我的雙臂被箍得緊緊的,甚至讓我感覺有些窒息,我不斷掙扎,背後的人也更加用力。但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兩個人始終一言不發,直到突然有一滴東西打在我的脖頸上,我的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直,我的力氣彷彿隨着呼吸全部溜出了我的身體,我俯在天台欄杆上聽着背後的人一聲聲抽搐,隔了好久她的手慢慢離開我的身體,我聽見她的聲音一字一句從我背後傳來。

如果你現在回頭,你就會永遠見不到我。

我不敢回頭,任憑葉小愁從我身邊離開跑出天台。直到聽不到她的腳步聲我才回過頭,天台上散落了幾顆的牛奶糖,原來是我的衣兜不知什麼時候被扯壞了,糖在風滾來滾去散到天台的各個角落,我頹然坐在地上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一滴比剛才的淚更冰冷的東西滴在我的臉上,我抬起頭雪迎面撲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今年的雪來得特別早,而且一下便是幾天不停。我躲在辦公室里搬了把椅子靠在暖氣旁邊,把整個身子都壓在上面,任憑身子被烤得發燙。主任一邊看書一邊透過眼鏡看着我,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因為天氣的原因我們醫院已經鮮有手術,手術室里的護士們現在也經常關起門來玩撲克、織毛衣。

可能我盯着一個護士手上不停穿動的針的時間太久,主任放下書,沒頭沒腦地說,當一個人的身上出現了問題時,總是意識不到,總是認為問題是出在別人身上,往往是,當他真的意識到自身問題的存在時,卻已經晚了。沒有人去聽主任在講什麼,只有我反問他,那如果過早承認問題的存在又找不到解決的方法怎麼辦?主任回答我說或許從你承認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我坐起身,晃了晃已經麻木發燙的肩膀,也許答案和問題一直都在一起,就看我想找到的是哪個了。

我站在手術室外的走廊里,燈光將我的身影拖得很長,拿起手機反覆按着幾個按鈕,我想要發短訊給葉小愁卻不知道應該寫什麼,我想打電話卻不知道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就在我猶豫時電話突然響起,這嚇了我一跳。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接了才知道竟然是這宋洋,雖然和宋洋認識很久卻從來沒有問過他的電話,我問他怎麼知道我的電話,他很詫異地回答我們不是有通訊錄嘛。我這時才想起在衛生局的課程結束時老師曾經把第一節課收集來的人物和電話做成通訊錄發給我們,而我一次也沒有看過便把它扔到了辦公桌里。宋洋告訴我冬天他們醫院不是很忙,希望我有空過去玩,他還說了很多,但接電話時我坐在窗邊一直望着窗外對面的天台,那上面必定已經是滿是積雪。最後宋洋對我說來我們醫院吧,這裏下完雪很漂亮。

決定去精神病院絕對不是因為想去那裏看雪景。我只是想暫時離開醫院,我總是想起葉小愁的媽媽,想起她躺在床上的樣子,我總是感覺她最後看着我的眼神別有用意,而因為這一點我覺得對不起葉小愁,彷彿自己真的已經犯下什麼不可原諒的錯。宋洋的電話正好讓我可以分一下神不再想這對母女,我也可以藉此去了解一下精神病院,這個困惑了我很久的地方。我請了天假,一個人坐上了去精神病院的公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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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杜明之蘇綉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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