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讓我意外的是,第二天葉小愁又再次消失。
三天沒有任何消息。
就在我又開始希望外星人的飛碟重新回到地球時,一個石子打在辦公室的窗框上。石子和木頭窗框撞擊發出一聲悶響,我的頭習慣性向後上方轉去。右上角的窗戶里天台上的一角上是葉小愁只穿白襪的腳,那腳丫還歡快地沖我搖擺着。我打開窗,把身子探了出去。葉小愁夾着煙的右手向我招着,她的嘴大大張着都快看到了小舌頭。她的笑聲馬上又躥入我的耳朵,快看,快看,長頸鹿伸長脖子出來嘍。
那時藍天上沒有一絲白雲,一架帶着五個噴氣裝置的飛碟從我和葉小愁的頭上飛過,ET在飛碟的窗口向我微笑,竟然露出與葉小愁同出一折的小板牙。
你猜!!!
葉小愁把她的腳舉給我看,上面滿是泥巴。身上的衣服也是幾天前的那套,滿是灰塵。葉小愁的頭髮像乾草一樣堆在頭上,臉上也儘是一道道的泥。
我很少猜什麼,何況沒有把握。就連葉小愁的媽媽都不知道她這幾天去了哪,我又怎麼會知道呢?葉小愁從書包里翻出一張照片交在我的手裏,照片里葉小愁站在一個加油站前張着嘴巴傻笑着,身後是一個巨大的紅色油罐車。
重點不是油罐車!是加油站!!
葉小愁指着加油站的名字,XX加油站;知道XX在哪嗎?在XX市,知道XX市離這多遠嗎?一百五十公里!你個笨蛋,還不明白嗎?
葉小愁握緊拳頭,用力地大叫。
我,葉小愁!在昨天終於完成了杜明的夢想!
你知道醫院後面的山的後面是什麼嗎?還是山!一座接一座的山,大小高低都差不多,就連山上長的樹的位置都差不多。我以為自己連一座山都沒走不過,結果當我再一次走下山時,才發現已經是在其它的城市了。
葉小愁接過我手上的盒飯,一邊大口吃着東西一邊快速說話。完全不顧米粒從嘴裏向外噴射。雖然很懷疑她是否會真的做這樣的傻事,但葉小愁說得頭頭是道,這樣的謊言應該還是她這個年齡編不出來的。
你沒想有想到我敢一個人去吧?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是小孩什麼也做不成嗎,我就是要證明給你看,只要你說的我都能做到。
我靜靜地聽着葉小愁坐在我身邊講着她在這三天的歷險,如何在沒有人跡的山林里找到路,晚上如何幸運地找到住處,回來時是怎麼樣利用美色免費搭的順風車。葉小愁說得眉飛色舞,突然一陣風吹過,葉小愁連忙縮起身子,低頭蓋住了自己懷中的飯盒。我看見她耳後的頭髮上粘着松枝,頸下有幾道明顯的汗跡。我伸手幫她理理了被卷在衣服里的領子,葉小愁抬起頭看着我,然後毫不客氣地將一隻腳搭在我的腿上。
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幫我揉揉腳吧,走了幾天都起了水泡。
葉小愁的腳很小,一隻手就能完全握住。她的襪子腳底都已經髒的沒有了原來的顏色,腳跟部也已經被磨破了。即便放在我的腿上,也能聞到她腳上散發的混着汗味還有球鞋的特殊味道。葉小愁沒有一點不好意思,還歡快地抖着腿,腳趾也在襪子裏前後扭動着。只是當我握住她的腳踝部的襪子時,她的身子一下子停止了動作。我輕輕捲起襪子的根部,那裏的橡皮筋在她的腿上留下了一圈壓痕,略顯些紅腫。當襪子褪過腳跟時,葉小愁咬着嘴唇,伸直了腳,好像跳芭蕾舞的女孩一樣。她腿部綳直,我能感覺到她小腿肚上的肌肉在輕輕顫動。我徑直向腳尖卷着她的襪子,手劃過她的腳背,能清晰地看到她腳背上微微隆起的三根肌腱。襪子褪在腳趾時感覺有些粘連,我把手掌覆在她的腳面向上捻着襪卷。葉小愁身體的僵硬更加明顯,我聽到她吞咽口中米飯的聲音。當襪子終於從她的腳趾上划落時,我們兩個人同時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我低着頭仔細拂去葉小愁腳上的塵土,然後將它握在兩手中。我從未給誰做過什麼腳部按摩,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做,只是輕輕把雙手來回地撮動。我也從未與一個女孩有過這樣的接觸,我不敢抬頭,怕看到葉小愁的目光,但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葉小愁的頭也同樣低低的,頭髮垂在臉旁,幾乎落入她手裏的飯盒中。時間就這樣變得異常緩慢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葉小愁才輕輕從我的手中抽出她的腳。
腿麻了。
什麼?過後我才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麼,開始有些遺憾這次接觸的短暫,葉小愁的腿好像太容易麻了。
葉小愁突然把聲音提高了,你知道嗎?我還以為我會一直在山裏走,一直走到死呢。結果我在加油站問那些司機,這山一直通向哪,他們告訴我再往那邊去就要以北京。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嗎?我當時就想,原來那傻大個的夢想才就這麼遠,不過就是到個首都而已。知道了山後面的目的地,我就覺得沒必要走下去了。
喂!
看到我沒有反應,葉小愁放下飯盒,湊近我的耳朵大喊。我聞到了她剛才吃掉的魚香肉絲的味道。
我幫你完成了你的夢想,你要怎麼報答我?
我又沒有求你幫我,我憑什麼要報答你。心裏雖然這麼想,但嘴上這次卻沒有刻薄地說出口。也許真的對葉小愁的行為有些感動?我轉過頭看着葉小愁,她剛吃過飯的嘴唇在我面前閃閃發亮,一粒米還粘在她的下巴上。葉小愁的身體離我越來越近,我聽到她沉沉的喘息聲,她口鼻噴出的氣息輕輕地打着我的臉頰。我感覺臉上的溫度好像在慢慢升高,我把頭轉回來重新望向遠方,希望可以抑制住正在加速的飛跳,我聽見葉小愁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
我要洗澡,現在就要!
那天晚上,在手術室的同事都下班了以後,我悄悄把葉小愁帶到了手術室。我拿出自己的無菌服,葉小愁接在手裏笑嘻嘻地湊在自己的鼻子前聞了聞,我苦笑着說那是剛剛洗過消毒,乾淨的。
葉小愁搖了搖頭,我是在聞你的味兒。
味兒?我有什麼味兒?
臭味唄!葉小愁說完就把我推出休息室,我站在走廊里莫名其妙,舉起袖子使勁聞了聞,除了淡淡的消毒液味道就什麼也聞不到了。
葉小愁對我工作的地方很好奇,雖然我說手術室明早會重新消毒不用太在意,她還是一再要求讓我給她找來了口罩與無菌帽,也許這樣更能滿足她的好奇吧。葉小愁在手術室幾個不大的辦公室里跑來跑去,好像歡快的小鹿一樣。隔着手術間門上的玻璃,她望向裏面,只露在無菌帽和口罩外面的眼睛裏滿是滿好奇的目光。我警告她手術間是不可以隨便進入的,她滿口答應,結果就在我去洗手室打開熱水器時,她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我討厭她的這種小孩子個性,本來想直接把她從裏面扯出來,卻不想打開手術間的門才發現葉小愁躺在手術床,兩腿伸直,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我走在她的身邊,低頭看她的臉。葉小愁的口罩解開落在耳邊,她緊閉雙眼,表情祥和,假裝睡去的樣子。我伸手打開無影燈的開關,然後輕輕轉動燈身,一道光柱正射在葉小愁的臉上,她的臉顯得異常白晰光潔,我看見葉小愁緊閉的眼睛在轉動,腮部也開始緊繃。隔了幾妙,葉小愁的嘴角慢慢裂開,然後笑了起來。她用手壁擋住眼睛嚷着太亮了,我回身把燈關瞭然后告訴她快點起床出去。葉小愁放下手臂,長長嘆了口氣。
喂,我媽是在這床上做的手術嗎?
不是,是在對面那間的。
那我媽是不是就這樣躺着?然後你就站在這看着她,那些大夫就站在我媽的身邊。
嗯。我把椅子移了移,坐了下來。我是在這坐在你媽身邊的。
然後呢?
然後我要給你媽打麻醉藥,量血壓,扣氧氣面罩,和她說話問問她的感覺什麼的。
大夫,我疼!葉小愁壓着嗓子裝她媽媽說話。是不是你給我的麻醉藥有問題?
哦,如果麻醉藥有問題,你現在應該血壓降低,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呀。
葉小愁馬上張大嘴巴大口喘着粗氣。
我右手支着下巴,左手中指按在葉小愁的耳後的耳緣動脈上。嗯,呼吸雖然有點急促,但病人的心跳正常沒有問題。
你按的那是心臟嗎?你到底是不是醫生?葉小愁突然抓起我的左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左胸上。
作為醫生,我幾乎每天都有機會見到和接觸異性病人的身體,從在醫學院實習的時候開始,曾經在婦科實習時甚至還需要把手指插入到來做婦科檢查的女人的**和**里。我和朋友開玩笑說,在自己還是處男時,就已經見過和碰過無數真實的女性裸體了。不過雖然說出來讓人羨慕,但親身經歷過的人都會知道,這毫無快感而言,面對的那些都是病人那些帶着各種各樣的問題的身體根本沒有一點神秘感更不會讓人有任何興奮了。第一次在婦科見到的女患者下體因炎症而潰爛流膿,我根本無法想像男人可以在這樣的地方得到快樂,整個實習過程都在強忍着想要嘔吐的慾望,那天實習結束后回到學校連忙在同學那借來**,看過了健康的女**官后心情才慢慢平復些。久而久之,面對患者的身體自己都平靜地像面對金屬儀器一般。用刀劃開他們的身體和用鏍絲刀弄開收音機外殼沒有什麼不同。
我的手按在葉小愁的胸前,一股電流瞬時從我的掌心傳了過來。我手臂上的毫毛跟隨那電流通過馬上豎立起來,從小臂向上一直蔓延。直到耳後,直到胸前、小腹,一直向下最後集中在某一點上。我的對面沒有鏡子,所以我不能確定自己的頭髮是否也立了起來,但頭頂感覺一陣陣發麻。我的嗓子開始發乾,我悄悄吞咽着口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怕自己發出的聲音變得太過異常。
葉小愁睜大了雙眼望着頭頂的燈,握着我的手腕手一松一緊,我不明白她這動作的含意,或者說我根本沒有精力去思考。我的全部感覺都在我的掌心下,我能感覺到在一層薄薄的無菌服下有一個小點,慢慢變得飽滿。而從它下面傳來的越來越快的心跳也震得我心直跳。
也許是幾秒,或者是幾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我和葉小愁都不言不語,好像連呼吸都被抑制。就這樣一動不動,我被葉小愁握住的手臂變得十分沉重,重得我都無法抬起。不開燈的手術室光亮越來越少,我開始看不清葉小愁的臉上的表情,身邊的一切也慢慢被黑暗吞沒,讓人有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和葉小愁就處身於這樣只有我和她的外太空,或者一個異次元空間中。突然間手術室樓下住院部的燈被點亮,那是幾十盞燈同時被點亮,幾十扇窗里的光瞬間把手術室映亮,我突然發現葉小愁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閉了起來。感覺到了燈光,葉小愁臉稍稍向旁邊偏了偏。然後輕輕移開自己的手,隨着壓力的消失,我的手臂像彈簧一般彈起,但這明明不是我大腦下達的指令。我不知為什麼嘆了一口氣,而葉小愁不知為什麼也同時發出了同樣的聲音。
醫生,我的心跳正常嗎?
……還好。
我的口裏十分乾澀,簡單說了兩個字也好像鐵器互相摩擦發出的聲音。葉小愁並沒有太在意我的異常,她緩緩從手術床上爬起來,雙手扶着床沿支撐着身體,垂着頭雙腿來回地搖晃着,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