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二十章
十九
大年三十那天大媽做了滿滿一桌子吃的,沒想到這窮山溝里竟然也能找到這麼多好吃的。桌子中間是滿滿一鍋燉肉,黃黃的肉湯飄着誘人的香味,鍋里四四方方的是野兔子肉和土豆,圓圓的是雞蛋和栗子。我和老王叔大口地嚼着,吃完的骨頭就順手扔給地上趴着的虎子,虎子總是不等那骨頭落地就揚起頭一口咬住,逗得我們直笑。桌子上還有大媽蒸好的地瓜干、卷着鹹魚乾的白菜卷還有整整一大盤鹽炒榛子仁,老王叔一邊吃着一邊埋怨着老張他們那天把酒都喝光了。大媽一邊往桌子拿着菜糰子一邊說:少喝點酒好,大過年的你又想把小杜給喝迷糊呀。那菜糰子皮是用玉米面混白米面的,餡是素的都是山裏的野菜。每個糰子都像金元寶那麼大,黃燦燦的又好看又好吃。大媽看我吃得起勁還不好意思地說著,山裡沒有白面,大媽沒法給你包餃子,對不住你呀。我對大媽說,大媽這就挺好吃啦。大媽高興地又往我碗裏放着了一個,好吃就多吃點,這些都是給你做的。老王叔瞥了下嘴,你想把娃給撐死呀。大媽一瞪老王叔,咋啦?孩子愛吃,你管不着。誰像你吃了幾十年連個好都不會說。這下老王叔說不出來話,只好呵呵樂了起來。這是我第一年沒有在家裏過年,可是感覺就好像坐在自己家裏吃着媽做的飯菜一樣,很溫暖。
吃過飯,趁老王叔和大媽收拾碗筷我拿着一小碗燉肉走到柴房。打開柴房門我看見小白蹲在地上[奇`書`網`整.理提.供]靜靜地望着我。至從老張他們走後,我便把小白栓在柴房裏。因為它越來越大都差多和虎子一般大小,即便沒有什麼攻擊性我也害怕再出現什麼意外。我把肉放在小白的面前,小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我輕輕地摸着它的頭想:過完春節了,開春我便得回部隊了。小白要何去何從呢?既不可能放在馬場繼續養着,真的放生嗎?也不是很現實。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轉過頭我看見老王叔正站在我的身後。
老王叔和我走到後院,切好的草料整齊地碼在牆角,那是我和老張他們幾個切的,足夠馬場用到開春的了;馬棚也全都補好了,就算明年夏天下大暴雨老王叔都不用再發愁了;整個院牆也用黃泥新砌了一遍,十分結實。老王叔一樣樣仔細地查看着,最後抬起頭滿意地笑了。這個老張呀真是細心,連馬槽子都給我弄好了。老王叔抬起頭嘆了口氣,人活這麼大數歲了,這人呀誰好誰壞,我這一眼就都知道了。我不知道老王叔說這話的意思只好靜靜地等着他把話說完。老王叔繼續自言自語似地說著:可是人一老脾氣就是犟呀,其實我們是應該跟老張一起回支隊的。我問老王叔怎麼了?老王叔看着我說:人老成精,我這兩天心裏總是一上一下的,我感覺今年我會出點事。可是自己要強了一輩子就是不願低這個頭,給部隊添麻煩。我沖老王叔說:沒事的,不是有我在嘛。老張人好心細這些都想到了,他還讓我好好照顧你們老倆口呢。
老王叔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又嘆了口氣:其實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呀。我和老婆子都是老胳膊老腿的,怕啥。你這孩子是個好孩子,我和你大媽都是打心眼裏喜歡你,而且你和我們這馬場也特別有緣呀。老王叔突然話峰一轉,它好久沒有回來了吧。我開始沒有想到老王叔說的是誰,但馬上明白老王叔指的是二寶。我看着老王叔的臉,他的眼睛明亮沒有一絲老氣,我不禁點了點頭。老王叔繼續說著:其實你每天晚上偷偷跑到後院我是都知道的。聽了老王叔的話我嚇了一跳,老王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別怕。娃,今天跟你說是我把你當成自己孩子了。不知道為啥今天想跟你說這些話,其實你第一天偷偷想要打它我就知道的。那時我還不熟你這個人,以為你只是一個普通的淘氣孩子。後來又以為你信了我的話把它當成了麒麟,還誤會了你。可是後來我看你每天晚上去後院只是真心喜歡它呀。等你養了那狼崽我才算真正看清了你,你這孩子和四條腿的東西有緣呀。緣分這東西你不信是不行的,那兔崽子原來最是怕人,咬過多少人,從來不讓別人近身,就連我也不敢輕易碰它呢。結果你一來就跟你近乎起來,那個狼崽子更是粘着你。你這樣的孩子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呀。我小心翼翼地問老王叔,那酒的事,老王叔你也知道啦?老王叔哈哈大笑,你這個小崽子,那點事能瞞住我嗎?你拿我的酒給了那個馬駒子,不過你還知道買藥酒放回去,也看出你這孩子有心啦。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在乎那一兩口酒呀。我不好意思地笑着,老王叔說,唉,可是越是看着你這樣,我就感覺你和這馬場會有麻煩。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歲數大了的原因吧。娃,等到開春你就趕緊回去吧。我不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老王叔今天的話很多,他還繼續說著:娃呀,不是我攆你。那馬駒咬狼崽的時候我也看見了,我感覺這裏面有事。等你走以後我會幫你照看那狼崽,到時就會把它放了。它和那兔崽子都一樣有靈性不是一般的牲畜。我點了點頭攔住了老王叔的話頭:老王叔你不用擔心了,不會出什麼事的。老王叔笑着擺了擺手:不說了,不行了,肚子漲得難受,得放放貨。我笑着說自己也是。於是我和老王叔兩個人像孩子一樣,站在院子當中撒起尿來。天上的星光閃亮星星點點的撒在我和老王叔的身上,屋子裏的燈光撒在雪地上照得院子通亮。
我以為過了年一切就跟着結束了,轉眼就過了初七出了大年,天氣還是那麼冷。這幾天又連續下了兩場雪,新雪又把山上的路重新給蓋住了。看來要想出山也只好等到山上的雪化掉才行了。現在除了看看後院的馬還有帶着小白在院子裏玩,我幾乎不出屋子。老王叔他們老兩口也是,我們三個人這幾天差不多都是圍坐在炕上吃着大媽炒好的榛子和栗子,聊着閑磕數着日子過,也算是悠閑。
可是事情就是發生在這樣平淡的日子,那一天是正月十四。晚上月亮早早就掛在了天上,儼然已經一輪圓月,照得整個馬場都亮通通的。我正在柴房逗小白,突然想到再過四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現在的我開始越來越想家了。看來我的生日也要在馬場過了,無論如何就只有安心在馬場呆到開春了。不知為什麼今天小白一點精神都沒有,無論我怎麼逗它,它都不理我,只是把頭枕在前腿上,尾巴也沒精神地耷拉着,沒力氣地搖擺着。過了一會我也感覺沒什麼意思就枕着自己的胳膊仰面躺在了乾草堆上,房樑上那吊著的油燈來回搖曳,火苗突高突低,我的心情也跟着一上一下。我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而且小白也開始燥動起來。它支起耳朵不安地張望着,我坐起來望着小白自己好像也聽到了什麼聲音。我披上了衣服走到了院子裏。後院的馬群也同樣很燥動,老王叔站在馬棚外面一臉的凝重。我走到他身邊,他也不回頭看我說:這馬有點驚,好像是要有事呀。我站在他身邊跟他一起望着遠處不說話,過了好一會老王叔才回頭看看我,沒事了,你回屋吧。早點睡覺,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我讓你大媽再給你包點菜糰子。我答應了一聲就回到前院。站在院中我向外望着,黑黑的和平常一樣。只是感覺今天的星星很奇怪,藍汪汪在山坡上一閃一亮的。感覺那星光一點一點的好像離自己越閃越近,煞是好看。我叫老王叔過來看,老王叔才看一眼就猛地一拽我衣服。
快!回屋,那是狼眼!
二十
我聽了老王叔的話身上立刻起了一身冷汗,感覺自己的髮根也一根根炸起。沒想到狼真的來到馬場了,那些就是狼眼嗎?我望着那些藍色的星一閃一閃地慢慢向馬場靠近腦子一下子就變得空白了。那一瞬間就像當時小李的槍打在我的身上一樣,中槍時並沒有感到疼痛卻是有着很奇怪的念頭。我感覺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不斷地往外跑,人也好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樣,在慢慢地向下沉。我想往回走,卻發現自己已經抬不動腿了。老王叔早就快步走到屋裏了,回頭見我這樣茫然地在院子中間晃着,他跑回來衝著我就是一腳,傻啦?快回屋!我這才回過神來,可是耳朵里開始有一種嗡嗡的聲音,眼前的東西也開始不真實起來。
我好像是在做夢,現在的一切我都有感覺但又好像不是真正發生的。其實我是一個膽子很小的人,每次當自己十分害怕時都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我混混沌沌地跟着老王叔走進了屋,老王叔把柜子上的步槍往我手裏一塞,自己拿起了那把雙筒獵槍沖大媽喊着:快!你去弄幾個火把!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只是拿着步槍跟在老王叔後面,結果一下子就撞在了正要轉身的老王叔身上。老王叔急得直跺腳,怎麼呆住了,還站着幹嗎?快去前院守着呀,千萬別讓狼崽子們進院子。我這才醒過神嗯了一聲跑出來,剛站在院門口虎子便湊過來靠到了我的腿上,它嗚嗚地低叫着身子卻在發抖,虎子也在害怕。幾隻狼絕不會把虎子嚇成這樣的,我知道一定是老張說過的狼群來了。我的眼睛緊緊盯着外面,現在還只能看見那狼眼在閃卻看不見狼的樣子。看着那成片的狼眼,我都能想像出它們並排走路的樣子。狼群走得很慢,它們排成一排有條不紊把整個馬場包圍了起來。眼看着狼群就離我們幾百多米遠,突然它們停了下來。我看到那片狼眼徘徊在馬場對面的土坡上,這時後院的馬兒們開始嘶叫,那叫聲里充滿了恐懼與暴躁。老王叔走了出來,他背着獵槍手裏拿着兩根火把。老王叔給了我一根火把說:別怕,狼群一時半會不會進來。我去後院把火升起來,你自己機靈點。我聽了老王叔的話高舉着火把,火光照亮了整個院子,我藉著火光往外看着,結果頭上火光太勝我反而什麼也看不到了。我舉着火把一動不敢動,生怕一放下狼就會從我的身邊跳出來。我就這樣沒有一點意識地站着,火把落下的火星燒焦了我的頭髮,燒壞了我的棉衣。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老王叔重回到院子裏叫着我的名字我才回過神來。老王叔懷裏抱着一大把柴,他在院子當中堆起個柴堆,然後用我手上火把將木柴點燃。院子裏還有一些殘雪沒有掃凈,很快被火烤化成了水弄濕了地面,眼看堆在最下面的木頭因為沾了水汽很難點燃。我焦着急地喊着:快着呀,快着呀。
老王叔一邊侍弄着手裏柴火一邊頭都不抬地說:不用着急,狼群不會那麼快有動靜的。
真的嗎?我將信將疑。
你放心吧,這個我心裏有數。老王叔繼續說著,狼這畜生奸着呢,咱這馬場背靠着山,狼群沒辦法從後面進來,它們也不會輕易從正面進來的。我已經把後院裏的火點着了,等把這邊點着就好了。
老王叔雖然說得輕鬆,但我還是看得出他的手有點抖。好不容易院子裏的火終於點着了,看着火堆里的木頭越燒越旺,我和老王叔同時噓了口氣,這時我們的頭上都已經滿是汗珠了。我問老王叔,這狼群真的不能衝進來嗎?老王叔看着狼群那邊說:狼這玩意也不會白白送死,它們總是等到差不多時才進攻呢。這還沒有到夜裏呢,等夜深了下來我們困了它們這些狼崽子們才正是精神的時候呢。聽到我們要跟這些狼耗一夜我不禁打了個冷戰。那天亮了狼群能走嗎?
老王叔還是望着那邊說:誰知道?我也是頭一次看這麼多狼一起下山呢。說著老王叔從火堆里撿了根燒着的木頭使勁往黑暗中扔了過去。燒着的木頭撞在地上時火焰一下子濺開,我看到幾隻大灰狗似的狼在火光里一閃就不見了。
大媽從屋子裏出來又給我和老王叔一人添了一件棉襖,還把子彈袋交給了我。我沖大媽說,大媽這裏太危險,你快進屋吧。大媽囑咐了我和老王叔兩句就回了屋,然後從屋子裏的窗戶探出頭來看着我和老王叔。老王叔蹲在院子當中,不時地往後院望着。他是在看着後院當中的那堆火燒得怎麼樣了。現在後院和前院的兩堆火差不多把整個院子都照亮了,院子裏也已經化了一大片雪,腳下的地面都變得軟乎乎的了。老王叔叫了我一聲,我走了過去和老王叔背靠背蹲了下來。
娃呀,這院子裏要只有我們三人還好辦些,我最怕的是馬。如果狼要是從兩面進來,我們根本照顧不住。我現在就尋思千萬別讓狼崽子們發現後院的馬道。不過如果狼崽子真從那進來,我只能去照看馬匹了,前院只能靠你一個人了。
我對老王叔說,這狼還能兵分兩路?
這狼才精哩。老王叔嘿嘿冷笑了兩聲,誰在正面進攻,誰去包抄穿插,誰去什麼地方埋伏、突襲,都分得特別清。誰要是一旦被狼盯上,那就是凶多吉少了。狼這玩意跑得並不是特別快,可是後勁十足。狼群在山上捉野豬時都分成好幾路攆野豬,一追就是幾天幾夜,最後能把野豬的肺給跑炸了。而且狼群從來不跑空的,每次如果不得手狼崽子們也決不會停手。
我聽了老王叔的話心裏七上八下的,手不住地衣服上蹭來蹭去,因為太過緊張握一會槍手心裏便會充滿了汗水。可是時間過得出奇的慢,火卻燒得那麼快,眼看着火一點一點小下去,對面的狼群就會騷動起來。老王叔不斷從後院拿來木頭添入火堆,夜裏越來越冷了,就算烤着火也能感到冷風像刀子一樣刺透棉襖。更要命的是我困了,眼皮沉得都快抬不起來。我使勁地瞪着眼睛可是上下眼皮還是來回打架。看着我來回站起來又蹲下,老王叔問我你咋啦?是不是困了。我只好承認自己已經堅持不住了。老王叔看着對面的狼群說:嗯小夥子是不能缺覺的。你去睡吧,一會你進屋叫老婆子出來替你。我說那哪行呀,我怎麼能讓你們替我守着呢,應該是我為你們守着的。老王叔拍了拍我肩膀說:這狼群不一定什麼時候走,我們不能都跟它們耗着,今天你先睡,明天替我咋樣?既然老王叔已經說到這了,我也只好答應。我和老王叔又把後院的火里添了好些柴,又搬來一大堆柴放在前院裏。回到屋子大媽馬上迎了上來。她像事先知道我和老王叔的打算一樣,從我手裏接過步槍對我說:孩子別怕,你大媽年輕時也是民兵呢。你快去睡覺,明天還得靠你呢。我回到床上還是有一點不放心,打開窗子向外望。我看見大媽和老王叔也是背靠着背,一人守着一個方向。他們倆個人站在那一句話也不說,但我卻似乎已經感覺到了那份默契。我實在困不行了一頭就倒在了炕上,迷迷糊糊中我突然想到了小白,小白還栓在柴房,至從狼群來時就一直十分安靜,它怎麼沒有一點躁動?想着想着我很快就睡著了,什麼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我見到了小李,他笑呵呵地站在我面前,那是我們第一次在入伍時,他那嶄新的軍裝上沒有一點摺子。我跑過去想抱住他,可是他卻一下子變成了老王叔,他的身上全是血。流到了我的身上,弄到我的手上。我抱着老王叔哭,老王叔怎麼也不答應我。他的身子一點點在我懷裏一點點變涼,我的身後傳來老張的聲音,小杜同志,這馬場就全靠你了。我回過頭,老張已經不在了。二寶站在遠處看着我,我想叫二寶,可是我卻叫不出來。二寶看了看我,突然前蹄躍起,它長出了翅膀,它的頭上那角越來越長,它變成了麒麟。它向我衝來,它離我越來越近。我有點害怕,我想跑開。可是不知什麼時候懷裏的老王叔變成了小白,它咬住了我的手,我無法動彈。就在這時,我看見肅慎出現在我面前,他一身白衣,面無表情。他說:申,這是你的選擇,是你改變了你自己的命運……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