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李蘭回到家中,在鏡子前仔細看了自己,她也被自己的突然蒼老嚇了一跳。然後她有了一個不祥的預感,她覺得自己住進了醫院以後,可能出不來了。她已經洗掉了滿頭的酸臭味,她沒有馬上去醫院,她在家裏又住了幾天。那幾天她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桌前,憂心忡忡地看着李光頭,不時嘆息着對李光頭說:

“你以後怎麼辦?”

李蘭開始料理後事了,她最擔心的就是李光頭,她不知道自己死後兒子會怎麼樣?她總覺得兒子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好的命運,十四歲就在廁所偷看女人屁股了,十八歲以後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些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她擔心這個兒子今後有可能犯罪坐牢。

李蘭決定去住院治病前,先把兒子的今後安頓好了。她把戶口本抱在胸前,讓李光頭扶着她去了縣裏的民政局。可憐的李蘭覺得自己是地主婆,又是小流氓李光頭的母親,她羞恥地低着頭,戰戰兢兢地走進民政局的院子,又戰戰兢兢地向人打聽:

“誰管孤兒的事?”

李光頭扶着李蘭走進了一個房間,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前看着報紙。李光頭一眼就認出了他,七年前就是他用板車把宋凡平的屍體從汽車站拉回他們家中。李光頭記得他叫陶青,高興地指着他說:

“是你啊,你是陶青。”

李蘭扯了扯李光頭的衣服,覺得兒子剛才那樣說話太沒有禮貌了,她點頭哈腰地說:

“您是陶同志吧?”

陶青點點頭,放下手裏的報紙時仔細看了看李光頭,好像記起李光頭來了。李蘭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她聲音哆嗦着對他說:

“陶同志,我有事要問問你。”

陶青微笑地說:“進來問吧。”

李蘭不安地低下頭說:“我成份不好。”

陶青仍然微笑着,他說:“進來吧。”

說著陶青起身搬了一把椅子過去,讓李蘭坐下。李蘭惶恐地走進了屋子,還是不敢在椅子上坐下來。陶青指着椅子說:

“坐下來再說。”

李蘭遲疑了一會兒坐了下去,她恭恭敬敬地將戶口本遞給陶青,用手指着李光頭,對他說:

“他是我兒子,戶口本上有他的名字。”

陶青翻着戶口本說:“我看見了,你有什麼事?”

李蘭苦笑了一下,對他說:“我得了尿毒症,我的日子不長了,我死後兒子就沒有親人了,他能不能拿到救濟?”

陶青吃驚地看着李蘭,又看看李光頭,隨即點點頭說:“能拿到,每月有八元錢,二十斤糧票,油票和布票是每季度發一次,一直拿到他參加工作為止。”

李蘭又忐忑不安地說:“我成份不好,是地主婆……”

陶青笑了,把戶口本還給李蘭說:“你的情況我了解,你放心吧,這事由我經辦,你兒子以後找我就行了。”

李蘭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因為高興她蒼白的臉上出現了紅暈。這時陶青看着李光頭嘿嘿地笑了,他說:

“原來你就是李光頭,你很有名,還有一個叫什麼?”

李光頭知道他是在問宋鋼,李光頭正要回答,李蘭不安地站了起來,她知道陶青說李光頭很有名就是指在廁所里偷看女人屁股的事,她連着說了幾聲謝謝,就要李光頭扶着她走。李光頭扶着李蘭走出了屋子,又走出了民政局的院子,李蘭這才放心地靠在一棵樹上,喘着氣感嘆道:

“這陶同志真是個好人。”

這時候李光頭告訴李蘭,宋凡平死在汽車站前,就是這個叫陶青的人把宋凡平的屍體拉回家的。李蘭聽了這話,突然激動得滿臉通紅,她不再要李光頭攙扶了,一個人快步走回了民政局的院子,走進了剛才的房間,她對陶青說:

“恩人,我給你叩頭啦。”

李蘭的身體差不多是摔下去似的叩了一個響頭,她把自己的額頭磕破了。接下去她嗚嗚地哭了,陶青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是李蘭的哭訴讓他明白了這個女人為什麼給他叩頭。陶青趕緊上前伸出雙手要把她扶起來,李蘭跪着又給他叩了兩個響頭,接下去陶青像是哄孩子似的說了很多好話,才把李蘭扶了起來,陶青攙扶着李蘭一直走到民政局的大門外,分手的時候陶青豎起大拇指,低聲對李蘭說:

“宋凡平,了不起。”

李蘭激動得渾身哆嗦,當陶青走回民政局的院子后,李蘭抹着眼淚,對李光頭欣喜地說:

“聽到了吧,聽到剛才陶同志說的話了吧……”

李蘭離開民政局以後,又去了棺材鋪。她額頭滲着血,走幾步歇一歇,每次歇下來的時

候,就忍不住要重複一遍陶青說的話:

“宋凡平,了不起。”

然後她的手臂向著前方揮動了一下,驕傲地對李光頭說:“劉鎮全城的人心裏都這麼想,只是他們嘴上不敢這麼說。”

李光頭攙扶着李蘭走得比烏龜還要慢,走到了棺材鋪,李蘭坐在了門檻上,喘着氣抹了抹額頭上流出的血,笑着對裏面的人說:

“我來了。”

棺材鋪的人都認識李蘭,他們問她:“這次給誰買棺材?”

李蘭不好意思地說:“給我自己買。”

他們先是一怔,然後笑了起來,他們說:“沒見過活人給自己買棺材的。”

李蘭也笑了,她說:“是啊,我也沒見過。”

李蘭伸手指着李光頭繼續說:“兒子還小,不知道該給我買什麼樣的棺材,我先挑選好了,以後他來取就行了。”

棺材鋪的人全都認識大名鼎鼎的李光頭,他們嘻嘻怪笑地看着站在門口若無其事的李光頭,對李蘭說:

“你兒子不小啦。”

李蘭垂下了頭,知道他們為什麼怪笑。李蘭挑選了一具最便宜的棺材,只要八元錢。和宋凡平的一樣,也是沒有上油漆的薄板棺材。她雙手抖動着從胸口摸出手帕包着的錢,先付給他們四元,說剩下的四元來取棺材的時候再付清。

李蘭去民政局解決了李光頭的孤兒救助金,又去棺材鋪給自己訂好了棺材,她心裏的兩塊石頭落地了,應該第二天就去住院治病,可她曲指一算,再過六天就是清明節了,她輕輕搖起了頭,說清明那天她要去鄉下給宋凡平掃墓,等過了清明節再去醫院。

李蘭拖着沉重的身體,走走歇歇來到了劉鎮的新華書店,在文具櫃枱買了一疊白紙,抱在胸前走走歇歇回到家裏,坐在桌前開始製作起了紙元寶和紙銅錢。宋凡平死後的每一個清明節,李蘭都要製作一籃子的紙元寶和紙銅錢,挽在手裏走上很長的路,去鄉下給宋凡平上墳燒紙錢。

這時的李蘭病得沒有力氣了,做完一個紙元寶就要歇上一會,在給紙銅錢劃線時,給紙元寶寫上“金”“銀”兩字時,她的手不停地哆嗦。一個下午的活,李蘭做了整整四天。李蘭把完工的紙元寶整齊地放進籃子裏,把白線串起來的紙銅錢小心地放在紙元寶的上面,她微笑了一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流下了眼淚,她覺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給宋凡平上墳掃墓了。

晚上的時候,李蘭把李光頭叫到床前,仔細看了看兒子,覺得兒子長得一點都不像那個叫劉山峰的人,李蘭欣慰地笑了笑,然後有氣無力地對李光頭說:

“後天是清明節,我要去鄉下掃墓,我沒有力氣走那麼長的路……”

“媽,你放心,”李光頭說,“我背着你去。”

李蘭笑着搖搖頭,她說起了另一個兒子,她說:“你明天去鄉下把宋鋼叫來,你們兄弟兩個輪流背着我去。”

“不用叫宋鋼來,”李光頭堅定地搖着頭,“我一個人就行。”

“不行,”李蘭說,“路太長,你一個人背着我太累。”

“累了我們就找棵大樹,”李光頭揮着手說,“在下面坐下來歇一會兒。”

李蘭還是搖頭說:“你去把宋鋼叫來。”

“我不去叫宋鋼,”李光頭說,“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李光頭說著打起了呵欠,他要去外面的屋子睡覺了,他走到了門口時回頭對李蘭說:

“媽,你放心,我保證把你舒舒服服地弄到鄉下去,再把你舒舒服服地弄回城裏來。”

已經十五歲的李光頭在外屋的床上躺下來,只用了五分鐘時間,就想出辦法來了,然後他心安理得地閉上眼睛,鼾聲立刻就起來了。

第二天下午了,李光頭才不慌不忙地走出家門,他先去了醫院,在醫院的走廊上晃來晃去,像個探視病人的家屬,趁着護士辦公室里沒人的時候,呼地竄進去,竄進去以後他就從容不迫了,在一堆空輸液瓶裏面挑肥揀瘦起來,先把十多個用過的葡萄糖輸液瓶拿出來,挨個舉起來看看,哪個瓶里剩下的葡萄糖液最多?選中最多一個后,動作迅速地藏進了衣服,又呼地竄出了護士辦公室,呼地竄出了醫院。

然後李光頭提着空輸液瓶大搖大擺地走上了街道,不時將輸液瓶舉到眼前晃一晃,看看裏面剩下的葡萄糖液究竟有多少?李光頭覺得可能有半兩之多,為了獲得準確的答案,他走進了街邊一家醬油店,舉起瓶子向賣醬油的售貨員搖晃起來,諮詢裏面有多少葡萄糖?賣醬油的售貨員是這方面的老手了,他接過輸液瓶晃了兩下,就知道裏面的份量了,說瓶里的葡萄糖液多於半兩少於一兩。李光頭十分高興,接過瓶子晃動着說:

“這可是營養啊。”

李光頭得意洋洋地提着多於半兩少於一兩的葡萄糖,走向了童鐵匠的鋪子。李光頭知道童鐵匠有一輛自己的板車,李光頭打起了童鐵匠板車的主意,想從童鐵匠那裏借出來用一天,把李蘭拉到鄉下去掃墓。李光頭來到了鐵匠鋪,站在門口看着童鐵匠在裏面揮汗如雨地打鐵,李光頭看了一會兒后揮揮手,像個前來視察的領導那樣說:

“歇一會兒,歇一會兒。”

童鐵匠放下手裏的鐵鎚,撩起毛巾擦着滿臉的汗水,看着李光頭一付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嘴臉走進來,在他童年時搞過男女關係的長凳上舒服地坐下來。童鐵匠說:

“你這小王八蛋來幹什麼?”

李光頭嘿嘿笑着說:“我是來要債的。”

“他媽的,”童鐵匠甩了甩手裏的毛巾,“老子什麼時候欠你這個小王八蛋債啦?”

李光頭還是嘿嘿笑着,他提醒童鐵匠:“兩個星期前,在澡堂門口,你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童鐵匠想不起來了。

李光頭得意地指指自己的鼻子說:“你說我李光頭是個人材,你說你這輩子一定要請我吃一碗三鮮面。”

童鐵匠想起來了,他把毛巾掛回脖子上,蠻橫地說:“老子是說過這句話,你能怎麼樣?”

李光頭開始拍馬屁奉承童鐵匠了,他說:“你童鐵匠是什麼人物?你童鐵匠一聲吼,劉鎮也要抖三抖。你童鐵匠說出的話,不會收回吧?”

“你這個小王八蛋。”

童鐵匠笑着罵了一聲,李光頭這麼一說,他蠻橫不起來了,他想了想后也得意起來,他說,

“我是說這輩子請你吃一碗三鮮面,我這輩子還長着呢,哪天請你吃?我現在還不知道。”

“回答得好!”

李光頭豎起大拇指誇獎一聲,然後嘿嘿笑着切入正題了,他說:“這樣吧,我不吃你的三鮮面,你把板車借我用一天,就算抵消了三鮮面的債。”

童鐵匠不知道李光頭葫蘆里賣得什麼葯,他說:“你借我的板車幹什麼?”

“唉!”李光頭嘆息一聲,告訴童鐵匠:“我媽要去鄉下給我爸掃墓,你知道我媽病了,走不了那麼遠的路,我借你的板車把她拉過去。”

李光頭說著將手裏的輸液瓶放在了長凳上,童鐵匠指指輸液瓶說:“這瓶子幹什麼?”

“這是軍用水壺。”李光頭誇張地說,然後他解釋起來,“去鄉下的路太長,太陽又曬着,我媽路上渴了怎麼辦?瓶子裏裝上水,讓我媽路上喝,這瓶子就是軍用水壺啦。”

童鐵匠“嗨”地叫了一聲,他說:“看不出來,你這個小王八蛋還是個孝子。”

李光頭謙虛地笑了笑,舉起輸液瓶晃了晃,對童鐵匠說:“這裏面還有多於半兩少於一兩的葡萄糖營養。”

童鐵匠豪爽地說:“看在你是孝子的份上,我把板車借給你啦。”

李光頭連聲說著謝謝,然後拍拍長凳,又向童鐵匠招招手,滿臉神秘地讓童鐵匠坐過來,李光頭說:

“我不會白借你的板車,我要報答你,這叫善有善報。”

童鐵匠不明白:“什麼善有善報?”

李光頭悄聲說:“林紅的屁股……”

“噢——”童鐵匠恍然大悟了。

滿臉神秘的童鐵匠坐到了滿臉神秘的李光頭身旁,李光頭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了林紅屁股的秘密,說到最緊張最激動人心的時候,李光頭的嘴巴不動了。童鐵匠等了一會兒,李光頭嘴巴重新動起來,說的不是林紅的屁股了,說的是趙詩人如何在這關鍵的時候一把將他揪了上去。童鐵匠大失所望,站起來磨拳擦掌,來回走了幾步,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這王八蛋趙詩人……”

雖然對林紅的屁股一知半解,童鐵匠對李光頭仍然是滿腔熱情,他把板車借給李光頭的時候,對李光頭說:

“你以後要用板車了,說一聲,拉走就是。”

李光頭把醫院偷來的葡萄糖輸液瓶插在衣服口袋裏,拉着童鐵匠的板車來到了余拔牙面前,他看中了余拔牙的藤條躺椅。他要把余拔牙的藤條躺椅借出來綁在童鐵匠的板車上,讓李蘭舒舒服服地躺着去鄉下。

李光頭來的時候,余拔牙正躺在他的藤條椅子裏昏昏欲睡,李光頭把童鐵匠的板車往地上響亮地一放,余拔牙嚇得渾身一顫,睜開眼睛看到在他面前的是李光頭和一輛板車,知道這兩個都不是顧客,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李光頭繼續像個視察的領導那樣走到油布雨傘下面,雙手背在身後,看看桌子上的鉗子,看看桌子上的牙齒。

這時候是文革後期了,革命不再是滾滾洪流,革命是涓涓細流了。余拔牙不需要再用拔錯的好牙來表明自己的階級立場,拔錯的好牙擺在桌子上反而影響他的拔牙聲譽。余拔牙與時俱進地又將好牙們藏起來了,和他的鈔票們藏在一起,余拔牙心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革命的涓涓細流有一天還會變成滾滾洪流,那時候他還得將這些好牙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李光頭盯着桌子看了一會,沒有看到好牙,李光頭敲敲桌子,大聲問躺椅里閉着眼睛的余拔牙:

“好牙呢?那些好牙呢?”

“什麼好牙?”余拔牙很不高興地睜開眼睛。

“就是你拔下的那些好牙,”李光頭指指桌子說,“以前就放在這張桌子上。”

“放屁。”余拔牙支起身體憤怒地說,“我余拔牙從來沒有拔過好牙,我余拔牙拔出來的全是壞牙。”

李光頭沒想到余拔牙如此生氣,立刻陪上笑臉,也像余拔牙那樣與時俱進了,李光頭拍着自己的腦門說:

“是,是,你余拔牙從來沒有拔過好牙,一定是我記錯了。”

李光頭說著將那把凳子拉到余拔牙的躺椅前,坐下來開始奉承余拔牙了,就像剛才奉承童鐵匠那樣,李光頭說:

“你余拔牙是方圓百里第一拔,你余拔牙就是閉着眼睛拔,拔出來的也一定是壞牙。”

余拔牙轉怒為喜了,他點點頭笑着說:“這話說得公道。”

李光頭覺得時機成熟了,他用話去引導余拔牙:“你余拔牙在這裏呆上十多二十來年了,劉鎮的姑娘全見過了吧?”

“別說是姑娘,”余拔牙得意地說,“劉鎮的老太太我也全見過了,誰家的姑娘出嫁了,誰家的老太太出殯了,我當天就知道。”

“你說,”李光頭繼續引導余拔牙,“劉鎮的姑娘裏面,誰最漂亮?”

“林紅,”余拔牙不加思索地說,“當然是林紅。”

“你說,”李光頭嘿嘿笑起來,“劉鎮上上下下這麼多男人裏面,誰見過林紅的光屁股?”

“是你,”余拔牙伸手指着李光頭哈哈大笑起來,“就是你這個小王八蛋。”

李光頭當仁不讓地點點頭,低下頭悄悄問余拔牙:“你想不想聽聽林紅的屁股?”

哈哈大笑的余拔牙立刻一臉嚴肅起來,從躺椅里支起身體,對着巷子東張西望了一番,等到近處沒人了,悄聲對李光頭說:

“說!”

余拔牙眼睛閃閃發亮,張開的嘴巴像是在等着天上掉下來餡餅。李光頭的嘴巴這時候老謀深算地閉上了,就像我們劉鎮某些男群眾所說的,這個十五歲的小王八蛋比五十歲的老王八蛋還要精明世故。余拔牙看到李光頭的嘴巴緊閉,連條縫都沒有了,焦急地催促起來:

“說呀!”

李光頭不慌不忙地摸了摸余拔牙的藤條躺椅,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把這躺椅借我用一天,我就把林紅屁股的每個毫米都告訴你。”

余拔牙一聽要借用他的躺椅,立刻搖頭了:“這不行,沒有了這躺椅,我余拔牙怎麼給顧客拔牙。”

李光頭耐心地開導他:“沒有了躺椅,還有凳子,別說是坐着,顧客就是站着,也難不倒你這方圓百里第一拔。”

余拔牙嘿嘿笑了兩聲,他在心裏權衡起了利弊,覺得借出去一天的躺椅,換來美人林紅屁股的秘密,不失為一樁合算的買賣。余拔牙點頭同意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說:

“一天,只借你一天。”

李光頭的嘴巴湊到了余拔牙的耳邊,抑揚頓挫地說了起來。經過了五十六碗三鮮面的錘鍊,再經過趙詩人和劉作家文學語言的熏陶,李光頭已經把林紅的屁股說得出神入化了,說得比天上仙女的屁股還要引人入勝。余拔牙聽着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風起雲湧。當余拔牙的臉上出現聽鬼故事的表情時,也就是最激動人心的段落來到時,李光頭的嘴巴突然不動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余拔牙的油布雨傘,他心裏打起了油布雨傘的主意。余拔牙急得叫了起來:

“說下去呀。”

李光頭抹了一下嘴巴,指指油布雨傘說:“這把傘也要借我用一天。”

“你這是得寸進尺。“余拔牙生氣地說:“你借走了我的躺椅,再借走我的傘,只剩下這張桌子,我這堂堂拔牙鋪就成了拔光了毛的赤膊麻雀。”

李光頭晃着腦袋說:“也就是明天沒有毛,後天你就有毛了。”

余拔牙好比是讀章回小說,讀到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處,余拔牙心急如焚,只好同意把油布雨傘也借給李光頭。李光頭又說了兩句林紅的屁股,接下去余拔牙聽到的是趙詩人的手了。余拔牙愣在那裏,半晌沒有反應過來,他滿臉疑惑地說:

“怎麼會事?林紅好端端的屁股怎麼就成了趙詩人的手了?”

“我也沒辦法。”李光頭無奈地說,“那個王八蛋趙詩人壞了我的好事,也壞了你的好事。”

“宋鋼,宋鋼……”

宋鋼聽到了李光頭的喊叫后,揮舞着手奔跑過來,宋鋼也大聲喊叫起來:

“李光頭,李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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