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李萍回到家，看到媽媽像往常一樣在廚房裏忙活着，鼻子一下子酸了。這些年，她為自己，為哥哥姐姐操盡了心。為了拉扯三個子女，媽媽日夜操勞，原本美麗的身姿已變得臃腫。媽媽一直擔心貴州太遠，不能常去看自己，那是她放不下女兒，在她眼裏，自己永遠是需要照顧的孩子。媽媽每天看天氣預報，然後告訴自己，颳風了，或下雨了，天涼了，注意身體……只有媽媽能這樣做！以後，不能每天看到媽媽的身影，聽到媽媽關心的話語，將是多麼令人神傷的一件事。
李萍抹去眼角的淚水，將臉貼到媽媽的肩頭。每個女人身上都有一種味道，她喜歡媽媽身上的味道，溫和的香味。她柔聲對媽說：“媽，我來做飯，您快歇會兒。”李萍回頭將檔案袋和《青春之歌》放在桌子上，掏出口袋裏的坤表、鑰匙什麼的，也放在桌子上。就去接過媽媽手中的活。
“媽，手續都辦完了，後天我就要走了……”李母看着李萍，不舍地說：“太遠了，這以後媽想去……”李萍淚水在眼中打轉，她不想聽到媽媽說這樣難過的話，於是搶着說：“我回來看您和爸。媽，以後看着我爸，讓他少喝酒。你也要注意身體，別累着了，也別生氣，氣大傷身……”這時候，李嵐從裏屋走出，看見飯桌上擺的《青春之歌》，拿起來翻了翻，看見了吳天亮的照片，掃了兩眼，就冷笑：“這麼老！”她又打開了表盒，拿出裏面的坤表，看看，毫不客氣地戴在手上。
“我手錶正好壞了，我戴了！”李嵐沖李萍揚揚手腕，算是“通知”了。
李母急忙道：“嵐嵐，小萍這就要結婚走了，你……”“她要結婚走了，送我一塊表還不應該？”李母還要說什麼，卻被李萍給攔住了。
“這表就送給你了”李萍溫和地對李嵐道，“姐，以後我不在，咱爸咱媽你就費心多照顧些。”“我該怎麼做，不用你教！管好你自己就行。”李嵐仔細欣賞着表，頭都沒抬，“對了，我進廠的事你給辦得怎麼樣了？”“我找過於大路，他答應幫忙，把你要到包裝車間，開電瓶車，挺好，比在食堂強多了。”“開電瓶車有什麼強不強的，在食堂還能多吃點好吃的，補一補嘴。”李嵐內向來不念李萍的好。
李萍似被噎了一下，道：“那……要不我明天再去找於大路，讓他別去要了。”“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煤球啊？踢來踢去的！”李嵐戴着新手錶往裏屋走，扔下一句，“算了，就包裝車間吧！”李母看着李嵐地背影，無奈地搖頭：“你姐啊……”李萍急忙攔阻道：“媽，別說了。我姐她心裏有苦，可又沒法說，讓讓她吧。等她上了班，就會好一些。班上人多，有什麼不痛快的，一起聊聊就好了。”“你啊，別看是家裏最小，可最當媽的意……媽可真捨不得你走……”李母哽咽起來。
李萍強忍着淚水勸慰道：“媽，我也捨不得你和爸……別難過了，您要是再難過，那我可就不走了，留在家裏當老姑娘了！”李母被李萍逗得破涕為笑。
在李萍眼裏，母親是溫柔脆弱的，而父親是嚴肅剛烈的人，但是她沒有想到，父親內心對她是最為理解的，因為她要走了，爸爸一夜無眠。
卧室里黑着燈，卻有一點煙火忽明忽暗地閃着，李金才已經連着吸了第七顆煙。
李母嘆了口氣，勸他別吸了，天都快亮了，睡一會兒吧。
李金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三個兒女，都沒有留住。哪兒能有自己的家好啊？一離開家，就得吃苦受罪了。李元和嵐嵐下鄉，就讓我覺得過意不去，現在又輪到小萍了。小萍這一去貴州，往後遇到事了，讓她一個人怎麼辦好？……說來說去，還得怪我這個當爸的，沒有本事，要是能給他們都安排稱心了，也不至於這樣……”李母安慰她說：“小萍不一樣，是她自己要走，而且是去結婚，她挺高興的。”“小萍這是懂事！是在替家裏忍着委屈！”一直以來埋怨李萍“知根知底的於大路不要，非嫁給軍人”、“不懂事”的李金才終於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她走了，騰出個頂替名額來，把嵐嵐的工作給解決了，家裏也住得寬敞了，嵐嵐就不會再鬧騰。要不她怎麼會這麼急着要結婚？”“我也是覺得有些太急了，想給她做兩床被褥都來不及……”李母又淚水潸然。
“被褥就算了，部隊上不缺。”李金才掏出糧票來，“把這一百斤全國糧票給她帶着，預備個萬一……”李金才將糧票塞給李母，邊下床邊說：“大路那孩子不錯，小萍這一走，把他給閃了，咱可就欠着人家了……天快亮了，我去溜溜早兒，再去於大路家坐坐……”“那你快點回來，小萍八點鐘就要去車站，回來送送她。”“我就不送了，不送了……”李金才忍了忍，含淚說，“三個兒女……她是我最想給留在身邊的，可留不住啊……”李金才下床穿了衣服，輕手輕腳地出了卧室……
一早上起來，李萍沒見到爸爸，很奇怪。聽媽說爸爸去了於大路家，她決定等等爸爸再走。
李母掏出糧票來，塞給李萍：“這是你爸留給你的，一百斤糧票，全國糧票，你帶着。也沒別的嫁妝可給你，媽想做兩床被褥，可來不及了……”李嵐在一旁，掃視着李母手中的糧票，撇嘴。
李萍推辭道：“媽，我這是去部隊，哪用帶糧票。”“帶着帶着，預備個萬一，到什麼時候，千萬別餓着啊！”李萍看着那一打糧票，這是爸爸媽媽的一片苦心，李萍不忍再推辭了。
這時，李元帶着桂花和小河也來了。桂花掏出六個紅皮雞蛋，裝進了李萍的提包里。李萍剛想推辭，桂花說，這是老家的講究，出門子要帶六個紅皮雞蛋，六六大順！一定帶着。
李嵐懶懶地對李萍道：“這麼多人去送你，我就不去了，我頭疼，躺一會兒。”“姐……那你快躺着。”她又看了一下表，“我再等會兒咱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