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悔罪的辨認

十九、悔罪的辨認

冷薇在法庭上的作證震驚了許多人,包括她自己的母親。回家后老太太對女兒說,薇啊,你在法庭上為什麼那樣說呢?老太太似乎也覺得女兒說過了,她看到的情形和女兒說的不一樣。雖然她比女兒更恨這個殺人兇手帶給她們的傷害,但她也覺得陳步森並非如女兒說的那樣壞。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做。老太太說,但他對淘淘我看是真的。冷薇對母親說,媽,你別再這樣跟我說話好嗎?我剛跟李寂有個交代,你卻來摧毀我的信心。這一段時間我天天抱着李寂的像哭,夜裏我抱着他睡覺,看見他在譴責我,問我為什麼認賊作夫!我的心都碎了,你知道嗎?老太太嘆了口氣,不說話了。李寂多愛我,媽,你明明是知道的,我和李寂的未來全被他毀了。冷薇的眼淚奪眶而出:我要親眼看到他死,死得很難看,死在我面前。

蘇雲起沒有到法庭看法庭調查,但他已從周玲口中得知一切。這天早上,他從報箱取了當日的《新樟坂報》,第五版用不大的篇幅報道了法庭調查的情況,用的題目是《冷薇不原諒陳步森》。這樣的題目是很直接而有衝擊力的。報紙還發表了一篇署名文章《冷薇不原諒陳步森的三個理由》,但引起蘇雲起注意的是另一篇陳三木的文章,叫做《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陳三木用這句話作題讓人震驚。當蘇雲起把報紙拿給周玲,她的平靜心情完全被破壞:他怎麼能這樣說?他怎麼也做過他的表姐夫啊!周玲真想撕掉報紙,又覺得不妥,就狠狠地丟到地上。蘇雲起撿起報紙,對周玲說,陳三木有自己的理由解釋這句話,你看,他解釋了什麼叫“民憤”:民憤就是人民的憤怒,什麼叫人民的憤怒呢?就是大多數人的憤怒,大多數人的感情和選擇,這是民主。民憤並不是羞於出口的詞彙,只是過去我們用專制代替民主,用長官意志代替民憤。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要求嚴懲陳步森?就是因為民憤不平。他犯了罪,就要負罪責,我不會因為他是我的前表弟就不這樣說。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就是這個意思。我這樣說沒有絲毫干預司法之意,我只是表達對民憤一詞的重新理解。

蘇雲起說,你看,挺有趣的,陳三木對冷薇也有勸導。他說,我秉着公正的原則,也要對冷薇女士說,你受的傷害一定會得着補償,但你也不能一直這樣痛苦下去,我告訴你一個辦法,可是讓你療傷:就是時間。時間是個高手,時間可以沖淡一切,隱藏痛苦,我相信時間是你最好的醫生,你會痊癒的,它會沖淡一切痛苦、仇恨和悲傷。

周玲說,他好像很公平嘛。

蘇雲起說,陳教授也只能到此為止,這是他努力做到的公平。對了,周玲,聽說你給陳步森寫了一封信?周玲說是啊,我只是鼓勵他一定要做好這個見證,因為他已經為此努力了半年,現在全社會都知道了,在壓力,但千萬不能垮,一定要堅持住。蘇雲起說,但也許你給他太大的壓力了,他像個初生的嬰孩一樣,怎麼有那麼大的能力?如果給他提太多的要求,他會受不了的。周玲說……多麼不容易出一個惡人悔改的見證,我真的很怕他突然又失去見證,比如,他明明在改好,全社會卻不理解他,他受的委屈太大,我怕他突然又重新回頭破罐破摔,那我們的臉往哪兒擱啊?蘇雲起說,這豈是我們的見證?是神的,不是人的。是神的,神就負責到底,人怎麼有能力扶住他呢?如果我們把過重的責任加在他身上,硬要他作一個榜樣、英雄,我們就大錯特錯了,他是人,不是神,只有主耶穌一個是犧牲,別的都不是,也不能,凡要人作榜樣的,只會讓人更絕望,陳步森是什麼呢?他只是一個蹲在監獄裏的軟弱者,他需要的是關懷。

我的確是怕他倒下……周玲說。

這時蘇雲起的手機響了,他接了手機,裏面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問,您是蘇雲起先生嗎?蘇雲起說我是。對方說,我是看守所的潘警官,發生了一件事情,陳步森昨天夜裏自殺。蘇雲起大吃一驚:啊,他自殺了?周玲當場哭出來。潘警官說,你們不要着急,他沒有死,我們及時發現了,我們觀察到這幾天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所以請告知他的表姐,並請您進來配合我們一下,他可能會聽你的話,我們要穩定住他的情緒。蘇雲起說,好的,我和他表姐馬上進來。

周玲哭泣着,渾身顫抖。蘇雲起用手撫摸她的肩,說,相信一切在神手中,別難過。

他們在半小時後進到看守所。潘警官把陳步森帶出來,他特地挑了一間辦公室來作見面的地方,並悄悄對蘇雲起說,勸勸他,還是有希望的,別把事情想得太壞。當陳步森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神情落寞。周玲一把抱住他,陳步森低聲說,表姐。蘇雲起讓他坐下,陳步森對蘇雲起說,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蘇雲起說,沒事,我只是想聽聽你說說,為什麼這樣做?陳步森遲疑了一下,掏出了一張紙,蘇雲起接過一看,是他的遺書。遺書是寫給表姐周玲的:表姐,謝謝您和蘇牧師為我做的一切,還有沈律師,但我覺得一切似乎該結束了,你要我做好這個見證,但我太累了,我只能做到那樣,就是把她的病弄好,把自己弄進來,可是沒有人說我一句好,那我就不做了罷,反正都是一個死字,別人說我不好就算了,她(指冷薇)也那樣說,當然她最有權力罵我,但我還是感到灰心,我怎麼會笨到要她說我好呢?我是真的瘋了,我病得比她重。我想死,就不想等下去,自己了結就好。步森。

周玲的眼淚滴在遺書上,她一直對陳步森說對不起,對不起……

在長達一小時的談話中,蘇雲起慢慢了解了事情的全貌。自從上次開庭,陳步森當場聽到冷薇的一番話后,情緒就發生逆轉。潘警官發現他的嘴緊緊地閉上了,過去他每天都在勤奮地寫他的自白錄那本書,可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停止了,什麼也不做,一個人往鐵絲網分隔的天空看,一看就半個小時。周玲的來信加重了他的情緒,周玲的信中寫道:步森,你已經做了這個見證,你就要守住這個見證,無論冷薇怎麼說你,你都要忍耐,因為她做的她不知道,你做的你知道,你已經為此做了半年,你要堅持,不要讓這個見證最後失敗,人家會說,這個見證是假的,他並沒有悔改……這封信加重了陳步森的心理負擔。潘警官檢查這封信后,對陳步森說,你表姐要你堅持住。陳步森說,我堅持不住了。潘警官問,你為什麼那半年都能過來,現在卻支持不住?陳步森說,那半年我覺得我很快樂,可是這幾天,我的快樂沒了。

陳步森和潘警官對話的三天後,在半夜用磨利的飯勺子割了自己的手腕,血流了整個廁所。後來被看守的武警發現,他們衝進去把他送到醫院。幸好發現得早,他有些失血,身體並無大礙。在搶救台上,陳步森一個勁兒喊,別救我,別救我!

聽完陳步森自殺的過程,蘇雲起沉默不語。陳步森說,他們說我是為了怕死逃罪才功利式地相信神,才為她做好事,我就要讓他們看,我是不是怕死,我不怕死,我死給他們看好了。蘇雲起問,你死給誰看呢?誰有權利看你死?步森,你犯的罪首先不是對着他們犯的,甚至不是首先對着李寂和冷薇犯的,你是首先對着上帝犯的,你先得罪的不是人,而是上帝,所以,你才會在沒有人發現你有罪時,你卻自己感到有罪,先悔改了,自己先跑去為冷薇一家做事,為什麼?因為你發現你得罪神了,是神叫你這麼做的。我告訴你步森,天底下所有的罪,首先都是對着神犯的,首先都是得罪神,而後才得罪人,所以,不是人看見了我才改,而是神看見了,在你心裏看見了,你就要悔改,向誰呢?首先也是向神悔改,不是先向人,因為人都是有罪的,神才是公義,所以,他們都弄錯了;你為什麼在意冷薇對你的評價?因為你還是在看人,人會出差錯,冷薇是受害者,但不一定她說的話都是對的,不是受害者說的就是對的,你的平安不是來自她,是來自於神,就是當初讓你悔改的那一位。你是因為相信他才得心中平安,覺得自己做對了,所以,悔改不是中國人常說的懺悔,而是心思轉變。這個事件的重點不是因為你為冷薇做了多少事,而是你心思轉變了,從一個沒有神在你心中的人,變成一個有神在心中的人。

周玲說,悔改不是你改正多少行為,是你從背對着真理,變成面對真理。這是心思轉變。

陳步森說,我自從進看守所,反而沒有在精神病院時快樂,我被關在這裏,什麼也不能做,聽不到冷薇的半點消息,每天都在猜,她會怎麼看我,那天在法庭上聽到她那樣說,我就崩潰了。

蘇雲起說,悔改不是行為,是態度。他翻開聖經,我把對你講過的話再講一遍,主耶穌上十字架時旁邊的強盜悔改后,主對他說,今日你已經和我同在樂園了。這個強盜什麼也沒有做,但他已經在樂園了,這個例子我為什麼反覆說,就是要你明白,雖然悔改有行為,但悔改不單是行為,也不在乎行為,你是因為相信而知道自己得救的。陳步森說,可這段時間我還會懷疑,我的罪真能得到赦免嗎?如果我只是偷雞摸狗,也許我的罪還能赦免,我的罪太大,是殺人,神是不會赦免我的。說著陳步森低下頭去。蘇雲起說,步森,也許世界上有罪能大到人不可容忍,但沒有大到神不能赦免。

陳步森聽到這句話,就伏倒在桌上哭了。周玲一直撫摸他的背。蘇雲起說,你哭了嗎?為什麼你哭了?陳步森飲泣道,我想起了主,好像想起了父親一樣……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他們都不愛我。蘇雲起說,你的父母也是人,可是,人除了肉身的父母,還有一個真正的父親,他才是真的負責任的父親,是他把我們託管給我們肉身的父親,他們只是受託而已。可是,我們大大得罪了他,但他還是愛我們,有人說,十字架的救贖是不真實的,可我要說,這是宇宙中最大的真實,正如現在發生在你身上的,你為什麼哭?你哭的時候還想犯罪嗎?陳步森說,我不想了。蘇雲起說,好,那麼,罪就停止在你的眼淚中。

陳步森說,我現在覺得自己很壞,真的很壞,是人渣,我其實不配跟冷薇討價還價的。潘警官在一旁聽到陳步森說自己是人渣,很吃驚地看着他。蘇雲起說,舊人死了,而且要死透,新人就復活了,步森,你是新生的人,你想受浸嗎?如果你現在受洗,就可以見證你完全告別舊的世界。陳步森說,我願意,可是我怎麼受洗呢?

蘇雲起就到另一個房間和潘警官商量,想在看守所就地給陳步森施洗。潘警官猶豫着說,我叫你們進來,是因為知道解鈴還須糸鈴人,你給他講講什麼,他情緒就會穩定,剛才他說自己是人渣,我很吃驚。可是說到受洗這問題,就比較複雜,在這裏面是不能搞宗教活動的。我要向上頭請示。蘇雲起說,這不是宗教活動,就是受洗而已,他受洗後會增加信心,就不會再鬧自殺了。潘警官問,你們要怎麼樣做?周玲說,有一個浴缸就行,全人要沒入水中。潘警官說,這就複雜了,雖然我很希望你們幫助嫌疑人穩定情緒,但動靜搞那麼大,傳出去我不好交代,你們電影上不是用幾滴水就可以嗎?蘇雲起說,點水禮也行,只要一個臉盆的水。潘警官想了想,說,要不就在這辦公室悄悄搞一下,要快,不要告訴別人。蘇雲起說,行。

水盆端來了。陳步森跪在地上。蘇雲起問他,你願意承認耶穌基督為我生命的救主,並相信他為你釘十字架三日內復活,他的寶血赦免你一切的罪嗎?陳步森說,我相信。蘇雲起說,我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為你施洗。然後把幾滴水灑在他頭上。陳步森哆嗦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蘇雲起把他扶起來,說,你要相信,你已經被洗得雪白。

陳步森喃喃道,我過去的三十年,白活了。

……就在陳步森受洗后的第九天,李寂案第二次開庭,進入法庭辯論階段。到場的仍是上次那些人,但冷薇沒有把母親和淘淘帶來。蘇雲起和周玲參加了旁聽。劉春紅在門口被警察攔住勸離。陳步森從囚車上下來的時候,還是冷不防遭人扔了一塊石頭,但這次沒砸中他。當陳步森走進法庭時,他看到了冷薇。冷薇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陳步森看着她,他的心情不像上次那樣激動了。

辯論開始。控辯雙方都作了充分準備。在認定陳步森不存在自首情節后,爭論的焦點集中在嫌疑人是否可被認定為有悔罪情節?如果有證據顯示陳步森有悔罪情節,那麼他是可以獲得從寬處理的,這樣就可能得到死緩或無期的判決,從而保住生命。

檢察官董河山認為,沒有證據顯示嫌疑人有悔改表現,雖然嫌疑人在長達半年的時間和原告有接觸,但不能證明接觸就是悔改,他只是周旋在被害人的周圍,試圖撈取脫罪的資本。律師沈全表示反對,他認為一個罪犯要是沒有悔改,就不會有這麼大的勇氣和被害人保持長達半年時間的接觸,而且是近距離接觸。董河山反問,說悔改能產生這麼大的勇氣,不如說想逃脫審判的慾望產生了這麼大的勇氣,我要告訴辯方,不是懺悔之心,是恐懼之心,一個人為了保命,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陳步森這半年所做的不能證明任何他悔改的結論,反而讓人想到他驚人的自制力和偽裝能力。

沈全說,我想再度提起嫌疑人為了讓被害人痊癒所做的重大決定,就是不惜冒着自己被被害人認出的危險,幫助被害人恢復記憶的情節,當被害人恢復一點記憶,嫌疑人就把自己暴露一點,在被害人的記憶全部恢復之後,嫌疑人就把自己完全暴露了,果然被害人認出了對方是兇手,我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沒有對被害人的愛心,他會這樣做嗎?這愛心的背後是什麼?就是悔改。如果他沒有悔改,就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愛心。董河山表示反對:最好的悔改不是別的,就是到派出所自首,可是陳步森這樣做了嗎?沒有,既然沒有,我們就有理由懷疑他所做的其他所有事情都懷有另一種目的,他不是醫生,恢復記憶是治療行為,是醫生的事,陳步森是醫生嗎?不,他是兇手,不要忘了他的身份。一個兇手的職責,就是認罪自首,接受審判,可是我們這裏卻有一個表演藝術家,試圖上演一幕悔改的戲劇。沈全表示反對控方用詞污辱嫌疑人,白法官同意。沈全說,我想傳證人,精神病院的醫生錢大民先生。

錢醫生走上證人席。沈全問,陳步森是否配合您完成了對冷薇的恢復記憶治療?錢醫生回答,是的。沈全問,陳步森是否主動提出過要做這樣的治療?錢醫生說……他希望病人儘快康復。沈全又問,陳步森在治療過程中,是否當著冷薇的面回憶了犯罪的細節?錢醫生說,是的,我們的試驗進行了很長時間,陳步森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講得很清楚,他承認那天是他抓住死者,和共犯一起共同殺了死者。沈全問,他承認自己是兇手了嗎?錢醫生點頭,說,他說自己是兇手,說自己殺了死者,還跪在地上,問病人有沒有認出他來,他說自己不叫劉勇,叫陳步森。治療結束后,我不知道他真的是兇手,以為他是在表演。我也是看了報紙才知道的。沈全說,好,我的話問完了,謝謝。

董河山開始質詢錢醫生:嫌疑人是否向您透露過他可能是罪犯?錢醫生說,沒有。董河山又問,是嫌疑人主動要求做恢復記憶的治療嗎?錢醫生回答,不是,是我先向他提出來,後來他接受了。董河山說,我的話問完了。

錢醫生退下后,陳步森回頭看了看冷薇,冷薇低下頭,顯然不想和陳步森的目光對視。

董河山說,我們看得很清楚,這是一次治療過程,不是一次認罪過程,辯方有意模糊兩者的界限。為什麼嫌疑人要配合治療?為什麼要在他做完好事後才進行這個治療?因為當他利用被害人患病無行為能力時,做了大量的行為表演,即所謂為她做的事,等他做夠了,就開始要恢復她的記憶,因為只要她一醒來,看到他為她做的事,就會原諒他。所以,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辯方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表明嫌疑人已經悔改。沈全反對,稱控方在做無意義的推論。他說,雖然我拿不出最直接的證據說明陳步森已經認罪悔改,但今天我要說的是,悔改本來就是內心的事,誰進入過他的內心?只要你良知尚存,你就會明白一切。董河山反駁,我知道辯方接下來要說什麼?雖然我對宗教並不反感,但沒有先例顯示宗教情感能作為呈堂證供,陳步森信教了,就能使他脫罪嗎?或者能證明他已經悔改?誰認定的?你可以說是上帝認定的,可是我要問,上帝在哪裏?我還沒有對上帝作認定呢。我要問在座的每一位,陳步森信了教就真的上了天堂嗎?你願意這樣一位兇手在天堂做你的鄰居嗎?

這句話使法庭騷動起來。沈全看了一眼蘇雲起,蘇雲起臉上沒有表情。沈全說,我雖然是律師,我雖然是執法者,但是我要說,法律是人制訂的,人根據內心的崇高的啟示制訂法律,它比法律更高,它才是法律的源頭。按人類的法律,做出來的罪才算罪,可是,按啟示的律,沒有做出來但心中想了,就是罪了。請問,現在有一個人,從內心深處已經悔改,我們反倒要從外面去找他悔改的證據嗎?今天,有一個人,在沒有法律要懲罰他之前,他已經從內心深處自己先悔改,難道我們還要從外面找證據證明他悔改嗎?是從外面懲罰能真正根除罪,還是從裏面能根除罪?沈全突然用手指着站在被告席上的陳步森,我們就比這個人更乾淨嗎?我們就比這個人更沒有罪嗎?他從小被父親拋棄,成了孤兒,如果我們處於他的境地,我們能保證我們不像他哪樣犯罪嗎?誰能保證?誰能保證我們不會跟他一樣?我們不恨人嗎?我們看見我們恨的人倒霉,我們就鼓掌,因為我們恨他,我們想殺他,只是沒有條件而已。

整個法庭鴉雀無聲,以至於白法官都無法去打斷他這段與案情無關的話。陳步森伏在欄杆上,低着頭。沈全望着全場,說,給這個年輕人一個機會吧,我知道正義必要伸張,但今天我們如果一定要嚴厲處罰一個明明已經悔改的人,斷絕他的一切路徑,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為我們的心後悔。面對一個知錯的孩子,說,滾,你真壞,我永遠不接納你;還是說,孩子,你的行為讓我擔心。哪一句會讓人知錯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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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上帝有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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