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下行走
(一)
2009年末,我混進了江西上饒的一個傳銷團伙,在其中生活了23天。那是一個未曾經歷的世界,就像《西遊記》中的盤絲洞和獅駝國,或者是愛麗絲穿過兔子洞到達的那個古怪去處,每件事都很荒謬,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生於文革,長於大陸,自以為對人間荒謬略有所知,到了上饒才知道,原來我的經驗不過是豹之一斑,荒謬的年代從未真正終結,它就在我們身邊。
按:這是《中國,少了一味葯》的序言。這本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我像是天真可笑的堂吉訶德,徒勞無功地與風車搏鬥,一日比一日沮喪,一日比一日絕望。時至今日,這本書的問世依然是遙遙無期。我只有先把序言發上來。這是我的原稿,如果編輯大人可以高抬貴手,給這本沒什麼安全問題的書一條生路,你們就會發現他刪掉了多少。在陽光下行走(代序)(一)2009年末,我混進了江西上饒的一個傳銷團伙,在其中生活了23天。那是一個未曾經歷的世界,就像《西遊記》中的盤絲洞和獅駝國,或者是愛麗絲穿過兔子洞到達的那個古怪去處,每件事都很荒謬,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生於文革,長於大陸,自以為對人間荒謬略有所知,到了上饒才知道,原來我的經驗不過是豹之一斑,荒謬的年代從未真正終結,它就在我們身邊。在那黑暗的23天,我看到善良的好人被騙子愚弄,過着悲慘的生活;我看到人們離鄉背井,為一個謊言虛耗時光;看到被踐踏的倫理和情感,每個人都在欺騙自己的親人;我看到病體孱弱的老人、營養不良的青年,他們經過了邪惡的教育,越發乖張和貧窮,對社會抱着深深的敵意;我看到家破人亡的慘劇,也看到洗腦的嚴重後果。我始終在問自己:為什麼一個愚蠢的把戲竟能欺騙如此多的人?為什麼傳銷者竟敢明目張胆地行騙?為什麼傳銷一打不絕、再打不絕、總打不絕,甚至連“政府打擊”本身都成為行騙的借口?最後我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片適合傳銷的土地,這就是一個適合傳銷的國家。所有傳銷者都有相同的特點:缺乏常識,沒有起碼的辨別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錢什麼都不在乎;他們無知、輕信、狂熱、固執,只盯着不切實際的目標,卻看不見近在眉睫的事實。這是傳銷者的肖像,也是大多數中國人的肖像。傳銷是社會之病,其病灶卻深埋於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之中,在每個人的肌膚之中,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它就會悄悄滋長。23天中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現在我把它寫成一本書,書中沒什麼過人的見識,只有一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和一些人人都該知道的家常話。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常在自己的書里寫一句話:供內服用。我希望這本書能夠成為一劑苦藥,可以在人們心中植下清醒的抗體,幫助他們抵禦傳銷病毒。這邪惡的瘟疫肆虐已久,世間苦無良藥,但願我能夠為此做點什麼。(二)傳銷不算什麼新鮮事,每個中國人都聽過,很多人都有切膚之痛,電視、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人們聽多了,見慣了,就把它當成一隻爛蘋果,既不問它為什麼腐爛,也不在乎它爛到什麼程度,輕揮手就把它丟到腳下,任它在那裏徹底爛透。這是當代中國一個公開的秘密,就在每個人眼皮底下,卻從來沒人願意真正睜眼看看。傳銷者不了解傳銷,因為他們格式化的腦袋已經無力辨別;普通人也不了解,因為他們離得太遠,而且根本就不在乎;連那些神通廣大的媒體人也缺乏真正的了解,他們報道傳銷、拍攝傳銷,卻永遠忽視傳銷,從來沒有把它當成一個真正的問題。沒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傳銷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怎樣洗腦?洗腦又是怎樣實現的?為什麼傳銷者竟會為了一個愚蠢的謊言如此狂熱?根據可信的統計,到2010年,中國大陸的傳銷者已經接近或超過一千萬,這數字還在不斷增長。這些人大多都是受害者,最終將一無所獲,兩手空空。他們經過了長期的邪惡教育,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善遲鈍症”:人格扭曲、藐視道德、仇恨社會。接下來將是一個無比艱難的困局:在不遠的將來,就在我們身邊,將有1000萬個赤貧而且走投無路的人。1000萬雙怨毒的眼,1000萬雙顫抖的手,1000萬個陳勝吳廣。2009年2月28日修訂的《刑法》中新增了“組織、領導傳銷罪”,把“傳銷”定義為“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並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活動。這個定語很長,讀起來也很枯燥,是迄今為止對“傳銷”最權威的定義,但遠遠談不上準確,“一定順序”云云,更是說的含混而籠統,遠遠達不到法律所要求的精準。這條法律所定義的“傳銷”還是上個世紀的事。20年間這病毒幾經變異,早已不復當年的面目,現在絕大多數團伙都不提供任何商品和服務,只是單純的欺詐和拉人頭(活躍在廣西等地的“純資本運作”就是明證),在我看來,“傳銷”二字本身就是個錯誤,而且早已過時——既然沒有“銷”,又談何“傳銷”?把“詐騙”稱為“傳銷”,這本身就在誤導民眾和混淆概念。我也反對把此罪名列入“擾亂市場秩序罪”或“非法經營罪”,因為它擾亂的不僅是市場秩序,更是基本的公序良俗;它不僅騙錢,而且害人,亂人心智、壞人健康、毀人家庭,如在那黑暗的23天,我看到善良的好人被騙子愚弄,過着悲慘的生活;我看到人們離鄉背井,為一個謊言虛耗時光;看到被踐踏的倫理和情感,每個人都在欺騙自己的親人;我看到病體孱弱的老人、營養不良的青年,他們經過了邪惡的教育,越發乖張和貧窮,對社會抱着深深的敵意;我看到家破人亡的慘劇,也看到洗腦的嚴重後果。我始終在問自己:為什麼一個愚蠢的把戲竟能欺騙如此多的人?為什麼傳銷者竟敢明目張胆地行騙?為什麼傳銷一打不絕、再打不絕、總打不絕,甚至連“政府打擊”本身都成為行騙的借口?
最後我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片適合傳銷的土地,這就是一個適合傳銷的國家。所有傳銷者都有相同的特點:缺乏常識,沒有起碼的辨別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錢什麼都不在乎;他們無知、輕信、狂熱、固執,只盯着不切實際的目標,卻看不見近在眉睫的事實。這是傳銷者的肖像,也是大多數中國人的肖像。傳銷是社會之病,其病灶卻深埋於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之中,在每個人的肌膚之中,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它就會悄悄滋長。
23天中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現在我把它寫成一本書,書中沒什麼過人的見識,只有一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和一些人人都該知道的家常話。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常在自己的書里寫一句話:供內服用。我希望這本書能夠成為一劑苦藥,可以在人們心中植下清醒的抗體,幫助他們抵禦傳銷病毒。這邪惡的瘟疫肆虐已久,世間苦無良藥,但願我能夠為此做點什麼。
(二)
傳銷不算什麼新鮮事,每個中國人都聽過,很多人都有切膚之痛,電視、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人們聽多了,見慣了,就把它當成一隻爛蘋果,既不問它為什麼腐爛,也不在乎它爛到什麼程度,輕揮手就把它丟到腳下,任它在那裏徹底爛透。
這是當代中國一個公開的秘密,就在每個人眼皮底下,卻從來沒人願意真正睜眼看看。傳銷者不了解傳銷,因為他們格式化的腦袋已經無力辨別;普通人也不了解,因為他們離得太遠,而且根本就不在乎;連那些神通廣大的媒體人也缺乏真正的了解,他們報道傳銷、拍攝傳銷,卻永遠忽視傳銷,從來沒有把它當成一個真正的問題。沒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傳銷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怎樣洗腦?洗腦又是怎樣實現的?為什麼傳銷者竟會為了一個愚蠢的謊言如此狂熱?
根據可信的統計,到2010年,中國大陸的傳銷者已經接近或超過一千萬,這數字還在不斷增長。這些人大多都是受害者,最終將一無所獲,兩手空空。他們經過了長期的邪惡教育,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善遲鈍症”:人格扭曲、藐視道德、仇恨社會。接下來將是一個無比艱難的困局:在不遠的將來,就在我們身邊,將有1000萬個赤貧而且走投無路的人。1000萬雙怨毒的眼,1000萬雙顫抖的手,1000萬個陳勝吳廣。
2009年2月28日修訂的《刑法》中新增了“組織、領導傳銷罪”,把“傳銷”定義為“人,投入3800元,兩年回報380萬;投入36800,回報1500萬……,為了證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他們還會虛構出許多有名有姓的發財故事,把馬雲、黃光裕這樣的企業家也指認為傳銷英雄。這本來只是個單純的金錢騙局,但在傳銷者口中,它還同時是一個國家培養人才的搖籃,成才之後,國家會扶持他們做官,扶持他們經商,甚至會安排他們免費出國深造。這些話是如此難以置信,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信以為真。除了謊言,傳銷團伙還有一套完整的洗腦程序:先創造出一個真空環境,禁止成員接觸任何外界信息;然後營造出溫馨的家庭氛圍,所謂“行業就是一個大家庭”,使成員放鬆警惕、消除顧慮;還有宗教般的儀式、軍事化的管制,使人無條件服從,並能從中體會到宗教般的神聖與狂熱;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這些謊言要講上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在全國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這些荒謬的理論和言語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我說過,人是虛弱的動物,而語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這是與世隔絕的黑暗洞窟,當狼牙棒高高舉起,再堅硬的腦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他們製造愚蠢。於是,一個白痴誕生了,兩個白痴誕生了,一千萬個白痴誕生了……他們鼓吹仇恨。於是,一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兩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一千萬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五)1960年安徽鳳陽的武店公社有個醫生叫王善生,那時正是大飢荒時期,許多人患有浮腫、閉經和子宮下垂,公社幹部找王醫生來治療,他看了看,說治不了,因為“少了一味葯。”那味葯就是糧食。50年後,有一種社會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葯,這味葯就是常識。18世紀時托瑪斯.潘恩寫過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常識》,這本書的重要性堪比1776年的《獨立宣言》,它並不深刻,卻把許多人從夢中搖醒。誇張點說,正是這本書造就了美國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而在當下中國,在傳銷肆虐的當下,人們最缺的也正是這個:常識。常識並不總是令人激動,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說出一些常識,更希望它能夠喚起整個社會對傳銷的重視,不要假裝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裝看不見,正視現實,從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中檢討其成因,分析其現狀,然後採取合理而富於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懲治作惡者。傳銷者做的是壞事,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壞人。他們需要的是仁慈的幫助,而不是殘酷的懲罰。需要懲罰的是這邪惡的騙局本身,更是形成和助長這邪惡騙局的制度。我希望看到希望。這希望很簡單:讓常識在陽光下行走,讓貧弱者從苦難中脫身,讓邪惡遠離每一顆善良的心。2010年9月,廣州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並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活動。這個定語很長,讀起來也很枯燥,是迄今為止對“傳銷”最權威的定義,但遠遠談不上準確,“一定順序”云云,更是說的含混而籠統,遠遠達不到法律所要求的精準。
這條法律所定義的“傳銷”還是上個世紀的事。20年間這病毒幾經變異,早已不復當年的面目,現在絕大多數團伙都不提供任何商品和服務,只是單純的欺詐和拉人頭(活躍在廣西等地的“純資本運作”就是明證),在我看來,“傳銷”二字本身就是個錯誤,而且早已過時——既然沒有“銷”,又談何“傳銷”?把“詐騙”稱為“傳銷”,這本身就在誤導民眾和混淆概念。我也反對把此罪名列入“擾亂市場秩序罪”或“非法經營罪”,因為它擾亂的不僅是市場秩序,更是基本的公序良俗;它不僅騙錢,而且害人,亂人心智、壞人健康、毀人家庭,如果把這時代的道德比喻成一個滿身流血的病漢,傳銷者乾的就是往他身上一把一把地灑鹽。
按照《刑法》,普通詐騙罪的最高刑期為無期,盜竊罪甚至可以判死刑,與此相比,“組織、領導傳銷罪”的社會危害更大,對人的摧殘更深,而量刑卻明顯過輕,對普通傳銷行為只處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罰金”;情節嚴重的,才處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並處罰金”。用法律術語講,這是明顯的“罪刑不相適應”,罪惡極大,懲罰卻極輕,與其說是在打擊傳銷,還不如說是在鼓勵傳銷。
人,投入3800元,兩年回報380萬;投入36800,回報1500萬……,為了證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他們還會虛構出許多有名有姓的發財故事,把馬雲、黃光裕這樣的企業家也指認為傳銷英雄。這本來只是個單純的金錢騙局,但在傳銷者口中,它還同時是一個國家培養人才的搖籃,成才之後,國家會扶持他們做官,扶持他們經商,甚至會安排他們免費出國深造。這些話是如此難以置信,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信以為真。除了謊言,傳銷團伙還有一套完整的洗腦程序:先創造出一個真空環境,禁止成員接觸任何外界信息;然後營造出溫馨的家庭氛圍,所謂“行業就是一個大家庭”,使成員放鬆警惕、消除顧慮;還有宗教般的儀式、軍事化的管制,使人無條件服從,並能從中體會到宗教般的神聖與狂熱;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這些謊言要講上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在全國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這些荒謬的理論和言語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我說過,人是虛弱的動物,而語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這是與世隔絕的黑暗洞窟,當狼牙棒高高舉起,再堅硬的腦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他們製造愚蠢。於是,一個白痴誕生了,兩個白痴誕生了,一千萬個白痴誕生了……他們鼓吹仇恨。於是,一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兩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一千萬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五)1960年安徽鳳陽的武店公社有個醫生叫王善生,那時正是大飢荒時期,許多人患有浮腫、閉經和子宮下垂,公社幹部找王醫生來治療,他看了看,說治不了,因為“少了一味葯。”那味葯就是糧食。50年後,有一種社會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葯,這味葯就是常識。18世紀時托瑪斯.潘恩寫過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常識》,這本書的重要性堪比1776年的《獨立宣言》,它並不深刻,卻把許多人從夢中搖醒。誇張點說,正是這本書造就了美國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而在當下中國,在傳銷肆虐的當下,人們最缺的也正是這個:常識。常識並不總是令人激動,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說出一些常識,更希望它能夠喚起整個社會對傳銷的重視,不要假裝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裝看不見,正視現實,從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中檢討其成因,分析其現狀,然後採取合理而富於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懲治作惡者。傳銷者做的是壞事,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壞人。他們需要的是仁慈的幫助,而不是殘酷的懲罰。需要懲罰的是這邪惡的騙局本身,更是形成和助長這邪惡騙局的制度。我希望看到希望。這希望很簡單:讓常識在陽光下行走,讓貧弱者從苦難中脫身,讓邪惡遠離每一顆善良的心。2010年9月,廣州
如果可能,我希望給這種罪行以更準確的命名(例如參照國外法律,將之命名為“金字塔詐騙計劃”),在刑法中單獨列罪,或者歸併到“金融詐騙罪”或“非法集資罪”。與它所犯下的巨大罪惡相比,除了死刑,再重的刑罰都不算過分。
(三)
金字塔詐騙計劃在所有國家都是犯罪行為。然而中國政府卻在此問題上一再失誤,1990年輕啟邪惡之門,使大量的傳銷團伙甚囂塵上;1998年取締傳銷,卻又留下了一扇禍患之門,保留了一些類似的、含混的型態,同時在概念上極度糊塗,把傳銷、直銷和金字塔詐騙計劃混為一談,導致大多數國民都在此問題上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常見的誤解主要有以下幾條:
人,投入3800元,兩年回報380萬;投入36800,回報1500萬……,為了證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他們還會虛構出許多有名有姓的發財故事,把馬雲、黃光裕這樣的企業家也指認為傳銷英雄。這本來只是個單純的金錢騙局,但在傳銷者口中,它還同時是一個國家培養人才的搖籃,成才之後,國家會扶持他們做官,扶持他們經商,甚至會安排他們免費出國深造。這些話是如此難以置信,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信以為真。除了謊言,傳銷團伙還有一套完整的洗腦程序:先創造出一個真空環境,禁止成員接觸任何外界信息;然後營造出溫馨的家庭氛圍,所謂“行業就是一個大家庭”,使成員放鬆警惕、消除顧慮;還有宗教般的儀式、軍事化的管制,使人無條件服從,並能從中體會到宗教般的神聖與狂熱;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這些謊言要講上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在全國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這些荒謬的理論和言語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我說過,人是虛弱的動物,而語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這是與世隔絕的黑暗洞窟,當狼牙棒高高舉起,再堅硬的腦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他們製造愚蠢。於是,一個白痴誕生了,兩個白痴誕生了,一千萬個白痴誕生了……他們鼓吹仇恨。於是,一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兩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一千萬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五)1960年安徽鳳陽的武店公社有個醫生叫王善生,那時正是大飢荒時期,許多人患有浮腫、閉經和子宮下垂,公社幹部找王醫生來治療,他看了看,說治不了,因為“少了一味葯。”那味葯就是糧食。50年後,有一種社會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葯,這味葯就是常識。18世紀時托瑪斯.潘恩寫過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常識》,這本書的重要性堪比1776年的《獨立宣言》,它並不深刻,卻把許多人從夢中搖醒。誇張點說,正是這本書造就了美國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而在當下中國,在傳銷肆虐的當下,人們最缺的也正是這個:常識。常識並不總是令人激動,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說出一些常識,更希望它能夠喚起整個社會對傳銷的重視,不要假裝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裝看不見,正視現實,從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中檢討其成因,分析其現狀,然後採取合理而富於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懲治作惡者。傳銷者做的是壞事,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壞人。他們需要的是仁慈的幫助,而不是殘酷的懲罰。需要懲罰的是這邪惡的騙局本身,更是形成和助長這邪惡騙局的制度。我希望看到希望。這希望很簡單:讓常識在陽光下行走,讓貧弱者從苦難中脫身,讓邪惡遠離每一顆善良的心。2010年9月,廣州
一、認為傳銷在國外是合法的,只有在中國才是被禁止的;
二、認為傳銷是進步的新事物,而傳統的賣場銷售是落後的舊事物;
三、認為傳銷本身不是壞事(否則當初國家怎會批准?),只是因為人的素質不高,好事才變成了壞事;
四、認為傳銷分為兩種:合法傳銷與非法傳銷;
五、認為傳銷確實能夠賺錢,只是政府不允許。
這些全是錯的。我們平常所說的“傳銷”,其實就是“金字塔詐騙計劃”,它在哪裏、在任何時候都是犯罪行為。除了幕後最大的黑手,普通參與者不僅賺不到錢,反而要賠光一切,賠上時間、金錢、健康,賠上親情、友情與愛情,甚至還要賠上生命。
按:這是《中國,少了一味葯》的序言。這本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我像是天真可笑的堂吉訶德,徒勞無功地與風車搏鬥,一日比一日沮喪,一日比一日絕望。時至今日,這本書的問世依然是遙遙無期。我只有先把序言發上來。這是我的原稿,如果編輯大人可以高抬貴手,給這本沒什麼安全問題的書一條生路,你們就會發現他刪掉了多少。在陽光下行走(代序)(一)2009年末,我混進了江西上饒的一個傳銷團伙,在其中生活了23天。那是一個未曾經歷的世界,就像《西遊記》中的盤絲洞和獅駝國,或者是愛麗絲穿過兔子洞到達的那個古怪去處,每件事都很荒謬,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生於文革,長於大陸,自以為對人間荒謬略有所知,到了上饒才知道,原來我的經驗不過是豹之一斑,荒謬的年代從未真正終結,它就在我們身邊。在那黑暗的23天,我看到善良的好人被騙子愚弄,過着悲慘的生活;我看到人們離鄉背井,為一個謊言虛耗時光;看到被踐踏的倫理和情感,每個人都在欺騙自己的親人;我看到病體孱弱的老人、營養不良的青年,他們經過了邪惡的教育,越發乖張和貧窮,對社會抱着深深的敵意;我看到家破人亡的慘劇,也看到洗腦的嚴重後果。我始終在問自己:為什麼一個愚蠢的把戲竟能欺騙如此多的人?為什麼傳銷者竟敢明目張胆地行騙?為什麼傳銷一打不絕、再打不絕、總打不絕,甚至連“政府打擊”本身都成為行騙的借口?最後我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片適合傳銷的土地,這就是一個適合傳銷的國家。所有傳銷者都有相同的特點:缺乏常識,沒有起碼的辨別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錢什麼都不在乎;他們無知、輕信、狂熱、固執,只盯着不切實際的目標,卻看不見近在眉睫的事實。這是傳銷者的肖像,也是大多數中國人的肖像。傳銷是社會之病,其病灶卻深埋於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之中,在每個人的肌膚之中,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它就會悄悄滋長。23天中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現在我把它寫成一本書,書中沒什麼過人的見識,只有一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和一些人人都該知道的家常話。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常在自己的書里寫一句話:供內服用。我希望這本書能夠成為一劑苦藥,可以在人們心中植下清醒的抗體,幫助他們抵禦傳銷病毒。這邪惡的瘟疫肆虐已久,世間苦無良藥,但願我能夠為此做點什麼。(二)傳銷不算什麼新鮮事,每個中國人都聽過,很多人都有切膚之痛,電視、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人們聽多了,見慣了,就把它當成一隻爛蘋果,既不問它為什麼腐爛,也不在乎它爛到什麼程度,輕揮手就把它丟到腳下,任它在那裏徹底爛透。這是當代中國一個公開的秘密,就在每個人眼皮底下,卻從來沒人願意真正睜眼看看。傳銷者不了解傳銷,因為他們格式化的腦袋已經無力辨別;普通人也不了解,因為他們離得太遠,而且根本就不在乎;連那些神通廣大的媒體人也缺乏真正的了解,他們報道傳銷、拍攝傳銷,卻永遠忽視傳銷,從來沒有把它當成一個真正的問題。沒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傳銷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怎樣洗腦?洗腦又是怎樣實現的?為什麼傳銷者竟會為了一個愚蠢的謊言如此狂熱?根據可信的統計,到2010年,中國大陸的傳銷者已經接近或超過一千萬,這數字還在不斷增長。這些人大多都是受害者,最終將一無所獲,兩手空空。他們經過了長期的邪惡教育,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善遲鈍症”:人格扭曲、藐視道德、仇恨社會。接下來將是一個無比艱難的困局:在不遠的將來,就在我們身邊,將有1000萬個赤貧而且走投無路的人。1000萬雙怨毒的眼,1000萬雙顫抖的手,1000萬個陳勝吳廣。2009年2月28日修訂的《刑法》中新增了“組織、領導傳銷罪”,把“傳銷”定義為“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並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活動。這個定語很長,讀起來也很枯燥,是迄今為止對“傳銷”最權威的定義,但遠遠談不上準確,“一定順序”云云,更是說的含混而籠統,遠遠達不到法律所要求的精準。這條法律所定義的“傳銷”還是上個世紀的事。20年間這病毒幾經變異,早已不復當年的面目,現在絕大多數團伙都不提供任何商品和服務,只是單純的欺詐和拉人頭(活躍在廣西等地的“純資本運作”就是明證),在我看來,“傳銷”二字本身就是個錯誤,而且早已過時——既然沒有“銷”,又談何“傳銷”?把“詐騙”稱為“傳銷”,這本身就在誤導民眾和混淆概念。我也反對把此罪名列入“擾亂市場秩序罪”或“非法經營罪”,因為它擾亂的不僅是市場秩序,更是基本的公序良俗;它不僅騙錢,而且害人,亂人心智、壞人健康、毀人家庭,如
20年間這種病毒已經產生了幾代變種,光我知道的名目就不下20個,除了所謂的“連鎖銷售”,還有(純)資本運作、直復營銷、直復加盟、框架營銷、網絡營銷、網絡加盟、人際連鎖、人際加盟、加油站……每個名目背後都是數不清的團伙,每個團伙都有數千、數萬乃至數十萬人。
這是經濟邪教,也是恐怖的瘟疫,20年間千萬人身陷其中,千萬億資金流失。數不清的家破人亡,數不清的兄弟反目,數不清的流離失所,數不清的罪惡,數不清的災難……
然而這眼皮底下的罪惡卻一直沒能引起人們的重視,政府視之為疥癬之疾,普通民眾視之為蠢人才會上當的把戲,媒體渲染一下、報道一下,轉過身就丟到腦後。人們依然漠視,依然姑息,依然縱容。而傳銷者就躲在我們身邊的黑暗洞窟中,被騙、騙人,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睜着血紅的眼,怨毒地瞪視着整個世界。
在《水滸傳》第一回,洪太尉揭開封皮,放出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從此開啟了一個動蕩流血的時代,千萬人死亡,千萬人於路痛哭。這故事與中國傳銷如出一轍,巧得很,妖魔飛走的地方就在江西龍虎山,離上饒很近,在那裏,我曾親眼目睹這些轉世的妖魔如何橫行人間。
(四)
很多人都有同樣的困惑:一個好好的人,怎麼就能被別人洗了腦?我的經歷證明:洗腦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只要合適的環境、足夠的時間,給一個人洗腦不會比格式化一張電腦磁盤更困難。人類的理性貌似強大,實則從來都不可靠,把狼馴化成狗很困難,把人變成蠢人則十分簡單,要想把一個正常人變成傳銷者,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了。
為了洗腦,傳銷團伙都編造了大量的謊言,這些謊言可以分為三大類:
首先是“合法性謊言”,為了證明自己合法,每個傳銷團伙都會竭力與“傳銷”本身劃清界線,把自己說成是一個“新生事物”,國家支持這個新事物,引進他們,暗中扶持他們,並且為他們制定了大量的行業標準和行為規範,大到入伙費交多少錢,小到每頓飯吃多少米、吃幾瓣蒜,全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國家法律。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還會編造大量的領導講話、會議精神、媒體報道,把層層光環都扯到自己身上,然而我們知道:這世上能發光的不僅是太陽,污水裏冒出的肥皂泡也會偶爾泛出微光。
人,投入3800元,兩年回報380萬;投入36800,回報1500萬……,為了證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他們還會虛構出許多有名有姓的發財故事,把馬雲、黃光裕這樣的企業家也指認為傳銷英雄。這本來只是個單純的金錢騙局,但在傳銷者口中,它還同時是一個國家培養人才的搖籃,成才之後,國家會扶持他們做官,扶持他們經商,甚至會安排他們免費出國深造。這些話是如此難以置信,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信以為真。除了謊言,傳銷團伙還有一套完整的洗腦程序:先創造出一個真空環境,禁止成員接觸任何外界信息;然後營造出溫馨的家庭氛圍,所謂“行業就是一個大家庭”,使成員放鬆警惕、消除顧慮;還有宗教般的儀式、軍事化的管制,使人無條件服從,並能從中體會到宗教般的神聖與狂熱;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這些謊言要講上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在全國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這些荒謬的理論和言語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我說過,人是虛弱的動物,而語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這是與世隔絕的黑暗洞窟,當狼牙棒高高舉起,再堅硬的腦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他們製造愚蠢。於是,一個白痴誕生了,兩個白痴誕生了,一千萬個白痴誕生了……他們鼓吹仇恨。於是,一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兩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一千萬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五)1960年安徽鳳陽的武店公社有個醫生叫王善生,那時正是大飢荒時期,許多人患有浮腫、閉經和子宮下垂,公社幹部找王醫生來治療,他看了看,說治不了,因為“少了一味葯。”那味葯就是糧食。50年後,有一種社會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葯,這味葯就是常識。18世紀時托瑪斯.潘恩寫過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常識》,這本書的重要性堪比1776年的《獨立宣言》,它並不深刻,卻把許多人從夢中搖醒。誇張點說,正是這本書造就了美國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而在當下中國,在傳銷肆虐的當下,人們最缺的也正是這個:常識。常識並不總是令人激動,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說出一些常識,更希望它能夠喚起整個社會對傳銷的重視,不要假裝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裝看不見,正視現實,從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中檢討其成因,分析其現狀,然後採取合理而富於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懲治作惡者。傳銷者做的是壞事,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壞人。他們需要的是仁慈的幫助,而不是殘酷的懲罰。需要懲罰的是這邪惡的騙局本身,更是形成和助長這邪惡騙局的制度。我希望看到希望。這希望很簡單:讓常識在陽光下行走,讓貧弱者從苦難中脫身,讓邪惡遠離每一顆善良的心。2010年9月,廣州其次是“偉大使命謊言”,此處他們要虛構一個黑暗的社會現實:經濟危機、物價飛漲、民生凋敝、企業破產……而更加不堪的是中國居然加入了WTO,洋貨即將大舉入侵,到時沒破產的也要破產,破了產的再破一次,真叫個“國勢糜爛,不可想矣”。正是這種種內憂外患,國家才破例引進了他們,要靠他們振興中華、抵禦列強、發展經濟、造福人群……,一句話,中國的未來就指望他們了。為了這個偉大的使命,大多數團伙都會強迫他們的成員餓肚子,即使餓得要死,這些可憐的人們依然覺得自己在拯救國家。
再次是“美妙前景謊言”,每個團伙都會以百倍乃至幾百倍的暴利來引誘新人,投入3800元,兩年回報380萬;投入36800,回報1500萬……,為了證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他們還會虛構出許多有名有姓的發財故事,把馬雲、黃光裕這樣的企業家也指認為傳銷英雄。這本來只是個單純的金錢騙局,但在傳銷者口中,它還同時是一個國家培養人才的搖籃,成才之後,國家會扶持他們做官,扶持他們經商,甚至會安排他們免費出國深造。這些話是如此難以置信,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信以為真。
除了謊言,傳銷團伙還有一套完整的洗腦程序:先創造出一個真空環境,禁止成員接觸任何外界信息;然後營造出溫馨的家庭氛圍,所謂“行業就是一個大家庭”,使成員放鬆警惕、消除顧慮;還有宗教般的儀式、軍事化的管制,使人無條件服從,並能從中體會到宗教般的神聖與狂熱;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這些謊言要講上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在全國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這些荒謬的理論和言語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我說過,人是虛弱的動物,而語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這是與世隔絕的黑暗洞窟,當狼牙棒高高舉起,再堅硬的腦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
人,投入3800元,兩年回報380萬;投入36800,回報1500萬……,為了證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他們還會虛構出許多有名有姓的發財故事,把馬雲、黃光裕這樣的企業家也指認為傳銷英雄。這本來只是個單純的金錢騙局,但在傳銷者口中,它還同時是一個國家培養人才的搖籃,成才之後,國家會扶持他們做官,扶持他們經商,甚至會安排他們免費出國深造。這些話是如此難以置信,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信以為真。除了謊言,傳銷團伙還有一套完整的洗腦程序:先創造出一個真空環境,禁止成員接觸任何外界信息;然後營造出溫馨的家庭氛圍,所謂“行業就是一個大家庭”,使成員放鬆警惕、消除顧慮;還有宗教般的儀式、軍事化的管制,使人無條件服從,並能從中體會到宗教般的神聖與狂熱;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這些謊言要講上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在全國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這些荒謬的理論和言語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我說過,人是虛弱的動物,而語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這是與世隔絕的黑暗洞窟,當狼牙棒高高舉起,再堅硬的腦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他們製造愚蠢。於是,一個白痴誕生了,兩個白痴誕生了,一千萬個白痴誕生了……他們鼓吹仇恨。於是,一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兩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一千萬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五)1960年安徽鳳陽的武店公社有個醫生叫王善生,那時正是大飢荒時期,許多人患有浮腫、閉經和子宮下垂,公社幹部找王醫生來治療,他看了看,說治不了,因為“少了一味葯。”那味葯就是糧食。50年後,有一種社會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葯,這味葯就是常識。18世紀時托瑪斯.潘恩寫過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常識》,這本書的重要性堪比1776年的《獨立宣言》,它並不深刻,卻把許多人從夢中搖醒。誇張點說,正是這本書造就了美國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而在當下中國,在傳銷肆虐的當下,人們最缺的也正是這個:常識。常識並不總是令人激動,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說出一些常識,更希望它能夠喚起整個社會對傳銷的重視,不要假裝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裝看不見,正視現實,從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中檢討其成因,分析其現狀,然後採取合理而富於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懲治作惡者。傳銷者做的是壞事,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壞人。他們需要的是仁慈的幫助,而不是殘酷的懲罰。需要懲罰的是這邪惡的騙局本身,更是形成和助長這邪惡騙局的制度。我希望看到希望。這希望很簡單:讓常識在陽光下行走,讓貧弱者從苦難中脫身,讓邪惡遠離每一顆善良的心。2010年9月,廣州他們製造愚蠢。於是,一個白痴誕生了,兩個白痴誕生了,一千萬個白痴誕生了……
他們鼓吹仇恨。於是,一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兩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一千萬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
按:這是《中國,少了一味葯》的序言。這本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我像是天真可笑的堂吉訶德,徒勞無功地與風車搏鬥,一日比一日沮喪,一日比一日絕望。時至今日,這本書的問世依然是遙遙無期。我只有先把序言發上來。這是我的原稿,如果編輯大人可以高抬貴手,給這本沒什麼安全問題的書一條生路,你們就會發現他刪掉了多少。在陽光下行走(代序)(一)2009年末,我混進了江西上饒的一個傳銷團伙,在其中生活了23天。那是一個未曾經歷的世界,就像《西遊記》中的盤絲洞和獅駝國,或者是愛麗絲穿過兔子洞到達的那個古怪去處,每件事都很荒謬,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生於文革,長於大陸,自以為對人間荒謬略有所知,到了上饒才知道,原來我的經驗不過是豹之一斑,荒謬的年代從未真正終結,它就在我們身邊。在那黑暗的23天,我看到善良的好人被騙子愚弄,過着悲慘的生活;我看到人們離鄉背井,為一個謊言虛耗時光;看到被踐踏的倫理和情感,每個人都在欺騙自己的親人;我看到病體孱弱的老人、營養不良的青年,他們經過了邪惡的教育,越發乖張和貧窮,對社會抱着深深的敵意;我看到家破人亡的慘劇,也看到洗腦的嚴重後果。我始終在問自己:為什麼一個愚蠢的把戲竟能欺騙如此多的人?為什麼傳銷者竟敢明目張胆地行騙?為什麼傳銷一打不絕、再打不絕、總打不絕,甚至連“政府打擊”本身都成為行騙的借口?最後我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片適合傳銷的土地,這就是一個適合傳銷的國家。所有傳銷者都有相同的特點:缺乏常識,沒有起碼的辨別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錢什麼都不在乎;他們無知、輕信、狂熱、固執,只盯着不切實際的目標,卻看不見近在眉睫的事實。這是傳銷者的肖像,也是大多數中國人的肖像。傳銷是社會之病,其病灶卻深埋於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之中,在每個人的肌膚之中,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它就會悄悄滋長。23天中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現在我把它寫成一本書,書中沒什麼過人的見識,只有一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和一些人人都該知道的家常話。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常在自己的書里寫一句話:供內服用。我希望這本書能夠成為一劑苦藥,可以在人們心中植下清醒的抗體,幫助他們抵禦傳銷病毒。這邪惡的瘟疫肆虐已久,世間苦無良藥,但願我能夠為此做點什麼。(二)傳銷不算什麼新鮮事,每個中國人都聽過,很多人都有切膚之痛,電視、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人們聽多了,見慣了,就把它當成一隻爛蘋果,既不問它為什麼腐爛,也不在乎它爛到什麼程度,輕揮手就把它丟到腳下,任它在那裏徹底爛透。這是當代中國一個公開的秘密,就在每個人眼皮底下,卻從來沒人願意真正睜眼看看。傳銷者不了解傳銷,因為他們格式化的腦袋已經無力辨別;普通人也不了解,因為他們離得太遠,而且根本就不在乎;連那些神通廣大的媒體人也缺乏真正的了解,他們報道傳銷、拍攝傳銷,卻永遠忽視傳銷,從來沒有把它當成一個真正的問題。沒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傳銷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怎樣洗腦?洗腦又是怎樣實現的?為什麼傳銷者竟會為了一個愚蠢的謊言如此狂熱?根據可信的統計,到2010年,中國大陸的傳銷者已經接近或超過一千萬,這數字還在不斷增長。這些人大多都是受害者,最終將一無所獲,兩手空空。他們經過了長期的邪惡教育,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善遲鈍症”:人格扭曲、藐視道德、仇恨社會。接下來將是一個無比艱難的困局:在不遠的將來,就在我們身邊,將有1000萬個赤貧而且走投無路的人。1000萬雙怨毒的眼,1000萬雙顫抖的手,1000萬個陳勝吳廣。2009年2月28日修訂的《刑法》中新增了“組織、領導傳銷罪”,把“傳銷”定義為“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並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活動。這個定語很長,讀起來也很枯燥,是迄今為止對“傳銷”最權威的定義,但遠遠談不上準確,“一定順序”云云,更是說的含混而籠統,遠遠達不到法律所要求的精準。這條法律所定義的“傳銷”還是上個世紀的事。20年間這病毒幾經變異,早已不復當年的面目,現在絕大多數團伙都不提供任何商品和服務,只是單純的欺詐和拉人頭(活躍在廣西等地的“純資本運作”就是明證),在我看來,“傳銷”二字本身就是個錯誤,而且早已過時——既然沒有“銷”,又談何“傳銷”?把“詐騙”稱為“傳銷”,這本身就在誤導民眾和混淆概念。我也反對把此罪名列入“擾亂市場秩序罪”或“非法經營罪”,因為它擾亂的不僅是市場秩序,更是基本的公序良俗;它不僅騙錢,而且害人,亂人心智、壞人健康、毀人家庭,如
(五)
按:這是《中國,少了一味葯》的序言。這本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我像是天真可笑的堂吉訶德,徒勞無功地與風車搏鬥,一日比一日沮喪,一日比一日絕望。時至今日,這本書的問世依然是遙遙無期。我只有先把序言發上來。這是我的原稿,如果編輯大人可以高抬貴手,給這本沒什麼安全問題的書一條生路,你們就會發現他刪掉了多少。在陽光下行走(代序)(一)2009年末,我混進了江西上饒的一個傳銷團伙,在其中生活了23天。那是一個未曾經歷的世界,就像《西遊記》中的盤絲洞和獅駝國,或者是愛麗絲穿過兔子洞到達的那個古怪去處,每件事都很荒謬,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生於文革,長於大陸,自以為對人間荒謬略有所知,到了上饒才知道,原來我的經驗不過是豹之一斑,荒謬的年代從未真正終結,它就在我們身邊。在那黑暗的23天,我看到善良的好人被騙子愚弄,過着悲慘的生活;我看到人們離鄉背井,為一個謊言虛耗時光;看到被踐踏的倫理和情感,每個人都在欺騙自己的親人;我看到病體孱弱的老人、營養不良的青年,他們經過了邪惡的教育,越發乖張和貧窮,對社會抱着深深的敵意;我看到家破人亡的慘劇,也看到洗腦的嚴重後果。我始終在問自己:為什麼一個愚蠢的把戲竟能欺騙如此多的人?為什麼傳銷者竟敢明目張胆地行騙?為什麼傳銷一打不絕、再打不絕、總打不絕,甚至連“政府打擊”本身都成為行騙的借口?最後我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片適合傳銷的土地,這就是一個適合傳銷的國家。所有傳銷者都有相同的特點:缺乏常識,沒有起碼的辨別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錢什麼都不在乎;他們無知、輕信、狂熱、固執,只盯着不切實際的目標,卻看不見近在眉睫的事實。這是傳銷者的肖像,也是大多數中國人的肖像。傳銷是社會之病,其病灶卻深埋於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之中,在每個人的肌膚之中,只要有合適的土壤,它就會悄悄滋長。23天中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現在我把它寫成一本書,書中沒什麼過人的見識,只有一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和一些人人都該知道的家常話。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常在自己的書里寫一句話:供內服用。我希望這本書能夠成為一劑苦藥,可以在人們心中植下清醒的抗體,幫助他們抵禦傳銷病毒。這邪惡的瘟疫肆虐已久,世間苦無良藥,但願我能夠為此做點什麼。(二)傳銷不算什麼新鮮事,每個中國人都聽過,很多人都有切膚之痛,電視、報紙連篇累牘地報道,人們聽多了,見慣了,就把它當成一隻爛蘋果,既不問它為什麼腐爛,也不在乎它爛到什麼程度,輕揮手就把它丟到腳下,任它在那裏徹底爛透。這是當代中國一個公開的秘密,就在每個人眼皮底下,卻從來沒人願意真正睜眼看看。傳銷者不了解傳銷,因為他們格式化的腦袋已經無力辨別;普通人也不了解,因為他們離得太遠,而且根本就不在乎;連那些神通廣大的媒體人也缺乏真正的了解,他們報道傳銷、拍攝傳銷,卻永遠忽視傳銷,從來沒有把它當成一個真正的問題。沒有人明白其中的道理:傳銷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怎樣洗腦?洗腦又是怎樣實現的?為什麼傳銷者竟會為了一個愚蠢的謊言如此狂熱?根據可信的統計,到2010年,中國大陸的傳銷者已經接近或超過一千萬,這數字還在不斷增長。這些人大多都是受害者,最終將一無所獲,兩手空空。他們經過了長期的邪惡教育,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善遲鈍症”:人格扭曲、藐視道德、仇恨社會。接下來將是一個無比艱難的困局:在不遠的將來,就在我們身邊,將有1000萬個赤貧而且走投無路的人。1000萬雙怨毒的眼,1000萬雙顫抖的手,1000萬個陳勝吳廣。2009年2月28日修訂的《刑法》中新增了“組織、領導傳銷罪”,把“傳銷”定義為“組織、領導以推銷商品、提供服務等經營活動為名,要求參加者以繳納費用或者購買商品、服務等方式獲得加入資格,並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的數量作為計酬或者返利依據,引誘、脅迫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的活動。這個定語很長,讀起來也很枯燥,是迄今為止對“傳銷”最權威的定義,但遠遠談不上準確,“一定順序”云云,更是說的含混而籠統,遠遠達不到法律所要求的精準。這條法律所定義的“傳銷”還是上個世紀的事。20年間這病毒幾經變異,早已不復當年的面目,現在絕大多數團伙都不提供任何商品和服務,只是單純的欺詐和拉人頭(活躍在廣西等地的“純資本運作”就是明證),在我看來,“傳銷”二字本身就是個錯誤,而且早已過時——既然沒有“銷”,又談何“傳銷”?把“詐騙”稱為“傳銷”,這本身就在誤導民眾和混淆概念。我也反對把此罪名列入“擾亂市場秩序罪”或“非法經營罪”,因為它擾亂的不僅是市場秩序,更是基本的公序良俗;它不僅騙錢,而且害人,亂人心智、壞人健康、毀人家庭,如1960年安徽鳳陽的武店公社有個醫生叫王善生,那時正是大飢荒時期,許多人患有浮腫、閉經和子宮下垂,公社幹部找王醫生來治療,他看了看,說治不了,因為“少了一味葯。”
那味葯就是糧食。
50年後,有一種社會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葯,這味葯就是常識。
18世紀時托瑪斯.潘恩寫過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常識》,這本書的重要性堪比1776年的《獨立宣言》,它並不深刻,卻把許多人從夢中搖醒。誇張點說,正是這本書造就了美國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而在當下中國,在傳銷肆虐的當下,人們最缺的也正是這個:常識。
人,投入3800元,兩年回報380萬;投入36800,回報1500萬……,為了證明這不是天上掉餡餅,他們還會虛構出許多有名有姓的發財故事,把馬雲、黃光裕這樣的企業家也指認為傳銷英雄。這本來只是個單純的金錢騙局,但在傳銷者口中,它還同時是一個國家培養人才的搖籃,成才之後,國家會扶持他們做官,扶持他們經商,甚至會安排他們免費出國深造。這些話是如此難以置信,但是他們每個人都信以為真。除了謊言,傳銷團伙還有一套完整的洗腦程序:先創造出一個真空環境,禁止成員接觸任何外界信息;然後營造出溫馨的家庭氛圍,所謂“行業就是一個大家庭”,使成員放鬆警惕、消除顧慮;還有宗教般的儀式、軍事化的管制,使人無條件服從,並能從中體會到宗教般的神聖與狂熱;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這些謊言要講上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在全國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個城市的黑暗角落中,這些荒謬的理論和言語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我說過,人是虛弱的動物,而語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這是與世隔絕的黑暗洞窟,當狼牙棒高高舉起,再堅硬的腦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他們製造愚蠢。於是,一個白痴誕生了,兩個白痴誕生了,一千萬個白痴誕生了……他們鼓吹仇恨。於是,一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兩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一千萬個反社會的暴徒走出來……(五)1960年安徽鳳陽的武店公社有個醫生叫王善生,那時正是大飢荒時期,許多人患有浮腫、閉經和子宮下垂,公社幹部找王醫生來治療,他看了看,說治不了,因為“少了一味葯。”那味葯就是糧食。50年後,有一種社會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葯,這味葯就是常識。18世紀時托瑪斯.潘恩寫過一本小冊子,名字就叫《常識》,這本書的重要性堪比1776年的《獨立宣言》,它並不深刻,卻把許多人從夢中搖醒。誇張點說,正是這本書造就了美國兩百多年的繁榮昌盛。而在當下中國,在傳銷肆虐的當下,人們最缺的也正是這個:常識。常識並不總是令人激動,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說出一些常識,更希望它能夠喚起整個社會對傳銷的重視,不要假裝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裝看不見,正視現實,從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中檢討其成因,分析其現狀,然後採取合理而富於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懲治作惡者。傳銷者做的是壞事,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壞人。他們需要的是仁慈的幫助,而不是殘酷的懲罰。需要懲罰的是這邪惡的騙局本身,更是形成和助長這邪惡騙局的制度。我希望看到希望。這希望很簡單:讓常識在陽光下行走,讓貧弱者從苦難中脫身,讓邪惡遠離每一顆善良的心。2010年9月,廣州
常識並不總是令人激動,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這本書能夠說出一些常識,更希望它能夠喚起整個社會對傳銷的重視,不要假裝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裝看不見,正視現實,從我們的制度和文化中檢討其成因,分析其現狀,然後採取合理而富於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懲治作惡者。傳銷者做的是壞事,可他們大多數都不是壞人。他們需要的是仁慈的幫助,而不是殘酷的懲罰。需要懲罰的是這邪惡的騙局本身,更是形成和助長這邪惡騙局的制度。
我希望看到希望。這希望很簡單:讓常識在陽光下行走,讓貧弱者從苦難中脫身,讓邪惡遠離每一顆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