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小王子》裏的狐狸與我
12月3日床上
親愛的寶寶:
我已經很久不想擁有毛茸茸的填充玩具了,因為它們舊的好快,快到我在小孩時就已經覺得很不堪了。
但我今天在一個填充玩具的前面站了幾分鐘。那是一隻忠實依照聖修伯利的輕淡筆觸做出來的、有着一大蓬毛毛尾巴的、《小王子》裏的狐狸。
我有點意外,因為小王子本人的各種玩具、文具、卡片、手錶我常看到。但一隻依照故事裏的狐狸做出來的布偶,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
後來買了沒有呢?
拿起來兩次都放回去了,沒有買。因為想到將來臟掉的時候,要丟掉的是《小王子》裏的狐狸,覺得很困難。
12月4日機場
親愛的寶寶:
記者很喜歡問我:“是電視圏的人嗎?是這個圏的呢?還是那個圏的呢?”
我很願意回答這樣的問題。我只是好奇回答了之後,能帶給對方什麼呢?
是解答了超級市場工作人員不知道該把豬肉罐頭歸在豬肉類,還是罐頭類的那種困惑嗎?
寂寞的地球
12月10日電視台角落
親愛的寶寶:
我們這個星球上,有些人是很認真的搜尋着其他星球上到底是不是也有生命。
設置了昂貴的設備。耗費研究人員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只偵測到了一段沒頭沒腦不能理解的無線電波,但還是有人繼續努力下去。這種努力的背景,不會只是理性的好奇吧?更有力量的,應該是對於寂寞的恐懼,四千億個太陽系,只有我們這個太陽系裏,小小的地球上,才有宇宙唯一的生命,這樣的寂寞,光是用想,都已經很難忍受了。
如果真能找到其他星球上可以溝通的生命形態,一定會是千年來的大事。如果真能找到其他星球上可以溝通的生命形態,一定會是千年來的大事。
但是,寶寶啊,身為人類的我們,一面這麼期待其他星球上的生命會來聯絡我們,一面卻越來越無有力關心同在地球上的其他生命,大部分時候,甚至連其他的人類,我們都漸漸無能力關心了。
這樣的我們,就算四千億個太陽系,都各有一個像地球一樣的行星,上面都居住着人類,這樣的我們,就會因此而比較不寂寞了嗎?
寶寶日記動物·人
12月15日餐桌
親愛的寶寶:
我對不少事的相信,看似堅強、實際上很脆弱。
比方說:動物應該生活在大自然、而不是動物園。
如果有人不這麼想,而他又很雄辯,我就會動搖。
我手上正讀到這本小說,主角是印度一個動物園老闆的小孩。這小孩在小說一開始,就很大聲責備我們這些天真的人類,說我們一廂情願的以為:動物有多麼熱愛野外;多麼熱愛遠走幾公里,只為了喝一口河水,還要沒事被河裏的鱷魚嚇得半死;或者多麼熱愛狂奔到心臟都快爆炸,卻連只兔子都捕不到;或者,多麼熱愛永恆地被蚊蠅繞頸飛舞,永恆地被吸血蟲死叮在傷口上。
這個動物園老闆的小孩繼續說:當我們這些人全心相信猴子愛淋雨、獅子愛奔馳、蟒蛇愛獵殺的時候,我們自己卻快樂地為自己蓋起遮蔽風雨的房子,裝自來水管、開醫院看病、開超級市場買菜買肉、開汽車去遠的地方。
我們這麼享受乾淨的水和食物、乾淨的住處,有人替我們剔去魚的刺,有人拔去我們的痛牙。
這樣的我們,卻正直地相信動物都該活在野外、發炎、拉肚子、牙痛、中暑。
這個小說里的孩子,覺得好的動物園絕對是天堂,住在裏面的動物幸福死了,才不可能想念野外的飽一頓餓十頓、整天擔驚受怕的日子,如果一定要把這些動物再趕出去、趕回大自然,那叫懲罰、不叫"放它們自由"。
我沒有被這小孩說服。我覺得人為了自己奇奇怪怪的原因,而出手去干涉動物的生活,是很蠻橫的事。
可是被干涉了的動物,是不是比較幸福?我就語塞了。籠子很小的鳥、缸很小的魚,當然很苦。那如果籠子大到像一棟樓、魚缸大到像一個湖呢?
有人餵養和照顧、漸漸失去天性,描述起來很可悲。但是寶寶啊,我們自己就是這麼長大的。為了換取醫療、食物、住所、汽車,我們心甘情願地住在舒服的籠里、做很多工作、考很多試、觀看、也被觀看。
我以我可以很堅定地對動物園這件事發表意見,哪知道一個小孩的質疑,又讓我看見了自己。
原諒·不原諒原諒·不原諒
12月16日飛機上
親愛的寶寶:
我到一個地方,這裏的電視節目,隨時會在畫面上出現各種要賣東西給你的小手段。
有時候是在畫面的小角落裏,閃動着一種飲料或一家醫院名字;有時候在主持人的背後或腳踩的地板上,出現很大的商品牌子;有時候整個會場幾千把椅子的椅背上、或幾百人個穿的背心上,出現很多公司的名字;有時候節目名稱直接就用那個或化妝品或者香煙當做名字。
已經很少有球迷能單純乾淨地在腦中記憶一次美好的射門得分了,因為記憶中的某處,那個球場的周圍、或那個球員的球衣上、或那個球門的背後,總會大大地閃現某個跨國大牌子的招牌字樣。
你和情人一起望向天邊夕陽時,能避開那個巨大的內衣廣告看板嗎?你望向開闊的山景時,不覺得房地產高的廣告刺眼嗎?當夜色使你憂傷的時候,眩目的霓虹廣告沒有剎那間使一切變得廉價膚淺嗎?我可以原諒他們那麼饑渴地想賺我們的錢,但我不想原諒他們剝奪我們那麼多本來可以純凈美好的回憶。
12/27寶寶日記做什麼
12月20日水邊
親愛的寶寶:
又被問問題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要做什麼?"
我的答案是:"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為什麼還會想要做什麼?"
人啊,怎麼會這麼愛"做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