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
星期六晚上,婆婆把文耀、端麗找來,要同他們商量文影的事,讓大家想想辦法。然而她一上來就定了調子:
“精神病院,我想來想去不能送。”
於是,文耀和端麗也不好發表意見了。
“進了醫院,要綁起來住橡皮房間,還要坐電椅,沒有毛病也要作出病來了。”
關於精神病院的傳說確實十分可怕,雖然誰也沒去過那裏,但越是沒有事實依據想像就越自由。文耀、端麗只好沉默着。
“我們寧波鄉下,有過一個花痴,什麼葯也沒吃,結過婚以後好得清清爽爽。”
端麗聽到這裏,開始明白婆婆的用意了,便小心翼翼地說:“文影年齡不小了,照理說是可以考慮婚嫁大事。只是現在人在鄉下,一沒戶口,二沒工資,恐怕難找到合適的人家。”
“是的,姆媽,再說有這種毛病,瞞人家是瞞不過去的,不瞞人家吧,人家說不定……”文耀沒說完,就被母親氣勢洶洶地打斷了:
“所以要請你們哥哥嫂嫂幫忙呀!要你們來做啥?不就是想辦法。會得嫁不出去,真是笑話了!”
“嫁怎麼會嫁不出去,總要找個靠得住的人啊!”端麗打圓場,“姆媽再讓我們好好想一想,好吧?”
夜裏,端麗和文耀商量來商量去,覺得只可能在鄉下找個婆家。文耀凄楚地說:
“想不到,我們家的姑娘落到了這個地步。”
“怪誰?怪你自己姆媽老腦筋。有毛病不看,要結婚,自己要跌身價。”端麗沒好氣地說。
“姆媽活了六十多歲,會沒有你我懂?進了精神病院,等於歷史上有了一個污點,你懂嗎?”文耀振振有詞。他只敢在權威已經確定的理論前提下,堅持意見,發揮見解。學校里,權威是工宣隊;家裏,權威則是父親母親。
“那你就從命,不要怨天怨地。”端麗說畢,不再出聲。
“動氣了?”過了會兒,文耀不放心地問。
“沒有。我在想,既然註定找鄉下人了,總要找個好的。還有,能不能找個近處的,比如紹興,崑山,結了婚以後還好調過來,離上海近,生活習慣好一點,也叫得應一點。”
“對,對!”文耀直點頭,覺得妻子很聰明。
婆婆對此建議也十分贊成,當即決定給她寧波鄉下一些娘家的遠親寫信。雖是“文化革命”至今沒來往過,可從前,沒少給他們好處,想來不會不幫這個忙的。並且是把一個上海姑娘送上門去做媳婦,她認為該搶着要才合理呢!信,是由文耀寫的,嚴格地說,是端麗口授,文耀記錄。先寒暄了幾句客氣話,再把的情況寫了一些,並附上一張相片,然後轉入正題—找份人家。只說想往近處調,距上海近點。關於病,就寫了極為含蓄的一句:“受了點刺激,身體不大好。”信寄走了,以後的日子,便是在盼望回信中打發了。每日兩班郵差,成了大家最歡迎的人。盼過上午盼下午,盼過下午盼明天,文影的病症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一件事未了結,又來了一件。多多的中學三年混過去,要分配了。同六八屆一樣的一片紅。據市鄉辦的人說十年後、百年後,仍是一片紅,這樣才能代代紅。天天上班工場間裏常常談論這話題,看來上山下鄉影響到了每一個家庭。
“女兒學校上門來動員了,”梁阿姨說,“我對他講: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去的。講過一句再不和他羅嗦,讓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橫豎他也不會偷東西。他坐了一歇就走了。”
“伲囡也要分配,她姐姐剛去安徽,學堂里不好意思來動員,我不讓她去,她和我吵,我說我養活你,你還有什麼可吵的!”
“跑得去插隊落戶,還是要養她。他們又養不活自己,反倒在火車上貼掉鈔票。”
“在家裏也不見得一生一世沒有工作。上兩屆講‘兩丁抽一’,這兩屆一片紅,下頭兩屆又不曉得如何了。我們國家的政策不過夜,人就不好太呆了。”
端麗不好插嘴,可聽聽這些牢騷,能出出氣,也能得到啟發。她心裏活動起來,是不是再應該試一試,把多多留住。當初文影分配時,如再硬硬頭皮咬咬牙,說不定也就賴下來了。從感情上說,她捨不得和女兒分開。女兒大了,和媽媽貼心多了,想到要把她送走,好比在心上剜了一刀。從經濟上來說,她也無力再準備一份行裝。小叔和小姑相繼下鄉,把家裏最後一點老底都挖盡了。
“歐陽端麗,”梁阿姨叫她,“你家小孩挨着插隊落戶吧?”
“老大是六九屆的,一片紅呀!”
“你讓她去?”
“講心裏話,真不願。她讀書早,念的是五年制,現在十五足歲都不到。但是我們家這個成分只怕賴不下去。”端麗憂心忡忡。
“有啥賴不下去?你怕啥?插隊落戶么最最推板了,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到時候再講了。”端麗說,心裏卻好象定了許多。
回到家裏,多多就告訴她,晚上學校要來家庭訪問,讓她等着。
吃過晚飯不多久,果然有人敲門,正是多多學校的工宣隊師傅和一位老師。他們坐下來先是環顧了房間,接着便和藹地詢問家裏的情況:
多多的父親多少工資,母親多少工資,弟弟妹妹多大年齡,多多的身體好不好,等等。然後就開始了動員工作。端麗心裏別別跳着,早就在做着回絕他們的發言準備。這會兒,不等他們把話說完,就氣急敗壞地說:
“多多年齡很小。參軍年齡,工作年齡都是十八歲,她不到十五,不去。”
“李鐵梅也很小。”那工人師傅說。
“多多比李鐵梅還小三歲呢。”
“早點革命,早點鍛煉有什麼不好?”工人師傅皺皺眉頭,那老師只是低頭不語。
“在上海也可以革命,也可以鍛煉嘛!再說她是老大,弟弟妹妹都小,她不能走。等她弟弟到了十八歲,我自己送到鄉下去。”也許精神準備過了頭,她說話就象吵架一樣。
工宣隊師傅和老師相視了一眼,說不出話來了,轉臉對文耀說:“多多的父親是怎麼想的呢?”
文耀摸着下巴,支吾道:“上山下鄉,我支持。不過,多多還小……”
“多多的出身不太好,她的思想改造比別人更有必要。”
端麗火了,一下子從板凳上跳起來:“多多的出身不好,是她爺爺的事,就算她父親有責任,也輪不到她孫囡輩。黨的政策不是重在表現嗎?你們今天是來動員的,上山下鄉要自願,就不要用成分壓人。如果你們認為多多這樣的出身非去不可,又何必來動員?馬上把她的戶口銷掉好了。”
這一席話說的他們無言以對,端麗自己都覺得痛快,而且奇怪自己居然能義正詞嚴,說出這麼多道理。她興奮得臉都紅了。
他們剛下樓梯,多多就從箱子間沖了出來。剛才一聽媽媽吵起來,她就嚇得躲進了箱子間,關上門,也不怕悶死。多多衝着媽媽說:
“什麼什麼呀!你這樣對待工宣隊,我要倒霉的。”
“倒什麼霉?最最推板就是插隊落戶了,再壞能壞到哪裏去?”
文耀抱着胳膊看着她,搖着頭說:“真兇啊!怎麼變得這麼凶,象個買小菜阿姨。”
“都是在工場間裏聽來的閑話,”多多嘀咕,“真野蠻!”
“做人要凶。否則,你爺爺這頂帽子要世世代代壓下去,壓死人的。”
文耀同意了:“這倒也是。”
“那我怎麼辦呢?”多多發愁。
“怎麼辦?在家裏。爸爸媽媽養你。”
來來忽然說:“剛才媽媽一下子站起來,那兩個人嚇得往後一仰。”來來學着,大家都笑了,連多多也止不住笑了。
待了一段日子,多多自己不定心了,說她的同學都走了,常和端麗鬧。端麗只說:“讓他們走,你還怕沒有地方給你插隊?”也就隨她鬧,不理會。多多從沒見過媽媽這麼有主意,這麼強硬。心裏也就安定了,太平了許多。整天在家買菜,燒飯,管理弟弟妹妹,她戲稱自己是“小家庭婦女”、“小勞動大姐”。她分擔了媽媽很多勞動,使媽媽在工場間工作得很安心,很好,常常受到表揚,每月總可有四十元上下的收入。端麗每月補貼婆婆十五元,充作文影的生活費。
寧波方面早已接上頭,只是介紹的人家總不稱心。直到八月才初步選定了一家,這家姓王,父親是當地的大隊會計,兒子今年二十六歲,比文影大三歲,年齡很合適。文化程度是高中畢業,這點也合適。現在是生產隊會計,姊妹很少,只一個十八歲的妹妹,口舌是非便能少了許多,這也中意。全家商量,又問了文影的意見,對她說只是結了婚可以往南方調,女大終要當嫁,文影也同意了。然後再由端麗給寧波的王家寫信,表示同意見面,同意考慮。
立秋這天,那人來了,由端麗婆婆的一個親戚陪同。小夥子長得不錯,身高體闊,一雙眼睛虎虎有神。頭髮三七開分得很整齊,青年裝的上口袋裏插了三桿鋼筆。正巧是星期天,端麗想方設法弄了一桌小菜待客。
婆婆對小夥子還滿意,公公只輕輕地說了聲“粗坯”,也沒發表不同意見,文耀和端麗自然也不能有意見。只是端麗總有點覺得那人生相不太厚道。文影自己倒挺喜歡,精神好了許多,而話又比往日多了數倍。人家不知道內情,只當是生性如此,活潑而已。只有自己家的人暗暗擔心,怕她發病。而實際上,這終是瞞不過去的,但此時此刻,誰都不那麼想,一門心思地自欺欺人。
中午吃飯了,因為來客是鄉下人,也就不必講究。公公沒有陪客,倒是多多等三個孩子一本正經地坐去三個座。端麗在廚房裏炒菜上桌,正忙着,忽見三個孩子衝進廚房,把門關上就憋不住地笑了起來。多多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咪咪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發什麼人來瘋!沒有規矩。”端麗斥責道。
“媽媽,那人的吃相真好玩。”多多忍住笑報告。
“怎麼好玩?”端麗好奇起來。
“就象前世沒有吃過似的。”多多說。
“他一邊吃,一邊眼睛瞪這麼大,在菜碗上看來看去。”來來學着。多多和咪咪又笑癱了,蹲在地上。端麗也笑了,可笑過之後,心裏卻酸酸的,很為文影難過。
吃過飯,婆婆打發文影去睡覺,對客人抱歉道:“這孩子身體不好,不能太吃力了。”然後,向端麗使了個眼色,端麗會意地把孩子們趕出去。她知道婆婆要和客人正式談判了,自己也識相地走出去帶上門,可婆婆叫道:
“端麗,你也來坐坐吧。”
她走進房間,見婆婆的表情有點張惶,知道她是怯場了,這事少不了又落在自己身上了。端麗心裏也是一陣為難,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她故作鎮靜地泡來兩杯茶,心裏緊張地思忖着。
“阿娘,吃茶。”她把茶端過去。
“噢,嘿,罪過,罪過!”那老太太連聲客氣着。
“弟弟,吃茶。”端麗坐下,聊天似的說,“鄉下年成還好嗎?”
“一個工一元兩角。”小會計報賬道。
“那就很好了。文影插隊那山裡,一個工只值四五角,她又做不了一個工。”
“太窮了,太窮了!”老太太說。
“所以心裏不開心呀!身體也不好了。心情是很影響身體的。”
“自然,自然。”
“張文影到底生的什麼病?”那年輕人發問了。
端麗和婆婆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色,停了一停,說:“她這個病也不算什麼病,只要開心就象沒有病。就怕生氣、傷心,就要發作了。”
“發作起來什麼樣呢?是癲癇嗎?”他刨根問底。
“不是癲癇,不是癲癇。發作起來不過是悶聲不響,或者哭哭,或者笑笑。”
年輕人和老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不再問了,神色卻黯淡了許多。
端麗扯開了話題:“你們一個大隊多少人家?”
“總有百十來戶。”他敷衍。
“主要種點什麼東西?”
“稻哇。”
氣氛冷了許多。這麼又坐了一會兒,婆婆起身出去找咪咪買點心,端麗也起身去拿熱水瓶來斟茶。當她拿着熱水瓶走到門口,聽屋裏傳來輕輕的說話聲:
“這種病結了婚就會好的。”那老太太在勸小夥子。
“我又不是一帖葯。”小夥子悶悶不樂地說。
“她毛病好了,有你的福享了。張家是什麼人家,你知道?”
“現在還有什麼?不都靠勞動吃飯。”
“你年紀輕,不懂。有句老話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端麗的心冰涼冰涼,站在門口怔住了。
“端麗,做啥?”婆婆過來了,奇怪地瞅着她。
“姆媽,你來。”端麗轉過身,不由分說地拉住婆婆的手,走到廚房,關上了門。
“啥事體?”婆婆莫名其妙。
“這門親算了吧!嫁過去,對誰也不會有好處。”端麗壓低聲音急急地說,“且不說結了婚,妹妹的病不一定能好。那裏雖是姆媽你的老家,可那麼多年不走動,人生地疏,文影在那裏舉目無親。萬一婆家再有閑言閑語,只怕她的病會加重。再說,人家會好端端一個小夥子,為何要到上海來找媳婦,恐怕也有別的方面的貪圖。”接着端麗就把剛才聽來的話一一轉述了。
婆婆怔怔的,過了一會兒,眼淚下來了:“前世作孽,前世作孽!”
“姆媽,你聽我一句話,我和文影雖不是親姐妹,但我絕不會為她壞的。她的病不能再耽誤了,要看病。”端麗懇切地說。
婆婆哭着:“我老了,也有些糊塗了。這事全靠你了。雖說你只是個媳婦,可比我兒子還強。爹爹昨天還誇你呢!”
這次是正式的權力下放。端麗立即行動起來,帶文影去看了病,醫生說需要住院治療,可是病床很緊張,去家等醫院的通知吧!端麗又設法託人找關係。她如今工作了,有了新的社會關係。工場間的阿姨雖粗魯,卻很熱心,熱心中摻了點好奇,因此促進了熱心。七轉八轉,居然和精神病院住院處的護士長聯繫上了。十一月時,終於得到了一張床位。
端麗送文影住院去了。
女病房是一間很大的房間,足有二三十個床位,一個個身穿白衣服的病人,坐在各自的床上,神態各異。有的極其冷淡,有的十分粗魯,有的興奮地動個不停,有的懶懶的昏昏欲睡,還有一個象幽靈似的從這頭飄到那頭,從那頭盪到這頭。文影沉默着,沉默中含着恐懼。她緊緊地依着嫂嫂,象個孩子似的需要保護。端麗攙着她的手,輕聲安慰着,實際上也是安慰着自己:
“這裏倒蠻靜的。好好休息,什麼也別管。下午,我和姆媽就來看你。”
文影聽話地點點頭。
辦好了住院手續,聽護士交待了探病的規章制度,服侍文影換了衣服。白色的,染有幾塊黃色葯漬的病員服罩在文影消瘦的身體上,象套了一隻口袋,把人都顯小了。文影好象一下子小了十歲,臉色蒼白,眼神怯怯的,每一轉眸都象是在尋求保護。她又好象突然蒼老了十歲,眼角、額頭有了細細的皺紋。背有些佝僂,走路行動透出遲鈍、蹣跚。
端麗走的時候,讓她躺着別動,可她不聲不響,仍然站起身,默默地跟在嫂嫂身後,走到門邊。端麗回過頭:
“進去吧!”
文影不說話,倚着門,凄楚地看着嫂嫂走下樓梯。在這一瞬間,端麗幾乎對自己的做法動搖了,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在這裏,她感到每個人都是精神病,而獨獨自己的小姑不是。她了解小姑發病的原委,她認為小姑的發病是合理的,她是極清醒極正常的,她不該和這些反常的人在一起。她這麼認為,更加覺得把送進去是樁錯誤了。
下午,婆婆去看了文影,回來就哭。以後,每個人去看望回來都唉聲嘆氣的,言語之間,不免有些責備端麗心狠手辣,似乎她把妹妹送入了地獄。端麗壓力很重,而且有些負氣。於是更加覺得對文影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這責任壓得她很疲倦,很緊張,卻也使她精神大振。
她從來沒對誰負過什麼責任。自己生下那三個孩子,如果生病,她只需向奶媽問罪,自己心靈是沒有一點負擔的。這會兒,卻要為文影及其全家負責任了,她覺得這是個很沉重的負擔。
她幾乎每天下班跑醫院,看望文影,向醫生詢問情況,多掙點錢為文影買營養品。她請金花阿姨又找了一個孩子帶。這個孩子,基本上由多多負責。
這當兒,文光回來了,是探親。然而半個月過去了,他又去信續了半個月假。一個月過去了,他又續假。這麼拖了三個月,他乾脆連續假都免了,毫無走的打算。每日裏睡睡懶覺,逛逛馬路。和插隊前一樣,百無聊賴,悶悶不樂,進進出出沒有一點聲響,只多了一個抽煙的習慣。他回來不走,本在端麗意料之中,可暗地裏又希望他不至於那麼糟糕。這會兒,是真正認定他沒出息,從心裏可憐他又瞧不起他。
這麼過到了七三年,忽然下來一個文件:凡有醫院證明有病的或獨養子女,均可辦理回滬手續。端麗行動起來,到處奔波,為文影辦理病退。她的病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手續辦得十分順利,只是最後還須去一次江西。
“讓二弟去吧!他在家橫豎沒事,並且又是出過門的人,總有數些。”文耀提議。
“我?不行,江西話我聽不懂,如何打交道。”文光很客氣,似乎除他以外,其他人都懂江西話似的,“還是哥哥去,哥哥年齡大,有社會經驗。”
“我要上班呢!”
“請假嘛。你們研究所是事業單位,請事假又不扣工資。”
“扣工資倒好辦了。正因為不扣才要自覺呢!”文耀頓時有了覺悟,“弟弟去嘛,你沒事,譬如去旅遊。”
“我和鄉下人打不來交道,弄不好就把事情辦糟了。”
兄弟倆推來推去,婆婆火了:
“反正,這是你們兩個哥哥的事。總不成讓你們六十多歲的爹爹跑到荒山野地去!”
“哥哥去,去嘛算了!”
“弟弟去,弟弟去,弟弟去了!”
端麗又好氣又好笑,看不下去了,說:“看來,只有我去了。”
“你一個女人家,跑外碼頭,能行嗎?”婆婆猶豫着。
端麗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顧不得許多了。總要有個人去吧!”
最後,還是端麗出馬,去了十天,回來了。帶來了戶口、糧油等關係,還把文影的箱子衣物帶了回來。另外,她把文影沒用完的草紙、肥皂、毛巾、牙膏和不易攜帶的熱水瓶、鋼精鍋、火油爐,在當地處理了。變賣來的錢,正好抵償了來迴路費,還剩兩塊三角。
回到家,大家都很歡喜。婆婆告訴她,文影的病情有了好轉,就怕複發。醫生說,再鞏固一段時間便可以出院了。端麗一陣輕鬆,腿卻軟了,不由癱坐下來。一家人驚慌地圍住她,問她怎麼了。她疲倦而幸福地笑着,噙着眼淚喃喃地說:
“總算一家人平平安安,團團圓圓。”